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節(jié)
姜氏微一笑道:“有些事,做了就像是熬藥,既然動手了,便要將藥效達到十分。阿婉我是必要管教一二的,否則恐她日后與你舅家相處為難。然而她向來自由慣了,回來便嚴加管事,恐會結(jié)怨。如今他們兄妹兩個既知道這里的艱難,我再接手,兩下便難有心結(jié)。豈不便宜?” 顏神佑心道,這還真是……有些心術(shù)在里面呢。 仔細一想,卻也真是這么個道理。就好比學(xué)生上學(xué),遇上個負責(zé)任的老師,盡心盡力教導(dǎo),上課開小差要罰站,寫錯題目要罰抄。家庭作者給布置了,逃學(xué)還要喊家長,難說學(xué)生會不會記恨這樣的老師。就便將他教好了,搞不好他轉(zhuǎn)頭開始宣傳“素質(zhì)教育”。 真要吃過失學(xué)的苦頭,再給他個機會重返校園,想必會比原來更加珍惜這樣的機會。 姜氏這份兒心思,真是將人心覷透了。 阿萱姐妹倆也在,姜氏并不曾避著她們,此時也問她們:“你們聽明白了么?” 阿萱點頭,十分明白,阿蓉【1】有些不解,卻也記下了,道:“明白一些了?!?/br> 姜氏道:“其實啊,一家人,知曉彼此的心,便不用這樣了。只是有些事情,不能有差錯,便寧可多想一些,也不要將事辦壞,追悔不及。我寧愿這世上皆是光明磊落之心,你們卻不知,這世上越是心思單純的親近之人,越易傷人。” 阿萱深以為然,顏神佑想了一想,心中頗有點沉重之感。不過姜氏肯接手阿婉,倒也是件好事。山璞再用心,畢竟是個男人,還是個對世家并不熟悉的男人,后宅里面的門道太多了。雖然阿婉將來未必會困于后宅,但是該知道的,還是該知道一些??偛缓媒襾砹丝腿?,阿婉卻不知道人家的來歷罷? 姜氏卻想,也好讓你賣個人情。便囑顏神佑,過兩天便與山家兄妹說上一說,讓阿家跟著阿蓉一道學(xué)習(xí)即可。阿蓉雖然年幼,這方面的水平……還真不比阿婉低呢。 顏神佑痛快地答應(yīng)了,想著怎么讓姜氏賣一個人情。 正思慮間,顏肅之那里遣了人來,叫她過去議事。姜氏道:“你去罷,別是有什么正事。”自與阿萱姐妹說話,又抱怨顏神佑太忙一類。 阿萱笑道:“忙是忙,只要阿姐喜歡,便也沒什么了?!?/br> 姜氏道:“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能閑下來。” ———————————————————————————————— 顏神佑到了顏肅之書房,顏肅之和丁號都已經(jīng)吃完了。顏肅之不喜歡飲酒,丁號因有正事要說,也不飲酒,晚飯自然無酒。是以吃得頗快,吃完飯,丁號便將計劃合盤托出。 顏肅之聽了,覺得倒是沒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反問丁號:“先生思忖此事,可是有些時日了?”真是難為你了,真是一棵造反的好苗子啊!你爹究竟有多愛前朝?能把你教成這個樣子? 丁號嘿嘿一笑:“也不久,也是近來才想到的。原是愁著不知如何收伏此人,卻才看到朝廷公文,才想著此情可用。” 顏肅之無語,對丁號道:“也不能使先生獨身前往,叫阿壽來,派些人隨著先生過去。正好在春耕的時候,我原便有意,春耕時官員四出巡視。先生可正以此為由南下?!?/br> 說話間,顏神佑也到了,向顏肅之與丁號都問了好。 