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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頂樓，田方笠站在灶前，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了面前順序排開的幾十口小鍋上。廚房中已經(jīng)彌漫開了一種能讓人饑腸轆轆的香味，主鍋內(nèi)，燉煮了火腿筍干的湯汁已經(jīng)足夠成熟。

    外間的廚師們正在緊張地工作。餐廳里總不能一切工作都讓主廚來干，事實上除了那些作為招牌招攬客戶的大菜外，菜單上的其他名字統(tǒng)統(tǒng)是配角。配角們誕生在另外一些配角手上。他們或許是主廚的得意弟子，或許是天分沒有大廚們那么好的小廚師，在普通的崗位上工作上幾年，他們就有機會接觸到更高深的菜色。

    田方笠目前負責(zé)的就是天府老店的幾道大菜，其中就包括現(xiàn)在灶上燉的這幾十份佛跳墻。

    他的手藝還不到家，一是因為創(chuàng)造能力沒那么好，二也因為沒機會接觸到像邵老爺子這樣有能力的老師。主廚阿樹忽然離開后的幾天，出于他手的佛跳墻讓許多來光顧的老客人們很有意見。再這樣下去一定會砸掉天府老店的招牌，而今天，鼻尖縈繞的香味告訴田方笠，這興許會成為他這輩子打地最漂亮的一場翻身仗。

    四點還差三分鐘的時候，后廚的門終于被推開了，田方笠如獲大赦地抬起頭，就看到滿身煥然一新的邵衍陰著臉走了進來。

    邵衍被拉去剪頭發(fā)了，這是他有意識以來第一次動自己的腦袋，頭推和剪刀貼著頭皮劃過的感覺陌生又悚然，邵衍隨時提著一口要掐死理發(fā)師的氣，直到鋪布被掀開的時候才緩緩放松了警惕，這是融于骨血的習(xí)慣，已經(jīng)沒法更改了。

    新發(fā)型很好看，理發(fā)師將他頭發(fā)打薄了一些，細軟的額頭留了蓬松的卷，邵衍躲過了氣味嚇人的染發(fā)膏卻被外表無害的燙發(fā)器給欺騙了，加熱器轉(zhuǎn)開后，邵衍仿佛從鏡子里看到了一個陌生的舶來人。

    邵母卻說這樣很好看，理發(fā)師說什么都不愿意聽從邵衍的話毀掉自己的“杰作”，不想第二次感受利器在頭頂張牙舞爪的邵衍并沒有堅持很久。他不是個很注意自己外表的人。

    和邵母一路回來時感受到來自于女孩們的目光果然有所增加，邵衍的壞心情被治愈了一些，可終究是有點不習(xí)慣的。

    他可怕的眼神讓田方笠瞬間咽回了想要夸獎他新造型的話。邵衍走近的時候，他近乎迫切地站了起來：“已經(jīng)到時間了?！?/br>
    “拿碗?！鄙垩苄那椴缓脮r說話絕不多蹦一個字，“我只做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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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份原料只有魚唇魚翅海參五頭鮑的單人份佛跳墻售價兩千實在是很高的，為作搭配，桌上客人隨便點些其他的菜蔬酒水，一頓飯的消費便輕輕松松破五位數(shù)。在這樣的高消費下，壓軸菜口味變糟糕實在是一件讓人很難原諒的疏漏。

    邵家最近的大變動自然逃不過一些老饕客的耳目，伴隨二房得勢自然而然敗落的邵干戈一家叫好些人都感到嘆惋，在明眼人看來，邵干戈是個難得懂得良心經(jīng)營的好商人，邵家?guī)讉€老餐廳交到他手上后從來沒有一天降低過菜色的質(zhì)量。餐飲和很多需要膽大激進的行業(yè)不一樣，比野心更重要的，就是老店目前所擁有的口碑。

    不少老顧客十分擔(dān)憂老店撐不過這一遭大變，只想著趁著還有機會的時候多來吃兩頓，前些天他們的擔(dān)憂終于變成了現(xiàn)實——餐廳里最讓人割舍不下的壓軸大菜也改了味道。

