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步跑過去，她先見自己最新買的塑料小喇叭躺在地上，頭與身子已經(jīng)分離，一截電池滾在一邊。分開人群沖進去，她就看到一地的狼藉，餐車全成了碎片。

    “這是怎么回事？”

    王奶奶領著小孫子站在前面：“你賣的東西不干凈，被人家找來了。沒找著攤主，人家就給你砸了車子。”

    王奶奶最愛干凈，看到鐵盆底那黑而亮的油泥，她整個人都不好了。領著小孫子走到外面，她開始喋喋不休起來：

    “賣吃得怎么能這么窩囊，吃不干凈，指不定人能出什么事?？茨隳桥枳?，應該經(jīng)年累月的沒刷吧？你不為我們想，也得為你自家想，孩子吃不好長不高也長不聰明?！?/br>
    最后四個字戳中了周春蘭的心窩子，她兒子7歲了，數(shù)數(shù)還數(shù)不到十。這已經(jīng)不是不聰明，而是智力有問題。

    為這事昨天她回去后，還親自問了春娟姐，最后兩人嘲諷全開，吵起來不歡而散。如今這當口，又有人在她傷口上撒鹽，她頓時化身噴火龍。

    “這么大年紀的人，都怎么說話呢？”

    王奶奶被她駭?shù)搅?，不過她可是連日本鬼子進村都經(jīng)歷過的老黨員。一時驚嚇，不代表她不能回神。

    “我可是一片好心，你在咱們大院門口賣吃得，來來往往不都是這些鄰居。東西不干凈，萬一咱們吃出事來，那不是大麻煩？”

    一幫沒事帶孫輩的老頭老太太紛紛點頭，有個頭發(fā)花白的老爺爺上前：“咳，這邊老得老小的小，身子骨可都不比不得你們年輕人。出來賣小吃，就得注意點。”

    討伐之聲不絕于耳，周春蘭眉頭皺起，最終將矛頭指向中間的王繼周。

    “繼周哥，我不是讓曼曼幫忙看著攤子，怎么出了事她都不叫我一聲？”

    她聲音足夠高，背著書包走出來的王曼剛好聽到。沖到人群中，看著碎成木頭和玻璃渣的餐車，她有些驚訝。

    哪位天使大姐幫她出了這口惡氣？

    不過這會不是高興的時候，她可得防著周春蘭倒打一耙。

    “小姨，我跟你說過我上學趕時間?！?/br>
    “可你這不沒耽誤?！敝艽禾m眼紅了：“你這孩子心怎么這么硬，這么點忙都不幫。你要是在這看著，餐車能出事？”

    王曼滿臉驚懼：“餐車不出事，那出事的就是我?！?/br>
    “他們還能打人不成？我就不信他們有這么大膽子！你們父女倆說得比唱得都好聽，還說啥住得離這近幫襯著點，我看砸餐車的人指不定就是你們找來的?！?/br>
    這回沒等王曼說話，一直苦惱的王繼周站出來，好聲好氣的勸道：“我們是想幫襯，可也得騰出手。曼曼身體一直不好，你讓她不吃飯去上學還得了，這不她都回家叫我了。咱們大人怎么說話都沒事，別扯到孩子?！?/br>
    在周春蘭過來前，王繼周已經(jīng)將大院里老頭老太太的印象值刷到滿分。而王曼雖然長得不算可愛，但她有禮貌學習好，本來印象分就刷很高。

    這會眾人紛紛點頭，王奶奶更是站出來仗義執(zhí)言：“道理就是這樣，雖然是親戚，但人家不能自己都不顧，來管你這事。再說你看你干什么事，明知道是親戚，還想著法搶人家買賣。繼周這孩子脾氣好，要我直接拿著掃帚把你趕出去，有這么損的親戚么？”

    “是啊?！?/br>
    點頭應答之聲不絕于耳，大院中的多數(shù)人三觀很正常。你先不仁，人家老王還有義，你這再蹬鼻子上臉，活佛也被氣出竅。

    “可你們就是沒看好?！?/br>
    王繼周無奈的攤手：“說實話，這事還真讓我一陣后怕。曼曼這孩子心眼實在，要她站在這，肯定得想方設法攔那幾個人。她這細胳膊細腿，三角杠真穿過去，出個什么意外，那真是……”

    王曼上前攔住父親紅的眼眶，前面那些是在裝，可他現(xiàn)在的反應卻是真的。其實她看著這一地碎玻璃也后怕，小混混發(fā)起橫來可不顧法律道德。

    “其實今天這事我也有錯，我要不回去拿書包，興許也就不會有事。但現(xiàn)在事已至此，最重要的還是找到砸車的人，該怎么賠就怎么賠?！?/br>
    王曼的話再一次刷新了大院眾人的好感值，看人家多懂事。這孩子不僅懂事還聰明，明明怕得發(fā)抖，還是能想出主意。