顏肅之道:“過來坐,你阿娘與阿萱她們可都還好?” 顏神佑笑道:“都還行,阿娘有意接手教導(dǎo)阿婉的事了?!?/br> 顏肅之一想即明,點頭道:“也是時候了?!?/br> 丁號肚里的小算盤又撥了好一陣兒,用詭異的眼神又打量了顏神佑一會兒,才說:“聽說歸化之百姓,他們兄妹是分領(lǐng)的?山小娘子要學(xué)功課,歸義侯也得多cao勞了。為何不為她延請名師?反倒要夫人執(zhí)教了?” 顏神佑道:“她往后難免與世家打交道,總是要學(xué)的?!?/br> 丁號道:“彼此互不相干,學(xué)這個做甚?要學(xué),也該是歸義侯學(xué)些譜牒罷?” 顏肅之不耐煩地道:“人家小娘子,難道不要嫁人嗎?” 丁號瞬間進入了戰(zhàn)斗狀態(tài)! 他只認顏肅之一個老板,如果世家想來分一杯羹,尤其是從顏肅之嘴里奪rou,那就要抱歉了,這絕不是丁號等人樂見的。世家什么的,過來支持可以,也可以分紅,但是,手可不能伸得太長了!眼下山民的人口對于歸義至關(guān)重要,可不能被人分了去。 丁號也不說什么南蠻校尉的事兒了,鉚足了勁兒,開始說阿婉:“年紀小,掌重兵,若是婆家不與使君一心,只怕要出事故。到時候休說理清官司了,便是自保,也很為難了。” 顏肅之被他纏得無法,只得揭了底牌:“是阿云。” 啥?老板娘的娘家?那也不能掉以輕心!到時候你們家庭矛盾了,你兒子閨女站隊就難,得成人倫慘劇了吧? 丁號不得不直白地提醒:“天無二日,使君慎之?!苯业穆曂杀阮伱C之高太多了!也就是昂州,離開了昂州,誰特么認你顏肅之呀?你想安置親戚,這是必須的,可要引他們來分這么大一塊原始股,這事兒可就不好辦了。 顏神佑心中一凜,卻問顏肅之:“阿爹喚我來何事?” 丁號見狀,心道,你們肯放到心上便好。他卻不知道,顏氏父女現(xiàn)在沒打算對姜家做什么,人家還什么都沒干呢。姜家待他們委實不薄,顏神佑小時候蒙舅舅照顧且不說了,京城那件事,姜戎以辭官相逼,是擔(dān)了相當(dāng)大的風(fēng)險了,因為大家都沒想到虞喆會不抽風(fēng)。萬一他抽風(fēng)了,直接答應(yīng)了,姜戎這好不容易做了這么大的官兒就沒了,這還是個掌兵的實職! 如今現(xiàn)在就開始防范,顏神佑就覺得,自己也忒不是東西了。當(dāng)然,像姜氏方才教導(dǎo)的那樣,親戚間的事情,也要看長遠了,不能因為一時意氣而埋下隱患卻也是真的。 既是左右為難,便不如暫時放下,先將南蠻校尉的事情辦了,再從容籌劃。 顏肅之會意,對女兒道:“你去點些人,要玄衣,要有輿部的人,隨丁先生去密林?!?/br> “南蠻校尉?” 顏肅之面色沉沉地點了點頭:“一定要穩(wěn)重之人,萬不可鬧大了?!?/br> 顏神佑低聲道:“阿爹再寫封密令,交與丁先生帶著,萬一事有不諧,可領(lǐng)密林郡守便宜行事。想來密林郡是會聽話的?!?/br> 顏肅之道:“好。今日天色已晚,明日罷,你明日一早去挑人?!?/br> 顏神佑答應(yīng)了一聲,丁號見今天該說的都說了,再說下去怕這對父女翻臉,長長一揖,走了。他倒不是很在乎這一對父女對他有什么壞印象,只要他的智商在,只要他能幫到忙,踩踩線什么的,真是毫無壓力——他又不是為了長官發(fā)財來的。 做到現(xiàn)在,丁號的目的就倆:一、推翻虞氏王朝;二、讓百姓過上好日子。這兩條,后一條昂州已經(jīng)在自己的境內(nèi)做到了。