第17節(jié)
賈母勾唇輕笑,慢慢抬首抿了抿鬢角,一派雍容?!岸合?,我在問,你的戲可唱完了?” “母親!”老太太那副威嚴太懾人,王夫人下意識的低頭。 “唱完就散了吧?!辟Z母幽幽道。 王夫人含淚看著賈母,就這樣?沒有解釋?沒有問責?老太太這是原諒自己,不打算計較了?王夫人眼中閃爍出希冀,突然有些感激賈母了,真沒想到老太太竟對她寬宏大量了。也罷了,此事也就這么過了吧,誰也別追究。 王夫人定了主意,乖巧恭敬地給賈母行禮,轉身要走。 賈母哼了一聲,叫住周瑞家的。王夫人停住腳,不解的看向賈母,好奇她要跟周瑞家的交代什么。 “我看你家太太戾氣太重,唯有佛祖之光方可洗滌。明兒個你陪她去法華寺住下,好生靜一靜罷?!?/br> 這是要發(fā)配圈禁她?王夫人驚詫得難以接受,她不可置信的張大眼,看著賈母。周瑞家的愣了會子,才反映過來,趕緊跪地跟賈母求情。 “無故打我身邊的丫鬟,又陰謀設計瞧病的大夫。我看你家太太病的不輕,還是心病,無藥可醫(yī)。留她在這,就是害她。”賈母口氣不容置疑,話畢,她便贈給周瑞家的一個再見的眼神。 周瑞家的沒敢起身,轉身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臉色煞白,全身跟灌了鉛似得,一動不動。她分明人就在這,老太太卻不跟她直接說,反而故意傳話給周瑞家的。可見她老人家厭煩透了自己。 王夫人淚眼婆娑,看著賈母,委屈的喚一聲:“母親!” 賈母垂著眸子,一動不動,好像剛才不曾聽見有人叫過她。 王夫人臉色更白了,嘴唇白的都分辨不出顏色來。 ☆、第 26 章 賈政一回來,便有兩頭的丫鬟先后撲上來,請他走一趟。一頭是王夫人,一頭是賈母。賈政忖度了兩邊,百善孝為先,賈政最終選擇先去見賈母。 賈母剛用了晚飯,帶著黛玉、探春等幾個小輩在院子里遛食。黛玉等見賈政身影,皆識趣的走遠規(guī)避。 賈母在涼亭內坐下來,腰板挺得比年輕人還直。她衣著一襲翠衣,清新脫俗,儀態(tài)端莊,整個人一派雍容華貴。賈政見母親這樣精神,笑著上前來請禮。今日老太太心情似乎不錯,他或許不會挨罵了。 賈母笑著讓賈政在自己身邊坐下。母子二人飲了一會子茶,賈母方和賈政提起王夫人的事。賈政聽說自己媳婦又干蠢事,恨不得當面就扇她一巴掌,他連忙起身,替妻子給賈母賠罪。 賈母食指輕輕敲了敲杯子,目光嚴肅的打量賈政:“你跟你媳婦可有感情?” 賈政驚訝的看賈母:“兒子與王氏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自然夫妻情誼深厚。母親您問此話是何意?難道您想——”后面的話賈政沒敢提,他想都不曾想。 賈母搖頭笑了笑。 賈政趕忙提王夫人解圍道:“以往她何等孝順乖巧,這幾年,許是年紀大了,又有頭疼的老毛病,容易燥郁。母親,王氏給我生了二子一女,功不可沒,若不究小錯,她也算是貞孝賢惠的了。今日之事,我看都不干凈,母親不也沒有細問清楚么?” 賈母脧一眼賈政,冷笑道:“你真當我問不清?不過是想給你們留點面子罷了。告訴她,以后別在我跟前耍這種手段,小打小鬧的多無趣?!?/br> 像榮府這樣的世家大族,若鬧出休妻的事情,不管誰對誰錯,傳出去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丑聞。