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王太后原本閉著的眼一下就睜開了,目色如刀一樣看的厲德安心里一個哆嗦,“是他見了李廷恩,還是李廷恩見了他?” 厲德安心里有些不明白王太后這話的意思,他又不敢耽誤時候再去問傳話的小太監(jiān),心里琢磨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傳話的人說,吳大人見了李廷恩?!?/br> 王太后的眼神一下就變得更厲了,她冷笑一聲道:“扶哀家起來。” 常嬤嬤趕緊停下手里的動作,和邊上的兩個掌事姑姑一起把王太后扶了起來。 王太后坐起身也并未說話,她閉目沉吟了一會兒道:“去把吳振威宣進勤政殿?!?/br> 厲德安站在那兒不動彈也不說話。 王太后脧了他一眼,剛想罵一句連你也不將哀家放在眼里了,忽然醒過神,嘆道:“哀家忘了,勤政殿如今是皇上的?!?/br> 厲德安一個哆嗦就跪到了地上,后面跟著跪了一串的人。 王太后呵的笑了一聲,臉上看不出喜怒的道:“都起來罷?!?/br> 厲德安從地上爬起來,哈腰問,“太后,要不奴婢把吳大人請到永寧宮來?” “這里是后宮,不是他該來的地方?!蓖跆箝]著眼道:“你讓人去王家,讓哀家那兄弟去找吳振威。” 厲德安張口結(jié)舌,對王興邦的本事,他是再清楚不過了,這個節(jié)骨眼上,人心惶惶的,還叫王興邦去找吳振威。叫王興邦狐假虎威的逼問這么一番,只怕吳振威不想反水都要反了。他拿捏不準王太后的意思,一時半會兒就沒有應(yīng)聲。 “去罷,哀家還沒老糊涂?!蓖跆髴醒笱蟮谋犻_眼在厲德安身上一掃,厲德安立時打了一個激靈,趕緊出去辦事。 本來也是,他一個做太監(jiān)的,這輩子該享的福氣也差不多了,頂了天就是到時給太后殉葬,誰還能真的把永寧宮的總管太監(jiān)給活刮了? 做奴婢的,不要多cao閑心,照著主子的吩咐辦事最要緊。 厲德安繞出永寧宮的門,就給了自己一個巴掌,這才叫了個可靠的小太監(jiān)出去傳話給王興邦。 王興邦一得知消息,換了身衣服氣哼哼就帶著兩個族里的兄弟去了吳家。 負責看著王家的人回去找李廷恩報消息,得知李廷恩正在書房,便先告訴了朱瑞成與屈從云。 兩人得知這個消息,對視一眼后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朱瑞成嘖嘖稱嘆兩聲,“果然被廷恩料中了。” “我倒是一點不稀罕?!鼻鼜脑浦噶酥缸约旱哪X門心,又朝李廷恩書房那邊指了指,“他與咱們,是不一樣的。” 朱瑞成哈哈大笑,端了茶喝,“既如此,廷恩交待給咱們的事情就更要料理清爽。”話畢他神色冷峻的放了茶,“少府寺那頭,咱們要再盯緊些,這些人,廷恩沒時間料理,偏偏看著不起眼,卻跟卡在眼里的刺一樣?!?/br> 屈從云當然明白朱瑞成的意思。 李廷恩能將重任托付,表示的是信任,他們自然要竭盡全力辦好。 他斟酌了一下,“安德貴倒是好辦,他要的就是女人。只是那幾個太監(jiān),怕原先的價錢喂不飽肚子了?!?/br> “那就添著倍的給!”朱瑞成連眉頭都不動一下,“你我兩家如今也不缺這點銀子,他們不過是中間傳話的人,早前一直餓著,既然要多吃幾口,咱們就把他們一直喂到撐!”說著他面色一冷,“也不要他們辦要緊的事情,不過是照著原話動幾個字。” 屈從云眼下卻是不缺銀子,他道了聲好,然后問,“宋姨娘那頭……” 一說這個,朱瑞成面帶憂色的放了茶盅,“先瞧著罷,只怕廷恩心里也沒打定主意?!彼碜忧皟A了些,看著屈從云道:“我已寫了信回去讓家里看著在族中挑揀個合適的人,若張和德那兒有了插翅,也算是給留出一條后路來?!?/br> 屈從云聽到這番話,眼里有一瞬間的詫異,很快他就意味深長的望著朱瑞成笑道:“還是你想的周到?!?/br> 朱瑞成也知道這話里有點其它的意思,可他故作不知,只是道:“廷恩整日忙于朝政,咱們既在他的庇護之下,有些事自要為他想在前頭,何必讓他為這等區(qū)區(qū)小事分心。” 屈從云聞言笑容就更深了,捧起茶盅,與朱瑞成做了一個對飲的姿勢,兩人目光一對,很快又錯了開去。 王興邦到了吳家后見著吳振威就指著他鼻子一邊跳腳一邊拍桌子的大罵。 “吳振威,你小子,不是當初連自個兒婆娘都保不住的時候了是不是。你也不想想,你在京里鬧餉,兵部的人要抓了你去砍頭,是誰把你赦了你的罪過,誰賞賜你銀子把老婆贖了回來!太后娘娘把你提拔到如今這個位置上,走出去誰不高看你幾眼,就連咱們王家的人,你也沒少不給臉面。