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節(jié)
蔣巒見狀,問道:“葉先生來,所為何事?” 顏神佑無奈地道:“怕是阿爹不放心這里,故遣他來?!?/br> 蔣巒道:“那便是使君行令了?是否為其單設(shè)一處,處理往來公務(wù)?” 顏神佑笑道:“使得。” 蔣巒識趣下去,留給顏氏姐妹看書信的空間。 姐妹倆將信一分,把給丁、李等人的信也分一分,各據(jù)一案,拆信來讀。 顏神佑這里,姜氏多是慰問之意且說急救藥包又做出了許多,他處無戰(zhàn)事,先盡著顏家堡這里來用。 楚氏就說得簡單了,她向顏神佑透露,郁陶有意代顏神佑御敵,讓顏神佑去見山璞。她比較傾向于顏神佑自己在揚州搞出點名堂為好,她想讓山璞就揚州,目前正在磋商中。至于虞堃,寧愿為他在湓郡整治宮室,也不想讓他到昂州來。又有顏孝之,原是朝廷尚書令,于庶務(wù)上頗為得心應(yīng)手,顏肅之也不好拜他做“府佐”,只好就頂著前尚書令的頭銜,給顏肅之當(dāng)參謀。 顏肅之的信敘事部分與楚氏差不多,對于郁陶的提議,他倒是想聽一聽顏神佑的意見。他也不想讓女兒女婿兩地分居,這樣易出問題——這也是姜氏提出來的。至于葉琛,顏肅之將他好一通夸,讓顏神佑有什么事弄不明白,就跟葉琛商量著來。虞堃那里,護(hù)衛(wèi)都是顏神佑給撥的,昂州又送去侍婢等,有消息,一定要資源共享。末了還說,顏神佑掌輿部,一朝離開,真是十分地不方便。 又有丁號等的書信,皆說虞堃是個大麻煩。 顏神佑心里有數(shù),傳令下去,凡有消息,一式兩份,一份報與自己,一份報到昂州。 丁琳與李三娘業(yè)已將信中內(nèi)容告訴顏神佑:“使君歸來,未動小娘子舊策。我等這便代小娘子傳令下去?!币喔嫱?,兩人也有事要商議,也是將地方留給姐妹倆。 顏希真這里,曉得父母要給顏希賢定阿萱,也是歡喜的。唐儀不靠譜,但是跟顏肅之關(guān)系好,又是親家。唐氏名門閨秀,這婚事結(jié)得也是體面。不由喜上眉梢,來與顏神佑分享。 姐妹倆倚著熏籠說話。 顏神佑自姜氏等人的書信里業(yè)已知曉,笑道:“總算是這些日子以來聽到的一個好消息了。” 閑說兩句,顏希真也提及換防之事。 顏神佑道:“我也有些猶豫,大將軍秉性忠厚……” 顏希真道:“只是你我其實并不長于軍事,你雖獲大勝,總覺不穩(wěn)。” 顏神佑道:“我只要不回頭想,便沒事。不過,圣上之安排,實在令人憂心。” 顏希真咬唇道:“李今這個殺千刀的蠢物!” 顏神佑道:“哎喲,可別罵了,原也沒什么的。他若是事事趨利避害,忘了舊主恩情,你又開心了么?” “那也不能這般不上不下!” 顏神佑道:“你也別太心焦了,至少,我要收拾這蔣刺兒頭,有了他,那是極方便的?!?/br> “你這般有把握,能參得下他?” 顏神佑道:“不是還有姐夫在呢嗎?再者,唐伯父也在呢。” 顏希真道:“只盼他不要負(fù)隅頑抗,自尋死路才好?!?/br> 顏神佑道:“怕什么?清一清才好,否則留了下來,又是一樁頭疼的事情?!?/br> 顏希真道:“你又淘氣了。且說正事,都是刺史,真真霄壤之別,二叔將有三州之地,他險些不能保一城。不過也須防他作困獸之斗,不若以計賺之。揚州與京畿,一河之隔,這里內(nèi)哄,須防阮賊坐收其利?!?