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不是他的母親……這么說,他跟菁菁不是一母所出? 侯府里頭的事情可真復(fù)雜麻煩,宋瑜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潛意識覺得不會太簡單,可霍川的態(tài)度卻讓她望而生畏,他不愿意說,那她不打聽就是了,巴不得與他不牽扯半點(diǎn)關(guān)系。 明朗在外頭小心翼翼地敲門,“園主,時候不早了,今日是回去……還是就住下?” 霍川臉色有所緩和,但仍舊擒著宋瑜的手腕不放,“今晚就不回去了?!?/br> 明朗在外頭靜了靜,“那我去問掌柜開一間房?” 誰知霍川卻理所當(dāng)然地拒絕:“不必,我就住這里?!彼床坏剿舞ざ溉槐牬蟮碾p目,旋即又改口:“開兩間上房,你將自己安頓好,另一間空下?!?/br> 他此次出來不排除有侯府的眼線,起碼掩人耳目的工作應(yīng)當(dāng)做好。宋瑜是他的,在此之前自然得為她的聲譽(yù)著想,若是讓那位得知他跟宋瑜不清不白地住了一夜,吃虧的只會是這只小綿羊。 宋瑜豈能讓他如愿,當(dāng)即掰開他手指便往后退,“你不要住我這里,我這兒床太小,睡不下?!?/br> 霍川唇角的弧度耐人尋味,“那方才我們是如何睡的?” 宋瑜登時啞口無言,她出去便要尋找丫鬟。既然他不肯走,那這間房就讓給他,她再去別的地方睡就是。 直欞門緊緊地闔上,她推了兩下紋絲不動,門被人從外頭落鎖了! 一定是明朗做的好事,這個狗腿子……她揚(yáng)聲呼喚澹衫薄羅,可是沒有一人回應(yīng)。殊不知在她被霍川桎梏的時候,兩人已經(jīng)雙雙倒在隔壁床上,目下仍在昏迷。 宋瑜急紅了雙目,她不想一整晚都跟霍川待在同一處,這對她簡直是莫大的折磨。 方才妥協(xié)是因?yàn)樗粗v,沒有任何威脅,她的心稀里糊涂就軟了,反應(yīng)過來后為時已晚。她現(xiàn)在悔恨不已,不應(yīng)該放他進(jìn)來的,她在這上面吃的虧還少嗎? 外頭無人,她的房間在走廊盡頭,鮮少有人走動,根本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她心急如焚,長睫毛楚楚可憐地顫了顫,下一瞬便著急地落下淚來,順著臉頰撲簌簌地往下落,她無聲地抽噎,教人看了如何不心疼。 抬眸便見霍川向她這邊走來,她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是你讓明朗鎖門的,你讓他打開!” 膽子可真不小,竟然敢命令他了。 霍川卻敏銳地察覺到另一點(diǎn)不同,伸手觸到她濕潤的臉頰,“哭了?” 宋瑜排斥地躲開他的手,振振有詞,“方才我跟園主同處一間房已實(shí)屬不妥,如若晚上再待做一處必定惹人閑話。孤男寡女,被有心看到必定會大做文章,屆時對你我都不好……” 分明是一番有理有據(jù)的話,可惜從她口中說出來,尤其鼻音中還帶著哭腔,根本不足為懼。甚至她淚水有收不住的趨勢,洶涌有如江流,她的身子緊緊貼著門板,恨不得能有穿墻隱身的本領(lǐng)。 霍川上前將她逼在身前,眉頭攢得很緊,顯然一門心思都在她的眼淚上,“哭什么?方才不是好好的,同我待在一起就這樣難受?” 他不問還好,一問宋瑜便哭得愈發(fā)厲害了,嗚嗚咽咽連話都說不清楚,“我不要……你放過我好不好,我們不合適……” 哭得整個身子都在打顫,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恐懼與無助交織,她縮在角落瑟瑟發(fā)抖,一壁哭一壁搖頭。 