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聶棗接住從額頭上掉下來的布巾,道:“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br> 顏承衣想說這不正是你的目的,但出口的卻是:“我說過,不用在意?!?/br> 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 “那就打擾了。”聶棗道,遲疑了一會,“我……能問問有關(guān)國師的事情嗎?” 顏承衣心道,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嘴上依然道:“我又不入朝堂,對國師也知之甚少?!鳖D了頓,又道:“圣上器重他,似乎和北征有關(guān)系?!?/br> “北征?” “你該知道每一任帝國皇帝最大的愿望是什么罷。” 聶棗愣了愣,道:“……統(tǒng)一大陸?” “對?!?/br> “但是現(xiàn)在的國力根本不足以……”聶棗詫異道。 姜家叛亂導(dǎo)致帝國元?dú)獯髠?,帝國國力正需慢慢恢?fù),怎么會在這時候想到開戰(zhàn)? 顏承衣勾唇道:“我只是告訴你事實(shí)罷了,北征已經(jīng)不是秘密了,圣上剛買了一批軍需,等春耕后征完兵,只怕就要開戰(zhàn)了?!?/br> 聶棗不言,顏承衣沒必要騙她,但是令主為什么要幫著帝國出征? 難道說他…… 不過很快聶棗便放棄猜測,這世上對她來說,沒有比猜令主的心思更困難的事情了。 就算北征也與她毫無干系。 顏承衣端來藥,聶棗剛想去接,就被顏承衣躲過:“我來?!?/br> 他拿起勺子,舀了些,又送到唇邊吹了吹。 顯然顏大公子是第一次做這種事,雖然姿勢優(yōu)雅矜貴有余,動作卻生疏又別扭。 空氣靜謐下來,似乎兩人的關(guān)系也沒那么緊張。 聶棗放柔聲音,笑了笑:“想不到有生之年,還能享受到顏大公子的照顧?!?/br> 顏承衣臉不紅心不跳道:“我一貫很有風(fēng)度。” “嗯?!甭櫁楛c(diǎn)頭,“你唯獨(dú)討厭我。” “我沒有討厭你。” 聶棗笑得大肚:“說實(shí)話我又不會生氣?!?/br> 顏承衣放下藥碗,道:“你的頭發(fā)是怎么回事?!?/br> 聶棗扯了一縷自己的發(fā),看了看,那淺色依然讓她覺得刺目,不過此刻卻是很好的利用工具,她嘆了口氣道:“我說了你又不信?!?/br> 顏承衣毫無誠意道:“我信?!?/br> 聶棗垂下眉眼,像是剎那年華老去:“我大概沒幾年好活了?!彼槠鹜?,雙手抱住膝蓋,下巴搭上,語氣平靜,渾身上下卻都透著脆弱。 顏承衣的眸子只在起初閃了閃,很快便重新回到原本的模樣:“哦,那你還不快去陪你的柴公子?!?/br> 聶棗轉(zhuǎn)頭看了看顏承衣,又收回視線。 “騙你的?!?/br> 顏承衣聞言,也只是“哦”了一聲。 卻聽聶棗又道:“你聽過一夜白頭嗎?我原本也是不信的?!彼偷托α似饋?,卻比哭還難聽:“柴崢言已經(jīng)死了。” 顏承衣一滯,頓了一會才道:“哦……你節(jié)哀順變吧?!?/br> 片刻后他又道:“既然他死了,那龍髓玉也沒用了,你還來找我做什么?” 聶棗仍是低頭笑,說話卻更似自言自語:“是啊……我還來找你做什么呢?或許我也應(yīng)該死了比較好……”她更緊的抱住膝頭,將身體蜷縮成一團(tuán),道,“這次真的只剩我一個人了?!?/br> 顏承衣突兀想起病中時,聶棗攥著他手說的話。 ——好冷……別丟下我……別剩我一個人…… ——好冷……別走…… 因為他是姜隨云最后唯一還認(rèn)識的人,所以她就來找他了? 所以她不在乎自己的身體,即便是死也沒關(guān)系? 顏承衣覺得五味雜陳,不過很快他冷靜過來。 比起他不喜歡聶棗這件事。 他更篤定的是,聶棗絕對不可能喜歡他。 站起身,顏承衣冷淡道:“不過這里可沒有第二個懷抱等著你?!?/br> 就算他真的喜歡聶棗,以他的驕傲,也不會樂意去做一個已死之人的替代品。 ☆、第五六章 第五十六章 聽完顏承衣的話,聶棗越發(fā)垂低頭,斑駁長發(fā)如水流般滑落,掩住她目中的情緒。 “我知道……我會走的……很快就走……” 艱難而低塞。 幾乎要讓顏承衣懷疑自己是否太過冷酷。 沒過幾日,聶棗身子稍稍轉(zhuǎn)好,重新將頭發(fā)染回黑色,便向他告辭。 她來時不巧,恰好治粟內(nèi)史的長子鄧思拜訪顏承衣。 聶棗便等在一旁。 鄧思跟顏承衣說著話,視線卻頻頻朝聶棗看來,好幾次走神甚至沒留意顏承衣在說什么。 “抱歉抱歉?!编囁际智妇?,轉(zhuǎn)而道:“這位小姐似乎有什么要先同顏當(dāng)家說,顏當(dāng)家不妨先顧她,我不急。” 顏承衣終于將臉轉(zhuǎn)向聶棗,語氣冷下了幾分:“你要走便是,不用與我商量?!?/br> 她臉上病容依舊,原本應(yīng)該再將養(yǎng)幾日,卻急著離開,像是在同顏承衣賭氣。 聶棗扯嘴角,道:“我知道了。”聲音虛弱。 顏承衣沒回話,倒是鄧思神情驚訝,道:“小姐你還病重,怎能……”卻見素來性情體貼的顏承衣也沒有半分要阻攔的意思,驚訝又變成了愕然,對那女子也多了幾分憐惜:“小姐,能否稍等,在下一會也要離開,小姐若要去哪在下可以送上一程?!?/br> “謝謝公子好意?!甭櫁椞Я颂д槭?,鬢發(fā)凌亂襯著她的臉龐,平添了些許嫵媚,“不過不用勞煩了?!?/br> 說完,她便離開了。 鄧思匆匆跟顏承衣告別,也追了出去。 顏清見狀,小聲問顏承衣:“主人,要小人追出去看看嗎?” 顏承衣看了一眼聶棗消失的方向,很想同顏清說不用了,可鬼使神差地,他道:“……備轎子?!?/br> *** 聶棗病中自然走得不快,沒一會就被前來的鄧思追上。 鄧思下了轎子,快跑兩步,繞到聶棗前頭,目光擔(dān)憂:“小姐,讓在下送你去醫(yī)館可好?” 聶棗按著胸口,咳了一聲,輕輕搖頭。 但對方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反而更近了一步,膽大包天地握住聶棗的手,一雙眼直勾勾的盯著她:“小姐這樣一個人,在下實(shí)在不放心?!?/br> 鄧思手握柔夷,只覺得眼前女子無一處不美,樣樣都戳他心窩。 原本想著是顏承衣的人,便不該動手,沒想顏承衣卻是主動讓她離開……雖然鄧思實(shí)在想不通顏承衣為何會對這個女子如此不假辭色,顏承衣對女子一貫溫柔體貼予取予求,不過這倒是恰好便宜了他。 稍稍對她用些心,再溫柔以待,想來不消多久就能手到擒來,美人在懷,想著,鄧思面上的神情更殷切了些。 美人掙了一下,卻沒能從他的手中掙開。 鄧思越發(fā)心花怒放,手上用力便要將聶棗拖進(jìn)自己的轎子里。 ——“放開她。” 聞言,鄧思不悅地抬頭。 腳步聲快速接近,有人一把從他的手里奪過聶棗的手腕。 鄧思看清來人,愣了愣,道:“顏當(dāng)家,你不是……” 眼前的貴公子皺著眉,不甚開心卻也無半分退讓的道:“抱歉,鄧公子,我改主意了?!?/br> *** 轎子中。 聶棗咳嗽了兩聲,靠上轎壁。 顏承衣面沉如水的坐著,此刻方覺得自己魯莽,他只是想跟去看看,沒料到見到聶棗眼眸空蒙半推半就就要被鄧思拉上轎子,竟然會覺得不能忍受。大抵還是骨子里對女子憐香惜玉的心思作祟,見不得女子受辱,可這是聶棗,又怎能以一般女子的情形來看待…… 空氣中只有彼此呼吸的聲音。 “多謝?!甭櫁椵p聲道。 顏承衣輕嘲:“我還以為會被你怪罪攪了你的好事呢?!鳖D了頓,“你若是嫌我多事,我現(xiàn)在可以再把你給鄧思送去?!?/br> 其實(shí)也不是沒有可能,鄧思早說今日要來,聶棗偏偏這個時候來告辭,說不定也是指著從他這里攀上鄧思。 若真是如此,那他還真是…… “……在你心里我就是這樣的人么?”聶棗忽然道。 顏承衣一愣。 她的聲音很低,語氣中竭力壓抑著什么:“我是真的沒有力氣,如果剛才我被他拖走……就算吃了什么虧,也是我咎由自取……是吧……”每一個字都仿佛用盡力氣,“你還記不記得……我也只是個女子而已……” 她控訴,無比委屈。 顏承衣心口一窒,被人攥緊般,他突然不知道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