/br> 顏神佑道:“哪用這般?只消天子一紙詔命,他敢不朝見?!” 顏希真撫掌道:“大妙!其余人呢?” “能撫則撫,不能撫,是萬萬不能留的。揚州與京畿接壤,實是前線。地方官若有異心,則大軍也要受損。再者,揚州有銅鐵產(chǎn)出,昂州雖也有,老礦量少,新礦未成,離此地又遠(yuǎn),運輸也吃力。不似揚州,已成氣候?!?/br> 顏希真笑道:“是這個道理!眼下吳郡已為韓斗拱手讓出,且余三郡而已?!?/br> “再去刺兒頭那里的,不過還有兩處而已?!?/br> “這么一算,倒是省心?!?/br> 姐妹倆相視而笑。 ———————————————————————————————— 不多時,葉琛梳洗罷,來見顏神佑。見顏希真亦在,姐妹倆看似親密。也不鬼鬼祟祟請顏希真避開,略呷一口茶水,對顏神佑道:“不知小娘子有何打算?” 顏神佑顏希真:“(⊙o⊙)?” 葉琛索性說得更明白一點:“向者小娘子在昂州之時,尚且以陰陽調(diào)和說諸君子,怎地到了此間,反而不注意了呢?” 姐妹倆交換了一個眼色,顏希真道:“實是男多女少?!?/br> 下面的話不用多說,顏神佑也明白這問題有點嚴(yán)重了。原本顏家堡的男女比例是比較協(xié)調(diào)的,因為都是部曲,攜家?guī)Э?,比例自然正常。一打仗,就要撤退。老弱婦孺先撤,精壯留下。這壯年男子便多了。縱還有些農(nóng)夫在周圍,這性別比例一時半會兒也調(diào)不過來了。 若是個男子坐鎮(zhèn)倒也罷了,偏偏顏氏姐妹都是女子,且?guī)替尽?/br> 葉琛道:“情勢吃緊,且還不顯,略一和緩,又或長久對峙,便當(dāng)深思熟慮了?!?/br> 顏神佑腦筋轉(zhuǎn)得飛快,將對付蔣刺史之事說了,問道:“我意遷往揚州城,又擔(dān)心彼處不合適住,不知先生有何以教我?” 葉琛便問顏神佑有何顧慮。 顏神佑道:“塢堡雖狹窄,卻是自家地方,我是信得過的,揚州城自是宏偉,卻不知彼處之人……可信否?” 葉琛道:“若不可信,小娘子便要拱手相讓了么?” 顏神佑愕然,旋即失笑:“先生說的是!明日我先往吳郡,阿姊守城,先生可愿與我同往?” 葉琛道:“收伏韓斗?” 顏神佑道:“他已別無選擇了?!?/br> “吳郡與誰?” 顏神佑道:“我原想自昂州調(diào)派人手過來,昔年昂州親民官,也當(dāng)是有些經(jīng)驗了,正可升上一升。此事還須報與家父,擇稱職之人,再請旨?!?/br> 葉琛見她說話滴水不漏,心道,這般仔細(xì),行事當(dāng)有分寸才是,或許是使君多慮了。也贊成她的意見。 顏神佑也有點無奈的,照她的想法,這樣的亂世,正是重建規(guī)則的大好機(jī)會。譬如她想要做的提高女權(quán),又比如同樣是她想做的破除門閥壟斷。若說門閥把天下的好事都承包了,也沒有那么絕對,只是留給寒門士子的生存空間真的是太小了。顏神佑想要趁機(jī)再給它松松土,給寒門士子一點機(jī)會。 當(dāng)然,寒門出身,未必樣樣齊全,相反,如陸橋之輩,反有一股戾氣。門閥之中,如柴丞相等老狐貍,節(jié)cao也不怎么高。她就是想中和一下。 只是眼下的揚州,再考試做官,來一個層層考核上來,眼下是不能夠了。事到如今,她也只得“任人唯親”。有些事情,只有自己親身經(jīng)歷了,才能明白這其中的不得已。 