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宮里早上起床是寅時初刻,也就是三點,當(dāng)早班的宮女可能會起得更早,這樣一換算,大概也就是八九點就得睡了。 伺候元春躺下,抱琴亢奮的睡不著覺。 “你去干嘛?!痹嚎幢儆钟幸鋈サ拇蛩?,問道。 “今晚上吃多了,我去外面走走?!?/br> 元春小聲嘀咕了一句什么,又說:“天冷了,早點睡?!?/br> 抱琴點頭,“我去端些熱水就回來?!?/br> 元春翻了個身,面朝里,不說話了。 抱琴去拿了盆子,又提了個銅壺,這才出了門?,F(xiàn)在這個時間,要熱水的多,抱琴又是因為心里焦慮睡不著才出來的,因此也不著急,將東西放在地上,口中道“晚上吃多了,消消食”,便幫著負責(zé)燒水的小太監(jiān)倒水了。 皇后宮里燒水的爐子本來就多,再加上有抱琴幫忙,一刻多鐘就將打水的宮女太監(jiān)打發(fā)的差不多了。 這個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叩響了坤寧宮的大門,之后的說話聲音就有點小了,聽不太清楚。 抱琴打了個哈欠,“今兒當(dāng)了一天班也累了,我回去睡了。” 抱琴一出水房,便看見從皇后房里出來的翠竹姑姑,她見到抱琴臉上一喜,道:“東西放下,你隨我來一趟?!?/br> 翠竹姑姑帶著她還有其他四個宮女去了皇后房里。 皇后應(yīng)該已經(jīng)睡下了,外面裹著大紅色的袍子,從領(lǐng)口露出一抹淺黃色的寢衣來。頭發(fā)被完全拆開了,披散在兩邊,里面夾雜著不少銀絲。 皇后半閉著眼睛,左手撐著太陽xue,輕輕的揉著。 她面前跪著景陽宮的張姑姑?!澳锬?,李貴人不知怎么的從床上摔了下來,然后就一直喊疼,還有點出血。” 皇后右手拍了桌子,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張姑姑就像被掐住脖子一般止住了話語。 皇后抬頭看了看翠竹,她立馬道:“今兒晚上沒班的就這五個,我全帶來了?!?/br> 皇后不經(jīng)意的掃了她們一遍說,“景陽宮的貴人怕是要生了,頭胎都慢,得先去兩個人看著,順便跑腿回話。翠竹,你去請?zhí)t(yī)?!痹掚m這么說,皇后并沒有具體指派是誰去景陽宮。 抱琴的心又開始一陣亂跳了,皇后娘娘指派差事,從來都是說誰誰去干什么,或者干脆直接交給翠竹姑姑,哪有像今天這么樣有點詢問的意思在里面的,今晚一定有事,太子逼宮! 剩下幾個人也都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皇后有點反常,幾人交換眼神也沒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來。 抱琴上前一步,“愿為娘娘分憂?!?/br> 剛睡著就被人叫醒,皇后有些不耐煩,又道:“就抱琴和初夏去,有了什么動靜再來回我。”說著,翠竹姑姑將腰牌遞給了抱琴,道:“去班房領(lǐng)個燈籠,要是有侍衛(wèi)問起,就拿腰牌給他們看?!?/br> 抱琴稱是,緊緊捏著手里屬于皇后宮中的腰牌,另一手提著燈籠,跟著張姑姑,后面跟著初夏,堅定的走進了黑暗中。 ☆、028 從坤寧宮東邊的永祥門出去,一路往北,穿過鐘粹宮前面的夾道,就到了景陽宮。