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余冼籠起手來：“太學(xué)生上書，比起等閑御史也不差了?！?/br>
    “他們要說什么呢？可別再翻舊賬了，還沒吃夠虧呀？”

    “倒不是舊賬，是新鮮事兒。聽說，東宮大婚到現(xiàn)在，好有兩年了吧？還是無嗣。他們想上書，請求東宮廣選淑女，以豐子嗣?！?/br>
    方鐸氣笑了：“東宮年未弱冠，急的什么？你沒攔著么？”

    余冼冷笑道：“他們自己丟人，與我何干？”

    方鐸道：“真是不要臉了！就這樣的人，你……”方鐸一猜就猜著了，這不定是哪家破落戶兒與章垣串在了一起，什么淑女，必然是有沒落舊族借著這個由頭想攀裙帶呢。太子妃生不出來，她們生去，哪怕日后太子妃生嫡子來了，庶長子至少是個親王，一家子就能跟著沾光了。

    急個p！太子還不到二十歲呢，骨血未豐，東宮也沒聽說有夫妻不合的傳聞，小兩口不急、昭陽殿與興慶宮不急，你們急個p！

    一戶人家，若是勢頭好的時候，是不會想著這些個齷齪事兒的。只有沒落了，才會想著做這種變相的皮rou買賣來。聯(lián)姻與攀附，差別大了去了。

    余冼一擺手：“投名狀我給你準(zhǔn)備好了，你不是正愁著呢么？”

    方鐸老臉一紅：“那你呢？”

    余冼一臉的蕭瑟：“我累啦，想休……”

    “呸！”

    余冼一抹臉：“我是不成的，得慢慢兒來，物反常即為妖。你還行，去求太尉也好，尋你外甥也罷。唔，太尉輕易不為人做保的，你去尋李小郎吧，拿著這件事，叩東宮的門去吧?！?/br>
    方鐸與他商議：“我去太學(xué)試試吧?！?/br>
    余冼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心里也出了一口長氣——誰愿意家道中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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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學(xué)不是隨便誰都能進(jìn)的，方鐸還是走了點關(guān)系，耽誤了一點時間，才聯(lián)系上了李清君。李清君就怕這個姨父會想不開，聽說他來了，急得一頭汗跑出來見他。聽了這件事情，也驚呆了：“我就在太學(xué)里，沒聽說這件事兒呀?！碧珜W(xué)里現(xiàn)在學(xué)習(xí)任務(wù)極重，天天累得像條狗，還有精力折騰的，都是神人。

    忙向?qū)W里請了假，又有方鐸這個“家長”來接，倒也順利出來了。急匆匆轉(zhuǎn)了一到頭，才求見到六郎，將事情說了。搞得六郎一張小白臉兒通紅，這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么？到現(xiàn)在沒孩子，說是太子妃不能生，可太子能覺得痛快了？

    六郎連說了好幾個“豈有此理”，又對李清君道：“你還是去上課罷，這件事有我呢?！庇挚捶借I。李清君忙為他解釋了一回，方鐸有些緊張，不知道該不該提一下余冼，吱唔了一陣兒，還是哼唧著說：“是從余冼那里聽來的。”

    六郎點點頭：“你有心了?！?/br>
    方鐸這才放下心來，只說一句：“太學(xué)生，年輕人多，易聽人教唆。”便匆匆告辭，留給六郎思考的空間。

    六郎躊躇了一陣兒，心道：我現(xiàn)在還是不急的，等過幾年，實在不行了，再說。

    反正，這會兒不好自己找不痛快。他從來都沒有跟姨娘們打交道的經(jīng)驗，想想就頭疼。這件事情，還是他去壓一壓的好，上書？不是還沒上來么？先去尚書省，找他姐，將奏本給剔出來，別鬧得滿朝風(fēng)雨的，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尼瑪當(dāng)個太子，被窩里那點私事都要被人拿出來說，坑爹不坑爹??？

    他還是來晚了一步，顏神佑正跟唐儀在那兒大眼瞪小眼呢，桌上擺著一份奏章，就是那本讓六郎納妾的。

    這事兒還要從頭說起，唐儀這丞相，極有水分，他也有眼色，不管事兒，就窩顏神佑辦公室里看她干活。他也不翹班，也不在辦公室里喝酒，比在他舅當(dāng)皇帝那會兒都規(guī)矩。

    顏神佑事兒多，干脆給他分派了任務(wù)：揀奏章。如果不知道輕重急緩，就按署名者的官職來排。

    唐儀一琢磨，這個可以有，就分了起來。太學(xué)生是個獨特的群體，能上書，沒品級，孤零零就這么一個本子擺在面前。唐儀好奇地打開了：“這寫的是什么呀？”然后就啞火了。