比如說,信任問題。又比如說,安撫親信、親戚的問題。昂州地盤擴(kuò)大了,也是時候分一次紅利了。 顏神佑想,吳郡守或可與姜云。揚州這里,若顏希真愿意,可主政。只是顏希真孩子還小,怕是想回昂州的。只恨徐昭還是有些“肖舅”,肖的還是中二期的顏肅之,太平日子,讓他做郡守自然無防。眼下的揚州,卻不適合他了。還不如請顏淵之前來,主揚州之庶務(wù)。 顏神佑早就想把地圖拆了再拼了,她計劃中的揚州,比現(xiàn)在的地方略小,偏東,劃六郡之地而治。 又有蔣家,顏神佑的姨表兄蔣歆,倒可先頂著姜云的空缺了。 顏神佑思量妥當(dāng),卻寄書與顏肅之,自己卻與葉琛一道,往吳郡而去。 ———————————————————————————————— 吳郡那里,韓斗已經(jīng)等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這日子實在是太難熬了!起風(fēng)時有多風(fēng)光,現(xiàn)在就有多憋屈!庶務(wù)看起來一點意思也沒有,一點也不出風(fēng)頭,跟軍事一比,一點也不夠看。 可誰能想到,就是這些雞毛蒜皮、租賦征發(fā),將韓斗捆得死死的呢?原也有個“軍師”的,竟被累得一病不起,現(xiàn)在只是用藥材吊命而已——已幫不上忙了。 他又搞死了揚州袁家。顏肅之撕了越家一戶口本,那是因為越家惹到他了,撕了河間王的戶口本,是河間王算計得他爹死都死不安生。韓斗這里不一樣,袁氏沒招他沒惹他的,招惹他的是蔣刺史好嗎? 就這樣,他把袁氏搞死了,怎能令人不介懷? 世人尚門閥,袁氏雖滅,也將韓斗的名聲給毀了。韓斗之于吳郡,恰似阮梅之于天下。 他把不住了!若非他治軍還有些能耐,早被人弄死了。是以蔣巒一勸,他推辭兩下,便同意與顏神佑合作了。山窮水盡之人,什么聽婦人擺布之語,都是扯淡了。且熬過眼下再說。 聞?wù)f顏神佑親至,韓斗親自出迎,遠(yuǎn)遠(yuǎn)便拜——顏神佑是衛(wèi)將軍,比他級別要高。 顏神佑等下馬,命杜黎扶起他,韓斗垂淚道:“于今絲蘿得托喬木!” 顏神佑對他道:“造化弄人?!?/br> 韓斗心里有那么一瞬間的疑惑,顏神佑這長相,真是……太不像個女壯士了!顏神佑卻不管他在想什么,先問吳郡情況。 吳郡不說亂七八糟,也是點像泥潭,主要是……韓斗這個臨時政府沒有公信力。 顏神佑即命玄衣駐扎城外,自攜隨從、兩百護(hù)衛(wèi)入內(nèi)。命人宣諭全郡,以奉圣諭,安撫全境,復(fù)邀三老等,設(shè)宴款待。又點府庫,見里面存物居然還算豐富,想是韓斗抄了不少人的家,這些人,估計也不知道在哪里了。顏神佑便慷他人之慨,以衛(wèi)將軍令,與女子百戶牛酒。 暫時穩(wěn)定了局勢,卻請葉琛與杜黎、丁琳等一道,將吳郡諸般檔案,都洗劫了。 安撫之事,非一朝一夕之功,顏神佑在此盤桓數(shù)日,檔案方勉強(qiáng)點完。吳郡之民,先前聽說了她的戰(zhàn)績,也見了阮梅被四下展覽的頭盔,雖對她的性別有點疑惑,卻也接受了她的到來。再見她行事頗有法度,又不擾民,士紳之流對比韓斗,對她反而能接受了。 她與眾人議事之時,眾人便不如對韓斗那般磨洋工了。顏神佑久掌庶務(wù),熟悉程度上也不是韓斗能比擬的。