霍川面色沉了沉,很認(rèn)真地思考她的問題,“哪里不合適,我是鬼不成?” 宋瑜多想點(diǎn)頭,在她眼里他委實(shí)跟魑魅魍魎無異,甚至比那更可怕。她原本好好的,本以為很快就能將他送走,哪知一道鎖落下,將她那丁點(diǎn)兒希冀打得破滅,情緒霎時崩潰,想收都收不住。 眼看她哭起來沒有盡頭,哭得霍川心里頭發(fā)堵,卻又想不出法子哄她,只會低聲:“不許哭!” 這話有些見效,宋瑜被他冷厲的聲音喝住,睜圓了雙目不可置信地將人盯著。沒等霍川松一口氣,下一瞬她便嗚哇放聲,不住地拿手背拭去臉上滾滾而落的淚珠,模樣別提多么可憐。 美人不愧是美人,連哭都如此賞心悅目。只不過霍川看不到她的模樣,只覺得她哭聲令人心焦,連帶著心情都煩悶幾分。威脅無用,他束手無策,只能放緩聲音:“三妹,不許哭了?!?/br> 宋瑜不聽,或許說她現(xiàn)在什么都聽不進(jìn)去,她只想出去。 * 霍川真?zhèn)€一點(diǎn)辦法也無,沒有絲毫預(yù)兆地問她:“你知道我阿母是誰嗎?” 他當(dāng)真是豁出去了,為了哄她連最后一點(diǎn)底線也沒有了。此話果然吸引了宋瑜些許注意,她哭聲漸低,不解地望著他。 霍川停頓許久,粗糲拇指細(xì)心地給她拭去臉上淚痕,啞聲干澀道:“我阿母死了,她不是侯府的人?!?/br> 他從未對任何人說過這事,包括段懷清認(rèn)識他許多年,他都從未在他面前,剖開心腹地對他說這些??墒敲鎸λ舞?,他卻很有傾訴的欲.望,或許心里早已將她默認(rèn),是以才可以什么事都同她說。 她這么懂事乖巧,一定也能理解他。 宋瑜被他這兩句話弄得摸不著頭腦,果真忘了哭泣,睜著水汪汪的淚眼一臉困惑。既然不是侯府的人,為何他又是廬陽侯子嗣呢? 她的腦子這么簡單,霍川焉能猜不到她心中所想,他醞釀了許久,終于知道該從何說起:“我母親是江南一名小商賈的女兒,認(rèn)識廬陽侯的時候尚未及笄。” 霍川從未喊過那人父親,蓋因在他心中他不配為人父,他只是一個懦夫,連心愛的女人都不能保護(hù)的懦夫。 “我母親同他在一起的時候,他已經(jīng)在京城有了家室。”霍川的手放在她臉頰上,低頭抵著她頭頂,聲音遙遠(yuǎn)低沉,“后來他一離開就是五年,母親帶我一同上京尋他,彼時他還是廬陽侯府的世子……三妹,你知道外室生子是什么下場嗎?留在府中會是何種待遇?” 說罷忍不住扯起唇角嘲諷,那些日子他不必說,宋瑜便能猜到是何種陰暗殘酷。 多年前隴州也有一個商人在外有娶了外室,被正妻知道后下場很不好過。真正可憐的還是女人,阿母曾經(jīng)當(dāng)反面教材同她說過,彼時她還小,具體事情記不大清了,卻是將那份警惕深深地烙在心底。 宋瑜耳畔是他呼出的清淺氣息,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他渾身低落的情緒。 起初宋瑜只當(dāng)他是頑劣不堪的天之驕子,跟宋琛一樣無法無天,未料想其中竟有諸多波折。她的哽咽早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長久的沉默,他推心置腹地跟自己說這些,宋瑜不知要拿何種情懷面對他。 過了許久才訥訥地問了句:“那你為何要再回來?” 霍川在隴州的花圃做得很好,除此之外他似乎還有其他生意,大抵比永安城愜意得多。 他輕飄飄地一語帶過,恐怕其中內(nèi)情并不簡單。他究竟在侯府遭受何種待遇不得而知,而宋瑜也總算明白,霍菁菁那句“大兄跟二兄不一樣,二兄他只恨我們”是何種意思。 霍川直起身,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為了你?!?