    顏神佑撈過奏本一看，笑了：“多大點兒事兒?。靠戳稍趺凑f吧。”

    唐儀蔫蔫地道：“這事兒，恐怕六郎做不了主，你爹娘都做不了主?！?/br>
    六郎就是這個時候來的，這個寸勁兒，就甭提了。

    仨人大眼瞪小眼，良久，六郎道：“我還沒過二十呢?！?/br>
    顏神佑陰陽怪氣地道：“明年?！彼鼙人“藲q，她今年二十七了。

    六郎怒道：“我跟阿爹說去！”

    “二十？”

    六郎道：“誰說的啦？反正我的事兒，不要這些酸丁管！我找葉先生給他們加功課去，累不死他們！”李彥、霍亥上了年紀(jì)，顏肅之吸取了甘銘的教訓(xùn)，怕把他們也給累死了，將一些事務(wù)分給了年輕人去做。葉琛就兼領(lǐng)了國子監(jiān)，也管著太學(xué)。

    顏神佑笑道：“多大點兒事兒，你要真拿定主意了，這事兒，我包了?！?/br>
    六郎正色道：“這是我夫婦的事情，怎么能推給阿姐呢？到時候，不定他們又要說什么了。我雖承社稷之重，卻不好什么事都聽人擺布的。且看我的?！?/br>
    顏神佑道：“你要怎么說？過繼？兄終弟及？閉上你的嘴吧！你也知道你不單只是你一個人，還承著天下之望？”

    六郎道：“反正，我們自己家還沒急呢。”

    “甭跟我這么說，到阿爹跟前兒說去。”

    六郎道：“說就說。”

    姐弟倆一邊兒一個，抓著唐儀的肩，就將他給提溜到了含元殿。

    顏肅之：……=囗=！“你們倆這是干嘛呢？”上來先把已經(jīng)呆掉了的唐儀給搶救了下來，拍一拍唐儀的臉：“喂，唐大，你怎么啦？”犯病了？還是藥吃多了？

    唐儀是沒想到顏家這么夠意思，這事兒擱外頭，哪家這么急急惶惶的納小下崽兒，親家也要翻臉的。可擱了皇家，那就不一樣了。唐儀一抹臉，什么話都沒說。

    顏神佑把奏本往顏肅之手里一拍：“看，教坊司上本。”

    顏肅之奇道：“教坊司又上本哭窮要人啦？”教坊司么，本來是宮廷舞樂機(jī)構(gòu)啦，擴(kuò)大一點，各地都有分支。原本是搞搞歌舞藝術(shù)，有時候還兼?zhèn)€廟堂奏樂什么的。但是呢，大家懂的，后來就……

    所以，這里招人會比較麻煩。大周為了恢復(fù)生產(chǎn)，不停地想辦法釋放奴婢什么的，人就越發(fā)的少了。教坊司天天地哭，說人不夠，再這么下去，您家開個轟趴都要沒樂隊了。

    六郎聽到“教坊司”三個字，趴到唐儀背上就笑了。他姐，絕了。

    顏肅之也沒讓六郎為難，一眼看到這“名門淑女”四個字，就知道里面有文章。淑女而又名門者，很難讓人不想歪。老子家里好不容易消停了，你們又來搗亂，滾球去吧！

    提筆就批：太學(xué)生，以學(xué)為要，毋預(yù)教坊事。

    最后，這本奏本的批復(fù)被李彥給攔了下來，將父女二人給訓(xùn)了個狗血淋頭：“怎么能在奏本上開這種玩笑呢？！他們關(guān)心國事，本也不算錯，不過是關(guān)心的地方不對，加以引導(dǎo)就好。不要因為自己有些小聰明，傷了士人上進(jìn)之心?！?/br>
    顏神佑嘀咕道：“關(guān)心國家大政，再指手劃腳的，我也忍了。管到我們家屋里去了，他好大的臉！”

    李彥比她脾氣還大：“天子無私事，皇嗣大統(tǒng)，還不夠大嗎？”

    “太學(xué)是養(yǎng)士的地方，可不是用來養(yǎng)宦官的。大周已經(jīng)不招宦官啦！”

    李彥：“反正，這樣的批復(fù)就是有失體統(tǒng)！圣人，你說這樣好嗎？！天子無私事呀！”

    顏肅之咽了咽口水：“那就抹了最后一句？”見顏神佑瞪眼，又和起稀泥來，“李翁說的也對嘛。”

