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澹衫低聲嘆息,連同為女人的她都不能理解姑娘,可見姑娘這方面有多么執(zhí)著。 她將那兩錠銀子系好,嚴肅地道:“這些錢可不能再讓您揮霍了,就由婢子先保管著吧?!?/br> 宋瑜乖巧地點頭,她也不想無功而返,是以很好說話。 可惜饒是省吃儉用,三個人除了吃飯還要支付房錢,根本撐不了多久。尤其翌日澹衫看著桌上新添的眉黛,頭疼地在一旁坐下,“姑娘這是……” 宋瑜一副認錯的表情乖乖地坐在跟前,低頭攪弄手指頭,“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前幾天畫眉的眉黛顏色不好,恰巧今日看見這個……忍不住一時心動,就買了下來?!?/br> 這下可好,她們明日就得準備回隴州了,再待下去說不定連車夫都請不起,三個人得沿途一路走回去。 * 猶在苦惱之際,門被人從外頭叩響,薄羅上前打開門,外頭站著的正是一臉笑意盈盈的霍菁菁。 看模樣她心情比早前好了許多,氣色也有好轉(zhuǎn),她環(huán)顧一圈只見三張愁苦的臉對著自己,禁不住摸了摸臉頰尷尬道:“怎么,不歡迎我?” 宋瑜上前將她留住,搖了搖頭解釋道:“怎么會,你來了我高興都來不及……” “那你們是?”她面露不解,低頭覷一眼桌上被扒拉到一旁的眉黛,再看一看旁邊剩下的幾枚銅板,當(dāng)即有些了然。 正欲開口說話,宋瑜已經(jīng)悄悄伸手掩住銅板,抿了抿唇囊腫羞澀,“我們明日就回隴州了,若是可以,能不能請你……” 她話音未落,霍菁菁已經(jīng)笑瞇瞇地答道:“自然可以?!?/br> 宋瑜一愣,她還什么都沒說呢。 誰想她竟然拉著宋瑜的手一臉希冀,自顧自地開口:“你若是去我家住再好不過,府里連個能說話的人也沒有,每日悶著真?zhèn)€無趣?!?/br> 她是個雷厲風(fēng)行的人,說是什么便是什么,決定之后立即便要她們收拾東西。恰好天色未晚,此時前往再適合不過,她只需同母親說一聲便是。 這可讓宋瑜愣住了,她本意是想讓霍菁菁借些錢而已,未料想她是如此熱情。 她一回頭的工夫,霍菁菁已經(jīng)將床上兩個包袱提了過來,原本就沒多少東西,她們的行禮泰半遺落在霍川的車輦中?!斑€有什么要拿的?我一會兒便讓那兩個仆從回去,順帶支會阿母一聲,讓人給你收拾出來房間?!?/br> 說著她便往外走,忽地想起一事折返,在宋瑜耳邊低聲叮嚀:“我阿母比較嚴肅,她若是對你兇了你不必害怕,她對誰都是那樣的?!?/br> 說 著安撫似地捏了捏宋瑜的手心,便去尋找那兩名仆從,另他其中一人回去安頓,另一人陪同她們回府。宋瑜正在出神的光景,她已經(jīng)將一切都打點好,將包袱隨手交 給仆從,牽著宋瑜的手便往外走,“阿瑜,我阿母若是見了你肯定也喜歡的。你那么好看,對胭脂水粉懂的又多,我阿母對那些保養(yǎng)之術(shù)最為有興趣,指不定日后你 比我還討她喜歡?!?/br> 宋瑜踉蹌兩下站穩(wěn),腦海里勾勒出侯夫人的模樣,威嚴肅穆。因為霍川的緣故,她對這位夫人多少有幾分畏懼,蓋因霍川話里掩蓋不住對她的恨意。她心思很敏捷,不難聽出。 * 再一次站在廬陽侯府門前,宋瑜已無當(dāng)初震驚,剩下的只是深深的敬畏和好奇。 究竟是何種地方,能讓霍川如此憎恨? 她被霍菁菁帶著走入府中,踩著青石臺階緩緩走入,轉(zhuǎn)過浮雕松竹梅歲寒三友影壁,垂花門兩側(cè)是橫穿整個侯府的抄手游廊,入目庭院蓊郁高潔,一派莊重。來往丫鬟見著霍菁菁低頭行禮,規(guī)規(guī)矩矩地喚了聲“二姑娘”。 