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宋瑜張口訥訥,“可是阿耶已然受不得顛簸……不能再轉(zhuǎn)換地方了?!?/br> 言罷謝昌好似忽然氣餒了一般,看著宋瑜的眼神滿是哀戚,“三娘,我也可以幫助你?!?/br> 宋瑜有一瞬間的不忍,他為自己出拳,無條件地站在自己這邊,種種舉措令人感激。左右為難之下,終于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我以后每次來看阿耶,都會跟宋琛一起,形影不離?!?/br> 這話何嘗不是說給霍川聽的,宋瑜悄悄往一旁看去,只見他嘴上血痕已經(jīng)擦拭干凈,聞言稍抬了抬頭,冷嘲熱諷:“好一副郎情妾意的畫面?!?/br> 說罷面無表情地緣路折返,表情更顯陰鷙。 宋瑜怔忡,長睫毛微微顫動,緩緩斂下遮住了水眸里的光彩。她后退半步微微一禮,“我去里面照顧阿耶,郎君和宋琛可先行離去。” 不待人反應(yīng)過來,她便轉(zhuǎn)身離去。 謝昌凝望著她背影,到口的話囫圇吞了下去,最終什么也沒說。 * 原本以為譚綺蘭只是一個小插曲,沒想第二天她便出乎所有人意料。 隴州大清早便流傳開了消息,說宋家嫡女既與謝家定親,又與多個男人糾纏不清。先是大隆寺夜半不在房中,再是終日與花圃園主來往,更被人親眼撞破,實在不堪。 流言蜚語泰半是女人口口相傳的,其中不乏有嫉妒宋瑜容貌的,目下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自然要可勁兒地拉下水。是以不出半日,整個隴州便知道宋家女郎“閨中不檢”。 那些話傳的實在難聽,薄羅聽罷氣得火冒三丈,恨不得立時去街上跟人打一架:“呸,無憑無據(jù)的竟能這么誣陷人!仔細一個個嚼爛了舌根子!” 宋瑜哪能不生氣,不必想便知道是誰傳出的流言。 昨日譚綺蘭離去心有不甘,以她的為人必定不會善罷甘休。宋家讓她家不好過,她是打定主意要拉宋家下水,不能在生意上動手腳,敗壞宋瑜的名聲綽綽有余。她道旁人下作,又有誰能比得上她? 宋瑜想起被她壓在抽屜底下的信封,起身拿出看了看,忽有仆從來報:“有人求見姑娘?!?/br> 來人是花圃的陳管事,宋瑜頗有些訝異。 管事仍是一副和藹可親的笑模樣,開門見山:“女郎手中是否有一封至關(guān)重要的書信?” 宋瑜更行驚詫,那封信目下就在她手上,管事想必也看見了,只笑瞇瞇地不再拐彎抹角:“不瞞女郎,此行是園主吩咐我來的。他讓我拿這封書信回去,隴州的風言風語,他自會替您摒除。” ☆、第25章 好事近 這封信是在她手中,可霍川又從何得知? 宋瑜始終對他心懷戒備,沒法相信,“他為何要幫我,如今外面都傳開了,不是正中他的下懷?” 陳管事只笑笑,不答反問:“姑娘打算如何讓信里內(nèi)容面世?” 倒是問住了宋瑜,她確實沒深入思考過,只想著找個人散播出去便是了。至于找誰……她覷一眼薄羅,這姑娘手段多,人又靈活,堪當此任。 管家放佛能看破她心中所想,徐徐解釋:“姑娘若是淌了這趟渾水,日后不難被人追根溯源查到自個兒身上。不如交給我家園主來處理,他不會害了您的。” 宋瑜仍是那句話:“他為何要幫我?” 按理說霍川巴不得她聲名狼藉,如此謝家便有正經(jīng)由頭退親,正好順遂他心意。宋瑜沒法相信他,手中攢著信紙捏出皺褶,掙扎猶豫。 若是不給她個滿意答案,她勢必不會輕易相信。陳管事輕聲喟嘆,“園主對您的心意,姑娘當真感受不到嗎?” 宋瑜登時懵住,“你胡說什么!” 心意包含千萬種,若說霍川對她是捉弄欺辱的心意,宋瑜或許還能相信,可是偏偏這管家說:“他從未對旁的姑娘這般上心過?!?/br> 宋瑜嚇壞了,忙讓人將他送出府,立在原地久久沒能回神。 * 不出兩日隴州流言便換了一種光景,有人親眼目睹譚綺蘭出入煙塵之地,與里面的婆子糾纏不休。 原來行為不檢的并非宋女郎,那些空xue來風的話無非是人有心為之,刻意要誣陷她。 又有人道譚女郎跟她素來水火不容,譚綺蘭幾次三番口出惡言,都是宋瑜默默忍下的。兩人之間起了口角,譚女郎氣憤不過,是以才編造出這樣謊言欺瞞眾人,混淆視聽。 