理論上是這樣的,當(dāng)然實際上的路也要這么走,但是真的走出去卻沒那么簡單。 三個人還沒走出永祥門的時候,張姑姑突然停住了,她舉著燈籠回頭道:“你們進宮的時候姑姑想必說過,不過我還是要交待一句,宮里夜里陰氣重,我們沿著右邊走,不能出聲?!?/br> 抱琴腦里全是太子逼宮四個大字,不斷從前后左右立體式浮現(xiàn),聽到張姑姑的話,只是點了點頭,便上前一步跟上了。 永祥門還是屬于坤寧宮的管轄范圍,看門的太監(jiān)連腰牌都沒看,這第一道門就這么很是容易的出去了。 坤寧宮屬于內(nèi)廷后三宮之一,有自己獨立的宮墻,外面是青石板鋪的大路,路上有侍衛(wèi)巡邏的,等到進到鐘粹宮夾道西門,便進入了東六宮,皇帝的后宮里是不會有侍衛(wèi)的。不過如果太子真的逼宮了,萬一還在這條路上遇見侍衛(wèi),就不知道皇后的腰牌是不是那么管用了。 從永祥門到鐘粹宮西門不過兩三百米的路,卻是最最危險的一段。 抱琴渾身緊繃,前面的張姑姑也是怕李貴人有個什么閃失,步子邁的一步比一步大,就是苦了跟在后面的初夏,不過十三歲的小姑娘,身矮腿短,幾乎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真是怕什么就來什么,走出去不過三五十米,前面就遇上了一隊八人的巡邏隊伍。 領(lǐng)頭的侍衛(wèi)眼睛一瞇,小聲喝道:“你們是哪個宮的?!?/br> 三人停下,抱琴跟張姑姑并排而立,張姑姑先是遞上自己的腰牌,道:“景陽宮李貴人生產(chǎn),我來回皇后娘娘?!?/br> 抱琴跟著第二個遞上腰牌,“我們兩個是皇后娘娘差去照看的?!边@話說的語氣刻板,里面冷冰冰的一點笑意都沒有,再加上抱琴刻意板著臉,硬生生將自己的年齡又拉大的幾歲。 領(lǐng)頭的侍衛(wèi)道:“兩位姑姑都是有差事的。”話雖這樣說,可是那兩面腰牌卻被遞給了身后的其他侍衛(wèi),沒還過來。 抱琴是沒在夜里出過公差,但是張姑姑出過,按理不該是這樣的,但是面對帶著大刀又有在宮里殺人權(quán)限的侍衛(wèi),張姑姑除了出冷汗,再沒別的辦法了。 抱琴微微將頭揚起,在對面那八個侍衛(wèi)頭上一掃。 能看出來里面有皇帝的人馬。 比如領(lǐng)頭的那位晚飯里包括御酒一杯,御酒是什么酒?皇帝賜的才叫御酒。 那剩下的人是誰的呢?比如現(xiàn)在捏著腰牌不放的,有可能是太子的人馬,正在考慮要不要對太子母后的宮里人下手。 那兩個面上表情陰晴不定的,有可能是其他皇子派來分一杯羹的,似乎在想嫁禍的可能性。 抱琴微微一笑,知道里面有皇帝的人馬立刻就放心了,“我們要去景陽宮?!?/br> 領(lǐng)頭的侍衛(wèi)點了點頭,轉(zhuǎn)頭回去看著腰牌又遞了回來,不過將腰牌還了回來之后并沒有離去,而是護送著三人一起走到了鐘粹宮西門,看著她們進去,宮門再次落鎖才離開。 東六宮里看門的都是太監(jiān),太監(jiān)是不會為難宮女的,看到腰牌就放行了。 抱琴又走進了景陽宮。 李貴人住在景陽宮的西側(cè)殿,貴人按律是八名宮女,不過李貴人做了這么一件不討皇后喜歡的事情,皇后將她的宮女減到了四名,派過來的還都是些新進宮的小宮女,第一次當(dāng)差。擱在別的宮里都是負責(zé)凈房或者掃地這種差事的,別說伺候孕婦了,連伺候人都沒學(xué)會。李貴人有心告狀,但是皇帝是無暇關(guān)心這種小事的,而且她現(xiàn)在處于禁足中,也見不到皇帝,所以李貴人從來到景陽宮開始心里就憋著一口氣。 