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王夫人委屈等到半夜,才看到醉醺醺歸來的賈政,她氣急了,火急火燎的把信拍到賈政的手里?!霸蹆鹤颖淮虬l(fā)到五臺山了!” “什么?”賈政酒醒了一半,呆呆的看著王夫人。 王夫人瞧賈政這副不爭氣的樣兒,心里就氣。若說當年她在娘家哪樣不是風風光光,怎就選擇嫁給他這樣沒出息的,一輩子混個工部員外郎也罷了,臨到了被遣送到西北做官。這男人窩囊的連在他老娘跟前說句硬氣話都不敢。 女人這一輩子,嫁錯人就毀了啊! 王夫人悲愴的感慨自己當初眼瞎。眼含著淚書信一封,言辭激烈,句句控訴賈母的作為不當。她寫好了,轉頭看呆滯的賈政,推搡他一下。“老爺,您該說句話了?!?/br> 賈政看眼王夫人,嘆口氣,提筆唰唰寫下一篇。王夫人將二人的信都折疊好放在信封里,連夜便要交代人送信去。王夫人把信交代給周瑞家的之后,突然愣住了,想了想,抬首跟周瑞家的道:“我覺得我該回去。” 周瑞家的忙點頭,抹淚道:“一想到寶二爺在五臺山受苦,我這心里就禁不住發(fā)酸。二爺自小被太太護大的,嬌嬌嫩嫩的,哪受得住這份兒罪喲!” 王夫人恨得咬牙,把信窩成了一團丟在地上?!皞滠嚕魅站推鸪?。” “那老爺這里?”周瑞家的問。 王夫人想了想,把身邊一名很有姿色的丫鬟名喚張巧燕的留下來。當晚周瑞家的便哄她喝了絕子湯,王夫人提她做了賈政的姨娘。 “我是斷斷不能留在這里陪老爺了,家中事放不得,您想,咱們若真三年五載的不在榮府,寶玉也被打發(fā)走了,二房空了,那以后榮府還不都是大哥她們的天下了。老太太年紀大了,也就只能記得住跟前人的情誼。將來她百年之后,恐怕咱們分不到一點東西了?!?/br> 王夫人抓著賈政的手,勸他別計較她話難聽,話粗理不粗。王夫人見賈政動搖,便笑著引薦張巧燕給賈政。以往賈政來她房里,曾多瞟幾眼這丫頭。張巧燕的姿色也確實在其她人之上,有些媚人的潛力。王夫人表示會留她在賈政身邊伺候。 賈政不是好色之徒,但也有正常男人的欲望。人雖老了,卻同樣喜歡年輕有姿色的女人。賈政見是巧燕,十分合心意,也便對王夫人沒了怨言,允她去了。 王夫人回去路上,特意快馬加鞭到了五臺山。她果然見到了自己的兒子,人瘦了一大圈,見她的前一刻還在泥塘子里打滾。王夫人嚇得直哭,摸著兒子精瘦的臉頰,情緒大爆發(fā)了。 寶玉也哭,他十分想念家人,求王夫人帶他回去。王夫人去知會寶玉的師傅悲苦大師。悲苦大師卻不同意放人。王夫人火了,威逼利誘他,甚至搬出了她娘家的大哥王子騰。 悲苦大師萬般無奈,只得交出一份契約與王夫人看?!斑@是令郎親自簽字畫押的,尚且有我寺方丈大師作證,做不得假。這還有你府上老太太的書信重托,實不能交人。” 王夫人仔細看,果然有寶玉的簽名畫押。寶玉看了,也傻了,無奈地直搖頭。王夫人拉著寶玉,私下問他緣故。 寶玉后悔道:“我也沒想到會這樣,三天前,師傅突然叫我去,開解我,跟我說我只要做全套他教導的東西,不必等三兩年,只一年便可放我回去。前提要我自愿在契約書上畫押。我一聽一年換三年是個便宜事兒,就畫了。” “糊涂!這必是你祖母的計策?!蓖醴蛉伺牧讼聦氂竦母觳?,哭罵,“這回連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了。老太太送你來這,我可以說你不愿意,尚可以從和尚手里硬搶你回去?,F(xiàn)在你自己畫押了,鬧大了,我們卻不占理了。只怕我此刻領你回去了,會換來她更嚴重的懲罰?!?/br> 寶玉想到賈母,哆嗦了下,搖了搖頭。