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曉媛想了想其他人的下場，有點不寒而栗。

    祁連：“別的話我就不多說了，但是如果你真想重新走你自己的路，打算學(xué)畫或者學(xué)攝影，我也都供得起。我覺得你有點鉆牛角尖——你如果只是想找回以前的生活，不見得非要回到你過去的時空。”

    他依然是這幅論調(diào)，江曉媛也不知道祁連到底是欠了許靖陽多少錢，能這么活雷鋒地為一幫陌生人鞠躬盡瘁，她有氣無力地說：“我說了……”

    祁連抬手打斷她：“你不肯接受我的幫助，因為你可能以前條件比較好，自尊心強(qiáng)，不愿意受人恩惠，但是——我這么說可能有點冒犯，畢竟咱倆也不熟，你別生氣。”

    江曉媛：“沒事你說吧，我今天沒力氣生氣?！?/br>
    祁連將自己顯得有點冷冰冰的氣質(zhì)收斂得一絲不剩，語氣盡可能和緩地說：“但是你就算回到你自己的時空里，難不成還不是靠父母靠家庭嗎？”

    江曉媛：“……”

    她被祁連這一句話說得一口氣堵在胸口，然而無從反駁——因為他說得對。

    如果她本人是什么頂天立地的成功人士，在什么地方都能呼風(fēng)喚雨，突然遇到這種時空轉(zhuǎn)換的離奇經(jīng)歷，或許也會心塞，但塞幾天習(xí)慣了，也就知道沒什么了不起的，頂多就是一朝回到解放前嘛，大不了重新來一次，反正一回生二回熟，總不至于就絕望地在小理發(fā)店里孤苦終老。

    江曉媛一口氣xiele下來，感覺整個人像爛泥一樣糊在了餐廳柔軟的沙發(fā)椅上，沉默了片刻，艱難地承認(rèn)了：“嗯，是那么回事?！?/br>
    只不過那邊是她親爹親娘，她用起來不加感恩，更心安理得而已。

    祁連：“我承諾的幫助長期有效?！?/br>
    江曉媛皺起眉，帶著幾分猶疑看著對面的男人：“你為什么這么幫我……們？”

    祁連抬起頭對上她的目光，江曉媛的目光淺顯而直白，可能是眼睛太大的緣故，里面什么都藏不住，但凡有一點喜怒哀樂都會掉出來。

    他以前覺得自己最好不要和她扯上什么關(guān)系，誰也不知道誰的底細(xì)，他幫忙讓她安頓下來，滿足她的生存需求，踏踏實實地讓她過完這一輩子就好了，可是現(xiàn)在看來，可能沒那么簡單。

    他可能需要做好和那賊心不死的病毒打持久戰(zhàn)的準(zhǔn)備。

    祁連深吸一口氣，微微變換了一下坐姿，偏過頭，仿佛認(rèn)真地思考了一下該從何說起，最后他選擇了一個最干脆利落直抒胸臆的切入點：“許靖陽的腿是我撞的?！?/br>
    江曉媛：“……”

    兩人之間隔著精巧的飯桌，一時陷入了沉默，好幾個漫長的呼吸過去，江曉媛才有從震驚里回過神來：“……?。俊?/br>
    她茫然的單音好像給了祁連一個信號，他交叉的十指變換了幾次方向，內(nèi)斂的情緒難得有一點外露。

    祁連說話聲音不高：“十年前的事了，我那天遇到點事，負(fù)氣開車回家，那條路平時沒人走，又是晚上，我的車開得很快……正好經(jīng)過一條沒有紅綠燈的人行道，等我看見有人的時候，剎車已經(jīng)來不及了?！?/br>
    江曉媛小心翼翼地問：“你喝酒了？”

    祁連搖搖頭。

    江曉媛抿抿嘴：“那……不會吸毒了吧？”

    祁連看了她一眼，把聲音放得更加輕緩，好像怕嚇著她一樣：“我腿上被人砍了一刀，麻了，剎車一時沒踩下去?！?/br>
    江曉媛：“……”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表情有點驚恐，祁連連忙解釋說：“不不不，你不用怕，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咬人了?！?/br>
    江曉媛吞了口口水，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然、然后呢？”