那些豪門商賈之家的是非,百姓素來津津樂道,如今出了這檔子事,自然成了茶余飯后的消遣。聽說譚綺蘭聽罷氣得震天,揚言要將說閑話的人揪出來拔了舌根,毒辣言語令人心悸。 第二日陳管事又來求見宋瑜,笑意融融:“女郎可否愿意將書信交給我了?” 宋瑜不再如上一回那般抵觸,說到底他們幫了她,城內(nèi)流言蜚語呈現(xiàn)一邊倒的趨勢,泰半的人都在幫她說話,道是譚綺蘭心狠手辣。她命薄羅回去取信,問出心中所想,“你告訴我,為何知道我手里有這封信?” 管事越看她越覺得喜歡,一門心思要撮合兩人,“園主命人打探過,平康里的婆子說被人要走了,再追問對方模樣,不難得出是您身邊人的結(jié)論。” 薄羅古靈精怪,模樣又生得好,走在人堆兒里分外扎眼,無怪乎那婆子印象深刻。 書信轉(zhuǎn)交到管事手上,宋瑜忍不住詢問:“他這么做,究竟有何目的?” 這個“他”指誰大家心知肚明,陳管事笑瞇瞇地東西收在袖筒里,“園主不過想伸手拉姑娘一把,他不是您想的那種人。若是真想讓您跟謝家退親,多的是正經(jīng)手段。” 感情還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宋瑜癟癟嘴目送人遠去,臉上明擺著不信他胡謅。 * 就在隴州人為譚綺蘭是否接觸平康里吵得不可開交時,一封她與老媽子暗通的書信橫空出現(xiàn),信里內(nèi)容一傳十、十傳百,很快譚綺蘭便被不堪的言語淹沒,再無名聲可言。 蓋因這次是有確鑿物證,即便想挽救也無力回天,任誰都知道譚家女郎自甘墮落,與那骯臟的地方來往,還拿了一瓶催情藥物。 原本近來譚家便事事都不如意,一場生意險些賠干了所有積蓄,外頭更是負債累累,只剩下一個空殼子。再加上譚綺蘭這出事,更是家門不幸,流年不利,為此譚老爺一蹶不振,在床上躺了十來日沒能起來。 譚綺蘭咬牙切齒,她直覺是宋瑜將自己逼到絕境,可是卻又查不出任何與她有關(guān)的蛛絲馬跡。不甘心作罷,按捺不住到謝家拜訪謝家主母,即是她的姨母。 謝 家主母從小便將她視若己出,喜歡得緊,出了這事自然痛心,不住地數(shù)落譚綺蘭一時糊涂。譚綺蘭順勢匐跪在腳踏上,擠出幾顆淚珠做出可憐兮兮的模樣,伏在謝主 母身上哭訴:“綺蘭是被人冤枉的,我從未涉足那種地方……又、又怎么能拿那東西……都是宋瑜要害我,她巴不得我身敗名裂……您要替我做主……” 謝主母擰眉深思,到底沒全信她的話:“宋瑜看著不像那樣心機深沉的人,可是你得罪了誰?” 譚綺蘭繼續(xù)哭鬧不休,一口咬定是宋瑜所作所為:“除了她還能有誰,她對我懷恨已久!” 說罷便將寺廟進香一事添油加醋地說了,說宋瑜在寺廟與人私通,恰巧被她撞見,從此便對她心懷芥蒂。與她私通的人正好是城外花圃園主霍川,兩人在別院經(jīng)常來往,被謝昌撞見多回,饒是如此仍舊不曾收斂,“姨母若是不信,大可親自詢問謝哥哥?!?/br> 她見謝主母心有動搖,忙推波助瀾:“依我看這樣的人,即便成親了也不會遵守婦德!豈不讓謝家蒙羞,姨母不如趁早退了這門親事罷!” 謝主母抿唇一笑,只當她小丫頭不懂事,“這門親事哪是那么好退的,當年宋家對謝家有恩,兩家祖父才訂的娃娃親。如今十幾年過去了,再說退親豈不是讓人看笑話?” 說罷揮了揮手示意譚綺蘭先回去,容她再做思量。 * 近來店里似乎出了亂子,近幾日謝昌都面露沉郁,瞧著比往昔憔悴不少。 他按了按眉心坐在黃梨木圈椅上,已經(jīng)有兩天不眠不休,目下很是困乏,“母親尋我來是有要緊事?” 謝主母心疼他,親自給他遞了杯龍井到手上,坐在條案旁一本正經(jīng)地問:“聽說你前幾日去看望宋老爺子了,他身體可好?” 謝昌喝了一口,免不了要想起那日不愉快,劍眉緊蹙:“不大好,伯父身體狀況日益變差。我正要同父親提及此事,家中有不少名貴藥材,改日可登門送往。” 謝主母自然同意,再三踟躕終于認不出出聲詢問:“你那日去,見著宋女郎沒?” 小一輩的姑娘里,她最喜歡的便是宋家的這個姑娘。人長得精致漂亮不說,禮節(jié)是一等一的好,懂事貼心,溫婉可人。她不止一次為自家兒子高興,能娶得這樣妙人兒。她當然也看得出來謝昌對人家上心,三五不時便要巴巴地往宋家跑一趟,滿心滿意地都是未過門的媳婦兒。 謝昌頷首,“她去照顧宋伯父了?!?