    “曼曼，七點二十五了?！?/br>
    王曼緊箍書包帶子：“爸，來不及了，我得先去上課?！?/br>
    至于找人賠償，小混混之所以是小混混，就是因為他們不講跟正常人一樣的道理。雖然具體辦法她不知道，但她有預感，能讓縣城里人提起來都無奈的混混，不占便宜就不錯了，哪能吃虧。

    所以，她衷心的祝福周春蘭好運。

    王曼和虞楠飛奔著，好在學校離大院不遠。沒過三分鐘，兩人已經(jīng)到了學校門口。趕在打鈴前進了教室，早自習二十分鐘是晨讀，老師沒來她也可以歇口氣。

    而在大院門口，周春蘭終于知道了三人的名字。聽到他們住麻紡廠邊上大院，王繼周心里一咯噔，這事不會是沖著他來的吧？

    越想越覺得有可能，他垂下眼，心中雖有愧疚，更多的則是一股從未體會過的爽快。

    娘和三弟妹千方百計的想搗毀他買賣，倆人一唱一和，對他比對仇人還狠。還有周春蘭，村里那么多小吃，她是搟雜面不行？還是賣豆腐腦不行？非得來開煎餅果子攤。

    這不，遭報應了？

    “這可咋辦，這攤可是今年秋收，買了大米才做的。”

    王繼周沉默不語，周春蘭搖搖他：“你倒是說話，這事怎么也跟你有關吧？”

    人群已經(jīng)散去，王繼周臉上笑容也跟著散去。抽支煙，煙霧后面是一張木然的臉：“與我何干？”

    “你怎么能不認賬？”

    “認什么帳？是我讓你開的煎餅果子攤？”

    “不是?！?/br>
    “昨天城管都在趕人，是我讓你今天來擺攤的？”

    “不是?！?/br>
    “那最后是我砸你的攤？”

    周春蘭繼續(xù)搖頭，王繼周彎腰撿起一根木棍：“我不跟女人一般計較，但不代表讓你蹬鼻子上臉。你搶我買賣已經(jīng)夠不要臉，現(xiàn)在出了事還在這胡亂咬更不要臉。我不是你爹娘，可不會一次次讓著你?！?/br>
    一番話驚住了周春蘭，怎么……怎么會這樣？

    “天殺的，欺負人啊?！?/br>
    王繼周輕輕揮動木棍，敲著樹干：“你盡管去說，看誰會相信你？剛才大家看得清楚，我一直在幫你整理餐車?！?/br>
    周春蘭無助的蹲下，王繼周怎么變得這幅模樣？她本能的感覺，如今的王繼周她惹不起。想想王繼周說得那些話也對，當初她是怎么鬼迷心竅，才弄了這餐車？

    是春娟姐挑唆的，都是親姊妹，她不僅嫌棄她兒子笨，更挖了個大坑讓她跳。想到這，周春娟恨得牙癢癢。

    “我報警！”

    王繼周收起最后一點玻璃碎片，柳樹下重新變得干干凈凈。默默折回去，他可不想跟那幫小混混對上。今早也過了賣煎餅果子的時候，那東西還是等上午再出攤。

    周春蘭也不管餐車剩下的東西，安上車鏈子，她直接去了最近的派出所。很快就有警察來勘察現(xiàn)場，調查明白原因后，他們再次回了警局。

    話分兩頭，另一邊吳宇三人跑后，立刻去找趙永強要那一條哈德門。趙永強哪敢惹這仨祖宗，痛快的給了，又溜號跑到這邊看了下那堆玻璃碴子，頓時感覺心滿意足：

    這倆讓他出丑的土包子，還不是被他神不知鬼不覺的收拾了?？h城的水深著那，讓他們受點教訓，也算是告訴他們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抽著煙的吳宇想起趙永強那副拿不出手的模樣，談下煙灰：“真是個神經(jīng)病。”

    “那可不，不過大宇，萬一他們找警察可怎么辦？”

    “怎么辦？好辦，走，跟我去趟醫(yī)院?！?/br>
    吳宇的mama正是縣人民醫(yī)院的主任醫(yī)生，聽完兒子請求后她臉陰下來：“吳宇，我真是對你無語！叫你復讀你又逃課，看我不掐死你?！?/br>
    “媽，您是我親媽。掐壞了我不要緊，累著您那雙手，兒子可得心疼。你就幫開個證明，省得我上著課被人從教室?guī)ё??！?/br>
    油嘴滑舌的兒子讓崔青容一陣無奈，他們兩口子一直周正的人，怎么兒子就這般混不吝。再看她后面那倆跟班，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跟班甲做可憐狀：“崔姐，求求你行行好，幫我們一次吧?！?/br>
    跟班乙抱大腿：“是啊jiejie，就一個腹瀉脫水的證明就好，開完我們馬上去上課。”