是以與諸人合作愉快,且曰:“新郡守將至,諸位稍安勿躁,必如君等所愿。” 又想探韓斗軍之虛實,欲夜間往城頭一觀。杜黎慌忙攔住了:“此處風(fēng)俗不同家里,小娘子豈可夜間出游?” 顏神佑道:“我要用韓斗,自然要看一看他的軍士如何。他能撐到現(xiàn)在還沒有被吞了,想是御下有方的。我須心里有數(shù),方知如何用他?!?/br> 杜黎慌忙召人護(hù)衛(wèi),顏神佑一行出門時,也驚動了韓斗。聞?wù)f她要登城,韓斗有些猶豫:“這個時候?” 顏神佑道:“這個時候,要說午夜最好,最松懈的時候,越能看出東西來?!?/br> 韓斗默默引她往城頭上去,一路上發(fā)現(xiàn),城內(nèi)治安居然還算不錯。到了城頭,卻有些不大好。顏神佑見士卒換崗倒也有章法,只是有些士卒似是眼盲,不由問道:“他們的眼睛?” 韓斗道:“是有些人,晚上便看不清了。小娘子可知,不是名將,不敢夜戰(zhàn)?” 顏神佑奇道:“是這樣么?” 這個杜黎也知道,向顏神佑解釋了一回。夜間作戰(zhàn)的難度比白天大是肯定的,哪怕是搞突襲的一方,找不找得到路是一回事,找到了,趕到了,能不能保證沒人掉隊又是另一回事。還有就是,士卒會有夜盲癥。 韓斗道:“我這里還算好的啦,他們有些地方,天一黑,就是真瞎子了。” 顏神佑知夜盲癥是缺了維生素a,但是韓斗應(yīng)該待他的兵精細(xì)些,怎么也舍不得點下水一類的呢?魚肝油好像也沒有,但是……可補充的東西也不少啊,怎么就這樣了呢? 她卻不知,行伍間固有同袍之,也有老兵欺負(fù)新兵一類??v有些葷腥rou食,菜鳥也搶不過老鳥,總之,一支部隊,總有一部分人是夜盲的。 顏神佑便留上了心,自言自語道:“不知阮賊那里,又是如何了?” 韓斗苦笑道:“都差不多?!?/br> 顏神佑點點頭:“知道了?!辈缓靡馑及?,她的兵沒有夜盲的??!養(yǎng)得好嘛!就算以前有,現(xiàn)在也沒有了啊!偷一偷營,她一點壓力也沒有??!只是這渡河……須得想上一想。 顏神佑有了意外的收獲,杜黎勸她回去時,她便走得痛快。一覺睡到天亮,起來鍛煉身體。正打著拳,阿琴來報:“那個蔣使君路過吳郡,去面圣啦?!?/br> 顏神佑笑道:“咱們再等一等,等到圣諭來了,我便去揚州城!”蔣刺史往湓郡,是再也回不來了的。運氣好些,給一虛銜,運氣不好,就削成白板。最后還是要發(fā)到昂州城,交給蔣廷尉去管束。到時候,只怕這位寄人籬下的使君,要氣破肚腸了。 自此,顏神佑在吳郡住得便十分輕松,哪怕寒冬臘月,也不能阻擋她春天般明媚的心情。不止過問民政,還看了韓斗軍cao練。她這一來,極大地威懾了原本支援的人,一想蔣刺史一去無音信,其余兩郡瞬間識時務(wù)了起來。顏神佑只作不知他們心中所想,派人行文與他們,道是新刺史將至。 直住到年前顏淵之與姜云過來上任,本地士紳方知她所言不虛。名門姜氏之子,比韓斗真是靠譜得多啦。姜云再說要選拔胥吏、僚屬之時,響應(yīng)號召的人便多了起來。 顏神佑與他辦了交割,奇異地發(fā)現(xiàn):“怎地經(jīng)這般大亂,本地人口竟不見少?” 姜云悶悶地道:“隱戶。” 顏神佑秒懂。 姜云道:“你要去揚州,萬事小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