霍菁菁邊走邊對她解說:“阿母今日去外頭上香了,約莫到傍晚才回來。你就同我住在一起,宜歸院還有許多空屋子,目下已經(jīng)收拾出來一間,你若是有住得不得意的地方,一定要同我說,不必客氣?!?/br> 路邊栽種不少松竹,氣節(jié)高雅,霍菁菁說是她父親親手栽種,可見廬陽侯是個有些品性的人。但又為何會做出那等腌臜事情來,宋瑜偏頭端看青翠竹林,屹立挺直的軀干立于風(fēng)中,竹葉婆娑颯颯作響。 宜歸院在前頭不遠,轉(zhuǎn)過一道月亮門便是,只差三兩步的距離,卻在走廊前頭遇見了霍川。 他正跟陳管事往這邊走啦,不得已跟著霍菁菁一道停下,宋瑜眼神飄忽不定,心虛紊亂。 待人走到跟前,霍菁菁低頭喚了句“二兄”。 霍川頷首本欲直接走過,然而聞到一抹暗香后忽地停步,他轉(zhuǎn)了方向面對兩人,“你去見她了?” 宋瑜就在霍菁菁身旁立著,她沒出聲,霍川便以為是她身上香味染給了霍菁菁。 兩人對視一眼,霍菁菁眸子狡黠地轉(zhuǎn)了轉(zhuǎn),對陳管事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許出聲:“見了,并且還提起二兄了?!?/br> 霍川饒有趣味地挑起唇角,反而不急著趕路,“提我什么?” 他不知是真不知或是作假,宋瑜手心冒出細細的汗,見到他便一顆心七上八下,比打翻了五味瓶還要古怪。他的臉在日光下白皙如玉,眉目如畫,豐神俊朗。大約是心情好,褪去了一身的陰冷,罕見地給人和煦溫潤之感。 霍菁菁挽著宋瑜的手,故意說給他聽,“道大兄一表人才,又待阿瑜認真體貼,是個不可多得好郎君?!?/br> 她睜眼說瞎話的功夫日益見漲,宋瑜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捂她的嘴,緊緊盯著霍川觀察他反應(yīng)。 果不其然他嘴邊弧度愈發(fā)明顯,斂眸低聲一笑,濃密睫毛掩去眼眸光華,“她也這么說,覺得我認真體貼?” 霍菁菁不知其中代表何意,點頭脆聲一嗯,旋即又問:“二兄去往何處?” 霍川心情比方才明朗許多,他舉步繼續(xù)前行,若是平常必定不會回答她這個問題:“去見廬陽侯?!?/br> 說著人已離開,留下霍菁菁被宋瑜狠狠一擰。 * 她何時說過那番話了,宋瑜惱羞成怒地嗔了霍菁菁一眼。任憑霍菁菁說了許多討好的話,她都無動于衷。 來到宜歸院,她的房間就近安頓在左耳房,距離霍菁菁的臥房不遠。 甫一坐下宋瑜便將頭別往一邊,不愿意看霍菁菁期期艾艾的模樣,“好阿瑜,是我錯了,不該拿你說笑??赡憧捶讲哦蛛y得有如此高興的時候,全是因為你,你莫非不覺得很好嗎?” 不好,一點也不好。宋瑜怔怔,只消一想到霍川鍍了一層暖光的側(cè)臉,便禁不住心頭悸動,好似有一處被羽毛輕輕撓了一下,癢癢的沒有任何根據(jù)。 她搖了搖頭,“下回不許再這么說了?!?/br> 霍菁菁豎起手指頭發(fā)誓,“一定?!?/br> 嘴上雖這么說,但過不了多久肯定又將宋瑜出賣,她的脾性宋瑜已經(jīng)摸得清楚。無奈地喟嘆一聲,一點辦法也無。 霍菁菁心中疑惑,二兄百般心思地要討好她,但兩人關(guān)系始終不得進展,連她一個外人都禁不住為兩人著急。府中本就人丁稀薄,能跟她說得上話的更沒幾個,姨娘生的那兩位姑娘手段高明,她懶得同她們計較。只有宋瑜性子同她最合得來,若是能成為一家人再好不過。 * 侯夫人申末才從外頭回來,彼時宋瑜正在給霍菁菁敷臉,她跟著宋瑜學(xué)會了許多保養(yǎng)身子的方法,正是樂此不疲的時候。 