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的身子發(fā)軟，這才用食指抵住她的臉頰，迫使她往一側(cè)看去，“今天有東西送你，去看看吧?！?/br>
    顧菁菁眼波微怔，視線的末梢是一個漆紅描金的檀木匣子，正正擺在螺黛圓桌上。

    “多謝王爺……”

    饒是這么說，她沒有絲毫收禮的喜悅，走過去一看，里面除了幾件精致的頭面，還有一件蜜色大袖對襟羅裙。

    羅裙乃是由珍貴的細(xì)綾紗所制，薄如蟬翼，襟口和袖襕皆綴著豆大的黃金鈴鐺，細(xì)密織成兩排，靜靜擺在那里，透出一股濃郁的奢糜氣息。

    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東西，顧菁菁一時桃腮粉面，這樣的款子都是風(fēng)月場的東西，哪有正經(jīng)女子會穿？

    元襄拎袍坐在軟榻上，眉眼含笑道：“昨日剛得的好東西，穿上給我看看?！?/br>
    “我不穿?！鳖欇驾挤薹蘧芙^，方才的乖巧悉數(shù)不見，杏眼瞪的溜圓。

    元襄早已料到她的反應(yīng)，饒有趣味地盯著她。

    隔三岔五，這小娘子就得鬧回脾氣，他倒也不惱，尋著千百種方法馴服她。她敢冒刺，他就一根根拔掉，這可比直接殺她有趣多了。

    “你可真是矜持有度?！痹遢p嘲一句，身子斜靠在軟墊上，“范陽節(jié)度使不日來訪，就喜歡你這種性子的大家閨秀，不如就由你作陪吧，也省的我費(fèi)心尋脧了?！?/br>
    顧菁菁一聽，瞪大的瞳眸布滿驚駭。

    盛朝國力強(qiáng)盛，長安更是奢靡成風(fēng)，達(dá)官顯貴都會在家中眷養(yǎng)一些貌美的姬妾或藝伎，辦宴時大方地拿出來招待賓客。

    這些女人大多是官場交際的籌碼，無甚尊嚴(yán)，主家隨手便能贈予賓客。

    最初顧菁菁曾被元襄脅迫，作陪過一次。好在只是王府私宴，來賓只有一位外道刺史。

    那位刺史不認(rèn)得她，見她生得花容月貌，幾巡酒下去就開始對她動手動腳，而元襄一直視而不見。

    顧菁菁只能咬牙忍耐，期盼著宴席趕緊結(jié)束。

    都不料趁著主家離席的功夫，醉醺醺的刺史把她拖到一間無人的廂房，欲行不軌之事。她奮力呼救，卻被刺史掐住脖子，若不是元襄及時趕到，怕是要香消玉損了。

    當(dāng)天元襄讓繡坊匆匆趕制了幾套高襟衣裙，擋住她脖頸上的一圈淤青。刺史很快離開長安，此事不了了之，她卻因此失聲半個月，對外聲稱得了風(fēng)寒來搪塞。

    不堪回首的記憶侵蝕著顧菁菁，一雙美眸變得淚光盈盈。

    少頃，她走到元襄身邊跪下，素手搭在他膝蓋處，柔弱哀哀的模樣叫人心疼，“王爺，菁菁已經(jīng)是您的人了，別讓菁菁再陪旁人……”

    元襄垂眸盯著她，面上似笑非笑。

    不得不說，顧菁菁生了一張勾人的皮囊，鵝蛋小臉，五官嬌魅，往那一站自成風(fēng)骨。偏偏那雙杏眼生的清透如泓，不管如何摧殘都是純凈無暇，如今這一哭，眼尾染上兩抹潮紅，更顯嫵媚不俗。

    ——當(dāng)真是個無可挑剔的玩物。

    元襄頗喜她這一口，伸手替她拭淚，“你好好求爺，爺滿意了就不讓你去。”

    言辭間，他粗礪的指腹從她的眼角摩挲而下，探入她的唇瓣。嫣紅的口脂很快被暈花，沾到她白皙凄然的面龐上，平添了幾分頹敗之美。

    第2章 流言起心傷忿恨

    外面的雨不知何時下大了，如斷了線的珠簾，噼啪噼啪彈在窗欞上。顧菁菁欲語凝噎，百般無奈下只得回到圓桌前，再次打開檀木匣子，顫巍巍拿出了那件羅裙。

    叮鈴——

    清脆的響聲甚是悅耳，然而小鈴鐺一顆一顆，擱得她掌心生疼。

    衣縷很快鋪滿一地，她換上細(xì)綾紗羅裙，緩慢轉(zhuǎn)過身，拘謹(jǐn)?shù)恼驹谠?，薄薄?xì)紗勾勒出她的玲瓏身條，朦朧中透出香肌玉體。

    元襄微瞇眼睛，將顧菁菁從頭到尾端詳一遍，像在欣賞一件別致的臻寶。她無甚作用的抱住雙臂，低垂的媚眼下鋪滿紅霞。

    不多時，他走到她身前，打橫將她抱上軟榻，叮叮鈴鈴的聲響一路沒入被衾中。

    睨著她驚羞的神色，元襄眸中的侵略意味越來越濃，低頭撬開她緊咬的唇瓣，含糊寵哄道：“別跟個死人似的，吭點(diǎn)聲，爺喜歡聽你的小嗓子?！?/br>
    外面的秋雨很快席卷到室內(nèi)，天昏地暗，惹得鈴鐺彈落滿地。

