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棗下意識(shí)地站到柴崢言面前，滿懷警惕地盯著眼前人。

    紅袖立刻跪下，惶恐道：“令主，屬下知錯(cuò)?！?/br>
    詐死從鬼都逃跑，的確是個(gè)大罪。

    令主卻揮揮手道：“你的事待會(huì)再處理，我是來找她的?！北疑难劬δ曋櫁棧瑴囟惹啡?，“你逃不掉的……趙國已經(jīng)輸了?！?/br>
    聶棗一怔，道：“那任……”

    “任平生死了。很遺憾，刀刺進(jìn)他的心臟，我確定他是死了無疑?！?/br>
    聶棗又是一怔。

    “要為他抱不平么？你們似乎關(guān)系不錯(cuò)——他還幫你逃出來了?！?/br>
    聶棗想令主大概是誤會(huì)了什么，她搖搖頭，道：“令主多慮了……他想阻止你，但我覺得一統(tǒng)大陸也不是什么壞事?！?/br>
    “原來如此。”

    令主的語氣顯得很玩味，“我正想告訴你，他死的時(shí)候，有個(gè)叫趙裳的小姑娘撲在他的身上嚎啕大哭。”

    聶棗的手瞬間攥緊，她感覺到不安。

    令主在暗示什么？

    所幸，身后的柴崢言握住了她顫抖著的手，溫言道：“請問令主大人前來，所為何事？”

    令主看向柴崢言，眼睛里飄出了絲絲縷縷的殺氣。

    聶棗嚇了一跳，手不自覺地摸上了腰間的薄刀。

    “嘭?！?/br>
    有個(gè)人重重飛了出去！

    聶棗驟然抬頭，目光驚詫，只見紅袖軟軟滑倒在地上，面色灰敗，嘴角流血，顯然是受了重傷，不遠(yuǎn)的地上還掉了一柄劍。

    令主終于回過頭，單腳踩在紅袖身上，淡淡道：“為什么偷襲我？”

    紅袖氣息奄奄，笑了起來：“我不殺你，難道等著你來殺我？”

    “我還沒說要?dú)⒛??！?/br>
    “詐死逃離，你不會(huì)放過我的……”她艱難地吐出一口血，臉上顯出些痛苦的神色，“而且，你殺了他，我找不到獨(dú)自活下去的意義……索性、索性為他報(bào)仇……失敗了反正也是下去陪……”

    她沒能說完，因?yàn)榱钪饕呀?jīng)一腳用力踩在了她的心口。

    “我成全你?！绷钪魇栈啬_。

    紅袖已失去呼吸。

    她的容顏依舊是艷麗的極盛，死去瞬間的表情安詳平靜，或許是因?yàn)橹烙腥嗽谙旅娴人?/br>
    眼睜睜看著令主在她面前殺了紅袖，身體里強(qiáng)烈的憤恨與無力感交織著占據(jù)了聶棗的大腦。

    令主此時(shí)，已經(jīng)又重新轉(zhuǎn)回頭，向她走來：“你也想學(xué)紅袖么？”

    聶棗跪地行禮：“屬下不敢?！?/br>
    令主直直越過聶棗，腳步不停。

    那是柴崢言的方向！

    聶棗不得不用盡全力抑制自己想要攻擊令主的沖動(dòng)。

    令主的腳步停了下來，寒光一閃，快若流星擦過，令主側(cè)身，一線鮮血順著令主的臉頰滑落，血液浸潤纖薄面具翻卷出來的部分，遠(yuǎn)遠(yuǎn)看去頗為詭異。

    柴崢言握著槍，退了一步，胸膛劇烈的起伏著。

    令主伸指，沾了頰邊的血，遞到口中，艷紅色澤染上唇，越發(fā)詭異。

    “帝國的戰(zhàn)神？你的槍，鈍了?！?/br>
    柴崢言眼中的溫柔已逐漸褪去：“那就來試試吧?！?/br>
    聶棗絕對料想不到會(huì)在這里，見到那柄傾夕所描述的劍。

    令主的劍的確是，細(xì)而長，宛若銀絲，速度極快。

    而柴崢言的速度亦不逞多讓，長槍在柴崢言的舞動(dòng)下，只能看見幾道閃過的流光，幾乎難以捕捉到他槍影的去勢。

    兩人的身形同時(shí)在空中騰挪，短兵交接的鏗鏘聲伴隨著刀刃間摩擦出的火花濺碎。

    院落里的石桌石椅，花樹假山都在雙方的無力摧毀之下變成了一攤碎石，四周塵埃飛揚(yáng)。

    但顯然力量上令主此刻要更勝一籌，很快，柴崢言就且戰(zhàn)且退，被逼至角落。

    “噗——”

    戰(zhàn)斗聲突然停下。

    柴崢言身形一歪，吐出一口血來，而令主的劍，則狠狠將柴崢言的肩膀釘在了墻上。

    “喪家之犬?！?/br>
    令主冷冷嘲道，隨即抬手拔出劍，剎那柴崢言鮮血四濺，有如泉涌。

    柴崢言臉色枯敗，仿佛油盡燈枯，隨即暈了過去。

    令主將劍尖移向心臟處，還未來得及刺入柴崢言體內(nèi)，就先被人擋住。

    聶棗毫不猶豫地站在柴崢言身前。

    “你以為我不會(huì)殺你？”

