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迎春氣得胸口起伏不定:“誰稀罕你來,你不來便有我的罪受呢,若來,我還怎么活?!?/br> 寶玉聞言,胸口頓時頂了一塊大石,悶悶的難受說不出,眼含著淚可憐兮兮的去了。 探春哄了哄迎春,勸她看開些。 迎春深吸口氣,罵道:“這也就是我,平日老實由他欺負我。若換做林meimei,早把他罵的脫了一層皮!” “好了,”探春還想說“就當他是無心之失”,轉即把這話咽進肚子里了。畢竟女子的閨名不是鬧著玩的,事情沒發(fā)生在自己身上,說這樣的話反倒顯得比較“風涼”了??倸w這次是寶玉的錯,他活該! 惜春冷眼看著他們剛才吵架鬧騰,不吭一聲。至最后,她方冷言一句:“老太太就這么饒過他了?” 迎春癟嘴,有幾分不甘心。探春有些不信,卻不知怎么解釋,無奈地搖了搖頭。 惜春心里難受,低頭跟姊妹們告辭,回屋躲到被窩里去。不多時,珍珠來送點心,最后一個到惜春這里。惜春盯著點心不吭聲,心里卻覺得自己不受重視,覺得自己總是“最后一個”。 “姑娘換身衣服,隨我來。”珍珠笑道。 “去哪兒?”惜春從被窩里露出整個小腦袋。 “老太太叫您過去呢?!?/br> 惜春點頭,從被窩里鉆出來,預備換衣,“珍珠jiejie先帶jiejie們去就好,我馬上來?!?/br> 珍珠笑了:“老太太只請四姑娘一人去呢?!?/br> 惜春微微張嘴,有些驚訝。忙穿好衣服,忐忑的隨珍珠去見賈母。 賈母正抱著盼春哄弄,見惜春到了,笑著招呼她到身邊來坐。巧姐兒也在,梳著雙螺髻,低頭正玩弄著魯班鎖。 惜春請安后,笑著坐在巧姐兒身邊,逗弄賈母懷里的盼春。 盼春長得白白胖胖的,大眼小嘴,從不愛哭,特愛笑,可愛至極。 賈母將懷里的盼春讓給惜春抱。惜春很小心,抱得緊緊地,生怕自己不小心摔了盼春。 “這丫頭排行老五,下人都該叫她一聲五姑娘?!辟Z母淡淡地陳述道。 惜春點頭,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 賈母微笑著,叫奶媽把剛睡著的盼春抱走。她突然把手放在了惜春的手背上。惜春抬手,不解的看向賈母。 “她是榮府的五姑娘,你是四姑娘,明白我的意思么?” 惜春心中一撼,驚訝的看著賈母,手抖了抖,最終被賈母寬大的手掌緊緊握住了,一股暖流順著賈母的掌心傳入她的身體中。 原來老太太在安慰她! 自從榮寧兩府鬧掰以后,惜春便惶惶不可終日。她成了榮寧兩府最尷尬的存在。她是榮府的小姐,卻因哥嫂冷漠她的緣故,將她拋至榮府來。以往榮寧兩府尚且不錯時,她住在榮府府還有理由去說?,F今兩府鬧成這樣,她大哥從沒想接她回去,她在榮府也不敢提回去的話傷賈母的心,再說她自己也根本不想回寧府。只是惜春始終覺得自己是寧府的人,尷尬的呆在榮府會不受歡迎。 惜春以為賈母只是憐憫她,才不好開口趕她走的,而她實在是不想回到那個狼窩,便自私的不想主動開口??上Т航K究是心虛,害怕,日日擔憂。賈母一句話,終于平定了她的敏感的心。惜春激動地無以復加,流著淚給賈母磕頭謝恩。 賈母笑著拉她起來:“以后不許這樣跟我外道,我把你的當親孫女的,你也該當我是你的親祖母。不高興只管撒脾氣,有事兒就直說。以后你出嫁,也只能我負責,別人,就是你大哥要管也不行?!?