/br> ☆、第37章 侯夫人 怎么會是為了她,同她有什么關(guān)系? 宋瑜再傻,也不會信他這句話,只當(dāng)他是為了哄自己高興。她一手推開霍川一手扶門,依舊牢牢地被人從外頭鎖著,她的心情頗有些絕望,“你為何要同我說這些,我并不想知道?!?/br> 這是他的身世,一旦知道兩人便再也沒法劃清關(guān)系……宋瑜方才早已把眼淚流干,僅剩下惘惘思緒搖擺不定,既恨他自作主張同自己說這些,又禁不住可憐他的遭遇。 霍川順勢后退兩步,“我想讓你知道?!?/br> 一句話堵得宋瑜無法反駁,她抬眸對上霍川漆黑雙目,抿唇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勢,“那你倒是說一說,如何為了我?” 霍川垂眸,抬手撫了撫手背燙傷,這是他昨日新添的傷口。擱在以前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不過如今他卻沒法繼續(xù)忍氣吞聲……可惜這些事情不能與宋瑜說,她應(yīng)該是干凈無暇的,不能拿那些見不得光的手段教壞她。 見他答不上話來,宋瑜更加堅(jiān)定心中所想,“園主再不開門,我便要喊人了。” 同他待一兩個時辰尚能忍受,橫豎在來隴州的馬車?yán)锉闶沁@樣的??扇羰莾扇霜?dú)處一夜,宋瑜心里沒底,不認(rèn)為兩人關(guān)系到了如此親昵的程度。 霍川伸手正好碰到一旁的桌椅,順勢就坐了下去,“三妹找我沒用,房門不是我鎖的,你該找明朗才是?!?/br> 宋瑜撅嘴不開心,明朗若是沒有他的吩咐,哪敢擅自做主將園主鎖里頭?偏生他還一副無辜的模樣,教人看了心頭來氣,“我肚子餓了?!彼碇睔鈮训匾蟆?/br> 霍川淡聲:“餓著。” 怎么會有這樣厚顏無恥的人,連做壞事都做得如此理直氣壯,宋瑜對他才生氣的憐憫霎時被壓在心底,她怒氣沖沖地拍了兩下門:“澹衫,薄羅!” 不多時傳來明朗試探的聲音:“姑娘有何吩咐?” 沒料到明朗竟然就在門外候著,宋瑜愈加氣憤,她方才喊了那么多聲他都不作反應(yīng),這人可真有忍耐!他還勾搭她的薄羅,想得美! 宋瑜將方才要求又說了一遍,他寂靜半響揚(yáng)聲問了句:“園主要吃什么?” 這是在拐彎抹角地詢問他意見,若不是隔著一道門,宋瑜真不愿意放過他。抿唇不悅地看向霍川,便見他低頭想了想,“全聽宋女郎意見,將門打開罷。” 這樣好說話,幾乎讓宋瑜很不適應(yīng),門外少頃傳來門鎖轉(zhuǎn)動聲,旋即被人從外頭打開,露出明朗訕訕笑臉。宋瑜氣鼓鼓地瞪著他,忍了又忍放出一句狠話:“我再也不讓薄羅接近你了?!?/br> 明朗默默地將門鎖收回身后,為難地覷向她:“女郎不要為難小人……” 言下之意便是,這是霍園主的主意,同我無關(guān)。 只不過宋瑜才不聽他解釋,同流合污也是重罪,她踅身便走到隔壁房間。她的兩個丫鬟正倒在床上蒙頭大睡,宋瑜上前掀開床褥將兩人喚醒,愈發(fā)多了幾分無奈,“快別睡了,當(dāng)心我罰你們再跪一宿!” 怎能有對主子如此不上心的丫鬟,幾次三番被人支開,留下她一人孤軍作戰(zhàn),上回龔夫人罰了兩人委實(shí)應(yīng)該。 二人悠悠轉(zhuǎn)醒,迷迷糊糊地床榻上坐起。面前立著橫眉豎目的宋瑜,登時反應(yīng)過來何事,霍地坐起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立在跟前,惶恐不安:“婢子知錯,請姑娘輕罰!” 她們對方才事情概無印象,只記得被明朗帶出房間后,正欲折返拯救宋瑜,腦子卻越來越沉重……再一醒來就是眼下,宋瑜氣急敗壞地嗔向她們。 * 兩人自知有錯,低頭慚愧地走在宋瑜身后。 