    老饕都要在不斷的追求美食中前行，老店終于也走到了極限，但到底陪伴他們走過了那么多年，在徹底散貨之前，念舊情的老主顧們還是約好了最后來吃一頓告別宴。

    “唉，可惜啊。邵家的餐廳里天府路這家是最傳統(tǒng)的了，沒想到最后還是沒撐過去。”包間里，一個矮小精瘦的小老頭拿筷子撥弄著轉(zhuǎn)盤上的地三鮮，片刻后搖頭嘆息。

    他們大多年紀(jì)不小，想到邵老爺子在世時對邵家產(chǎn)業(yè)的珍視，再聯(lián)系到自己身上，都有些兔死狐悲：“你說生兒養(yǎng)女有什么用？邵老才去多久啊，原本紅紅火火一個餐廳就變這樣了?！?/br>
    “這可怪不得邵家老大?！币粋€明顯知道內(nèi)情的人壓低了聲音剛想八卦，包間門就忽然被輕輕敲了兩聲，外頭甜脆的女聲傳進來：“吳先生，佛跳墻到了。”

    眾人嘗過前些天田方笠的手藝，此刻心中都不報什么期待，幾個小老頭懶洋洋地看著推門進來的漂亮服務(wù)員。小姑娘對他們笑了笑，微微欠身，后頭的男招待手上托著碼了幾個盤龍紋燉盅的托盤也跟了進來。

    香氣被門外的微風(fēng)吹進包間里，像一卷無形無狀的綢帶四處飄蕩，姿態(tài)霸道。

    迎面被香氣一蓋，小老頭們腦子都木了，片刻后才一個個不可思議地站了起來，目光落在燉盅上：“今天的佛跳墻怎么那么香？！”

    小姑娘羞澀一笑：“對不住，前些天接替的大廚手藝不到家，讓您幾位掃興了。今天邵總帶著他兒子親自來給您幾位下廚，還特地囑咐我跟您幾位道個歉。”

    小老頭們哪有耐心聽她道歉啊，一個個眼都快綠了。小姑娘也不啰嗦，上好菜后迅速離開，包間里幾個老頭連發(fā)表感言的時間都沒有，猴急喝了口湯。

    “唔?。?！”

    “燙！”

    “……見鬼了！”

    雞湯的香濃糅合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咸香，鮮氣從嘴里一直竄到顱骨，發(fā)瘋似的到處亂跑。吃了那么多地方的佛跳墻，哪有人見過這個滋味啊？前一秒還在感嘆邵家老店估計要江河日下的幾個人口中嚼著食材抬起頭來，看到對方的吃相時都有些面面相覷。

    作者有話要說：　　啊哈哈哈大大們不要哭辣，今天多寫了一千五百字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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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各！位！土！豪！大！大！丟！給！圓！子！的！火！箭！炮！雷！雷！雷！

    圓子愛你們！

    ☆、第十八章

    天府店一直以來每餐只燉六十盅佛跳墻，以前差不多也能滿足一天的消耗，畢竟這是店里價格數(shù)一數(shù)二昂貴的菜品了，普通人來用餐未必會想到點一份價格堪比整桌酒菜的燉盅。大廚阿樹離開之后，佛跳墻的銷量驟降到每天十到二十份，巨大的售額反差把田方笠打擊地和很慘。一直以來他都知道自己沒什么天分，邵父倚重他信任他無非是看重他的個人秉性，但作為廚師，又有哪個能甘愿廚藝落于人后的？

    佛跳墻的香氣縈滿廚房的時候他感動地近乎落淚，半生對廚藝的追求終于在這一天到達了頂峰，腦中回想著邵衍親自動那一次手的種種細節(jié)，他只是懊悔自己剛才看地不夠多、不夠仔細。他算是明白了剛才邵父為什么特地來跟自己說那些讓自己跟著邵衍多學(xué)點東西的話了，管中窺豹，只看這一盅前所未見的佛跳墻，邵衍在美食界的研究恐怕就比自己……甚至比自己的師傅也要強出百倍去。

