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節(jié)
顏神佑到底還是帶著山璞去了塢堡附近,林大娘的墓自有人看守,聽說她要再過來,頭天又有人去重新堆了回土。顏神佑與山璞再過去時,墳土還是新的。擺下祭品,顏神佑鄭重再拜。喃喃說著昨天議事的事兒,說著她準備再選女官的事情。 山璞知道這里埋的是誰,也知道林大娘曾救過顏神佑一命,他倒沒有阿琴那樣的忌諱,頗為感激地給林大娘上了一炷香。聽顏神佑說著近期的事情,也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對。 直到顏神佑說完,他才鄭重拜了一拜,道一聲謝。顏神佑情緒還沒有平復過來,對山璞絮絮地說著林大娘之不易。山璞道:“她可惜了,要不是攤上這樣的父母家人……” 顏神佑道:“物不平則鳴,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山璞道:“不過,你說的選女官,我怕有些人是不樂意的。哪怕她有那個本事,卻也多有顧慮。” 顏神佑道:“我知道的,所以先從親戚里請人來了?!?/br> 丁號能發(fā)現(xiàn)的問題,顏神佑自然也不會不小心。她從一開始就對自己要做的事情有了清醒的認識,這份清醒,更多的不是體現(xiàn)在“思想超前”而是在“小心謹慎”與“絕不浮夸”上。 山璞頷首道:“你心里有數(shù)便好,這事兒,急不得。我們山上人不在乎這下,可山下人卻看得頗重??v然在山上,也不是所有女人都行的。顏神佑道:“我只管給人機會,她們爭不爭氣,我就算不著的。爛泥糊不上墻,難道我還要硬糊它不成?” 山璞摸摸她的頭,安慰道:“莫急,莫急。你現(xiàn)在不大方便,多找?guī)讉€人分擔也是好的。女人總有許多不方便,這也是個難事兒。心里有數(shù),別太躁了?!?/br> 顏神佑嘆道:“是啊。不急?!?/br> 山璞扶著妻子上車,自己也不騎馬了,一閃身躥上了車里,對顏神佑道:“我有件事兒,得跟娘子商議一下,也不知道成是不成。” 顏神佑道:“你說。” “我在想,怎么練兵?!?/br> “嗯?” 山璞看來是想了很久了,說話的時候語速雖慢,卻并不磕絆,他認真地道:“我在想,無論是昂州兵,抑或是我手里的人,都是南人,恐不耐嚴寒。你那里的玄衣好些,到昂州日久,只怕也不大耐寒了罷?” 顏神佑一驚:“這倒是了!” 山璞嚇了一跳:“我不過是這么一說,免得你日后猛然想起又著急,你現(xiàn)在急的什么?幾處都歇兵呢,打到咱們頭上,至少也得明年?!狈凑灰@問題存在,顏神佑就有知道的一天,肯定還會去琢磨解決方案。還不如他來先打個預防針什么的。 顏神佑放松了下來,頗為欣慰地看著山璞道:“我就是驚這么一下子罷了。這事兒,我還真沒想過哩。不過,現(xiàn)在想也來得及,不過是招募北地兵士,再加厚冬衣,頂天加一個抗寒抗凍的訓練?!?/br> 山璞見她不著急了,才放下心來:“我也覺得是。去冬光復京城,便有些兵受不大住。京城與昂州不過千里地,精壯男子還能扛得住。再往北,氣候差得太大,麻煩就大啦。且那里賊眾頗多,聽說又減賦授田,一時恐經(jīng)營不過來。招募士卒也恐為難?!?/br> 顏神佑笑道:“你這想得可真好,有什么辦法沒有?” 山璞道:“我想著,南下流亡的人是極多的,揚州的往昂州來,北地的難道不會往京城、揚州去?” 顏神佑拍拍他的肩膀:“這很好呀,下一回你就直接跟阿爹說?!?/br> 山璞道:“你既說可行,想來是不錯的?!?