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不過轉(zhuǎn)眼的工夫便偷梁換柱,她可真有能耐!為什么要跑,他又嚇著她了? 霍川握得手指骨節(jié)突起,恨不得立時將她擒回來好好教訓(xùn)一番。方才她說有急事,偽裝得可真像,幾乎讓人忘了這姑娘撒謊成性的壞毛病。 他臉上陰云密布,看得薄羅心中發(fā)怵,手腳都不知該擺往何處,壯著膽子跟他協(xié)商:“園主,此事是我家姑娘不對在先……但您總這么嚇唬她,委實不是個辦法。您在夫人面前說一套,在姑娘面前卻做另一套,那些說要待我家姑娘好的話,莫非全是敷衍不成?” 這時候她伶牙俐齒的好處便發(fā)揮了出來,雖為害怕,戰(zhàn)戰(zhàn)兢兢好歹將話囫圇說全了,若是擱在別人身上,指不定如何受驚。她一壁說一壁仔細觀察霍川表情,以防稍有變動,她便奪門而出。 霍川蹙眉,不欲同她多言:“我哪里待她不好?” 瞧 瞧,多么理直氣壯,難怪姑娘會被嚇得逃跑了。薄羅不滿地撇撇嘴,對他此言頗不贊同:“園主所謂的好是如何定義的?我們姑娘從小被嬌寵著長大,半點苦沒有吃 過,更別提有人給她使臉色,是夫人老爺捧在手心里的寶貝??墒堑搅四@兒,便是想如何欺負便如何欺負,根本沒問過她是否愿意,是否委屈。” 一番長篇大論,霍川只聽見了前后兩句,本欲走出屋子的腳步頓住,眉峰好似萃了寒意:“照你所說,宋瑜是因我欺負她,才不愿嫁給我?” 總算有所頓悟,她這半天沒有白講,薄羅欣慰地頷首:“正是如此,園主應(yīng)該多疼一疼人,細聲軟語地哄著,多笑一笑,否則兇神惡煞的哪有姑娘中意。” 霍川冷聲一笑,并不大贊同她的話,細聲軟語那種腔調(diào)他恐怕這輩子都學(xué)不來。 多疼一疼她倒是可以,原本她就是可人疼的軟模樣,等娶到手后再關(guān)起門來欺負也不遲。 * 車輦就在府外候著,宋瑜足下生風(fēng)邁入車廂,甚至嫌澹衫動作慢反手拉她一把。 澹衫始終不能放心,若是被龔夫人知道她縱容姑娘,伙同薄羅一塊狼狽為jian,勢必不會有好下場。這回可不是跪一晚上便能罷休的,光是霍園主那關(guān)便不好過,她心中惴惴,素來沉穩(wěn)的臉上出現(xiàn)裂隙。 車輦緩緩啟程,車夫以為她要回府,三言兩語便被糊弄過去,目下正往城內(nèi)駛?cè)ァ?/br> 宋瑜老神在在地坐在車中,禁不住打簾往后頭瞥去一眼,大門風(fēng)平浪靜,薄羅大抵沒露出什么破綻。她松一口氣,說是為了去聽戲,有泰半原因是想逃避霍川罷了。她得給自己時間好好想想,究竟要如何打算。 不過一炷香的工夫車輦停在梨園春門口,戲曲臨近開場,觀眾大都已入場,零星剩下三兩個孩子進進出出,打打鬧鬧經(jīng)過宋瑜腳邊。她提著裙擺拾步而上,正欲進去卻被門口仆從攔下,“女郎請出示請柬?!?/br> 宋瑜被攔下,不明所以地睜大了眼,她只來過一次,從不知道進這地方還要請柬。 原本也是不需要的,蓋因城南成衣鋪的掌柜為了給七十老母賀壽,特意包下了整個場子,沒有請柬不得入內(nèi)。宋瑜這下傻眼了,千方百計從別院跑出來,哪知戲沒聽成,半路便被人攔了下來。 她本欲與仆從通融兩句,便見對方橫眉豎目一副不好溝通的模樣,只得悻悻作罷。她垂頭喪氣正欲折返,視線中卻出現(xiàn)了一雙皂靴,月白色的長袍緣底繡金云紋,不張揚卻貴雅十足。她循著往上看去,羊脂玉光澤無暇,配在來人身上更應(yīng)了那句話,翩翩公子,溫潤如玉。 