    前些天餐廳里客人們的種種不滿已經(jīng)讓員工們憋屈到了極限，這一場翻身仗便打地格外興高采烈。侍應(yīng)們故意端著濃香撲鼻的燉品從客流最密集的區(qū)域招搖走過，微微掀開縫隙中，讓人無法抗拒的鮮香氣息霎時間如同鋪開的地毯般遍布了每一個角落。幾乎每走一步他們就會被人拉住詢問手上端著的是什么。

    安靜的餐廳隨著侍應(yīng)的離去開始出現(xiàn)一陣又一陣的sao動，客人們回頭望著香氣源頭離開的方向，片刻之后，紛紛有志一同地招手：“小姐/帥哥，這邊給我們加個菜！”

    ……

    “王哥，趕緊去跟前面說一下別下佛跳墻的單了，沒了！就兩盅了！”

    “這里這里這還有一桌剛點五份了，現(xiàn)在能燉嗎？”

    “沒了沒了，現(xiàn)燉哪里來得及。去跟客人道個歉，解釋一下，給他們桌送一盤蜜汁火方算了。剩下的那兩份安排給那個兩人桌的好了，也湊得上?！?/br>
    “人都特地來的……”來下單的侍應(yīng)很不情愿，卻也只能嘟囔著不滿轉(zhuǎn)身離開。片刻之后前臺開始出現(xiàn)爭吵的聲音：“憑什么啊？我這邊明明比他們先點的，為什么他們那桌子就有，我們就要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實在是后廚只剩下最后兩份了，您這邊要的是五……”

    “哎喲你個死腦筋哎！你不能來問一下我?。績煞菰趺戳?，兩份你也給我上?。　毕惹澳俏迦朔莸念櫩蜌獾目蓜艃号淖约捍笸?，連說下單這姑娘真是傻地就快沒腦子了。

    服務(wù)員已經(jīng)無法招架要求點單的客戶們了，后廚的田方笠被徒弟求到頭上時眼睛還盯著灶上邵衍走前教他燉的一鍋老母雞湯。陶喜蹦來跳去地把話說完，田方笠揉了揉臉朝她揮揮手：“你先出去，我一會兒去解決。”

    “師傅！”陶喜跺腳，外頭都十萬火急了！

    “出去！”田方笠眉頭一皺，厲聲把徒弟喝罵離開后，蹲在空無一人的小廚房里，這才傻乎乎地低笑起來。

    對一個廚師來說，還有什么事情能比手下誕生的菜品大受歡迎更讓人開心的呢？田方笠一大把年紀(jì)了。還是頭一次享受這種明星般的待遇。他一個人偷偷樂了一會兒，這才起身去揭那口雞湯鍋的蓋，前所未有的濃香撲面而來，在他意料之中也是預(yù)料之外。

    田方笠連給他少東家磕頭的心都有了！

    ******

    邵家?guī)滋幚喜蛷d開始奇跡般地起死回生，每家餐廳的招牌菜都訂單不斷，尤其是天府老店，佛跳墻宴的預(yù)約短短幾天之內(nèi)便累積到了半個月之后，這一消息讓圈內(nèi)人無不驚異。

    本來也是，邵家瓜分為二，遺囑真假不知，二房拿走了近乎所有的遺產(chǎn)，從那之后再沒聽說過他們兄弟倆見面的消息。明眼人都能看出邵玉帛對大哥一家的不在意甚至是敵意，之后果然就聽說了邵玉帛挖走邵家老店大廚的消息。邵家老爺子廚藝一流，他生的兩個孩子卻沒繼承父親的好天分，邵家兄弟小時候還跟邵老爺子的父親學(xué)過一段時間，學(xué)著學(xué)著就沒下文了，邵老爺子接管集團后就開始不停地尋覓良徒，但這么多年也沒碰到過特別適合的存在，估計也有藏私的因素在，這些徒弟們都只學(xué)了個皮毛。進了他內(nèi)門學(xué)藝的從頭到尾統(tǒng)共也就趙韋伯一個。當(dāng)初趙韋伯跟邵老爺子的師徒關(guān)系傳出來之后可是引發(fā)了一場軒然大波，畢竟也是趙家來的人，邵老爺子收他為徒的偏向太明顯了，那段時間邵玉帛的處境在很多人看來就變得異常微妙起來。