為妻者再不賢,問題的處理也不能擺在明面上。真有謀財害命通jian之類的大罪過,貴族們多采用私下處置的方式,悄悄地把人弄死。 王夫人的錯犯得不大不小,半藏半露,就跟那滾了一半糞球的屎殼郎似得。賈母瞧著煩。 賈政本想替王夫人求情,令其留在家中佛堂禁閉。今見賈母意志堅定,他也不敢多說,只怕適得其反。 王夫人聽說賈政先去了賈母那里,幾乎要絕望了。賈政回來前,她弄亂了頭發(fā),擦掉臉上的胭脂,撒了些水到臉上。賈政一進門,便見痛心悔過的妻子,實在是于心不忍,嘴里沒有說出一句責怪的話。 王夫人以退為進,跟賈政表態(tài),她愿意去法華寺精心禮佛思過。王夫人還怕心不誠,要去五臺山。 賈政聞言蹙眉叫她閉嘴,“這話在老太太跟前半句不許說,回頭她聽著了,小心她真叫你去。”別說在五臺山禮佛多長時間了,單就來回的趕路就要花上小半年? 王夫人哭著點頭,她才不傻,也不過是說說忽悠老爺罷了?!袄蠣敚业脑挾际浅鲎哉嫘牡??!?/br> “胡鬧,你忘了?宮里的女兒還指望著你,還有寶玉,你不是最寵那孩子了,舍得?” 王夫人想起自己這一雙兒女,心軟化了,真的哭得厲害了。此去法華寺還不知道要多久,她無法忍受不見寶玉的日子。“老爺,我能不能留在家里?” 賈政嘆氣,吩咐王夫人好生思過。王夫人還想辯解自己的無辜,聲稱那玉真的丟了。賈政瞪一眼王夫人,罵她不識趣,二話不說甩袖走了。王夫人自知自己魯莽失算,多言了,氣得在屋里拍桌大哭。 …… 王夫人終于走了,榮府瞬間變得寧靜美好了。 賈赦日漸聽從賈母的教化,在幾位宮里嬤嬤的厲害教誨下,賈赦終于挺直腰板子了,目不斜視,雙眸凝視力增強,走路時甚至自帶一股風,倒顯得有些氣度不凡了。邢夫人的儀態(tài),亦是有模有樣的。賈母驗收了二人的‘功課’,很滿意,謝過了嬤嬤,便訓話與她們夫妻二人。 “惡習難改,你若是有決心管束自己,就帶著那倆小廝。”賈母看向門口,示意賈赦。 賈赦才剛進門的時候,就見著了立在門口的那兩個壯漢,正是當初捉他去法華寺的那兩個。當初他二人給自己造成的傷害,令他至今都記憶猶新。他怎么敢要!賈赦癟嘴,為難的看著母親。 “老大,你莫不是見我糊涂,忽悠我呢?”賈母揚眉問。 賈赦為難道:“母親,兒子所言句句真心,只是那兩個壯漢實在是——” “原來你的決心也不過如此,罷了,你去玩吧?!辟Z母故意失望的嘆口氣。 賈赦被激將的不服,立馬應了下來。 賈母笑起來:“很好,日后他二人監(jiān)督你,保護你安全,我也放心?!?/br> 賈赦見母親一副得逞的表情,突然有那么點后悔自己嘴快了。罷了,就認任命吧,反正自己現(xiàn)在比二房受寵了,值了! 賈母轉即將目光落在了邢夫人身上,邢氏嚇得縮脖子裝木頭不敢動。“你啊,毛病不少,最先要改的就是你小氣苛責的毛病?!?/br> 邢夫人毛病多歸多,但好歹都是擺在明面上的,有目共睹,可比那個裝仁善的王夫人強多了。 邢夫人不敢造次,自然老實地應下。怕只怕她日子久了,忍不住再犯小氣病。 賈母把身邊的琥珀撥給了邢夫人,令其擔負起監(jiān)督邢夫人的權利。琥珀素來機靈,她若能幫襯邢夫人往正路上走,邢夫人日后總會感謝寵信她。琥珀如今已得罪了王夫人,跟在大房的邢夫人身邊,路會走的更遠,將來也會免于王夫人的迫害。 琥珀會意賈母的意思,十分感激賈母為她的長遠考慮。她沖賈母磕了三個響頭??拗x恩。 邢夫人見她忠心耿耿,倒也歡喜。