果真是謝昌無疑,他身后是家中隨從,大抵沒想到會在此處相遇,兩人皆是一怔。 多日不見他似有消瘦,但仍舊清俊爽朗,看著宋瑜的雙眸有璀璨光輝。他嘴角上揚勾出淺淡弧度,眸中卻難掩驚喜,“三娘也受邀前來聽戲?” 宋瑜下意識點頭,末了又搖頭不迭,遺憾地往門口仆從睇去一眼,眼神怨念:“我是想聽戲,可惜沒有請柬不得入內(nèi),目下正打算回去?!?/br> 聞言謝昌一笑,“這個不成問題?!?/br> 言罷走到那兩人跟前,不知同他們說了什么,只見仆從臉上明顯有所松動,旋即看向宋瑜敞開大門:“既然是謝郎君的朋友,女郎請進?!?/br> 態(tài)度與方才天壤之別,讓宋瑜吃驚地睜圓了雙目,模樣憨憨傻傻,瞧著有趣。 謝昌禁不住低笑,“三娘不是要聽戲,若是再不進去,可就開場了?!?/br> 她這才回神,跌跌撞撞地跟在謝昌身后進去,戲園大堂已經(jīng)坐滿了人,樓上雅間更有不少家眷。到底是壽宴,一眼望去年紀都比宋瑜大上好幾十,她倒成了最嬌嫩的那抹顏色。 謝 昌是代父親前來的,謝老爺半月前出門在外,不能及時趕回,唯有讓他代替前來賀壽。他的位子原本在二樓雅間,觀戲角度選的極好,臺上情況一目了然,可惜周圍 必定環(huán)了一圈的人。他低頭覷一眼止不住歡喜雀躍的宋瑜一眼,就近在大堂挑了個無人的位子,“此處視野好,三娘不如就坐在這里。” 戲曲已經(jīng)開場,他們兩個站著分外扎眼,宋瑜一看確實只剩下這一個好位置,便沒多推辭地坐了下來。身后澹衫不著痕跡地地拽了拽她袖子,宋瑜不解其意,待到謝昌一并落座后,她才后知后覺不妥。 * 臺上麗娘與書生夢中幽會,互訴衷腸,其中繾綣纏綿不言而喻。 宋瑜卻如坐針氈,好端端的一出戲不知為何總覺得不大對勁。她心心念念許久,今日得以實現(xiàn),卻因身旁坐著謝昌而心不在焉。 直到現(xiàn)在才暗罵自己愚笨,為何稀里糊涂地就跟他入了園子,還一道聽如此情意綿綿的戲曲。宋瑜偏頭悄悄覷他,便見他神色自然,恍若未覺,倒像是自己多想了。 謝昌察覺他視線,噙著笑意望進她雙眸,“三娘為何屢屢看我?” 偷看被人抓了現(xiàn)成,宋瑜臉色驀地通紅,手足無措地擺了擺手,“我是見你聽的認真,本以為只有女子愛聽這出戲,未料想謝郎君也喜歡?!?/br> 謝昌垂眸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哪里喜歡,由始至終都沒聽進去臺上唱了什么內(nèi)容,思緒早已神游去了幾天外。身邊縈繞著她恬淡幽香,絲絲縷縷沁入心脾,偏偏她還時不時偷看他,烏溜溜的雙眸小心翼翼地,做賊心虛的模樣教人忍不住心中發(fā)笑,卻又更添憐惜。 宋瑜自覺沒趣,索性將全部注意集中在臺上,認真聽了一會兒被內(nèi)容吸引,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前方。少了她的注視,謝昌不無失落,意興闌珊地抬眸望了眼樓上。 成衣鋪李掌柜的母親在樓上賀壽,眾人舉杯盡歡,其樂融融,煞是熱鬧。有人低頭覷見他,正欲下樓叫他上去,他卻輕輕搖了搖頭。 該人疑惑地摸了摸腦袋,見他神態(tài)堅定,只得作罷。 不知不覺過去大半個時辰,宋瑜聽得有些累了,恰巧這一出已然結(jié)束,她得空正欲去外頭休息一番。外頭惠風(fēng)暢暢,暖風(fēng)徐徐,她活絡(luò)了兩下眺望門外。 澹衫試探地問了句:“姑娘,咱們何時回去?” 時值晌午,姑娘或許沒事,她可是擔(dān)驚受怕,龔夫人定然不會輕饒了她和薄羅。