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菁菁亦不知該怎么辦，背脊倚靠在湯池邊上，抬頭看向霧氣縈繞的穹頂，她的心同這光景一樣，如墜迷霧般茫然。

    這段時日每到夢醒時分，她都想推醒身邊人，向他傾訴一切，然而卻不敢輕舉妄動。無論元衡如何喜歡她，但他仍是帝王，若知曉她的齷齪事，威脅了他至高無上的權(quán)勢，他還會喜歡她，還會護(hù)著她嗎？

    她不敢去賭，這一切只能由她獨自承受。

    按元襄所言，鴆毒需三劑才起效，她不想鴆殺皇帝，此舉只能先瞞著元襄，能瞞一時是一時，再另尋他法。

    顧菁菁深吸一口氣，踅身示意水桃低頭，覆耳說道：“你最近準(zhǔn)備一些堅韌的麻繩，記得不要讓旁人發(fā)現(xiàn)，翠兒亦不行?！?/br>
    她微咽喉嚨，鼓足勇氣，“眼下我身在宮中，元襄與我來往不便，對我最大威脅的便是崔鈺這個jian細(xì)。元襄素來謹(jǐn)慎，今日能讓崔鈺盯著我下鴆，下次或許會讓她盯著我喂藥，若有必要……我們只能先殺了她?！?/br>
    水桃一怔，側(cè)目凝向顧菁菁，那眉眼間的凌厲是她從未見過的，自家娘子一向溫婉賢淑，如今動起這個心思，無非是被逼得走投無路了。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不帶這么欺負(fù)人的！

    水桃一向不是個吃素的，義憤填膺地捏起拳頭，“娘娘放心，奴婢明白了！”

    這廂剛商議好，就聽外面朱門打開，有人邁步而入，主仆二人立時換了臉色，一個專心舀水，一個闔眼享受，俱將躁動的心悄悄掩藏起來。

    不多時，纻絲山水屏風(fēng)后出現(xiàn)一雙貴氣的六合靴，繼而傳來少年清冷的聲音，略帶幾分靦腆之意——

    “菁菁，朕能進(jìn)來嗎？”

    第27章 夜宴開婚后初見

    見是皇帝來了，顧菁菁稍有忐忑，轉(zhuǎn)而一想，方才與水桃兩人聲音極小，他應(yīng)是聽不到什么，忙拉來擱在矮幾上的大襟闔袍披在自己身上，這才示意水桃前去領(lǐng)人過來。

    水桃小碎步來到元衡面前，福禮道：“娘娘請陛下進(jìn)去?！?/br>
    待她出去，元衡自屏風(fēng)后踱步而出，就見室內(nèi)霧氣彌漫，娉婷女郎沒于水中，雙手在身前闔衣，精致的面龐看不真切，反而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就像鮫人出海，靈動誘人。

    “陛下怎么過來了？”

    顧菁菁靠近池畔，仰頭望著他，全身濕漉漉的，像沾滿春雨的花苞。

    這光景讓元衡不禁有些心猿意馬，撩袍蹲在池邊，只將目光落在她紅暈的容顏上，“朕見你離開時狀似不安，自不太放心，可是打翻藥碗，害怕了？”

    “嗯？”顧菁菁一怔，依著他的話音乖巧點頭，“嗯……”

    元衡凝眸看她，諸多的話倏然堵在喉嚨里。

    他想問問她為何不把那藥喂給他，是憐憫，還是心有喜歡？可見到她時，他又心生懼意，若這層窗戶紙捅破，她還會像現(xiàn)在這樣留在他身邊嗎？

    他不想驚擾她，毀了好不容易得來的溫情……

    “別怕，不管出什么事，朕都不會怪罪你的?！彼斐鍪郑p撫她眉眼間的輪廓，點到為止：“如果你有為難的事，也一定記得告訴朕，朕會想辦法跟你一起解決的?！?/br>
    顧菁菁聞言滯澀，總覺話里意味深長。

    她一如方才那般仰頭看他，外面日頭漸高，他身后的軒窗異常明亮，光芒萬丈，而他如同一道黑色剪影，黯淡不清，溫煦柔和。

    心臟仿佛停跳了幾拍，她徐徐站直身，闔袍濕透，俱貼在她婀娜的身軀上。

    元衡立時紅了臉，忽聽她說：“臣妾有一事相求，還望陛下允準(zhǔn)。”