/br> 說罷便不再多言,若是擱在往常定能滔滔不絕,此舉頗有些反常。 謝主母試探地問:“綺蘭方才來了,說她跟霍家園主有染,可是實話?” 言罷謝昌一沉,“母親不是不知,她的話能有幾句是真?您切莫聽信讒言,此事我自有主張?!?/br> 他起身走到門口,這幾日事情冗雜,連連出事,使得他精神緊繃,連帶著話語也不由得尖銳。他踅身向后看去,對上謝主母關(guān)懷視線,勉力舒展眉宇,“城內(nèi)流言我已讓人壓制下去,最近讓綺蘭安分些,不是所有言語都是空xue來風。她若再如此,我不會再幫第二次?!?/br> 到底是一家人,顧念著親人情分,謝昌回房休息不多時,便有商鋪里的人匆匆趕來。 * 這幾日商鋪出了大事,店里的伙計失手打死了人,目下正在鬧官司。 那人在店里買了一對青瓷纏枝靈芝紋落地花瓶,回去后竟發(fā)現(xiàn)瓶口有瑕疵,便送回店中理論。那店里伙計也是火爆脾氣,非要說是對方自己磕壞的,兩人一言不合扭打一團,伙計失手將人推在花瓶上,撞破腦袋當場沒了氣息。 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豈能善罷甘休。好巧不巧死者正是霍家花圃的仆從,買的花瓶正是要擺在霍家別院,目下已經(jīng)報了官,伙計前兩日被關(guān)進了地牢,任誰都不能探視。 此事非同小可,真正內(nèi)情被謝昌刻意隱瞞了,大家只知道是口角之爭,失手殺人,沒有往謝家瓷器上面想。然而紙包不住火,大抵不出幾日城內(nèi)百姓便俱已知曉,為此謝昌才焦頭爛額。 并不是沒有解決方法,只是謝昌不愿意往深處想。 他不愿意,不代表謝家二老也不愿意。連日來看著唯一的兒子愁眉不展,他們自然不能坐視不理,翌日驅(qū)車趕往城外花圃。 他二人道明來意,“那仆從的身后事謝家定不會虧待了他,每月送去銀兩給他的妻子兒女,再有別的要求霍園主都可以提,只求您寬宏大量……” 霍川端坐在八仙椅上,手邊是一盞冒著騰騰熱氣的洞庭君山,他支起下頷若有所思:“那名仆從跟在我身邊有三五年,是個孤兒,并未娶妻生子,若要息事寧人并非難事。” 他調(diào)整了姿勢,牽起唇角緩緩道:“我可以不再追究,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第26章 萬重山 有要求就好,代表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謝老爺做了個請講的手勢,“園主但說無妨?!?/br> 霍川薄唇輕啟,“這要求并不難,只需你們同宋家退親便是?!?/br> 他說的輕巧,甫一說完這話便見二老怔在原處,顯然沒料到會是這樣不著邊際的要求。是以謝老爺聽罷面露為難之色,“這,恐怕……” 霍川并不著急,他啖了口茶不咸不淡道:“如若不然,謝家郎君恐怕也逃脫不了干系……屆時鋃鐺入獄的,可不只是一個伙計那般簡單?!?/br> 謝家二老面面相覷,各自神色復(fù)雜。 一方面不愿意謝昌為此悔了前途,更牽連自家生意;另一方向又舍不得宋瑜這個未過門的媳婦兒,若是由他家提出退親,宋家必定惱恨非常,兩家多年關(guān)系一朝破裂,吃虧的還是謝家。 霍川不急于一時,放下茶杯有意無意提點:“謝家與宋家多年交情,此事若不及時解決,恐怕還會牽連宋家。謝老爺是個明事理的人,應(yīng)當不用我說才是?!?/br> 他說的不錯,但霍川何時同宋家關(guān)系這樣好了?他們兩家退親了,對他有何好處? 最終還是謝老爺出言委婉:“請容我與內(nèi)子回去思量一番。” 說罷與謝主母對視一眼,相攜離去。 早知他們不會輕易答應(yīng),霍川頷首,起身命人送客。 * 宋瑜這幾日心思都在父親身上,城內(nèi)流言四起時,為了避嫌她不得不留在家中,哪兒都不能去。目下好不容易平定下來,她便忍不住前往別院探看阿耶,如她所言,一同陪伴的還有宋琛。 宋鄴近來氣色見好,想必調(diào)養(yǎng)得不錯,宋瑜到的時候他正倚靠在引枕上喝藥。 宋瑜心里裝事,勉強露出笑意,“阿耶還好嗎?可有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