/br> 惜春點點頭,心里的那塊大疙瘩總算解開了,臉上恢復了往日開心的笑顏,高高興興的去了。 鴛鴦?chuàng)囊院?,跟賈母道:“就怕日后寧府那邊來討人!” “他們敢!這都過了多少日子了,他們跟咱們該鬧鬧,該吵也吵,什么事兒都恨不得劃得清清楚楚的,唯獨惜春被他們給忘了。可見他心里根本沒這個meimei,整個寧府也沒個能想起她的??杀?!反正在我眼里,他們早已喪失了認回四丫頭的資格了。從今以后,四丫頭就是咱們榮府的四姑娘,誰都甭想從我手里要走!”賈母拍板道。 …… 這一日上午剛過,寶玉便興致缺缺的從薛姨媽府上回來了。眾人奇怪,問了方知,原來薛姨媽壽宴上根本沒什么‘姊妹’陪伴寶玉。寶釵原先也在的,忽見寶玉露牙一笑,突然稱病躲起來了。三春姊妹等壓根就沒去,每人捎了兩樣針線過去,權算作賀壽了。薛姨媽壽宴上,除了幾個商戶夫人來,余下的便是薛蟠認識的狐朋狗友。寶玉覺得濁氣逼人,便早早的回來了。 方嬤嬤一聽寶玉歸來,忙帶人過來知會,“二爺既已玩的盡興了,也該盡快拾掇行李,明日周瑞便送二爺去五臺山?!?/br> “五臺山?什么五臺山?為什么去五臺山?”寶玉十分不解,發(fā)出連環(huán)問。 方嬤嬤嗤笑,“二爺還不明白,孫紹祖的事兒,老太太怎可能就此輕饒了您?” “啊——”寶玉頓覺得五雷轟頂,前一刻他在為小事煩惱,這一刻他該感慨自己活著真好了。 寶玉被‘雷’了半晌,終于恢復一點點理智,含淚可憐兮兮的問方嬤嬤,“老祖宗這是要我像太太一樣,去廟里修佛?”換句話說就是圈禁!原來參加薛姨媽壽誕什么的,竟成了‘末日前最后的狂歡’了。 方嬤嬤立馬搖頭否定:“哪能那么簡單,這回二爺去的可是五臺山!不知二爺有沒有聽過一個詞兒,苦行僧。” ☆、第53章 寶玉自然不懂。 方嬤嬤笑了笑,反正他很快就會懂的,她也沒必要費力去解釋了。 寶玉見方嬤嬤那樣笑就覺得好可怕,趕緊跑去求賈母原諒。 “老祖宗您這回罰孫子怎樣做功課都行。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隨老祖宗的意思,孫子都聽您的,求老祖宗別把丟到五臺山去?!睂氂裾f罷,磕了三個響頭,哭得鼻涕橫流。 賈母揮揮手,鴛鴦和珍珠等丫鬟把寶玉架起來。丫鬟們?yōu)槠鋬裟樦?方把寶玉送到賈母跟前。寶玉乖乖的跪地,又磕頭認錯。 賈母嘆口氣,再次叫人扶起他坐下?!澳氵€不懂?你的問題不在這件事做錯,而在于許多事都做錯了。這是性格使然,此去五臺山,你好生跟著悲苦大師歷練。也不必擔心,有個兩三年的功夫,你總歸有所改進。” 寶玉腦子嗡嗡的,除了“兩三年”,根本沒聽見其它的聲音。老祖宗這是叫他去死么,兩三年在廟里吃齋念佛,別說女子,估摸連個俊俏點的男子都見不得了。 寶玉千百個不愿,幾番央求賈母饒了他。賈母根本不給他機會,直接打發(fā)了他出去。寶玉不甘心,便去求大嫂子李紈說情。李紈口上應承著,傍晚去給賈母定省時,卻是半句不多言。 寶玉轉即想到了赦大伯,摸黑去尋他。 賈赦嘻嘻笑了笑,心料寶玉這屁孩子也有今天! 往日,賈赦瞧盡了他在老太太跟前受寵,他的兒子璉兒卻沒得半點被重視。寶玉單單就受寵也罷了,老太太以往賞給他那些點心吃食,他得了幾倍的份兒,旁人都撈不到的。他不曉得孝敬這些長輩來,反而把東西都散給丫鬟們去享受。