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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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耀鈞走了進來,門在他身后關上,他在旁邊的沙發(fā)上坐下,默了好一會才說,“你不是從盛世拍了一個纏枝牡丹的大罐嗎?怎么又變成了捐獻紅山玉器……你這人”他嘆了口氣,“總這么莽撞,你要捐獻生坑貨,起碼問我一句,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不是告訴過你,生坑貨不能隨便拿出來。” 寶珠靜坐抗議,她已經(jīng)說了很多話,不想再說了。 榮耀鈞也知道她受了委屈,剛剛來已經(jīng)見過館長了,站起來說:“走吧?!?/br> 她是犯錯的學生嗎?還要家長來領人,寶珠氣的臉都紅了。 榮耀鈞說:“你在這里生氣也沒用,這行就是這樣,捐獻的事情過幾天就辦好,你先別忙著生氣,等于自己吃了次藥,過幾天看看,就知道這事下次該怎么辦了?” 吃藥,古玩行話,和交學費的意思差不多。 良藥苦口,寶珠知道他一定做了什么,也不再說話,站了起來,榮耀鈞走在前頭,她跟在后頭,倆人一起離開了博物館。 一周后,博物館主動打電話給她,約她談見面的事情。 并且同時對她發(fā)了感謝信,雖然是匿名捐贈,但是也要感謝一下。在信中,甚至說:“感謝她一次捐贈了四件國寶!” 在博物館外,寶珠又遇上了榮耀鈞。 他站在車旁邊,一副等她的樣子,寶珠被打擊的各種意興闌珊,一指不遠處的大槐樹,“那下面說話吧?!被睒湎旅嬗惺雷樱o游客休息用的。 這會一大清早也沒人,寶珠走過去就坐在了那。 榮耀鈞周圍看了看,他其實也沒什么選擇,跟過去坐在了對面。樣子像倆人準備下象棋。 寶珠問:“你到底是怎么做的?” 榮耀鈞也不瞞著,看著遠處說:“我把東西要回來,讓人帶到了國外,然后當回流的文物捐給了博物館?!?/br> 寶珠看向他。 榮耀鈞說:“就是這樣,本地出土的文物都是國家的,從國外搶購這些東西,再帶回來,就是真正的愛國義舉。國家一直提倡!” ……完全沒料到是這個情況。 寶珠嘴張了張,可以罵人嗎?如果不能罵,她真他媽的沒什么好說的了! 第120章 夏聽音 三月末,鶯飛草長,雜花爭艷。 致祥居大門緊閉 室內(nèi)安靜,就連小水塘中的錦鯉都貓在角落,除了偶爾冒出一個泡泡,像睡著了般,一樓的圓桌,兩邊對坐著兩個人,中間的桌上,零散放著幾樣瓷器。 榮耀鈞伸手拿過一個纏枝花卉鳳紋的梅瓶說:“國家對文物的出入境有嚴格的限制,1996年開始,國家為了鼓勵境外的文物回歸,特別制定了新的文物管理辦法……”他翻過瓶底給寶珠看,“這種紅色的火漆印。c字頭的,代表是入境申報過,海關鑒定無誤,給打的身份證?!?/br> 寶珠看了看,沒說話。 榮耀鈞把梅瓶放下,心里清楚其實寶珠受氣這事情,根本原因也不在這上面,可是他能怎么說,“文物法就是那樣,出土的就認定歸屬國家,如果自己放在家里,也確實現(xiàn)在沒人管,可是一但拿出來,無論今天放到哪一個博物館,也不可能再還給你?!彼f的略小心,“少了這道手續(xù),無論捐贈者是誰,都要歸到上繳非法所得文物?!?/br> 意思是人家沒針對你,你趕緊放寬心。但寶珠從來都不好糊弄,她說:“這條法律衍深出的重點不該是看人下菜碟嗎?”他為什么把東西可以輕易從博物館要回來才是重點,甚至他是怎么弄出鏡? 榮耀鈞說:“這當然是另一個問題,古玩圈就是玩?zhèn)€人脈你也知道,他們認得我,而且把這東西弄得傳承有序也好聽,過上幾年,他們拿出來展出的時候,可以說是海外華僑匿名捐贈,是真正的愛國義舉,自己臉上也有光,那四件紅山玉器的身價也會不同。