    祁連的目光緩緩地落在水杯上，好像在追憶著什么，好一會才接著說：“我看見撞了人，趕緊下車，發(fā)現(xiàn)人還有氣，沒敢動他，趕緊叫人來把他送到了醫(yī)院……后來想起來，我在原地守著他的時候，確實有幾秒有點恍惚，還一直以為自己太慌了，后來才知道，另一個時空里的許靖陽就是那時候被換過來的?！?/br>
    江曉媛本能地把自己代入到當(dāng)時的情境中，無意識地手里的玻璃杯連轉(zhuǎn)了三圈。

    祁連見她半晌沒有回應(yīng)，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沒什么想說的嗎？”

    江曉媛回過神來，脫口說：“那他在這個世界一睜眼，不但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沒有了，還忍受了好長時間的痛苦嗎？”

    祁連沒料到她會想到這個，愣了一下，慢了半拍，才點點頭。

    江曉媛：“我聽人說，剛截肢的時候，人會有種幻覺，好像被截去的地方還長在身上……是真的嗎？”

    祁連沒吭聲。

    “哦，好吧，”江曉媛意識到自己有點跑題，連忙找回重點，“后來呢？”

    祁連：“人既然是我撞的，當(dāng)然要補(bǔ)償，我一開始打算賠他錢，不過后來發(fā)現(xiàn)他家不缺錢，只好盡我所能，有空就去看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他倒是沒有怪過我——可能是把我的賬一起記在燈塔里那病毒頭上了吧？后來我們倆倒是陰差陽錯地熟悉起來……我那段時間生活比較混亂，他影響了我很多?！?/br>
    江曉媛基本已經(jīng)確定祁連——至少以前的祁連不是什么良民，她沒好當(dāng)面打聽，只好旁敲側(cè)擊地問：“影響了你什么？”

    祁連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好像看穿了她兜圈子的那一點小伎倆，不過很好心地沒有拆穿。

    祁連：“那個馬斯洛不是說過么，人有很多種層次的需求，最低的是生存，你得吃飽穿暖，不然就會很難受，吃飽穿暖了，還會要求自己安全、有歸屬感、要受別人尊重，等全部都滿足了，還要自我實現(xiàn)?！?/br>
    這都是陳詞濫調(diào)了，電視上、小報上整天引用，江曉媛不陌生，愣了一下以后，她點點頭。

    祁連：“我們都衣食無憂……”

    江曉媛忍不住打斷他：“是你衣食無憂，債主?！?/br>
    祁連笑了一下：“我那時候覺得自己反正有錢有閑，隨便混一混，游戲人間就好了，但許靖陽告訴我其實不是的，等你滿足了自己低層次的需求，不往高處走，自以為是寵著自己，其實是反人性的，好像故意不讓自己吃飽穿暖一樣……像你們女孩有時候節(jié)食減肥那樣，不吃飯的時候很難受吧？又虛又暴躁，看見墻皮都想啃一啃?！?/br>
    江曉媛第一次聽見這種論調(diào)，用力眨了眨眼。

    好一會，她回過神來：“五十天到期以后，他在這個世界逗留了三個多月?！?/br>
    “嗯?！逼钸B點了點頭，“臨到失蹤的時候，他跟我說過他的事，我沒信，還怕他是因為接受不了現(xiàn)實產(chǎn)生了幻覺，本來已經(jīng)私下里約好了心理醫(yī)生，誰知道他人就失蹤了，臨走之前還留了一大筆錢，點名轉(zhuǎn)贈給我?！?/br>
    車禍?zhǔn)芎θ税沿敭a(chǎn)贈予肇事者的事情還真是古今少見。

    “他的意思是讓我代管，如果將來有像他一樣的人出現(xiàn)，就托我代為照顧。唔，后來的事你都知道了，我找了他很久，始終沒有一點線索，直到收到一條來自空號的短信，讓我去看那個垃圾分揀員?！?/br>
    祁連拿起桌上的茶壺，給她續(xù)了半杯水：“所以你不用有任何負(fù)擔(dān)，也不必領(lǐng)我的情，都是許靖陽安排的。他也不全然是為了你，是為了弄死那病毒，在這方面，我們都是一條船上的……嗯，你明白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