雖然在五臺山的日子苦,起初讓他難以適應,甚至不想活了。但日子久了以后,他發(fā)現(xiàn)這里有他想不到的自在。不算太壞! “我還是留下吧,母親保重?!睂氂袼土怂屯醴蛉耍惚煌T師兄弟叫去練習了。 王夫人發(fā)覺兒子的變化,十分心驚,呆在山門口呆呆的忘了被和尚們簇擁的兒子,感慨萬千。她總覺得剛才走的那個人已經(jīng)不像他的兒子了。 王夫人終究還是自己趕路回榮府了。她回府時,榮府上下正在喜迎賓客。王夫人并沒有提前派人知會她回來,故知這迎得人不會是她。 王夫人故意不通知回來,就為了瞧一瞧賈母的反應。她自帶一股兒沖勁兒快步進了賈母的院落。 賈母與三春姊妹正樂呵的品評黛玉的衣著。大家統(tǒng)一口徑,都說太素了。就這時候,丫鬟突然傳話說王夫人來了。眾人一驚,消息來得突然,都六神無主的看向賈母。 賈母嘴角噙著笑,就跟往常一般,似乎什么驚天動地的消息也震不著她。幸虧老太太定力好,在她的引領下,大家很快平復了驚訝情緒。所以當王夫人進屋的時候,眾人臉上早沒了什么異樣。王夫人沒有看到任何人的異常,好像她從沒離開榮府似得,萬分失望。 賈母笑瞇瞇的看著王夫人,“回來啦。” 王夫人低頭應聲,面上行禮請安,心里卻波瀾不定。 黛玉又換了一套衣裳過來。眾人目光都落在黛玉身上。黛玉換了件提花綃直領長錦緞長袍,深紫金底蝴蝶鏤花留仙裙,傾城絕色。眾人驚呼好看,這身華麗而不高調,正合適黛玉。 黛玉臊紅了臉,躲在賈母身后害羞。 王夫人憨笑兩聲,違心的夸贊黛玉兩句,心里卻冷得掉渣。她才不遠千里的趕路回來,眾人卻不管不問,只管去注目一個常住榮府的丫頭。真真是太氣人了! 賈母笑著拉黛玉道:“很合適,一會兒引薦你見孫家老太爺,他必然滿意你?!?/br> 黛玉笑著點頭。 這時外面來人說:“老太太,人到了,大老爺陪著林姑爺在榮禧堂見他們父子?!?/br> 賈母點頭。 王夫人轉頭問李紈是誰。李紈回她道:“今兒個是孫家與林姑爺相看的日子。孫家老太爺和大老爺大太太不遠千里從浙江趕來的呢?!?/br> 孫家?相看?什么,難道林如海要續(xù)弦!王夫人心驚,眼盯向面色含春的黛玉,目光轉而掃向一臉喜悅的賈母。 糊涂,老太太真是老糊涂了! 王夫人急的額頭出了汗,握拳。萬萬沒想到她不在家的這半年多時間,府內竟出了這么大的事兒。 王夫人可不記得紹興有什么出名的孫家,轉頭追問李紈林如海相看對象的來歷。李紈笑著跟王夫人解釋那女子正是老太太年后請來的女先生,名喚孫慕青。 “什么,是個女先生?!蓖醴蛉穗U些咬斷了牙。 “林姑父是續(xù)弦,可不必門當戶對。老太太的意思呢,必定要找個性子好、品格端方的姑娘才行。孫先生才貌雙全,年紀正合適,最要緊她心疼黛玉,將來能給黛玉做個依靠。老太太故此才看上她的。”李紈解釋道。 王夫人眼珠子轉轉,訕笑兩聲,“未免定的太快了,真如你說的那般好倒也行?!?/br> 李紈聽出王夫人的言外之意,不過她滿不滿意跟林家有什么干系?這門親事也不是老太太一人拍板說的算的,林家那頭愿意才最主要。 李紈看向滿臉掛笑的黛玉,就見她如此重視會見孫先生的家人,便知這位女先生在她心里的分量了。 孫家大太太先來了,衣著一身香色華服,熏香很重,頭頂上朱釵玉簪金步搖樣樣俱全。孫慕青迎著她嫂子一通進門,面帶微笑,卻笑得微微有些勉強。 賈母打量這位孫家大太太,倒不像是讀書人家出身的,言止略微粗俗了些。當初孫慕青得以接受賈母的邀請入京,跟孫家大太太排擠孫慕青有些干系。此刻不用孫慕青特別說明,賈母就已知道他們姑嫂之間的不和。 