    顏神佑嘟著嘴巴不接腔了。

    宮里吵得熱鬧，太學(xué)里更熱鬧，直接上拳頭招呼上了。一路以李清君、江非得為首，一路以上書的太學(xué)生李璐為首，打得拳腳飛揚！

    作者有話要說：前面寫郁衡的輩份錯了，以后修文的時候再改，感謝捉蟲的三味書屋同學(xué)。

    太學(xué)生關(guān)心國事，不是一件壞事啦，史上很多時候，太學(xué)生都是舍出了前程性命，維護(hù)公理與正義的。當(dāng)然，人都有優(yōu)缺點，有對的時候也有錯的時候。有時候看起來還傻乎乎的。無論如何，這種精神都是值得鼓勵和保留的。所以神獸也只能嘲諷一下，李彥還要給他攔回來。在這件事情上，李彥做得是對的。上書的李璐，不論有沒有指使，提的事情本身，也不算錯了啦。

    一個國家，一旦連學(xué)生都失去了這種向往正義與公理的天真與熱情，那就真沒什么希望了。

    ☆、309·葉老師訓(xùn)話

    太學(xué)生的招收標(biāo)準(zhǔn)是這樣的：君子六藝,綜合評分。即,要么你體育成績必須達(dá)到水平線,要么其他幾項成績就得特別好。

    招進(jìn)來之后，太學(xué)里還開設(shè)體育課。并不是你只要書讀得好了就行了，擊劍騎馬都得學(xué),免得以后因為身體不好過勞死。并且，太學(xué)生們的年齡通常不大。也就是說,這是一群體力值在平均線上、精力十分旺盛的……潛在暴力份子。

    一言不合,便開始吵，文化人的對罵，不提罷。虧得兩人是一個祖宗,才沒有涉及到對一些親屬的問候。吵得太兇，以至于打。李璐與李清君，人緣還都不錯,各糾起一堆人,拳拳到rou,打得十分痛快。

    李璐與李清君屬同族，只是血緣頗遠(yuǎn)，彼此關(guān)系稱不上緊密。然而畢竟是同族人，其他人不好插手，便放任他倆捉對廝殺，其他人各尋對手去了。

    李璐與李清君滾作一團(tuán)，時而你上、時而我在上，翻滾騰挪，滾得滿身塵土。一邊掐脖子扯衣裳，一邊還要罵。李清君乃是得六郎賞識的，又見六郎行事也頗為寬厚大度，心里對這位年輕的太子頗為敬重。雖然也為六郎這點事情cao心，卻不容有人說出來。明晃晃的提出來，終是有些不敬之嫌?！吧怀鰜怼边@四個字，又豈止是女人受不了？

    他又更氣李璐好好的一個世家公子，居然受章垣這種“小吏”指使，真是有辱身份。一面打，一面罵：“叫你多管閑事，堂堂貴胄公子，居然聽從章垣這種沽名釣譽(yù)的小人的指使，做起些婆婆mama的事情來了?！?/br>
    李璐與李清君的想法卻不同，他還真是不是章垣指使的，章垣也指使不動他。原本章垣是串連了一個太學(xué)生叫吳洪的，都已經(jīng)說好了的，不想?yún)呛閼Z了，臨場退縮。聽到風(fēng)聲的人，都以為誰上書誰就是章垣指使的。

    他是自己看不下去了，一個翻身，把李清君又給壓到了身下：“你懂個p！此事要早做打算！難道要讓楚攸的外孫（其實是曾外孫）來占便宜嗎？”

    二李都姓李，與首相李彥沒有十八代親以內(nèi)的關(guān)系，卻與昔日雍州長史李家有著頗深的淵源。雍州李氏與冀州李氏，系出同源，昔日有一位李太尉，兩個兒子分在兩處做官，因以為家，傳下這兩枝來，至今已有數(shù)代了。李清君與李璐都是長子的后代，李長史是次子的后代，李清君這一邊，與李璐系、雍州系的聯(lián)系都不大密切，李璐系卻與李長史那里雖血緣不親，關(guān)系甚篤。

    楚攸謀個反，李長史無辜受罪，全家流放。楚攸這里，沒傷筋沒動骨的，既沒絕嗣，也沒株連。相反，孫女兒還是趙王妃，兒子依舊有太尉罩著——怎能令人服氣？

    一想到若是東宮無子，要不兄終弟及，要不八郎兒子過繼。到時候楚攸就成了未來皇后的親祖父，到時候你是追封呢？還是不追封？必須不能忽略這么個問題，多半還得給楚英做臉。哦，他們家依舊興旺，似李長史這等忠義之士，就白白流放幾千里了？