    云開霧散后，顧菁菁疲憊地趴在軟榻上，發(fā)絲遮住半邊容顏，露出的眸子神采渙散，像極了燒紅的琉璃珠。那件奢貴的羅裙早已破潰，掛在她身上搖搖欲墜。

    元襄是個雷厲風(fēng)行之人，饜足后很快收拾好，走時掏出銀票扔在她面前，“買點(diǎn)自己喜歡的。”

    他踅身要走，衣袍卻被顧菁菁拽住。

    她半撐起身體，拿一雙凄惻的眼眸望向他，嗓音微微沙啞：“王爺，那件事我絕對會爛在肚子里，保證一直帶到九泉之下。您能不能發(fā)發(fā)慈悲，放過我？”

    “同樣的話你要問多少遍？”元襄冷冷一哂，“若我真的在乎那件事，你怕是連骨灰都不剩了，留著你不過是覺得好玩罷了。再說了，之前我已經(jīng)放你一馬，你非要送上門來，怪誰呢？”

    他話里的嘲諷讓顧菁菁愈發(fā)崩潰，豐澤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

    元襄彎下腰，安撫似的在她額前留下一個吻，這才拂去她發(fā)顫的手，闊步離開。

    久違的寂靜襲來，顧菁菁愣了一會，埋頭在香榻上，任由淚珠橫溢?？藿鉀Q不了問題，但卻能發(fā)泄心中怨念，若不然她真的快要窒息了。

    渾渾噩噩間，水桃端著一碗湯藥進(jìn)來，隨手撿起地上的衣縷，搭在顧菁菁斑駁的身軀上，“娘子，喝藥吧?！?/br>
    顧菁菁緩緩抬頭，青絲被淚打濕，一縷縷沾在臉上。

    每次行事后，元襄都會賞她一碗避子湯。在他看來，她不配懷上他的孩子，而她亦不想懷，接過藥碗一飲而盡，苦沁的味道入腹，很快卷起一陣寒涼碎痛。

    “這樣喝下去，怕是會毀了身子?！彼医舆^空碗，攜著哭腔說道：“娘子，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不如我們逃吧……”

    “逃？”顧菁菁趴回軟榻上，自嘲地笑笑，“我能往哪逃？”

    這種事她不是沒想過，可惜有他在，天南海北沒有她一分半點(diǎn)的容身之所。

    -

    離開匯江樓時，外面的凄風(fēng)苦雨終于消歇。

    顧菁菁登上馬車，依舊是嬌俏溫婉的模樣，看不出任何不妥。在外面耽擱的時辰不短，她刻意在周圍買了一些物件帶著，用來搪塞家人。

    夜幕初降，顧菁菁回到宅邸，剛走進(jìn)后院就被一道人影堵在水榭處，借著燈火一看，是二房家的meimei顧盈。

    兩人不睦已久，她皺眉詰問：“盈盈，你做什么？”

    “jiejie這么晚才回來，莫不是偷會狗男人去了？”顧盈俏眼一飛，面上盡是尖酸刻薄之意。

    不待顧菁菁回話，水桃已然生怒，“三娘子不要血口噴人，我們娘子去參佛了！”

    “是么？我都不知道jiejie竟然有這么大的善心?！鳖櫽恍嫉匦α诵Γ凹s莫是拋棄了未婚夫，怕下地獄，這才去求神拜佛了吧？”

    聽罷，顧菁菁面色不虞。

    她的未婚夫名叫楊峪，乃是驃騎大將軍的嫡子，常年隨父戍守塞北，堪稱年少有為。兩人雖不熟識，但也算門當(dāng)戶對。因著元襄的糾纏，她只能以身體孱弱為由退了婚，不僅得罪了楊家人，連帶著父親在朝中也難做。

    這件事上她辦的確實不厚道，故而當(dāng)meimei提及時她嫌少與其爭論，倒讓對方有些得寸進(jìn)尺。

    “jiejie，我刻意去問了，你穿的湖州羅錦尋常人壓根買不到，有銀子也不成?！鳖櫽娝淇诓谎?，伸手拽了拽她的裙襕，面上一副參透玄機(jī)的模樣，“我看外面那些傳言八成是真的，jiejie就是跟攝政王廝混在一起了，對吧？”

    她勾唇笑起來，“好一個貪慕虛榮的女人，你以為長的好看就能當(dāng)上王妃嗎？別癡心妄想了，誰人不知攝政王是個風(fēng)流無情之人，頂多就是玩玩你罷了。拋夫求榮的毒婦不會有好下場的，我看長安還有誰敢娶你，你就等著老死閨中吧。”