/br> 顏神佑嘲笑道:“難道我說不行,便真的不行了?” 山璞正色道:“那可說不定,我總是信娘子的眼光的?!?/br> 逗得顏神佑直笑。 笑完了,對山璞道:“正好,我也有一事,也想說與阿爹聽的,你先聽聽,如何?” 山璞道:“請講。” 顏神佑道:“我近來看輿圖,要選一處作新都,你覺得如何?” 山璞道:“容我猜上一猜,如何?” 顏神佑也學他的樣子,道:“請講?!?/br> 山璞道:“冀州附近最佳?!?/br> 顏神佑笑道:“君得之矣!” 兩人相視一笑。 ———————————————————————————————— 開開心心地回到家里,就遇到姜氏派了阿方過來看她。 顏神佑:…… 領了兩耳朵的訓,顏神佑乖乖地表示:“放心,我再也不多走動了?!?/br> 阿方也是看著她長大的,心里倒是偏向她,小聲道:“知道您高看林大娘一眼,可您也得先顧著自己不是?哪有這么不小心的?每日里往州府去,也沒人說您不是?可這跑出城往那種地方去,這就不大好了罷?” 她也是真的關心顏神佑,顏神佑也領她的情,只說一句:“我知道啦,無事我也不常往她那里跑的?!?/br> 阿方還是有些不放心,她太知道顏神佑是個肚里的主意的人了,再三說:“小娘子好生將孩子生下來,她便是在地下,也是開心的?!?/br> 顏神佑不得不跟她保證,以后不這樣了。阿方才說:“娘子那里,我給您打個遮掩,就這一次啊?!?/br> 顏神佑哭笑不得,也承了她的情。 阿方一回去便與姜氏說,山璞也跟著去的,有姑爺跟著,陽氣也重,現(xiàn)在顏神佑有身孕,再指責她也對她的身體不好云云。姜氏才將此事按下,嗔一句:“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愛惜自己?!?/br> 那個不知道愛惜自己的人,正在跟親爹說話。 顏肅之本來是在跟唐儀兩個人商議著事兒的,葉琛在那兒旁聽。原本是三人說話的,發(fā)現(xiàn)唐儀總愛搶他的話之后,投給顏肅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兒,就不再插言了。 能讓唐儀這個中二病參與討論的事情其實并不多,這一件卻恰是需要他的意見的。顏肅之自聽了女兒的建議之后,也覺得提出女系以抗旁枝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更兼今日才收到雍州楚豐發(fā)的來的消息,道是濟陽王稱帝之后,大封偽官,又封了許多爵位。 為了顯示自己是“正統(tǒng)”,爵位皆是高祖時舊稱,連楚豐也接了一個。不出意外,正是高祖時封給楚家的“安平侯”。好些個爵位,他都找了人來頂著。比如柴家,他就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里搜了個旁枝出來,承了原本安在柴丞相身上的“新城侯”。 顏肅之心道,你這來得可真是太巧了!火速叫了唐儀過來商量個事兒,他對唐儀感情頗深,總覺得讓這位親家就這么閑著有些不忍心。又知道唐儀有點不靠譜,別的事也不大好讓他去做。商議一下譜系之類的事情,倒是可以的。 唐儀他媽雖然是個文盲,又溺愛長子,但是他大伯唐證道卻不是一般人。小時候,別的事兒,隨大長公主折騰。涉及到譜牒一類,大長公主搬出皇帝來都沒用。他都能硬扛著把唐儀搶過來逼著往腦子里灌點常識進去,順帶的也學一點經(jīng)史。唐儀這才沒有被大長公主徹底慣壞。 說到自己的長項,聽顏肅之如此這般一說。唐儀本來就是個混亂的性子,看熱鬧不嫌事兒大,果斷地對顏肅之道:“這個正好!” 