宋瑜到底知道分寸,況且里頭還有謝昌,她始終拘謹尷尬,不如趁旁人說閑話前離去。 打定主意之后,宋瑜提起襦裙往外走,“那就走吧,直接回宋府。” 行將離去,便見謝昌從大堂內(nèi)走出,既然打了照面便得寒暄兩句,否則實屬無禮。宋瑜彎唇勉強一笑,同他辭別:“不瞞郎君,我這回是偷偷跑出來的,必須得趁阿母察覺前回去,目下不能再逗留了?!?/br> 謝昌眼神漸次黯淡,卻又沒資格出言挽留,“城中混雜,可需要我送三娘回去?” 宋瑜搖搖頭,“外頭有家中車輦,多謝郎君好意?!?/br> 說著斂眸抿了下唇,不知該如何道別,索性踅身便走。 卻被謝昌一聲“三娘”喚住腳步,她頓了頓不解地回頭,“郎君還有何事?” 兩人正在堂外一隅,此處來往人少,頗為清凈,她輕輕淺淺的聲音襲上謝昌心頭,愈加不舍。謝昌眸色復(fù)雜,踟躕良久終是忍不住問:“聽聞宋家要同霍家定親……可是真的?” 隴州之中,輿論盛行,富貴豪門有任何風(fēng)吹草動,第二日便會傳遍整條街道。是以宋家與霍家定親的消息才短短兩日,便不脛而走,已有人像模像樣地傳開了宋瑜與霍川轟烈凄婉的愛情故事。 原本宋鄴住在城外別院,宋瑜三天兩頭過去探看,被有心人拿來編派。只是當時宋鄴病重,大家只覺得宋瑜一片孝心,再加上彼時她跟謝昌有婚約在身,眾人并未多想,是以這流言還沒傳開便被扼殺。 如今前后聯(lián)系一番……此中似乎頗有內(nèi)情,可惜猜來猜去都不對。 謝昌問她這個問題,確實出乎宋瑜意料,她思忖一番,末了認命地點了點頭,“是真的?!?/br> 無論她多么不愿意,阿母要為她定親這事卻是不可避免的。沒成親之前她尚可以使小性子,若真嫁給霍川之后,被困在高門大院中,她怕是再無任性的資格。如此想來,甚為悲戚。 音落謝昌僅剩的丁點兒希冀灰飛煙滅,半響才能吐出一句:“如此,甚好……” 謝主母為他說了好幾門親事,他卻沒有一個看得上眼,看每一個都忍不住同宋瑜做比較,硬生生氣得謝主母好些天不理他。可是他如何愿意,滿心滿意地都是她的身影,再也裝不下其他姑娘。 在宋瑜臨走前最后問了句:“三娘,暫且不說如今,你的心里可否有過我?” 又是這個問題,為何都要問她這個,宋瑜黛眉苦惱地擰成一個疙瘩。 答案自然是沒有,她一直只敬佩欣賞他,并未有過男女之情。可是在這場景說出來著實狠心,她踟躕不決,正要下決心婉拒,便被身后一個陰沉嗓音搶去。 “沒有,她心里從來只是我。” * 霍川就立在兩人幾步開外,大抵是才過來,身后寸步不離地跟著明朗,不見薄羅蹤影。 他薄唇抿起不悅的弧度,下頷緊繃,精致面容陰云密布,周身籠罩著陰沉沉的霧靄。不待宋瑜出言反駁,他復(fù)又開口,毫不客氣:“謝郎君素來君子品行,讓人敬佩,今日舉動豈不自毀名聲?” 謝昌蹙眉,他不說倒好,一張口著實讓人生氣?!氨藭r園主強迫三娘時,可有考慮過她的名聲?” 這兩人先前還掩飾得很好,今日不知怎么,一見面便劍拔弩張,煙硝彌漫。 霍川厲聲:“是以我才要娶她,三妹如何,不勞費心。” 說罷冷冷喚了句“宋瑜”,他以往都是帶著調(diào)侃叫她三妹,很少有這樣嚇人的時候。宋瑜渾身僵在原地,條件反射問了句:“園主如何尋來的?” 她還好意思問,她的那點兒小心思不必猜便能知道得一清二楚?;舸ㄓ擅骼史鲋叱隼鎴@春,面無表情地拋出一句:“令堂在別院等你,還有你的好丫鬟,去的晚了恐怕她性命不保?!?/br> 聞言宋瑜一怔,深知他不是威脅,阿母當真有可能做出此事。 當即心慌意亂坐上回程車輦,急匆匆趕到正堂一看,卻見里頭空空如也。