是互利的事情,所以東西拿出來不是那么難?!?/br> 只要有足夠的好處,加上面子,誰也無法拒絕,寶珠無語。 可法律呢? 想到這里就不得不更加郁悶,自己自從知道有《文物法》,費了很多精神研究這個,那幾件玉器明明是民國時期出土,她心里知道安全才會送去,可誰知道,不要臉的邏輯學里,1982年的法律,有必要的時候也可以伸到民國那么遠,簡直和強盜一樣,比以前的自己還霸道。 不過她不想爭執(zhí),也沒意思,一句話說到底,自己在古玩圈還沒有自己的地位,所以別人可以六親不認,法律也是他們的工具而已。 榮耀鈞也知道,這件事后來張紛打過電話給他,還特意交代過了細節(jié)。但現(xiàn)在糾結為什么人家一定要“扣”她的東西已經(jīng)沒意思。 他說,“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問過我,如果別人買了生坑貨一般怎么讓出去……” 沒想到這么久的事情,他還記得,寶珠看向他。 榮耀鈞說:“當時第一次見面,你問我,我沒說?!毕MF(xiàn)在說也不太遲。 聽他語氣抱歉,寶珠覺得實在沒必要,“那時候我們不認識,你不愿說也正常,我早忘了。” 他笑了笑,意味難明,說道:“加了這個火漆印,其實就是大部分生坑貨可以傳承有序的根本原因?!?/br> 那如果是這樣,不是更多出土文物會流出境外,寶珠說:“出土文物交易是非法,那送到外頭再帶回來卻被政府鼓勵支持,這不是等于給生坑貨漂白?盜墓的一定很高興?!?/br> 榮耀鈞笑,“確實是這樣……這些法律細糾起來都自相矛盾,所以不想被法律玩弄,只能自己熟悉游戲規(guī)則。”他看向寶珠,猶豫了下說:“其實你知道,我也知道,今天這事的根源和這法律關系并不大,你別生氣,犯不上?!?/br> 寶珠彎了彎嘴角,嘲諷都欠奉。投生為普通人的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一個人努力要拼搏成人上人,也許最初的愿望只是可以免于平白受辱,少受欺負而已! 她從沒有像這一刻般,清楚的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時代不同,這里的規(guī)則不止像從前,以前是人和人玩花樣,現(xiàn)在是繞著法律玩花樣,其實也挺有趣。她的思路直白,這事隔了幾天,也沒什么好氣的,以后玩回去就是了。 “對了,你怎么得來的那紅山玉器?”榮耀鈞問。 寶珠心思一動,說道:“正好,我還想請教一下你——那東西是我買東西時候無意中見到的,鑲嵌在幾個現(xiàn)代工藝的插屏里,插屏被刻意做的很新,油漆味都傳十里,你知道是為什么嗎?” 聞言,榮耀鈞先是一愣,而后失笑,“你這運氣……”說完又覺得實在不可思議,低頭又再笑起來。 很愉悅的樣子。 但沒愉悅到寶珠,她盯著他,敲了敲桌面,提醒他快點笑完。 榮耀鈞看著那不耐的動作,突然想到第一次倆人見面,她也是這樣伸手到自己眼前,芊芊細手,滿滿的不耐,有些晃神。 他說:“往前幾十年,那時候文物出境是合法的,甚至國家有自己的外匯商店,專登賣外銷文物,周總理當年有方針,叫做‘少有高匯,細水長流。’因為那段時期國家窮,需要外匯。所以那時候出境的文物都要打出境的‘火漆印’”他說到這里,拿出電話來,“我讓他們送幾個下來給你看?!?/br> 他發(fā)了短信,又繼續(xù)說道:“但現(xiàn)在早有限制,很多文物都無法出境,所以你這事沒什么難猜,一定是有跨國文物販子,特意做的偽裝,把老東西鑲嵌在新東西里,出關的時候可以說是工藝品,這樣海關就放行了?!?