又說柴家那里,還有他異母兄弟的一份子事兒呢,可惜他再沒多一個兒子了。不過顏孝之他老婆姓柴,這里面就好cao作得多了。哪怕顏孝之想避嫌,顏孝之一個出嫁的小姨子還在呢,他分明記得在臨安的時候,還見過這位呢,不過她是跟著個姓米的丈夫一起的。唐儀當時還在奇怪,米家不是都去雍州了么?這才記住了。 這個米同學,也是米家之旁枝。米家家大業(yè)大,并不是所有人都一致行動的,這一位就是不想走遠的,虧得腿長跑得快,老婆孩子一打包,逃了出來,沒被阮梅弄死。 兩人正商議得開心,唐儀說得滿面紅光,還偶爾斜一眼葉琛。葉琛被他這個樣子弄得啼笑皆非,索性抱著手在一邊看。 顏神佑撈著丈夫進到書房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么個詭異的三角關系。唐儀看到她來了,特別熟練地道:“丫頭來啦?快快快,搬個高的給她坐?!?/br> 顏肅之顏神佑:“……”好像有哪里不對! 葉琛:……這好像不是你家吧? 唐儀開開心心地跟顏神佑說起方才討論的事兒,顏神佑訝然道:“濟陽出手這般快?” 唐儀道:“你猜得還真是準!” 顏神佑道:“這可真是……”又問顏肅之的意思。 顏肅之道:“總比再與附逆之人討價還價來得好。我們且有正事要做呢,誰耐煩與他們見天地吵?” 還不如找一群利益攸關的人專門去打這方面的嘴仗呢!顏神佑在心里默默地給他加了一句,然后問葉?。骸安恢妿熡泻胃咭姡俊?/br> 葉琛見唐儀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不覺莞爾,對顏肅之父女道:“若論舊族,還是兩京人多,既是要擇人,必要考較品性。還須派員往兩京勘核為佳。” 唐儀看看顏肅之,又看看外面,他倒是很想為顏肅之分憂,一時又想好不容易朋友見面了,又不愿意分得太遠。猶豫矛盾中,葉琛又說:“京師大火,一應典籍文書多被焚毀,還須精通譜牒之人前往主持?!?/br> 唐儀終于說:“臨安那里,我去罷?!?/br> 顏神佑道:“也好,伯父再點個幫手?” 唐儀道:“還用旁人么?不如就大郎?”這個大郎,說的是他的女婿顏希賢。顏肅之笑道:“你盡管使喚他就是了?!?/br> 京城那里,顏肅之便問顏神佑:“你外婆身體如何?” 顏神佑道:“是要讓阿舅過去?” 顏肅之點頭道:“總要自家親戚才能放心的?!?/br> 顏神佑沉吟道:“那便阿舅罷,這個時候,也顧不得太多了,總不能一直拖著不讓阿舅外出?!蹦菢右彩侨肆Φ睦速M,姜家說不定還會生出些不太好的猜想來。 葉琛也說:“再擇兩位副手前往,旦有事,姜尚書可星夜馳歸,京城也不至于無人主持?!?/br> 顏肅之一看山璞,又覺得牙疼,他是想讓女婿跟著姜戎去京城的,也是看中山璞行事頗穩(wěn),又有見識,也是讓他學一學這些知識。雖然心里口上都不大喜歡舊族,顏肅之也得承認,舊族現(xiàn)在還是不可忽視的力量,多學一點這里面的門道總是沒有壞處的??砷|女這個樣子,他又想讓女婿在家里陪著。 唐儀忽然插口道:“你不是叫山小郎也跟著去吧?”這哪兒成??? 顏神佑心中一動,她對于此事倒并不強求的。對顏肅之道:“我們此來,也正有事要請阿爹決斷。現(xiàn)在看來,正可兩事并成一事?!?/br> 顏肅之便問何事。 顏神佑先看山璞,山璞便將擔心南方兵不大耐寒的事說了:“也未必就是不扛凍,只是北地氣候畢竟不同,怕戰(zhàn)時不適應,難免誤事。” 顏肅之眼睛一亮,與葉琛對視一眼,拍案而起:“好小子!你便與你阿舅一道北上,也跟他學著些兒。順手就招招北地流亡入行伍!