聽聞丫鬟來報趕忙跳下床榻洗臉,匆忙換了身衣裳便帶著宋瑜前往正堂,“我阿母最不喜歡等人,否則她會覺得旁人對她不敬重?!?/br> 說罷腳下生風(fēng),不多時已經(jīng)來到正堂,宋瑜拖著走了一段路,目下有些喘不過起來。兩人一道在廊廡順了順氣,這才緩緩步入門檻。 宋瑜始終低垂著頭,緊隨在霍菁菁身后入屋,待她問禮后微微欠身,禮節(jié)周到地問了聲:“見過侯夫人,夫人身體康健。” 官帽椅上方端坐著一位不茍言笑的夫人,她發(fā)髻高梳,模樣頗為精神。雖年過四十,皮膚仍舊光潤,容貌姣好,墨綠色牡丹紋大袖衫將她襯托得莊重貴氣。果真如霍菁菁所說的那般,是個不好相與的人。 她方才已經(jīng)聽人說了,二姑娘帶回來一名商賈之女,便是那遠近聞名的宋家。 宋家的名聲她略有耳聞,蓋因近來用的脂粉便是出自他家,用著委實比別處順手一些。她不假掩飾地打量下方宋瑜,模樣標(biāo)致,明眸皓齒,委實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再加上端莊守禮,私心里對她多了幾分好感。 陸夫人放下茶盞,淡聲喚兩人起身,“我說近來菁菁為何總不著家,原是到外頭尋你去了。”她頓了頓,輕飄飄地往宋瑜脧去一眼,“如此正好,省得總?cè)諕侇^露面的,外頭畢竟不如府里安全?!?/br> 這一眼看得宋瑜心里激靈,琢磨不清她究竟何意。 她是怪罪自己帶壞了霍菁菁,還是旁敲側(cè)擊地提點她? 宋瑜悻悻一笑,在霍菁菁身旁落座。這位侯夫人哪是不好相處,簡直是太難對付,她才見了一面便心有戚戚,更別提未來幾日都要在侯府度過。 她頭一回生出了退縮的念頭,若不是霍菁菁在一旁為她打氣,她大抵真會出亂子。 陸夫人詢問了她的家世情況,甚至連家中幾口人都要知道得清清楚楚,宋瑜沉住氣一一回答。 然而緊隨而至的問題卻讓宋瑜犯了難,她沉吟半響,“聽聞宋家與謝家多年前便定下親事,不知女郎何時同懋聲完婚?” 陸夫人與謝主母是舊識,知道兩家的事情不足為奇,可是這叫宋瑜該如何回答? 她早被謝家退親了,說出來總歸有些尷尬……她黛眉微微蹙起,正欲開口之際,便聽外頭有一仆從來報:“侯爺回來了?!?/br> 說罷一頓,看了眼前頭陸夫人支支吾吾道:“還有,還有二郎君也在。” 語畢果見陸夫人臉色突變,她握著云紋扶手的手緊了緊,丹蔻抵在朱漆木頭上,仿佛下一刻便會斷裂。廬陽侯的意思她不是不清楚,只不過一時半刻無法接受,她的兒子才過世,便要有另一人代替他的位子。 況且那人是她素來瞧不上眼的……想起記憶中那張溫婉柔和的臉,她禁不住牙關(guān)緊咬,起身迎人。 ☆、第38章 藏書閣 堂屋寂靜,甚或能聽見自己不安的呼吸聲。宋瑜兩手交握,忐忑不安地放于身前。 她余光恰好能瞥見侯夫人陰沉的面容,心思千回百轉(zhuǎn),忍不住揣度其中內(nèi)情。唯有霍菁菁一臉坦蕩,甚至露出笑靨,“一會兒我便為你引薦阿耶?!?/br> 宋瑜抿唇頷首,一顆心仍舊惴惴,沒想到會在此處與霍川相見。 方才在游廊下他一低頭的笑臉印在心頭,宋瑜不是沒覺得他好看過,但從未見過如此驚心動魄的美。恰好陽光溫柔,他竟比畫上的人還要美上幾分,渾身都沐浴在暖融融的金光下,毫無預(yù)兆地闖入心頭。 只是夸了他兩句便這般高興,真?zhèn)€容易滿足。他嘲笑宋瑜沒出息,而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外頭庭院緩緩走來兩人,前頭身穿絳紫云紋圓領(lǐng)袍的男子氣度不凡,雖年過不惑,仍舊精神奕奕。五官俊朗,能瞧出年輕時的影子,眉眼之間與霍川有幾分相似,不過他滿是溫和,同霍川萃了狠戾的模樣不盡相同。 