    元衡不假思索的點點頭，“但說無妨，只要朕能做到?！?/br>
    “臣妾的弟弟功業(yè)不精，府中又無母親照拂，父親亦忙于政事，怕會缺乏管教。臣妾知曉太尉乃是帝師，又遙領(lǐng)兩鎮(zhèn)節(jié)度使，臣妾斗膽，想請陛下把顧瑾玄派去河西磨練，無詔不得回?！?/br>
    說這話時，她眉眼間的決絕讓元衡訝然，這是想把顧瑾玄送進(jìn)軍中？

    他忍不住提醒：“河西與朔方靠近突厥，戰(zhàn)事常有，菁菁可忍心？顧尚書僅有一子……”

    顧菁菁自是知曉邊境不安，可眼下只有先將弟弟送出長安才能放心。

    太尉與元襄不慕已久，若弟弟前往太尉掌控的河西，堪能擋住些許元襄的爪牙，保住一命。

    “為人臣子，自當(dāng)有舍命效忠的覺悟。”她緊緊握住元衡的手，細(xì)聲道：“還請陛下成全?！?/br>
    嬌滴滴的聲線傳入元衡耳中，兩人的眼神亦跟著黏膩糾纏，讓他難以回絕。

    他顧不得去問尚書的意見，被她勾著，誘著，傻兮兮的點點頭，“好……”

    “多謝衡郎！”

    壓在心口的大石輕了幾分，顧菁菁雀躍不已，抬起雙臂環(huán)住他的脖頸，想要親他面頰。

    不曾想池邊濕滑，元衡被力道牽著，一個踉蹌朝前撲去，攜著她一起落入湯池中。

    噗嗵——

    水花四濺，打濕了遮蔽內(nèi)里的帛紗和屏風(fēng)。

    顧菁菁全身沒入水中，耳畔皆是呼嚕嚕的水聲，待她反應(yīng)過來，人已經(jīng)被元衡撈了出來。

    饒是眼疾手快，她還是嗆了兩口水，當(dāng)新鮮的空氣吸入時，肺部炸裂似的疼起來，引的她趴在元衡肩上狂咳起來。

    元衡亦跟著濕透，掌心輕拍她的后背，擔(dān)憂問道：“菁菁，你沒事吧？”

    不多時顧菁菁緩過來，拿一雙噙淚的眸子看他，“菁菁沒事……”

    元衡適才放心，“都怪朕沒穩(wěn)住?！?/br>
    湯池之中，兩人濕漉漉的緊密相貼，視線絞纏在一處，殿內(nèi)緊跟著沉寂下來。

    元衡一瞬不瞬地凝著顧菁菁，只見她眼尾微紅，含嗔帶柔，寫滿了風(fēng)月無邊，不點而紅的唇微微張開，露出一線瑩白貝齒，細(xì)勁如瓷，身條兒玲瓏，一霎讓他沉迷其中。

    他的手撫住她面靨，引著她靠近自己，緩而慢的噙住那嬌軟的唇瓣。

    溫柔的研磨讓顧菁菁愈發(fā)渾渾噩噩，身子一軟靠在他懷中，喘-息不定道：“咱們還是快回去用膳吧……過了晌午陛下還有政事，晚了就不好了……”

    “朕龍體欠安，讓他們等一會無妨?！?/br>
    元衡清淡的眉目似染了火，手扶著她的后腦，讓她貼在自己肩上，微微側(cè)頭，輕聲與她耳語：“昨日朕偷偷看了那種書，學(xué)了些許，不如就在這里試一次。你要不舒服，一定告訴朕……”

    他聲聲哄誘，薄唇輕輕抿著她充血泛紅的耳珠，在氤氳的水汽中壓著她靠在池壁上。

    鴛鴦戲水，隱在顛簸，激蕩而出的漣漪一圈圈向外擴(kuò)散，溫柔綿延，經(jīng)久才休。

    午后的政事元衡終是晚了，而顧菁菁熱湯泡了太久，又承寵多時，待元衡走后便在太和殿睡下，直到宮婢進(jìn)來想要替她梳妝，方才清醒。

    晚上宮中要舉辦夜宴招待林邑使節(jié)，她作為皇后必須要參加，所配行頭裝扮亦是隆重奢貴，內(nèi)著攏胸曳地裙，外罩大袖羅衫半掩嬌軀，蛾髻簪花，眉間一點金箔鳳尾，姝麗動人。

    今日赴宴的人不多，只有兩禮部官員和陳王，各挾內(nèi)人，而禹王突然告病，則由世子代替前來，另

    帶了未婚妻陳玉姝，眾人早已在燈火輝煌的蓬萊殿靜候列席。

    鳳駕至?xí)r，元衡、元襄與林邑使節(jié)正站在殿前回廊處閑談。

    甫一看見皇后，眾人皆對她行禮道安，而元衡立時親迎，溫切的牽住她的手，“皇后來了，還累嗎？”