    我去年表了個表！

    李璐就憤怒了！憑什么？！

    哪怕只是他的腦補(bǔ)，縱然只有萬分這一的可能，李璐都不想讓它實現(xiàn)！他奮力地捶著李清君：“你讓后世怎么評論？你讓后世怎么評論？忠義之士兩下為難，無辜受罪。罪魁禍?zhǔn)鬃砣碎g煙火，誰還要做好人？誰還要做好人？！都把女兒送給權(quán)勢之家生孩子，不就得了？！這是引人向善的道理嗎？”

    兩處書信來往，李璐常以李長史為君子，流放之后，李璐更以李長史為忠義的榜樣。自然對楚攸越看越不順眼。

    李清君聽他這么一說，好像也有道理呢。一怔之下，吃了好幾記拳頭，疼痛拉回了他的智商和武力值，再一個挺身，又翻了過來，他也捶：“呸！你不會說個清楚嗎？”

    “說你個頭！”這種“如果皇帝現(xiàn)在就死了太子生不出兒子來類似詛咒的假設(shè)”是能說得出口的嗎？！這是危言聳聽好不好？可是……還真是有可能存在的?。”仨殞⒖赡苄云缭趽u籃里！況且，天子無私事，太子難道就可以有了么？天子、太子，治國固然是第一要務(wù)，但是，生下繼承人，也是國事。

    正在嘴上手上不閑的兩人沒有注意到，旁邊已經(jīng)安靜了下來——葉琛已經(jīng)過來了。他是來巡視的，見證了大周太學(xué)第一次群毆事件。幸甚至極……個p！

    葉琛很忙，作為正式丞相里最年輕的一位，雖然有真才實學(xué)，也曾隨軍出征，也曾單獨出巡安撫，葉琛的名望還是不比李、霍、丁的。他也有自知之明，苦活累活也都肯干。朝廷重視吸收新鮮血，葉琛自己也很重視太學(xué)，百忙之中，還要抽空過來看上一看。

    然后就遇到學(xué)生們以如此熱血熱情歡迎著他，一臉的熱血！

    葉琛還不知道章垣指使人上書的事兒呢，只是聽著這兩個且打且罵，十分投入的學(xué)生的對話，就猜著了七、八分真相。說起來，李璐擔(dān)心的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這樣的例子，史上也不算少見。謀反的、犯罪的、刷了下限的，最后憑著女人的一條裙帶，就這么登了上來翻了身。為國盡忠的、堅持正義的，不得好下場。葉琛讀史，也常?；蛞钟艋蛲锵?。

    李璐還在那里罵呢：“太尉與尚書，真才實干，我也服氣?？沙@樣的，讓人怎么甘心？！”

    是呀，憑什么呢？

    葉琛本來要停他們的課的，話到嘴邊，又改了口，陰惻惻地道：“看來你們的功課真是太輕松了！都給我起來！跑圈去！”葉校長體罰起學(xué)生來，也是一套一套的。顏神佑在軍中，大事打軍棍，小事兒就是罰跑圈兒，罰蛙跳，各種體罰，既豐富了業(yè)余文化生活，也提高了身體素質(zhì)。葉琛曾隨軍出征，頗得其中三味?？催@兩個小子打起架來這么有精神，再跑幾圈也累不死他們！

    都是閑的！

    李清君討厭李璐將東宮的陰私事拿出來大庭廣眾下說，哼唧著正正衣冠，與好友跑圈去了。李璐也不覺得自己是做錯了，也正一正衣冠，吐出一口血沫，放言道：“家族之復(fù)興，可以靠男人的血汗，卻不能憑女人的裙帶！”也帶著小弟跑圈。

    兩隊人馬忽忽拉拉，比賽似的，你跑得快，我要跑得比你更快，cao場上塵土飛揚。

    葉校長的臉都綠了。

    半晌，摸摸新蓄的短髭：“還不錯。”雖然沖動了一點，這個腦補(bǔ)能力也太大了，卻也不算是無理取鬧。好歹心中也有桿秤。至于“名門淑女”什么的，葉琛既不曾看過上書，自然也不知道?？v然知道了，也不以為有錯——太子無論娶妻納妾，不要名門淑女，難道專挑文盲潑婦？

    不過，畢竟還是有些天真的，這個李璐，值得多教導(dǎo)教導(dǎo)。

    ————————————————————————————————

    正在跑圈的李璐并不知道，他已經(jīng)在校長這里掛上了號，正卯足了勁兒跟李清君比腳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