第一條,他在努力。至于個人之榮辱得失,反倒被他拋到腦后了。 哼著小曲兒,他就回房睡覺了。 ———————————————————————————————— 丁號睡得香,顏肅之父女卻面面相覷。顏肅之勸女兒不要將什么聯(lián)姻換兵的想法放到心上,然而對上姜、山聯(lián)姻之事,自己也有那么一點點的不自在了。明眼的,這場婚事在正常觀念里是不般配的。丁號說提之事,就是意料之中了。 還是顏神佑道:“天要下雨……呃,總是不由人的。人不負我,我不負人。只盼丁先生此行順?biāo)?。明日起,怕阿爹也要出巡,好為丁先生作個掩護了,我即練兵!”只要力量上有絕對的壓制了,就不存在什么爭奪之說了,也能保全了舅家。 她不想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卻也更不想有個萬一。 便似他們父女倆,這造反的念頭,可還沒有生出來,已經(jīng)被底下人架到火上準(zhǔn)備烤了。事到臨頭不由已!只要不讓姜家有“事到臨頭”的那一天,大家就還是好親戚。 顏神佑衷心盼望著不要有那么一天。 話又說回來了,真想干一番大事,豈能靠各種奇怪的聯(lián)合?顏家必須得取得絕對控股權(quán)!發(fā)展自己實力是必須的。 顏肅之也想明此節(jié),眉頭一松:“去歇息罷,小小年紀,想太多了老得快會變丑?!?/br> “哈?!鳖伾裼硬簧频乜戳怂谎?。 顏肅之高舉雙手:“祖宗,我說錯了,看我看我,其實也挺好看的?!?/br> 顏神佑被他逗笑了:“哪有這么夸自己的呀?!?/br> 第二日上,顏神佑便動身往玄衣營地里去,挑了一個百戶,帶三十人隨丁號南下。顏肅之亦寫好手書,命丁號隨身攜帶。 丁號止帶一老仆、一書僮而已。接過裝了手令的錦囊,丁號對顏肅之道:“使君放心,縱事不偕,我也不會留下證據(jù)。” 顏肅之眼角一跳:“辦不成就別去了?!?/br> 丁號連忙揣了錦囊:“我走啦!”連滾帶爬上了馬,絕塵而去。 留下顏肅之吃了滿臉的灰…… 顏神佑離得遠些,卻也覺得一股煙塵撲面而來,額角一跳,又壓下了火氣。丁號此去,真是目的不能說呀,生死都得他自己擔(dān)著。想到這里,顏神佑又覺得不解了,你說這貨圖的什么呢?難道跟有名的道衍和尚是知己嗎? 顏肅之拍拍身上的灰土,對顏神佑道:“咱們回去罷。州府的事,說不得,你還是要多上上心的?!?/br> 顏神佑道:“是?!?/br> 于是便一同回州府。 因丁號已先啟程,顏肅之再說要春耕時期輕車簡從巡視境內(nèi),眾人也不以為倉促了。原本年后回來就說過一次的,現(xiàn)在不過是執(zhí)行而已。顏肅之特別交待:“原為便民,就地解決爭水源等事。爾等萬毋擾民!不得征發(fā)軍民人等迎送!誰這么做了,讓我知道了,不論是不是清流,一概吃鞭子!” 徐昭一臉便秘地看了他表妹一眼,此君十分苦逼,顏肅之是他親舅啊啊啊??!揍他還不跟玩兒似的?坑爹的是,大家都知道他表妹是管情報的,想瞞過顏肅之,得先讓他表妹別上報! 徐昭眼前一黑,已經(jīng)想到了自己騎個小破毛驢下鄉(xiāng)的慘狀了…… 分派完了任務(wù),卻將方章幾人留下“輔佐小娘子”,眾人也不以為意,以往都是這么干的,不是么?放心走吧,反正沒人能從她手上抄了老窩。 顏肅之卻又將顏淵之給留了下來:“二郎便交給你了,他畢竟是男子,好生學(xué)些本事,過陣兒,我也好安排他?!?