孫家大太太給賈母行禮,便打量這廳內各種值錢的擺設,心中咋舌的計算這些東西一共值多少銀子。她笑得滿臉流油,轉頭拍了拍孫慕青的手?!昂胢eimei,你真有出息,能在京城這樣的大戶人家教書,真給我們孫家長臉!” 孫慕青笑了笑,抱歉的看眼賈母,頷首不語。 賈母引薦眾人之后,請她姑嫂二人坐下,眾人飲了一會子茶后。賈赦便帶著孫家父子來拜見賈母。賈母打量這對父子,老太爺慈眉善目,大有老儒的風采,年輕的靈氣少缺了些,卻也是個規(guī)矩懂禮的文鄒書生。 孫慕青的父親和長兄尚好。 孫家父子見過黛玉之后,也不便多聊,便由賈赦引至前院赴宴,林如海陪同。賈母這邊的后宅便單獨招待孫家大太太即可。 傍晚送客之后,王夫人、邢夫人、李紈和王熙鳳等特意留了下來,跟賈母議論今日的相看。 王熙鳳察言觀色,見賈母心情還不錯,方敢說些狠點的,“那孫家父子看著都不錯,倒是這位孫家大太太著實有些——”王熙鳳沒說出來,只做出一臉苦相給賈母看。 賈母被她的滑稽樣逗樂了,挑眉對王熙鳳道,“她娘家是商戶,照理說進不得孫家的門。因她爹當年曾救過孫家老太爺,才有此緣分的。家教是差些,也愛算計。聽說孫先生以前沒少受她嫂子排擠。所以說這娶妻必要慎重,出身、家教等等太重要了?!?/br> 王夫人聽這話格外刺耳,她不滿的看向賈母。老太太這話到底什么意思,沖誰說的! ☆、第54章 王夫人心里本就窩火,這會兒氣不過,陰下臉跟賈母道,“這人怎么樣確實說不準的,分什么樣人家的,不能一概而論?!?/br> 本來大家對賈母的話沒多想,王夫人突然拉臉下來說那樣的話,眾人心里都明白她為什么氣不過。 越解釋越是掩飾,王夫人這分明是心虛了的表現(xiàn)。 大家咧嘴嗤笑兩聲,混混就過了,不跟她一般見識。 賈母瞥她一眼,因今日心情好,一會兒還有別的事兒忙著處理,也懶得搭理王夫人。 王夫人發(fā)現(xiàn)自己一通話之后,換來的是別人的鄙夷和不理睬,心里甭提多憋屈了。寶玉的事兒她還沒來得及算賬,現(xiàn)在又添一堵。她實在是無法繼續(xù)忍下去了。今日有外人在,王夫人也懂得場合問題,隱忍著不發(fā)作,以趕路疲勞為由跟賈母告辭。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賈母好歹該問一問她因何回來,說些關心她累不累之類的話。王夫人頷首,立在屋中央等候賈母的問詢。 賈母跟王熙鳳說道今日安排林如海父女住宿的事兒,一應交代完了,她看王夫人還在,皺眉催她快走。 王夫人傻愣,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賈母,余光掃向王熙鳳時,更是嫉妒至極。 王熙鳳何等機靈的人兒,王夫人汗毛動一動,她可都察覺得到。王熙鳳見王夫人那張拉長的臉,心就本能的縮一下。微微怕過后,王熙鳳正視自己現(xiàn)在的位置,自己根本不需要再巴結這位主兒了。對方不跟自己客氣,她也該‘回報’人家一下。 “平兒,二太太離家久了,那房子空著半年,沒人氣不說,只怕看房的那幾個小蹄子還偷懶疏于打掃。你帶人去布置一番,該換新的地方都換掉,別舍不得,務必讓太太回來的頭一日住的舒坦了。” 平兒笑著領命,這就帶人去辦事兒了。 王夫人聽得雙唇打顫,王熙鳳竟然把她以前對外人的那套話用在了她身上。說得她二房好像多冷清,說得她好像不是榮府的媳婦兒似得。 氣人,欺人,太可恥了! 王夫人想一嘴罵回去,卻被賈母一個凌厲的眼神兒壓了下去。 賈母斂住臉上的笑容,言語微微嚴肅的對王夫人道:“你也該乏了,去吧。” “是,”王夫人低頭,咬牙跟賈母行禮,緩緩退下了。