    “你——”水桃氣的小臉通紅，沒想到貴女口中竟然能說出如此惡毒的話，立馬放下懷里的東西，抬手想要掄她幾巴掌。

    顧盈自是不怕，倨傲的抬起下巴，“區(qū)區(qū)一個奴婢，還想打我不成？真是膽大妄為，就不怕家規(guī)處置嗎？”

    水桃忿忿不已，揚(yáng)起的胳膊一直在發(fā)抖。

    “算了，我們走吧?！鳖欇驾柬⒓t，按住水桃的肩，想要息事寧人。

    僵持半晌，水桃咬牙放下手，狠狠剜了顧盈一眼，撿起地上堆疊的錦盒。

    寒涼的夜風(fēng)拂過，眾人不歡而散。

    顧盈一臉得意，睨著她們的背影，刻意學(xué)起母親的閑話：“狐媚子，跟你那早死的娘一樣！”

    不遠(yuǎn)處，顧菁菁步子一頓。

    元襄之事她有苦難言，每每聽到那些捕風(fēng)捉影的閑言碎語，心就像有一把鈍刀子在反復(fù)劃拉。如今meimei公然侮辱她早喪的母親，立時擊垮了她最后的理智。

    踟躕少頃，她帶著水桃抄近路鉆入水榭旁的假山中，堵住了顧盈回院的必經(jīng)之路。

    甫一盤旋到山頂，就見顧盈哼著小曲過來，別提有多樂呵了。

    舊怨添新仇，顧菁菁就近撿來一顆小石頭，咬牙砸向下面。

    “哎呦——”

    伴隨著一聲凄慘的嚎叫，顧盈死死捂著額頭，眼前立時流下一股熱流。

    “流……流血了……”她望著黑紅的掌心，跳著腳叫囂起來：“誰？誰敢砸我！快來人?。　?/br>
    附近的下人們聽到嘶喊，很快趕來察看，再去搜尋時已經(jīng)晚了，兇手早就趁著暮色離開了此地。

    回到蘭院，水桃這才敞開性子，笑的合不攏嘴，“還是您解氣，這下三娘子怕是要破相了?！?/br>
    顧菁菁只想教訓(xùn)一下她，誰知會砸那么巧，嘆氣道：“怪不得我，要怪只怪盈盈沒長進(jìn)，這么多年過去還是到處亂造口業(yè)，活該?！?/br>
    兩人踏進(jìn)清雅不俗的寢房，水桃將懷里的錦盒全都放在圓桌上，拍了拍最大的檀木匣子，問道：“娘子，這個東西怎么辦？”

    屋內(nèi)點(diǎn)著幾盞絹燈，散發(fā)著柔和的光線，而這個匣子卻格外刺眼。

    顧菁菁二話不說，直接將它扔進(jìn)了角落的柜子中，里面全是類似的物件，東倒西歪堆成小山，半分憐愛都沒有。

    想到它們的來源，她忽覺惡心，“咚”一聲關(guān)緊柜門，對水桃說道：“這些東西老藏著也不是辦法，你讓范七郎去找個合適的當(dāng)鋪，咱們尋個時間把它們變賣了，多留些銀錢在身上總是好的?！?/br>
    －

    夜?jié)u深沉，攝政王府依舊燈火通明。

    書房內(nèi)香風(fēng)彌散，嬌柔貌美的女郎坐在元襄身上，勾著他的脖頸賣力討好，情到濃時臉頰飛紅，衣縷悉數(shù)落地。

    不多時，篤篤的敲門聲響起，叫停了里面的風(fēng)月。

    寧斌在外面稟道：“爺，欽天監(jiān)的陳監(jiān)正求見?！?/br>
    這么晚過來定有急事，元襄無心尋歡，揪著女郎的發(fā)絲將她拽離自己，“下去?！?/br>
    女郎尚未盡興，嬌滴滴攀著不肯走，“王爺，春宵一刻值千金?！?/br>
    “滾下去，耳朵聾了嗎？”元襄素來沒什么耐性，直接將她推倒在地，衣袍一放，寒著臉道：“你這浪樣自是不能白瞎，明日宴席，你也去做陪節(jié)度使?！?/br>
    跪在地上的女郎一怔，精致的面龐布滿驚惶，一旦服侍了旁人，王爺可就不再召幸了，她如同萬箭穿心，跪地哀求道：“妾知錯了！妾再也不敢忤逆王爺了！”

    “妾，你算哪門子妾?！痹宀恍嫉仄乘谎?，“不過是個商賈之女，玩意兒都算不上?！?/br>
    尊嚴(yán)被按在地上碾壓，女郎聲咽氣堵，淚珠一滴滴砸在地上，“奴……奴知錯了……”

    元襄半分憐憫都沒有，只覺耳邊聒噪，吩咐道：“寧斌，把人拉出去?！?/br>
    寧斌很快進(jìn)來，驚的女郎連連尖叫，想找衣縷遮身。然而他沒有給她穿衣的機(jī)會，直接將她拎出了書房，徒留崩潰的哭聲刺穿夜幕，聽起來凄慘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