夫妻二人各自領了人,心滿意足的去了。 黛玉下了學,趕早就來到賈母這里等著。黛玉給大舅父舅母行了禮,笑著進門給賈母請安。 “其他姊妹呢?” 黛玉回道:“探春meimei組織大家切磋畫藝,我逃了來見您?!?/br> “不合群?!辟Z母玩笑道。 黛玉俏皮的摟住賈母:“才不管她們呢,我只管與外祖母合得來就成了?!?/br> “快叫我瞧瞧你這張巧嘴是怎么長得?”賈母說罷,捏了一下黛玉的下巴。 黛玉沖賈母努嘴撒嬌,她遲疑了下,跟賈母提出自己想寫信回家。女先生近來一直給她們講授孝道,黛玉覺得自己身在外,有義務按時跟父親道幾句平安,同時她也想知道千里之外的父親的情況,心情如何、身子好不好等等。 賈母笑,伸手對點了黛玉的額頭:“又外道,不是早和你說了,想寫信就下去,拿錢養(yǎng)他們作何,由著折騰他們跑腿去。” 黛玉歡喜的點頭,跟賈母解釋道:“我明白呢,信早就寫了,此來是想問外祖母可有什么話捎過去?” 賈母沉吟了會子,忽然抬頭盯著黛玉:“你父親任巡鹽御史多年,間隔最久也得三年進京述職一次。這些年到不見你父親來過,可有什么緣故?” “此事我聽母親提過,父親是兼任,職務繁忙。圣上特點父親可不必來京,每年只管寫述職折子奏上便可。若真有要務,再進京詳述。不過這些年揚州和和順順的,沒什么大事,父親便省力一直在揚州呆著了?!?/br> “糊涂!”賈母嘆了一聲。 黛玉歪頭看賈母,不解其意。 “換做別人,不管有事沒事都巴不得往京都里跑,多走動走動,在皇帝跟前露了臉面,以圖謀似錦前程。你父親倒好,跟耗子躲貓似得,打算窩在揚州那地方一輩子?”賈母本以為林如海進京是個麻煩事兒,沒想到他曾經(jīng)竟有皇帝的“特點”,可見林如海當初是受皇帝重視的。恩愛的小兩口尚且禁不住異地分別的疏遠,更何況君臣關系?;实墼僦幸饬秩绾?,他三年五載的不露面,日理萬機的皇帝哪還會再記得他? 黛玉頷首,跟賈母解釋道:“許是父親不喜京城的繁華,愿過平靜安順的日子。那些年我與母親、父親在揚州日子還不錯的?!?/br> “這世道,不爭就注定被人欺負。如今的情況,容不得他過什么‘安順平和’的日子。我說你來京許多日子了,也不見他有托人走動的意思。原來是他心涼了,自甘抑郁不爭了。他的女兒,自該由他做父親的護一世周全!”賈母薄怒,語氣堅定如鐵。 黛玉有點被賈母的氣勢震懾著了,眼含著淚花,默默點頭應承。 “好孩子,祖母可沒有嫌棄你的意思。祖母只要活著,自要護著你的。怕只怕我這老婆子一旦有個好歹,你純善不通世事,被那些狼心狗肺的欺負了去。我問你,若有外祖母和你父親一起護著你,可好?” 黛玉破涕微笑,愉悅的對賈母點頭?!白允乔笾坏?,不知我前世休了多少福分呢?!?/br> “一張巧嘴!”賈母笑了,叫錢華代筆書信一封,連同黛玉的一塊送往揚州去。 ☆、第 27 章 伴隨信件一塊去的,還有許多毛皮爐子等物。官員述職在年底,進京時已經(jīng)天寒地凍。賈母思量林如海身子骨并不精壯,而揚州氣候比京城溫和許多,就怕他思量不周全,凍壞了身子。賈母囑咐了王熙鳳籌辦,王熙鳳自不敢怠慢,但凡能想到的都備了去。林如海一旦收了信和東西,只怕是盛情難卻,就算是不愿來也必要來了。 …… 入秋了,眼看又是一年。 林府管家錢柏立在門口,盼著老爺歸來。自從大小姐走后,老爺每日的生活寂寥了許多,除卻每日忙于公務,其他的時間也便是一人吃飯、一人睡覺、一人對弈。