那背影離開的時候,竟顯得有些蒼涼。 賈母打發(fā)走年輕的媳婦兒們,留著賈赦夫婦在此陪她一同見林如海。 賈赦頭回鼓弄牽紅線這種事兒,有些興奮。他一見林如海進門,便迫不及待的問他怎么樣。 林如海往日多聽黛玉提及她的女先生如何為人師表、品格端方,心中對孫慕青贊許已久。但今日見面,尚且是第一次。她的樣子,與他往日在腦海中勾勒的模樣相差無幾。也可以說,她正是自己心中所想的人。 林如海人活到中年,什么風浪沒見過,更好何況男女之事。偏偏他一進門聽賈赦這一問,臉不禁害羞了。他本是個該對男女愛情死心的人,如今他的心竟泛起了波瀾,而且這波瀾并不小。以前林如海決定續(xù)弦,是為了黛玉;現(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初衷卻真的發(fā)生變化了。 賈赦見林如海吞吞吐吐的,樂了。難得林妹夫還有羞澀的時候,他非要好好逗弄不可。賈赦笑嘻嘻的把林如海按到凳子上坐下,催他快說。林如海越吞吐,賈赦調笑的興奮勁兒越高。 林如海忙用手擋推賈赦,告饒道:“大哥快饒了我罷。” “啊哈哈,”賈赦在林如海身邊坐下,高興地直拍大腿,“妹夫你也有求饒的時候?!?/br> “行了,胡子都要花白的人了,還耍小性兒。”賈母嗔怪一眼賈赦,轉而笑問林如海,“你倒是快些回你大哥的話,我們都等消息呢?!?/br> 邢夫人笑著點頭。 林如海微愣,轉即不好意思的笑道,“原來岳母也同大哥一樣,拿此調笑我呢?!?/br> 賈母笑得眉眼瞇成一條縫,用表情肯定回答了林如海。 邢夫人知道林如海放不開,打頭陣道:“我看孫先生不錯,人美,性子好,又是一位德才兼?zhèn)涞娜宋铩i|房女子之中,絕對算得上出挑的。她家世也算清貴,父親哥哥們都有出息,唯獨大嫂子差了些,可也不礙什么。嫁了人之后,本就跟娘家的干系少,再說孫家又住在浙江那么遠,基本可以忽略不計了。” 林如海也跟著正經(jīng)起來,點頭稱是?!按笊┳诱f的與我想得無二,”林如海頓了頓,目光堅定的看向賈母,點點頭。 賈赦夫婦見狀,笑了。林如海這動作的意思顯然是表示他正式同意這門親事了。 賈母瞬間覺得圓滿了,樂呵的跟林如海商量:“她娘家人住得遠,跑一趟就得個把月的,折騰又麻煩。我的意思呢,咱們盡快見婚事敲定,下聘過門,一氣呵成。時間上緊迫了些,但特殊情況就得特殊辦?!?/br> 林如海點頭同意。這樣孫慕青嫁人時家人都在身邊,有娘家人給她做牢靠,她也不知太緊張害怕。 不過這婚事,林如海自己可不會準備,雖然他老大不小了,不過按規(guī)矩這東西還得長輩幫忙才行。再者說,他還真有些不懂這事兒。 “下聘的禮單我已經(jīng)替你準備好了,你看一看,想補什么再添置?!辟Z母話音剛落,鴛鴦就已經(jīng)將禮單交由林如海過目。 林如海通覽一遍,起身沖賈母行大禮?!耙磺心赣H安排的十分得當,我沒意見?!?/br> 賈母眼皮微微上抬。 賈赦夫婦驚喜的看著林如海,剛才林如海那一聲親昵的叫喚“母親”,他們夫妻倆可是聽得清清楚楚。 親疏遠近,有時候就在一聲稱呼的改變。 傍晚,賈母拉著黛玉陪她一遭兒睡,祖孫趴在榻上說些悄悄話。賈母摟著黛玉,還是覺得這孩子抬手,碰一下她都覺得輕飄飄的,不舍得用大力,就怕給這孩子碰碎了。 “你這身子還得養(yǎng),急病靠藥,慢病靠的便不僅僅是藥了?!?/br> “哪還有什么?”黛玉好奇的看著賈母,雙眸亮閃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