/br> 寶珠醍醐灌頂,說道:“怪不得選了劣質(zhì)的油漆,那味道,是想海關聞到就退避三舍吧。”一念至此,她看向榮耀鈞,“那你把我那四塊紅山玉器,也是用這種辦法弄出去的?” 榮耀鈞說:“這算什么,辦法多了,以后再告訴你?!币荒樚谷?,一點沒有做過犯罪分子的心虛感。 寶珠想,這人手段是厲害,博物館的人何嘗不知道他會這樣做,他也不怕人檢舉揭發(fā)——這樣一臉輕松,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么容易,又或者,其實很費周折…… 她不想想這問題,又被迫承下他一個人情,實在是…… 她想了想,低頭打開包,從里面掏出一個紅平絨小包來,放在桌上說:“這個給你?!逼鋵嵢绻梢赃x擇,她不想這樣做。 榮耀鈞沒想到自己可以收“禮物”,滿心的不可思議,可表面還鎮(zhèn)定著:“什么呀?”他拿過去打開,兩塊紅山玉璧躺在紅平絨上。 “你怎么還有兩個?”榮耀鈞大吃一驚,“這東西難得,你怎么隨手就掏出來倆?” 寶珠說:“這是我留下的,想著玉璧稍好點,沒挨死人,剩下那四件是身上放著和手里拿的。我覺得沒這個好?!?/br> 榮耀鈞看著她,這意思是不是就可以理解為,她消失了這么久,其實沒忘了自己。得個好東西還想著送給自己。 就聽寶珠又說:“這個是謝謝你上次拍賣那事情幫我,……其實如果可以選,我愿意送你點別的東西,這事情現(xiàn)在弄的不好看,我本來想換樣禮物給你??晌椰F(xiàn)在只有這個——對了,還有那拍回來的纏枝牡丹大罐,你能看上那個嗎?如果能,我把那個送給你?!睉c幸那天捐贈前給盛世打電話,因為要辦手續(xù),沒能當時拿到東西。 原來是為了還人情!她就這么著急,生怕受自己一點幫助,收到禮物的甜蜜一下變了味,榮耀鈞頓時氣的說不出話來。 寶珠說:“我不能一再承你的人情,這次的事情……我先欠著。”這次人家冒著那么大的風險,可不是簡單一兩樣東西可以回報的。世間最難還的就是人情債,寶珠一再被迫受到恩惠,心里如同壓著大石頭,她覺得如果多想,自己可以憔悴到枯萎,所以還是不要想了。 這話越說越傷人,榮耀鈞氣道:“那天你不想見我,也不想我?guī)兔ξ抑馈!鄙洗我娝苋瑁呀?jīng)盡量回避,可她還是避而遠之,他何嘗不知道她的性子,“可那天的事情碰巧人家打電話過來,我知道了,能不去嗎?” 他就不明白,“你何必這樣防備我?等你將來走進這行就知道,古玩的世界比你現(xiàn)在看到的這點大的多。寶珠……”他敲了敲桌上的梅瓶,好像有火沒出撒,“你雖然離了婚,但這心思,什么時候才自由!” 這話說的離譜,寶珠不明白。 榮耀鈞看著她神色略茫然,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年少結婚,前半輩子都在追逐別人,你不知道做女孩子的樂趣嗎?” 寶珠咬著牙,沉默。雖然搞不清他要說什么,但肯定不是自己心里猜的,回嘴道:“你又不是女的,又知道什么?” “我當然不是?!睒s耀鈞站起來說:“但據(jù)我媽說,她一輩子最有趣的時段就是當姑娘的時候,因為那時候,自己心思才最自由,而她其后漫長的一輩子,都是在追老公的腳步,追兒子的腳步。你說你呢,連當姑娘時期的自由都不想要,什么時候才能活出個自己的樣子。古玩圈子就這么大,咱們低頭不見抬頭見,連交個朋友你都前怕狼后怕虎,那你以后關著門做生意算了!” “混賬!”寶珠一拍桌子,一下站了起來,這人簡直,簡直……她拿著包,直接走人了。 榮耀鈞沒有追,看她急步而去,他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小武抱著兩個筆筒從樓上下來,一看,寶珠沒了,“她人呢?”他舉了舉手里的東西,榮耀鈞說,“生氣走了?!?