    仨人嘴都跟抹了蜜似得，崔青容剛想說點什么，就聽到樓下響起警報聲。親情戰(zhàn)勝一切，她啥都不管，唰唰兩筆開出證明，而后蓋上章。

    “都給我坐下，臭小子躺床上去?！?/br>
    警察帶著周春蘭進病房門時，就主謀病秧子般躺在窗上。周圍倆孩子，一個削著蘋果，另一個正拿著一本書，念叨著中國古代史。

    不對，太不對了，這仨蔫壞蔫壞的小流氓，會這么安靜的坐著？再看一邊的主治醫(yī)生，警察多少也心里有數(shù)。

    “這位同志的煎餅果子攤被砸了，我們來調查下情況?！?/br>
    沒等這邊開始調查，削蘋果的跟班甲就站起來：“就是她，賣的煎餅果子里帶倆蒼蠅，整張餅全是餿味，害得我們老大住院?！?/br>
    “怎么可能，小兔崽子你們倒是惡人先告狀?！?/br>
    崔青容本來有些慚愧，但她最是寵兒子。可以說吳宇養(yǎng)成這幅模樣，就是被她慣的，誰叫她一直無原則護短。

    “這位同志，請注意你的措辭。我兒子可是因為食物中毒而引起的腹瀉，如果不是就醫(yī)及時，很有可能發(fā)熱，進而危及生命?！?/br>
    本來就是能力強的主任醫(yī)師，崔青容道理說起來一套套的，唬周春蘭還不算個事。

    “他們這病不會是裝的吧，不然怎么還有力氣去砸我的餐車。等等，他是你兒子，你當然說她很嚴重?！?/br>
    你真相了，可沒人會承認，崔青容面不改色的解釋：“急診科護士沒看到，一不留神把他們放了出去。若你不相信我，可以找其他科室主任來診斷?！?/br>
    邊上的警察對這事門清，這仨孩子又鬧事了?？纱拗魅稳撕芎茫Ｒ矔芎⒆硬蛔屗麄冸y做，如今看她的意思想私了，他也就順水推舟。

    “你們砸攤子的確不對，但是你攤子上賣的煎餅果子不干凈也是事實。這樣，咱們算算醫(yī)藥費和攤子的成本，把這事了過去?！?/br>
    “可是……”

    周春蘭可是半天，可是不出來。怎么事情跟春娟姐說得完全不一樣，縣城里這些人一個比一個心眼多，今天這事她總覺得自己被牽著鼻子走。

    “這位同志，你報警的這事壓根就不觸犯《刑法》，站在你的角度，我們建議你還是選擇調解?！?/br>
    “那她賠我多少錢？”

    警察掏出文件夾，一筆筆的算起來。綠豆面、玻璃和餐車，加一塊不過一百塊錢。而那邊，三人住院的醫(yī)藥費，崔青容給開了五十。

    “一共賠五十塊錢?！?/br>
    崔青容瞪了兒子一眼，恨恨的拿出五張十塊的錢交給警察。周春蘭有些不服氣：“指不定被你們倆連起來誆一頓。”

    答對了，可是沒人承認，崔青容臉色染上憤怒：“我是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追究你傷害我兒子的事。沒想到你倒打一耙，不行咱們就上法院。”

    “媽，趕緊上法院，哎喲我肚子疼死了。”

    她說得有理有據(jù)，周春蘭慫了：“我只是隨口一說，警察同志，謝謝啊。”

    待警察走后，崔青容將兒子耳朵擰個花：“說，這回又收了誰家煙？”

    跟班甲乙見情形不對，分分鐘開溜，只留吳宇一人孤軍奮戰(zhàn)：“媽，輕點，我說，是趙永強。他兒子不是被賣煎餅果子家閨女奪了第一，他氣不過那?！?/br>
    崔青容拍著皮糙rou厚的兒子：“你怎么不管香的臭的都搭理。這會剛好有我，等我保不住你，你就等著被警察拎著進去蹲小黑屋吧?！?/br>
    “媽，我有數(shù)。黃賭毒我不絕不沾，只是偶爾活動活動筋骨。上課去了，別想我想得多一條皺紋?！?/br>
    崔青容無奈，這兒子活生生一討債鬼。真是大錯不犯，小錯不斷。如果他能把這腦袋瓜用在讀書上，考本科壓根不是什么難事?？上Я耍劣谮w永強那事，回頭還得跟孩子爸商量下。

    這邊吳宇高興著，那邊王繼周一樣高興。餐車推回去沒多久，他就收到了王繼全送來的辣椒醬。四合院里虞虹在休息，他也不想去吵吵，所以干脆把人迎在了門口。

    四大壇子辣椒醬，剛好湊夠100瓶。錢華聞聞味道，很痛快的給他寫了收據(jù)，說是一個月一結賬。雖然錢沒到手，但收據(jù)上的錢確是實打實的。

    兄弟倆卸下車，趁著天還早，干脆坐在大院的亭子里聊起了天。王繼周掏掏上衣口袋，找出二十塊錢：“一壇子給五塊錢，你先收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