等到肚里的孩子八個月的時候,她沒等到給她遷宮或者解封的旨意,連奶孩子的嬤嬤皇后都找的慢慢吞吞,甚至身邊只有兩個個老到駝背的接生嬤嬤看著,她心中的怨氣可想而知。 雖然有張姑姑時不時的勸解,她也承認(rèn)張姑姑說的有理,但是年輕氣盛不是那么容易就轉(zhuǎn)過來的,比如今天晚上的這一跤,也是她氣不過拿東西扔宮女才造成的。 李貴人現(xiàn)在躺在床上抱著肚子疼的連翻滾的力氣都沒了,心中無比后悔。 見到張姑姑帶人進來,周全正面上一喜,但是等到他看清楚一個是抱琴,而另一個宮女才十三歲的時候,頭上還有道疤,明顯是宮中盛傳被太子扔了茶杯的那一位,臉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皇后派了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人來,這黑鍋他們是背定了。 “別急,皇后說了要派翠竹姑姑去請?zhí)t(yī)的?!睆埞霉眉泵Π参康馈?/br> 周全正點點頭,幾人在班房坐下,抱琴看初夏到現(xiàn)在還沒喘過氣來,便給她倒了杯熱水讓她慢慢喝著。 皇后真的會請?zhí)t(yī)嗎?內(nèi)廷戌時末刻落鎖,之后能敲開大門的就只有皇帝和皇后了。如果晚上太子逼宮,皇后會冒這個風(fēng)險嗎?萬一消息走漏如何是好? 無人說話,安靜的宮里只能聽到李貴人時不時的尖叫。 “我去看看。”張姑姑似乎忍受不了這種沉悶了,打算去偏殿探探李貴人究竟如何了。 坤寧宮里,皇后房里只有她跟翠竹兩人。 皇后雙手拉著披風(fēng),似乎有點發(fā)抖。 翠竹的確是沒辦法去找太醫(yī)了,皇后宮里一共只有五塊腰牌,給了太子四塊,還有一塊在抱琴手里,她已經(jīng)出不去了。 除非皇后能親自出馬,靠著這張臉和皇后的儀仗,才能敲開坤寧門,去到太醫(yī)值班的地方。 皇后嘆了口氣,道:“你也坐下吧,我一人等的心焦。” “娘娘還是去躺躺吧,仔細明天頭疼?!?/br> 皇后幽幽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去找了皇后的大裝出來,不管明天是誰進來,這都是我最后一次穿了?!泵魈煲翘舆M來,她得穿著這身衣服去給他造勢,要是太子失敗了…… “娘娘!” 景陽宮里,照看李貴人的接生嬤嬤袖子卷到胳膊肘上,手上濕濕的還沾著血。她從李貴人的側(cè)殿出來,沖等在門口的張姑姑搖了搖頭,兩個都是在宮中待了許久的老人了,一個眼神就明白這是什么意思了,李貴人怕是不好了。 房里李貴人呻吟聲又起,接生嬤嬤轉(zhuǎn)身回去了。 “小主省著點力氣,一會才好生。”接生嬤嬤輕聲安慰道。 聽到李貴人不太好的消息,周全正立刻站了起來,來回在房間里踱步,“我去一趟!我去看看太醫(yī)!” 張姑姑沒有反對,太監(jiān)夜里在宮中行走總是要比她們這些宮女方便的,就算出不去宮門,也能靠著守門的太監(jiān)打探到一點消息。 房間里又再一次安靜了下來。 張姑姑看著炭火不知道在想什么,初夏雖然感受到緊張的氣氛,奈何她還是個小宮女,完全沒有感同身受的架勢,頭一點一點已經(jīng)困了。 抱琴手里還捏著一塊皇后宮里的腰牌,有了這個,她倒是可以在宮里行走一二,不過宮女都是兩人一組行動,初夏是靠不住了,那張姑姑呢?