/br> 顏淵之道:“如何安排?” 顏肅之摸摸下巴:“如今又進了不少流民了,我看人口上去了,怕是要分縣之類,呵呵?!?/br> 顏淵之肅然道:“是了,正是如此!咱們來此地時日畢竟還是短的,雖雷霆一擊,讓眾人拜倒,還須用心經(jīng)營?!?/br> 顏肅之道:“你曉得便好?;厝プ屗哪锸帐昂玫胤?,好安置他?!?/br> “是?!?/br> 州府要走的人不少,連顏肅之也要離開昂州城,四下巡視去,隨身攜帶行李一件——顏希仁。大家都要稍作準(zhǔn)備,還要行文,尤其是顏肅之,雖然輕車簡從,也不能不給人知道。萬一被居委會大媽當(dāng)賊拿了,豈不丟臉? 就這行文的功夫,朝廷邸報來了。趙忠生沒抓到金井欄,先撞上了擋在他和金井欄行軍線上的另一股“亂民”,“生擒賊首”。 這都沒什么,關(guān)鍵是他未經(jīng)上報便“磔之?!?/br> 這便有些不好了,原本殘部想投降算招安的,這會兒也不干了,調(diào)頭就跑,投奔金井欄了。 金井欄身為一個小吏,覺得現(xiàn)在有這么大勢力,已經(jīng)是賺了的,也像打了雞血似的努力造起反來。四處散布著朝廷兇惡的信息,添油加醋,說趙忠不但搶糧,還會“吃人”。編出什么“油煎了心肝下酒”之類嚇人的傳聞,趙忠之名止得了小兒夜啼。 四野之民,漸與朝廷離心。 作者有話要說:【1】前面榮字和她姐弟的名字不協(xié)調(diào),現(xiàn)在改正。感謝celistine 親提醒。 ☆、158·神仙與中二 顏神佑看著這樣的“戰(zhàn)報”,簡直無話可說。除了說趙忠真是豬隊友之外,她也說不出旁的話來了。先是把自己的人搶了一回,接著是在需要安撫的時候把人家首領(lǐng)給剁碎了。 你哪怕一刀砍了他的頭呢?都沒這拉仇恨的。 現(xiàn)在好了,金井欄原本腿都抖了,該跑路了,趙忠一出手,金井欄從腿抖變成抖了起來。周圍的“反賊”開始串連起來,結(jié)成了攻守同盟,死也不能落到趙忠手里呀! 京里還有個尤老先生,上一次是他力推的趙忠,坑了趙忠一把大的,這一回,他要不落井下石才怪了呢。 冀州是傳統(tǒng)的重地,租賦的份額也高,今年看來是要全泡湯了。據(jù)說,當(dāng)?shù)睾澜芤矒?jù)塢堡自守,倒是在小范圍內(nèi)維持住了秩序,但是想讓他們再繳稅,那也是根本不能夠的事情了。 無言地放下邸報,顏神佑果斷閉嘴了。 丁號不在,盧慎便道:“冀州離本地頗遠,亂也亂不到咱們這里,還是春耕要緊。冀州不過日子了,昂州的日子還是要過的?!?/br> 方章隨即隨和:“正是!”方章頗有自知之明,和一些非正常的人類混在一起久了,他整個人越發(fā)地踏實了起來。昂州之外的事情,他縱是看不慣也是管不了的。以他沒有家世沒有后臺的出身,能混到現(xiàn)在的位置,他是相當(dāng)珍惜的,更想多做點實事??刹幌氚褐菀驗槎喙荛e事,最后連底子都保不住。 顏肅之嘆了一口氣:“只作不知吧?!?/br> 古工曹道:“不要上個賀表么?表面功夫還是要做上一做的。” 顏神佑滿頭黑線,心說,喂,你說得太直白了! 顏肅之道:“上個p的賀表!這快要把反賊逼成一伙的了!大亂就要來了,有何可賀?”賀表上了,就是智商欠費的黑歷史了。顏肅之一甩袖子,當(dāng)場決定,巡視的事情一天也不耽誤,按行程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