    聶棗定定看著令主，眼睛里已無懼怕和憤恨，剩下的唯有如磐石般的堅(jiān)定：“當(dāng)然不，我只是求令主仁慈……如對紅袖姑娘一般，給屬下一個(gè)成全?！?/br>
    她相信，令主的劍足夠長，長到同時(shí)將兩個(gè)人貫穿。

    明明死亡如此接近，聶棗卻毫無恐懼。

    柴崢言本來就茍延殘喘的身體，被強(qiáng)行催發(fā)動(dòng)武，造成的傷害無可估量……他活不久了，而聶棗也不想活了。

    多年來鬼都的境遇，從未抹去她心底最深的堅(jiān)持。

    哪怕摧毀一百次，一千次也不能夠，宛若刻在靈魂中。

    那雙眼睛里的光，讓令主覺得刺痛，繼而他無法忍受般的鉗住聶棗的下頜，一字一頓，冰寒無比。

    “你·知·道·什·么？”

    然而下一刻，令主就笑出了聲，笑得古怪而悚人，卻不知是在笑什么。

    他松開手，猛得順著柴崢言劃開的傷口撕下了那張面具，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關(guān)于我的事情么？那我就告訴你……”

    在聶棗失去意識(shí)之前，記憶的最后，只有那張無限接近的臉。

    顏承衣的臉。

    ***

    風(fēng)。

    有風(fēng)輕輕拂過聶棗的額頭。

    她嗅到了一絲水面特有的腥味，四周的景色在搖晃，這的確是在一艘船上。

    船上來來往往有許多人，空氣里彌漫著嘈雜的聲音，但他們都對她視而不見。

    聶棗朝前走了幾步，就看見站在船頭的顏承衣。

    有風(fēng)將他的衣袂袍角和長發(fā)一同吹得凌亂，錦衣華服也掩蓋不了他身上頹唐消沉的氣息。

    顏承衣的目光落在遠(yuǎn)方，空蕩遼遠(yuǎn)，看得人莫名心痛。

    從腰間取下長笛，顏承衣將之放到唇間，幽幽笛聲飄出，哀絕婉轉(zhuǎn)，凄清幽冷，既空寂又如泣如訴。

    耳畔有人在輕聲議論。

    “自從那位小姐去世，主人就整日悶悶不樂……連出來散散心都……”

    “除了長得漂亮，我就不知道那位姜小姐有什么好的！當(dāng)日當(dāng)家的對姜小姐溫柔體貼，有求必應(yīng)，她想要什么當(dāng)家的跑遍七國也要給她弄來，結(jié)果她還不是跟個(gè)姓柴的好了硬是退了當(dāng)家的親……要我看，死了才……”

    “噓，小聲點(diǎn)，敢說那位小姐的壞話你找死嗎！小心主人把你丟到湖里喂魚！”

    顏承衣放下笛子，眼眸落寞垂下，轉(zhuǎn)身便回了船艙內(nèi)。

    她跟在顏承衣身后，看見顏承衣從抽屜里拿出一只玉簪，簪子被反復(fù)撫摸已顯得過分光滑，詭異的是她竟然記得這玉簪是哪里來的……是她的，一次他們出去外出，顏承衣不慎將發(fā)冠撞壞，長發(fā)披散，她便從頭上摘下一根玉簪替顏承衣綰了發(fā)，后來這玉簪也一直忘了要回來……

    他摸著玉簪，恍惚間喃喃道：“我后悔了……”

    “不該讓你就這么陪他殉情的……應(yīng)該直接找死囚頂替你，這樣……至少你現(xiàn)在還活在我身邊……”

    片刻后，他將玉簪重新收起來，苦笑：“現(xiàn)在說什么也都遲了……也罷，早知道她愛的不是我，也該放棄……”

    聶棗試著叫了顏承衣兩聲，但他完全沒有聽到。

    她跟了顏承衣幾日，顏承衣始終是這副傷情模樣。

    直到某一日，水面掀起了波濤，有經(jīng)驗(yàn)的船士驚恐的叫道：“快把船往回開，快快快！”

    可已經(jīng)遲了。

    在滔天大浪中，氣魄的商船整只船翻了。

    顏承衣蘇醒時(shí)，已只剩自己一人，被浪花沖到淺灘邊，手中還緊緊握著那只玉簪。他爬起來，吐了幾口水，稍作休息，便四處打量著朝里走去。

    聶棗跟在他身后，心跳得很快，腦海中閃現(xiàn)過強(qiáng)烈的預(yù)兆感。

    作者有話要說：

    ☆、第六一章

    六一章

    這并不是什么好的預(yù)兆。

    聶棗一路跟隨,看著顏承衣走走歇歇,獨(dú)自在孤島上求生。

    但他找不到離開的辦法，找不到船只，他甚至找不到人求救。

    夜幕降臨，顏承衣靜靜靠坐在一棵樹下，疲憊和衣衫上的污跡并不有損他的優(yōu)雅矜貴，他吹了一會(huì)笛，又放下,取出那根玉簪撫摸了一會(hu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