張姑姑會冒著生命的風(fēng)險陪她走到養(yǎng)心殿嗎? 而且她出了景陽宮要往哪里去呢? 去北五所找七皇子?去養(yǎng)心殿找皇帝? 北五所就在景陽宮后頭,倒是不遠,暫且不提路上巡邏的侍衛(wèi),她一個宮女去找七皇子做什么?告訴他太子謀反,但是不會成功,宮里還是皇帝掌權(quán),你的機會來了? 這不現(xiàn)實,那下來就是去養(yǎng)心殿找皇帝了,內(nèi)廷后三宮周圍的一圈大路是不能走了,只能從景陽宮后頭繞到御花園,再從御花園西門處一路翻墻翻到養(yǎng)心殿。 宮墻抱琴看著應(yīng)該不到三米,可是就算只有兩米五她也翻不過去啊。路上見了侍衛(wèi)她也搪塞不過去啊,就算有兩個人,她們半夜去御花園做什么,她是皇后宮里的,張姑姑是景陽宮的,西六宮可跟她倆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 抱琴搖搖頭,那見了皇帝她怎么說? 可能在當(dāng)下皇帝不會多問什么,一旦處理好太子逼宮的事情,她的麻煩就來了。皇帝是最多疑的人了,她該怎么解釋才能打消皇帝的疑慮,她為什么來養(yǎng)心殿,她又是如何來養(yǎng)心殿的,關(guān)鍵是這么隱秘的事情她又是從哪里知道的? 有一兩個巧合或許皇帝還會相信,但是這一路都是巧合就純粹是瞎編了。 抱琴又開始焦慮了,或許她今天晚上就不該主動領(lǐng)了差事出門。 咣當(dāng)一聲,初夏一頭栽到了地上,揉揉眼睛醒了。 張姑姑嘆了口氣,對她說:“你去炕上先睡一會吧?!焙竺孢€有半句,估計這是最后一個安穩(wěn)覺了。不僅僅是李貴人龍?zhí)ゲ缓?,更多還是因為路上那些很是反常的侍衛(wèi)。宮里最重規(guī)矩,一旦有反常,那必是有大事要發(fā)生了。 安排了初夏睡覺,張姑姑又看著抱琴,道:“你也是,要去睡一會嗎?” 抱琴搖了搖頭,“我如何睡得著?” 兩個人繼續(xù)相顧無言,一人手里握著個茶杯,等著周全正回來。 自鳴鐘鐺鐺鐺的敲了起來,已經(jīng)是子時了。 門外響起腳步聲,周全正腳步踉蹌,臉上白的讓人有些害怕,他進門第一句話就是,“宮里出事了!”聲音中還夾雜著幾分顫抖。 “怎么回事!”張姑姑追問道。 周公公沒回答,他快步走到桌子前面,左手撐著桌子,右手拿起個茶杯就喝水,連灌了三五杯后才長長的出了口氣,說:“我走了東六宮的三道宮門,都沒出去。” 眼睛一瞇,周公公一邊回想一邊說:“內(nèi)廷這邊還好,但是宮外有火把,聲音嘈雜,似乎人數(shù)還不少,怕是出大事情了?!彼€有一件事沒提,其中一處守門的太監(jiān)跟他是一間敬事房里出來的交情,曾經(jīng)共用過一把鏟刀,這太監(jiān)還讓他趴在門縫上往外看了看,門外明顯是兩幫人馬,一批穿著宮里的侍衛(wèi)服侍,但是被繩子捆在一起,跪在地上,另一批是官兵的服侍,刀已出鞘,還有獻血滴下。 那些官兵似乎是通州大營的,身上的衣服有個“通”字,外面還有個圓圈。通州大營的官兵明顯占了優(yōu)勢,但是卻沒有進宮的打算,就在門外駐扎著,似乎在等什么指示。 張姑姑跟周公公對視一眼。 張姑姑:“如果這樣的話,內(nèi)廷還是安全的?!?/br> 周公公點頭,“沒錯,而且今晚上李貴人的事兒也能借著這個搪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