兩人前后進屋,廬陽侯霍元榮首先注意到一旁相貌出眾的姑娘。他到寶座跟前坐下,揮手示意幾人不必拘禮,偏頭好奇地詢問宋瑜:“這位女郎是?” 宋瑜行到堂屋中央行禮,垂眸緩聲:“民女宋瑜,家住隴州,受菁菁邀請來侯府借住兩日。見過廬陽侯,侯爺身體康健。” 她聲音不高,輕輕淺淺地落入眾人耳中,聽得人身心舒暢。只有霍川端茶的動作略微一滯,眉頭不著痕跡地蹙了蹙。 她怎會在此處,是霍菁菁帶她回來的? 這么說,晌午在廊廡碰頭,她應(yīng)當(dāng)在場才是。思及此,霍川不露聲色地啖了口茶,在心里狠記霍菁菁一筆。 前頭廬陽侯卻對宋瑜十分滿意,世間竟還有如此傾城之資,恐怕連天子后宮都及不上她的顏色。一時忘記正經(jīng)事,思忖一番繼續(xù)詢問:“宋瑜,你同隴州宋鄴是何關(guān)系?” 宋瑜斂眸,只能看到他的一雙云頭履,“回侯爺,那是家父。” 霍元榮卻嫌她過于拘謹,擺了擺手安撫道:“不必如此客氣,女郎是菁菁請來的客人,便是我侯府座上賓。況且令尊名聲早有耳聞,是隴州遠近聞名的大商人,早年我到隴州去過一趟,同令尊有過一面之緣,不知他目下可好?” 這廬陽侯看著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并且和善熱情,宋瑜想不通他當(dāng)年是何種懦弱。眼眸悄悄轉(zhuǎn)動,果見霍川一張臉煞是難看,她匆匆收回目光頷首答道:“家父近幾年染上怪病,已臥榻多年,至今未見起色。承蒙侯爺關(guān)懷,民女此番前來永安城便是為了家父尋訪名醫(yī)?!?/br> 聞言不只是廬陽侯,連侯夫人陸瑤的臉色有有所松動。古往今來,孝順的兒女總是討人喜歡,更何況為了父親千里迢迢從隴州來到永安,更是教人贊嘆。 “可是尋到了?”廬陽侯命下人添茶倒水,端是熱忱,“若是沒頭緒,我這兒也有幾位郎中,不知能否幫得上忙?” 即便宋瑜真沒找到人,也沒膽子向他尋求幫助,本就不是太熟絡(luò)的關(guān)系,怎能將人的寒暄當(dāng)真。她抿唇,做足了感激與敬畏之情,“多謝侯爺費心,已經(jīng)尋到了?!?/br> 廬陽侯點點頭,連日來諸事繁多使他面露疲憊,此次回來本打算同侯夫人商議將霍川寫入族譜,并立其為世子一事?;舸ǖ纳矸輰擂?,本沒權(quán)利繼承爵位,然而如今情況特殊,他已寫奏折請封天子,今日前去便是與霍川一同覲見。 陸瑤在誕下霍菁菁時身子出血嚴重,險些母女二人都保不住,后來身子是調(diào)養(yǎng)好了,可惜再不能生育。另外兩個姨娘肚子又不爭氣,霍繼誠走過,爵位無人繼承,他便想到了多年前離開的霍川…… 彼時廬陽侯根基不穩(wěn),許多事情不能隨心所欲,是以只能委屈了霍川母子。他心里到底懷揣愧疚,如今想要彌補人卻已經(jīng)不在,只留給他一個兒子。 唯一遺憾的便是霍川眼睛不便,需得想個法子根治。 * 廬陽侯夫婦留在正堂,宋瑜同霍菁菁一道離開,后頭跟著步履從容的霍川。 他們正好順路,待要走入月亮門時,霍川在身后將她喚住:“合適的郎中已經(jīng)找好,已經(jīng)命他前往柳老先生的醫(yī)館幫忙,三妹不必再為此事cao勞?!?/br> 宋瑜這些天幾乎將整個永安城跑了一遍,每日回去客棧上樓都不利索,她雖不說,但心里頭到底焦急。聞言霍地頓住,眸中微動,“多謝園主費心,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必逗留京城,待明日打點好一切即可請柳先生一道回隴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