害得他們這些主子的口食都不及丫鬟。 賈赦對他埋怨已久,會幫他?除非他腦抽了! 賈赦也不會推諉那套,直接一嘴絕了寶玉的妄念?!澳阕宰髯允埽傅昧苏l??烊グ?,別連累我們!” 寶玉被說得臉蛋子火辣辣的疼,捂著臉哭著跑了。 邢夫人瞧他那樣,嗤笑一聲。賈赦也笑,嘲諷道:“看他跑那兩步,跟個娘們似得?!?/br> 次日,寶玉便要被送走了。 寶玉本想以準備匆忙為由,拖到父母那邊來信再定。怎知一早兒請來,他便被強行伺候著穿衣,送上了車。到了此時,他才明白原來準備的活計早就做好了。寶玉扒拉手指頭盤算,差不多孫紹祖那事兒鬧起來,老太太就叫人給他準備的行李了。 原來老太太早就下定主意打發(fā)他走了。 寶玉又傷心又難過,哭著睡著了。 歷時半月,一路上毛病不斷地寶玉終于被送到了五臺山。隨行的二十名小廝總算松口氣,就怕寶二爺半路跑了。有幾次寶二爺鬧著要去陜西找父母,嚇得他們五人一組,輪番日夜看守寶二爺,方有了今日安全送達的成果。 悲苦大師早已安排兩名小和尚在五臺山下接人。周瑞笑著奉上京城特產、各樣的謝禮,以及現銀三千兩。 和尚也要生活,像榮府這樣捐錢的大戶,他們自然要重視。 方丈大師帶著悲苦大師特意在禪房單獨接待了周瑞。方丈捋著花白的長胡子,笑問周瑞:“你家主子可有什么特殊要求?” “這有我家老太太書信一封,請二位大師查閱。”周瑞笑著奉上書信。 方丈大概瀏覽了一番,微微蹙眉,轉手交給他的師弟悲苦大師。悲苦大師仔細審閱后,沖方丈點點頭。方丈滿意的笑了,對周瑞道:“老太太的話我們已收到,煩勞施主捎句話回去,請她老人家放心吧?!?/br> 周瑞點頭,臨走時囑咐道:“寶二爺在府內被嬌慣壞了的,只怕起初吃不得苦,會逃,還要煩請悲苦大師費心,看住了他?!?/br> 悲苦大師點頭,笑道:“你想得倒仔細,放心吧,你家主子信中已經提及此事,貧僧自會注意?!?/br> 周瑞贊嘆老太太料事如神,安心的去了。 寶玉被小和尚領進了一間廂房,除了一張床,一個衣柜和一張桌,便什么裝飾都沒有,連個喝茶的茶杯都沒有。寶玉抓著小和尚細問。小和尚聽他那話,稀奇的打量他,鄙夷的笑道:“茶杯?你當這地兒是皇宮呢。要喝水,自己去廚房水缸里舀水喝,再不濟去后山的河邊喝去,管飽兒。” 寶玉驚訝的揚眉,簡直不敢相信:“去河里喝水?” “怎么,廚房里的水也是我們每日清早起來去河里打回來的,一個味兒?!毙『蜕行ξ纳舷麓蛄繉氂?,伸手捏了捏他的衣裳料子,“喲,還真是個富貴人家的。你可是跟著悲苦大師學藝,嘖嘖,以后可有你受的。” 寶玉不解,納悶的看著他:“你這話是何意,我以后難道與你們還有不同?” “不愧是大戶人家的,聰明!”小和尚笑了,揚眉賤兮兮的問寶玉,“可知道何為‘苦行’?苦行僧必須忍受常人認為是痛苦的事,從而來鍛煉自己的忍耐力和離欲。別說喝河水,衣衫襤褸,喝尿也要的!” 寶玉嚇得全身發(fā)怵,瞪大眼道,“你別亂說!” “誰亂言,爛舌頭!”小和尚同情的瞧寶玉一眼,頑劣的吐了吐舌頭,跑了。 寶玉原地呆了半晌,嚇得全身發(fā)冷汗。不行!他不要呆在這干什么苦行僧,他這就要回去。寶玉反應過來,飛奔跑出去,要找周瑞。奈何還沒出院門,便被門口兩個強壯的和尚逼了回來。寶玉被破呆在房內,他打不過人家武和尚,便來文的,沖門外喊人救他,不停的叫囂。 