/br> 小武感慨道:“你們這是關系進步?都會吵架了?!?/br> 榮耀鈞坐下來,看著寶珠剛剛坐過的位置,低聲說:“她不喜歡落別人的人情,我惹她一生氣,她至少回去就不用想怎么還人情了?!?/br> 小武說:“那她那店的事呢?” 榮耀鈞說:“一輩子也不告訴她!” ****** 其實榮耀鈞是低估寶珠了,她才沒工夫生氣,埋頭搞經(jīng)濟才是當務之急。 又吃了次暗虧,令她堅定不移地決定,要趕緊立起來,乾啟給她找的設計師很不錯,倆人敲定的方案也進展順利,一個月不到,新店就裝修好了。 來不及挑日子開業(yè),先讓趙老三試營業(yè)。 她自己一個人,準備去景德鎮(zhèn)。 趙平在那邊也是拿花紅的,所以趙老三全力支持,直拍著胸口讓她放心。寶珠的志向從來都不在一家店,他也知道。 正好趕著五一長假,寶珠隨著旅游大軍,奔景德鎮(zhèn)就去了。 飯要一口一口吃,寶珠知道,古董店是掙不了什么大錢的,好東西都上拍去了。當然更不可能開博物館,那是個燒錢的事情,先不說要花大量的金錢去收集東西,還要找地方蓋,要政府批文,更重要,沒有盈利點。她想來想去,覺得現(xiàn)在這個圈子里,最掙錢的還是拍賣行,所以應該以那個為階段性目標! 可要開拍賣行,她是個外行,得先了解。所以她這次有兩個目的,一個是和趙平試高仿瓷的配方,另一個,也準備弄幾樣東西,回頭先在別的拍賣行試試水,看別人都是怎么混飯吃的。 來之前她已經(jīng)給趙平打過電話,卻沒想一出機場,竟然見到了絕對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 他站在外面接她,快三個月沒見,好像人都長大了,身上和以前同款的窄版西裝,多了點沉穩(wěn)的感覺,在外面一定吃了苦,寶珠走過去,“你怎么回來了?” 乾啟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看著她的臉,看看她的衣服,好像在打量她胖了還是瘦了。 寶珠被看的不好意思,剛想再說話,他卻突然一伸手,一下把她攬到了懷里,耳邊,響起很熟悉溫柔的聲音:“你怎么不抱我?三個月沒見,就算是遠行回來的朋友,也應該先抱一下?!?/br> 第121章 夏聽音 耳邊是熟悉而溫柔的聲音,臉頰挨著的衣料也熟悉,氣息,卻有些陌生,畢竟倆人只有一次這么近過,而那一次,自己呆到完全沒有印象。 但這次不同,寶珠可以感覺到他的臉,挨在自己頭發(fā)上,他小意地攬著自己,又很緊,又怕弄疼自己的克制,他輕輕地說,“我想了好多次咱們見面的情形,可你怎么一點不激動?”語氣輕柔,但又有種理所應當?shù)挠H昵,她只覺得一種陌生的情感徒然沖擊著自己,令自己覺得歡喜而委屈,恨不能捂著臉留下淚來,她連忙掙了一下……臉卻蹭蹭蹭地燒起來。 “真不懂事……”乾啟放開手,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和我生分了?”卻發(fā)現(xiàn)手指碰上的肌膚火熱,和發(fā)燒時的溫度差不多,他低頭打量她,而后一下笑了。 寶珠羞惱地捂上臉,左右看了看,埋怨道:“機場這么多人?!?/br> 乾啟一把拉住她的右手,“那我們快走?!崩?,大步地往機場外去。寶珠跌跌撞撞落后一步,看著那拉自己的手,又看看他,那一臉的帥氣坦然,她的血,仿佛也熱了起來。 乾啟回頭看她,也不說話,只是笑。如果真的可以把思念化成水,乾啟覺得,五湖四海都比不上自己的思念。分開的日子,他每天都是在數(shù)著天數(shù)過日子。這一刻,都不知道是怎么熬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