老爺生活的很是簡單,錢柏越來越擔心了。一個人孤零零的度日生活,身邊沒個親戚,怎么可能會快樂?錢柏掰手指算了算,老爺已經(jīng)足有一年之久不曾見老爺真心笑過了。 “老爺回來了?!?/br> 錢柏收神,抬首見林如海入門,他忙迎過去奉上喜帖。 林如海疲憊的垂目,目光落在鮮紅的信封上。“這是?” “楊家的喜帖,揚四爺?shù)??!?/br> 林如海聞言笑了下,“我記得他,他小時候我還曾抱過呢。日子過得可真快,當初他才那么大點的,rou嘟嘟的很可愛,如今長大成人,一表人才了,還娶妻了。”林如海感慨一聲,拆開喜帖,轉即把帖子遞給錢柏?!皞浜枚Y,記得初六提醒我。” 錢柏笑著點頭,“我記得他比咱們大小姐大不了多少。” “六歲。”林如?;氐?,或許是思及黛玉,面色轉即沉重了。 錢柏心中疑惑了許久,終于趁此機會把話問出口:“老爺您這是怎么了?先前榮府的璉二爺接大小姐過去的時候。您可是坐定主意,要想法子去京城做官的。怎么人一走,老爺你便狠下心不去管小姐了呢?老爺您忘了,榮府的二房夫婦可有私吞林家錢財?shù)南右?。榮府那地方,可不適合小姐呆!” 林如海蹙眉沉思了會子,跟錢柏解釋道:“起先岳母提醒我疏忽玉兒,我大悟了,確實想過要進京。而后玉兒從京城來信,暗示我銀票之事。我十分氣憤,那幾日更是急于走動關系,意欲盡快入京。可后來,我漸漸明白了一件事,反而安心了?!?/br> “是什么?”錢柏追問。 林如海定了定神,看著錢柏的眼睛:“我忽視了賈家老太太的威力。玉兒如何我不知?她年紀尚幼,不懂世事,信中那番‘暗示’絕不是她能想到的,必是有她外祖母授意。加之我后來仔細思慮老太太信中的言辭,她件件事看得通透,勝過我百倍。我信她老人家,她照顧玉兒的能力肯定勝過我,必會護她周全的。我老了,身子越發(fā)不如從前,進了京也只怕給玉兒拖后腿。況且人越老越容易思鄉(xiāng),愿落葉歸根。這里還有夫人的墳冢,我留在這,每年祭奠她也便宜?!?/br> 錢柏皺眉,不大贊同老爺?shù)南敕āF蠣敃x的比他多,說得條條有道理,他沒得反駁。 忽有人告知榮府來信了。 錢柏打個機靈,趕緊去接待送信人。安頓好一切后,錢柏樂呵的將信件和各類物件奉到林如海跟前。 林如海見東西為難起來,發(fā)愁的嘆氣:“今年怎么也要進京一趟了?!?/br> “好嘞,小的這就去準備。咱們早早的準備好,萬無一失?!卞X柏立馬樂呵的去籌備,生怕林如海反悔。 …… 適逢賈母生辰,王熙鳳和賈璉商量著如何辦。 賈璉幾番見識了賈母的厲害,心里又怕又愛的,不敢怠慢,也做不了主。 王熙鳳笑話他:“你在這家住的年頭比我多,往年怎么辦的,你最清楚不過的?!?/br> “倒說我,你嫁進來也有幾年了,怎不按往年辦,忽然問我這個?”賈璉反問道。 王熙鳳心虛的笑了,眼珠子動了動,捏著賈璉的耳朵道:“我這不想感激她替我看住了二爺么。我打心眼里佩服喜歡老祖宗,自是想大辦一場,好生跟她老人家表孝心??赡阋仓?,老祖宗的心思難測,以往她最喜歡熱鬧,最疼寶玉??扇缃竦共凰茝那傲耍倚睦锊话褱剩轮慌挛衣斆鞣幢宦斆髡`,一巴掌拍在了馬蹄子上?!?/br> 賈璉捂肚子大笑,“算你有自知之明。我看這事兒還得商量著來,二太太禮佛不在,倒可先去和大太太商量著來,看她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