不一會兒,悲苦大師帶著人來了。 寶玉往他身后愁,意欲尋找自己熟悉的身影,卻沒看到?!爸苋鹉?,我的家丁們呢?” “周施主已經帶著人離開本寺。”悲苦大師慢悠悠道,順便瞇著眼打量寶玉。 寶玉不信,鬧著出去看。 悲苦大師擺手,放行寶玉,“你去查看一番,死了心也好。允你去,但今晚你要從山下打三桶水上來。” 不過是三桶水罷了! 寶玉覺得是辛苦,但他能做到。干脆應了,這就去叫人。兩個和尚跟著他身后,一直跟著寶玉跑到寺門外。寶玉立在那里俯瞰,果然見熟悉的馬車奔騰在遠處的路上。 周瑞他們真的走了,把他一個人撂在這里了! 寶玉孤獨無助,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悲苦大師隨后而來,靜靜的看著寶玉鬧騰,在心里對他進行評判。如此嬌生慣養(yǎng),確實該好生被調教了。所幸這孩子歲數不算太大,十二三的年紀,雖然會耗些時日,但也還來得及。 寶玉旅途疲乏,卻不得歇息,還要在兩位強壯師兄的看守下去后山下打水。三桶水而已,寶玉以為他最多跑三趟。萬萬沒想到,寺廟的桶底是尖的,在路上根本不得歇息,必須一口氣抬到山上才行。寶玉身嬌rou貴,哪受得了這個,每每跑到半山腰便提不動,要歇息一下,桶一著地便不穩(wěn)當,水就灑了。折騰到黃昏,寶玉才掌握了一點點技巧,待他提滿兩桶水的時候,天已大黑。最后一桶水更不好提了,夜路不好走,跌跌撞撞,偏那兩個臭和尚不給他提燈照明,就讓他摸黑走,寶玉哭哭鬧鬧的終于提滿了三桶水,卻已是后半夜的事兒了。 悲苦大師靜心在禪房寫字,終于在寅時等來消息。他沒說話,只是回身在桌上那張宣紙上寫下一個大大的“笨”字。 小和尚與寶玉同屋,他催促寶玉快睡,明天卯正就得起床。 寶玉一算,他就能睡一個時辰! 本來就旅途勞累,加之打水稻凌晨,整個人都累得要脫皮了,就給他水一個時辰。寶玉受不了,嗷嗷大哭叫苦,不干了。 小和尚嗤笑他:“你這算得什么,以后有得你受。告訴你,悲苦大師做苦行僧的時候,睡在布滿釘子的床上,走熱炭,什么苦事兒都干過……” 同日,在陜西的王夫人接到了兒子寶玉的求救信。王夫人抖著手,差人去找衙門請回了賈政。 王夫人一見賈政就哭成了淚人,“老爺,咱兒子惹麻煩了,不曉得老太太會怎么收拾她。不行,我得回去救他。” 賈政看著信皺眉,覺得寶玉擅自引薦迎春給孫紹祖是不對。不過迎春算個啥,不過是個庶出的女兒家,這能惹什么大事,應該沒什么大不了的。“讓他吃點教訓也好,老太太也不能重罰他,無非是功課加倍,對他也有裨益?!?/br> 王夫人心里還是不安,卻也作罷了。賈政這邊話音剛落,衙門那頭就來人催他快去。傍晚,賈政陰著臉回來,好一頓痛罵王夫人。 “都怪你,屁大點事兒叫我回來,正巧知府老爺叫我,沒找到人,把我好一頓罵!你啊,本打算來年求他寫上兩句好話,調我回京,這回好,就因你這個無知婦人,我們得在這呆上三年,甚至更久!” 王夫人也不知道會這樣,委屈至極,卻也只能干受著賈政的訓斥。 隔日,京城又來信了。這回是王夫人留在榮府的人,托商隊給她稍來的信。王夫人打開信一看寶玉的結果,哭天抹淚,催人快去請賈政回來。 半晌,小廝一個人回來了。賈政當她胡鬧,沒理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