    不過后來邵老爺子的做法到底打消了不少人的猜測，他表現(xiàn)的像是一個不忍心邵家技藝失傳的普通老人，只傳授趙韋伯廚藝，卻從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要將趙韋伯提拔進集團做高管的意向。甚至作為彌補，還破格將手上當(dāng)時生意最紅火的三家新飯店交給了小兒子管轄，在這件事情上，一直以來手上都只有幾處老餐廳管轄權(quán)的邵干戈仿佛又落了下風(fēng)，老爺子的平衡之策用的非常不錯，家里兩個孩子雖然關(guān)系不親近，但在優(yōu)勢上一直都是勢均力敵的。

    不管怎么樣，目前邵家集團失去了邵老爺子這根頂梁柱，作為老爺子內(nèi)門弟子的趙韋伯自然就變得金貴了起來。在老爺子住院的時候外頭就不少人猜測邵家這對兄弟估計要撕破臉了，之后不久邵老爺子那張令人詫異的遺囑就被公布了出來，邵家大房失去了大部分的財產(chǎn)繼承權(quán)，眼看著或許能依靠趙韋伯東山再起，沒想到這才幾天？趙韋伯就干脆利落地投奔到了另一個陣營。

    這樣看來，簡直是天要亡邵干戈一家。原本在財產(chǎn)上就沒什么優(yōu)勢，現(xiàn)在連老餐廳的幾個主廚都保不住了，沒有了主心骨的產(chǎn)業(yè)究竟還能維持多久，熟知內(nèi)情的人幾乎都在為這些歷史老店默哀。

    然而所有人都未曾預(yù)料到事情會向著如今這個形式發(fā)展——幾間老店非但沒有因為趙韋伯的離開一蹶不振，反倒迅速地找到了更好的替代廚師，比起從前更加門庭若市。

    這怎么能讓人不好奇猜測呢？

    豪門大戶內(nèi)的恩怨情仇本來就是最吸引外人八卦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群眾說話可一點不負責(zé)任，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自己隱約找到了一些了不得的“真相”，就立刻開始裝作知情人亂嚼起舌根。

    總之說什么的都有，邵干戈遇到貴人、邵干戈深藏不露、邵母趙琴家里其實是隱藏的美食大手等等等等，甚至很多人相信，邵老爺子臨死之前恐怕瞞著小兒子背地里偷偷將邵家的傳家食譜交給了大兒子一家。

    這也是最讓人信服的一種說法，畢竟直到如今還有很多人對邵老爺子的那一紙遺書抱有懷疑。邵家的家事當(dāng)然不會有人隨手干涉，可背地里偷偷拿這件事情作為談資，還是很能刷時髦值的。

    也有一些老顧客不太相信這種說法，畢竟他們嘗過邵老爺子的杰作，雖然同樣驚艷，可在手藝上，比起現(xiàn)在將幾間老餐館拉出泥沼的招牌菜還是要差一些的。口味也不盡相同。沒道理同樣是學(xué)習(xí)一本菜譜，古稀老手的理解會比不過一個黃毛小子透徹。如果外人的猜測真的是真相，那么邵干戈這個兒子在美食上點滿的天賦，恐怕就只剩下可怕二字足以形容了。

    ******

    現(xiàn)狀的改變有人喜聞樂見，自然也有人深惡痛絕。

    好容易將趙韋伯和他的幾個徒弟塞進集團，為此邵玉帛向那些倚老賣老的家伙許諾了不少好處。作為上位后吸納的第一張底牌，邵玉帛很珍惜跟趙韋伯的這次合作。從前邵老爺子將趙韋伯收下做內(nèi)門弟子的時候，他就很怨恨自己的妻子家沒能出現(xiàn)一個像對方這樣天分過人的，好好的機會盡被大哥一家搶去?？恐w韋伯，邵干戈這些年得到了老爺子多少夸獎？明明他才是和父母關(guān)系最親密的孩子，可每每憑借工作，大哥總是要壓他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