別說薄羅,連龔夫人的影子也無。 霍川緊隨其后,她脫口而出:“我阿母呢?” 說完見他毫無反應(yīng),這才驚覺上當受騙。只見他形容陰冷,面色冷鷙得嚇人,宋瑜心下咯噔,轉(zhuǎn)身便要往外逃。終究晚了一步,被霍川先一步扣住手腕,抵在了直欞門上。 他積壓了一路的怒意頃刻爆發(fā),幾乎忍不住扣住她的脖子狠狠教訓(xùn),她這樣氣人,逃跑就算了,還跟謝昌在一起……霍川一手扶住她腰肢,一手桎梏她雙手,低嗯一聲:“聽戲,牡丹亭?” 宋瑜頭皮發(fā)麻,抬眸向澹衫求助,可惜澹衫如何能撼動他,更何況旁邊還有個明朗阻攔。她登時絕望,嗚咽兩聲解釋:“我只是想出去散散心罷了……” 霍川此刻卻聽不進去,滿腦子都是兩人一聽戲的場景,越想越折磨。握住她雙手的力道驟然松開,宋瑜驚喜之余正欲逃開,下一瞬便被他捧住腦袋吻了下來。 蠻不講理地在她口中肆虐,將宋瑜吻得毫無招架之力。她發(fā)出貓咪一般細細的抗拒聲,卻被他攬得更緊,從來不知道兩人還能這么親近,更是當著丫鬟仆從的面,她羞恥地闔上雙目,臉如火燒。 霍川許久都沒將她松開,直到她軟到在懷,小手無助地攢緊他的衣襟。雖放開她嬌軟唇瓣,卻不依不饒地在她滑嫩臉蛋上咬了一口,力道不重,足矣讓宋瑜疼得嗷嗚一聲。 最近霍川特別喜歡咬她,以至于他每露出牙齒,宋瑜便下意識哆嗦。 她再無一點顏面,在丫鬟跟前被他這樣對待,簡直恨不得挖個洞跳進去。白皙的小臉蛋染上紅霞,唇瓣被吻得紅腫,她低斂眼眸,長睫毛一顫一顫好不可憐。 霍川咄咄逼人:“可是散得痛快,想得明白了?” 宋瑜悄悄抬眼乜他,旋即低頭一言不發(fā)。 * 她的抗拒如此明顯,霍川怎會感覺不到,他握著宋瑜腰肢的手緊了又緊,直到宋瑜軟綿綿地喊了一聲疼。 如此乖巧,教人忍不住疼惜??芍灰肫鹚x昌待在一塊的畫面,便很不痛快。 她是因為巧合,還是本就為了見他? 一想到后者,霍川更行不快,“侯府的人后日便道,屆時會去宋家下聘,三妹,事到如今由不得你再逃避?!?/br> 宋瑜怎會不知,她不過是負隅頑抗罷了,“我知道?!?/br> 霍川一股無名火起,“你是存心要氣我……” 說著說著她便難過地落下淚來,晶瑩珠子順著臉頰滑落,濡濕了霍川的手掌:“你對我兇,還不準我害怕嗎?若是我日后嫁給你,每天活在擔(dān)驚受怕中,豈不是沒法過日子了?” 她癟癟嘴說得極其委屈,這句話在心中憋悶多時,索性攤開了說。 霍川忽然想起她的丫鬟那一番話,道姑娘都是要哄的,不能擺臉色,更不能兇她。 是以他沉淀良久,將一番怒意強壓心頭,打算騙她成親之后再好好算賬。多久沒有待人這樣耐心過,霍川貼著她濕漉漉的臉頰,“我一直是這樣的表情,不是兇你?!鳖D了頓又道:“我對令堂所說更是真話,你只管嫁給我,一概不讓你受任何委屈?!?/br> 宋瑜愣愣的,頭一回聽他說這些好聽的話,攢著他的衣襟甚至忘記松開,“可是……萬、萬一你日后反悔怎么辦……” 霍川啞然,關(guān)鍵時刻她頭腦倒是清醒得很,“君子一言九鼎?!?/br> 宋瑜的一顆心漸漸放了回去,大抵被他千差萬別的待遇弄懵了,脫口而出:“你才不是君子……” 在她心中,君子是像謝昌那樣的,舉止合乎禮,更不會強人所難。 只是這番心里剖白她只能對自己說,萬萬不敢告訴霍川,否則他定又要發(fā)怒。 蓋因只這一句,他便赫然變了臉色,“那三妹意欲如何,可要我立字據(jù)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