嘿!故土難離,還怕他們不肯出力打回去嗎?” 又問顏神佑:“行嗎?” 顏神佑還沒來得及說話,外面卻又有消息傳來——阮梅他稱帝了! 顏神佑:…… ———————————————————————————————— 消息是郁陶傳回來的,他在前線,直面著阮梅,這方面的反饋總是更快一些的。 原來,阮梅看著濟陽王稱帝,氣得要命。他原本是一門心思一統(tǒng)天下之后再稱帝的,沒想到濟陽王這么不要臉!他阮梅這么一表人材都沒稱帝,顏肅之那個偽君子地盤比濟陽王大,都沒敢稱帝,濟陽王居然跑到他前頭去了! 叔叔能忍,嬸嬸也不能忍了?。?/br> 阮梅才丟了京城兼敖倉,心情正不好,火氣一上來,他也要稱帝了! 反正到了這個份兒上,稱不稱帝的,大家都沒辦法講和了,還不如早早稱帝,穩(wěn)定人心。濟陽王也是個反賊,同樣名不正言不順的,他都能干了,阮梅憑什么不干呢? 陸橋卻別有思量:顏肅之那里缺兵缺人,又有了包袱,需要整合。濟陽王那里,卻是根基比較穩(wěn)的,早早就勾結了不少人,現(xiàn)在又稱帝了,內(nèi)憂基本沒有,肯定會外擴。雖然正在跟楚豐僵持,但是楚豐是個沒有太大進取心的人,兩邊打著打著,不議和也休戰(zhàn)的可能性很大。濟陽王騰出手來就要搞阮梅了,正統(tǒng)的誘惑還是比較大的。阮梅方需要一個完整的官僚體系,以對抗?jié)柾醯能浀蹲印?/br> 他們倆一致同意了,這事兒也就這么定了。因為是搶時間,阮梅也沒那么多講究,擇日不如撞日,早早準備,早早登基。 阮梅還是做他的大陳皇帝。以陸橋為相,?;譃榇髮④姟3醪浇⑵鹆怂且惶紫到y(tǒng)。比較可惜的是,原本京師的典籍不太受重視,陸橋倒是重視了,卻以京師城高池深,又有兵有糧,不會輕易陷落,反倒是其他地方,城垣破敗,不如京師安全,都扔在那里了?,F(xiàn)在等到陸橋想用各種資料典章了,發(fā)現(xiàn)自己抓了瞎。 并不是所有的舊族都像姜氏堂叔那樣堅持,還有那么幾個愿意合作的。在他們的幫忙之下,阮梅的朝廷也建得比較完整了,又要封爵。他也依葫蘆畫瓢,濟陽王那里有什么爵,他這里也有什么。 兩個精神病患湊到了一塊兒,還要惡心惡心濟陽王,以報濟陽王先稱帝之仇!他們給濟陽王發(fā)了個委任狀,任命他還做濟陽王。把濟陽王氣得不輕。 顏肅之拍案大笑:“我就看他們混鬧,也夠可樂的!”言畢,卻并不真的看戲,而是召集了李彥、霍亥、丁號、姜戎等人過來,商量著對策。 ———————————————————————————————— 為了給女兒女婿面子,也是自己顯擺一下有好女婿,他先讓山璞說了招兵的事情。練兵的事兒,姜戎是很熟的,對山璞的意見表示了贊同:“這樣極好?!?/br> 顏肅之這才說了楚豐與郁陶兩處的情報,霍亥當場噴茶:“這兩個是在斗雞嗎?” 顏神佑道:“甭管他們怎么逗,咱們都不能閑著。濟陽那里,咱們也須有個應對,不好叫他們喧賓奪主,弄了附逆的反成了正統(tǒng),末了咱們還要安撫附逆。” 霍亥正色道:“正是?!毙闹袇s想,這下你開心了,肯定又要舊事重提,說你昨天的提議了。不過呢……這樣也行,只要能攪混了水就好。你都能出現(xiàn)在這里了,這世界上還有什么是不能發(fā)生的呢? 眾人無一反對,李彥更是對濟陽王深惡痛絕,濟陽王倡導的,都是他反對的。霍亥被濟陽方面認為是“叛徒”,也跟濟陽王鬧翻,在這一點上,他跟李彥是一條心。顏肅之又問山璞可愿身兼二職,山璞慨然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