    顧菁菁自是知曉他的意思，含羞搖頭，小聲道：“臣妾好些了?！?/br>
    短短兩句話在旁人看來便是帝后情深，林邑使節(jié)當(dāng)眾贊道：“盛朝天子與皇后真乃天作之合，往那一站如清風(fēng)明月吶！”

    站在禹王世子身邊的陳玉姝偷偷往前站了站，亦對顧菁菁拋來肯定的目光。

    許久不見的兩姐妹相視一笑，深情不言而明。

    氣氛暢快和諧，唯獨元襄心緒不佳，當(dāng)看著元衡牽著顧菁菁走到他身邊時，眉眼稍顯清冷。

    “皇叔，皇后已經(jīng)來了，開宴吧?！?/br>
    說話間，元衡意態(tài)清淡，然而卻緊緊攥住了顧菁菁的手，像在宣誓著她的歸屬。

    本以為顧菁菁會借故掙脫，不料她竟徐徐回握，探入他指縫，與他五指相扣。

    元衡一怔，側(cè)頭就對上她溫柔含笑的眼神。

    兩人短暫的視線交流惹得元襄滿心郁躁，今日的宴席他是期待過的，不曾想?yún)s吃到一股子酸氣，從未如此濃郁，亦是他最鄙夷的情緒。

    他看向一直不與他對視的顧菁菁，微挑眉稍，聲線閑涼慵懶，并未回應(yīng)開宴之事：“娘娘今日打扮的可真是珠光寶氣，只是這衣裳，多有不端吧？”

    此話一出，惹得眾人紛紛側(cè)目。

    顧菁菁被他當(dāng)眾數(shù)落，臉頰不免一熱。

    她今日穿的乃是長安最時興的款式，在場諸多貴婦皆有同等造詣，怎到她這里就是行為不端了？

    元衡感受皇叔不善的目光落在她雪白高聳的心口處，帶著侵略意味，這廂剛想帶她離開，倏爾聽她低聲囁嚅：“屁事真多……”

    元襄沒聽清，但看她的臉色也知不是什么好話，蹙眉問：“娘娘方才說什么？”

    “沒什么?！?/br>
    顧菁菁總算抬眸，對上他略微失神的目光，慢條斯理道：“王爺素來矜貴有禮，怎么今日見了本宮卻未行禮？若本宮哪里得罪了王爺，不妨當(dāng)眾明說，本宮自會改正?！?/br>
    她說的謙和有禮，挑不出半分毛病。

    在場之人被這么一提醒，亦跟著好奇，攝政王雖然把持朝政，但在外面一向秉承君臣之道，就怕落人口舌，怎么如今對新后這般無禮？

    元襄一時怔然，眾人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讓他有些下不來臺。

    他不喜歡顧菁菁坦胸露背，不喜歡看她和侄兒卿卿我我，但這些話該怎么當(dāng)眾去說？

    顧菁菁分明就是故意懟他……

    小丫頭愈發(fā)伶牙俐齒了！

    元襄緊盯著那張日夜入夢的臉龐，一如往昔那般俏美，眼角眉梢還帶著幾分小小得意，讓他恨不得立馬將她按在身下，搓磨到她哭著求饒為止。

    夜風(fēng)徐徐而來，廊下燈明如晝，璀璨奪目。

    短暫的沉默后，元襄意味深長的看了顧菁菁一眼，撩袍跪下，闔手道：“臣請皇后娘娘金安?！?/br>
    寥寥幾字，化解了波云詭譎的氣氛。

    顧菁菁睇著他恭順跪地的模樣，心頭掠過一陣報復(fù)的快意。

    反正元襄還要用她，不如抓住機(jī)會作威作福，最好能把他膝下的黃金客磕碎。

    他越不甘，她越痛快淋漓！

    燈影下她勾唇笑起來，施施然道：“地上寒涼，皇叔快請起吧?！?/br>
    這一聲“皇叔”叫的元襄蹙緊眉頭，仿佛一霎又老了十幾歲，起身時看她，她卻垂下眸子，直到入宴都未再理他。

    “時辰不早了，開宴吧。”

    隨著元衡一聲令下，內(nèi)侍宮婢們俱是忙活起來，絲竹裊裊盤旋而起，繞梁不散。

    元衡意不在此，偷偷用余光瞥向身邊女郎，他本以為顧菁菁和皇叔今日相見會充滿柔情蜜意，然而讓他意外的是兩人之間似乎略有敵意，當(dāng)真把他惹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