來到宋瑜房間,偏頭往里面一覷,便見霍川坦然自若地坐在桌旁,面前擺著幾道菜式。 宋瑜腳步微頓,不曾想到他還沒走,扶著門板心思復(fù)雜地看向里頭。屋里點(diǎn)亮燭燈,室內(nèi)光線昏昧,他就坐在圓桌后頭,面無表情地咀嚼明朗夾到碗里的食物。精致的下頷的上下動作,他不慌不忙地吃飯,似乎沒有察覺宋瑜的存在。 就在她正欲默默退出時,他赫然開口:“愣著做什么?還不進(jìn)來。” 宋瑜愕然,這人總是毫無預(yù)兆地出聲,將人嚇一大跳。她思量片刻,舉步在他對面坐下,這才發(fā)覺面前擺著一碗白米飯,是特意為她留下的。 宋瑜頗有些受寵若驚的味道,抬眸往對面睇去。他要吃的菜式全是明朗負(fù)責(zé)夾取,他本是這樣驕傲的人,能夠忍受如此對待,想必發(fā)生了什么事……才使得他不得已屈服。 這頓飯吃得索然無味,由始至終都沒開koujiao談。 宋瑜心里裝著事,她驚覺自己對霍川的情緒發(fā)生變化……譬如看到他如此模樣,會忍不住想為他夾菜,她一定是個濫好人,宋瑜暗暗唾棄自己。 飯后霍川不強(qiáng)迫她,明朗另找掌柜開了兩間房,他們就在那里睡了一夜。早晨醒來時人已不在,宋瑜長長松了一口氣,卻又有些悵惘。 她恍惚地坐在鏡前,任由薄羅給她綰出低鬟髻,心思不知神游去了幾天外。 腦海里一會兒是霍川對他訴說身世的低落,一會兒是他強(qiáng)迫自己時可惡的模樣,他怎能如此過分,對她打一張同情牌。宋瑜情不自禁地捏起了拳頭,不管他有什么歪心思,她都堅(jiān)決不會讓他得逞。 她才不同情他,宋瑜雖這樣告誡自己,但耳畔接連不斷響起他那句沉重纏綿的一句“為了你”。 宋瑜嗚呼一聲倒在桌前,頭深深地埋進(jìn)臂彎中,黛眉擰起,苦惱不堪。 薄羅正準(zhǔn)備給她戴發(fā)簪,險些一失手劃傷她肌膚,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姑娘怎么了,是不是霍園主昨日對你說了什么?” 自打昨晚她們醒后,姑娘的反應(yīng)便很不對勁,焦躁不安,一直到今早仍舊如此。 宋瑜趴著搖了搖頭,旋即想了想又點(diǎn)頭,悶悶的聲音從底下傳出:“他對我說了許多,可是我一點(diǎn)也不想知道。” 后來薄羅再問說了什么,她便絕口不提,一人苦悶。 * 雖然霍川說了要幫她尋找郎中,但經(jīng)過昨晚那番對談,她不敢再指望對方。 若是能早些找到,她便能早日回去隴州,將他對她說話忘得干干凈凈,決計不會再回來永安城。宋瑜決定下來后,連著問詢了三日,依舊未有所獲,起初的昂揚(yáng)斗志也被打磨得一干二凈。 不是永安城沒郎中,而是旁人都有自己的醫(yī)館要打理。況且一聽是為那柳荀做事,各個都搖頭不迭。他是京城出了名的好醫(yī)術(shù),連診治的病人都比旁人嚴(yán)重,稍有不甚出了差池,那可是一條人命,誰也擔(dān)待不起。 宋瑜沮喪地回來客棧,沒曾想澹衫的臉色比她更難過,“你這是怎么了?” 澹衫將癟癟的錢袋子遞到她跟前,攤開一看里面只剩下兩錠碎銀,根本不足以維持多久,也有其是宋瑜這樣花錢如流水的速度。她尋找郎中是認(rèn)真不假,但在街上看到喜愛的物什也決計不會含糊,短短幾日光景已經(jīng)買了許多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澹衫瞅一眼床頭桌幾上擺放的胭脂水粉和珠翠玉簪,唏噓不已,“姑娘多的是這些東西,為何非得買下來……” 宋瑜生怕她將這些扔出去,連忙跑上前護(hù)在身后,“可是我忍不住……它們多漂亮呀,再有多少都不嫌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