眼下倒好,你想趁機去舔別人的腳底,呸,老子告訴你,你先摸摸自個兒的脖子夠不夠硬!” 吳振威叫王興邦罵的臉色鐵青,卻一直忍著沒有開口。 王興邦就更得意了。 這些日子他實在是憋壞了,他覺得整個王家就像坐在灶頭上被一口大鍋都給裝了起來,上頭有人拼命的壓蓋子不叫他們出氣兒,下頭有人拼命的往里添柴火,想讓他們早一些被燒死。要在往常,他雖然不精于書本,可要端著架子,他是不會這么罵吳振威的,當然太后娘娘也不許他來找吳振威的麻煩。如眼下,情形大不同了。既然太后都想讓他狠狠收拾一頓吳振威,敲打敲打那些不聽話的狗東西,他當然要怎么狠著怎么來罵。好叫這些打算把身子往皇上那邊歪的人瞧瞧,太后就算是在后宮,那也是皇上的親娘! 他擄了袖子又罵,“你這狗東西,私底下去與那個毛頭小子勾連,老子看你今后也不會有好報……” “你……”聽王興邦越罵越過火,吳振威原本就如一團火在心中燒的心簡直就像是被人潑了一盆油,他腦子一熱,連腰刀都想要去j□j了。 邊上的幕僚一見,急忙起身去拉著王興邦點頭哈腰的賠罪,“王國舅,王國舅,您息怒,息怒啊,咱們大人這也是在街面上撞見了,這才去馬車上坐了一坐。您也知道,咱們大人的脾性……”幕僚一邊說一邊就往王興邦懷里塞了個東西。 王興邦低頭一看,眼睛都瞪圓了,咳嗽兩聲,對著幕僚哈哈干笑。 幕僚又哄了兩句,好不容易才將王興邦哄的全身舒泰,帶著一臉笑走了。 等折回來,幕僚看著吳振威依舊一臉震怒的神色坐在那兒,就苦笑道:“大人,您何必與這等人一般見識,想來太后有意叫他過來,也是有意警示您一番罷了?!?/br> 吳振威哼了一聲,大掌重重在案上一拍,怒道:“若不是看在太后的顏面上,今日必叫他走不出吳家的大門!” 幕僚嘆了口氣,上前重新給吳振威端了茶,“大人,眼下的情勢您心中可有盤算了?” 吳振威掃了他一眼,沒有吭聲。 幕僚卻并不死心,“大人,當年小的就曾勸過您,太后攝政雖是先帝的旨意,終歸是要還政于天子。這個天下,都不會答應(yīng)讓一個女人壓在頭上,您為了報太后恩德,執(zhí)意投效太后??赡撟龅?,也都做了。眼下也該考慮自己的退路?!?/br> 吳振威臉上并不好看,一直沒有接話。 他是軍伍出身的人,當年家里兄弟多,他又是老大,聽說從軍能夠管吃飯,死了還有撫恤銀子。這才背井離鄉(xiāng),和村里的幾個同鄉(xiāng)兄弟一道去投了軍。起初見血腦子都犯暈,軍中是按人頭算軍功,砍第一個人頭的時候,他手腳發(fā)軟,刀都拔不出來了,差點被敵人給一刀捅穿心肺還是大刀救了他的命。回軍營后三天都吃不下一口飯,又是大刀這幫兄弟輪流省下自己一口米糧,給他熬成稀粥灌到嘴里。后頭一個帳篷里住的兄弟們死的死,傷的傷,他和大刀幾個卻一直活了下來,還成了侯爺身邊的親衛(wèi)。 那時候他們護著侯爺在沙場上拼死殺敵,勝了大口吃rou,敗了互相換下信物,約定要將彼此的父母兄弟當做親人,誰死了,誰就替對方把家給撐起來。 誰想會到如今的模樣! 盡管性如鐵石,回憶涌上來,吳振威也忍不住痛楚的閉了閉眼。 家中兄弟不爭氣,在賭坊里輸了大筆的銀子,他接到家中來的書信,管侯爺借了一筆銀子回來,順便往兵部催餉。誰知兄弟一共輸了三萬兩銀子,管侯爺借的五千兩都不夠,家里爹娘哭著要把家里的女人都給賣了將兩個兄弟贖回來,他的妻子,他的女兒,因他從軍,挑起重擔日日辛勞,他怎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們被賣到窯子里去??伤止苷l要這筆銀子?侯爺,侯爺那些年一直從口袋里掏銀子出來撫恤底下的兄弟們,自己卻過得儉省。他實在沒臉再管侯爺要這么大一筆銀子了。 無奈之下,他才找到了當時招攬過他的王家門上,他也沒想到煩悶之下喝了一場酒,大醉不說,還將這幾年侯爺一直虛報軍中花費以讓戶部多撥銀子算作將士陣亡撫恤銀子的事情說了出來。侯爺成了空頭侯爺,回京養(yǎng)老,他也在京中住了下來名聲狼藉,大刀這些兄弟要找他拼命,可他一想到一家子人就不敢死,也死不起。最后就成了王太后這邊的人。 王太后提拔了他,他當然也要為王太后抵死效忠。已經(jīng)叛過一回侯爺,不能再做一回小人了。 吳振威陷入滾滾思緒中,半天坐在那里卻連手指頭都沒有動一下。幕僚見著他的模樣,終于不再勸說,心里卻盤算著何時去見一趟石定生。 李廷恩得知王興邦怒氣沖沖進了吳家又喜氣洋洋的出來后,哂笑道:“吳振威身邊且有能人?!?/br> 從平想到回來的人回報的話,噗地一聲就笑了出來。 倒真是能人,能知道王興邦那點小毛病,送什么不好,送了個玉勢,弄得去借機探消息和王興邦馬車一撞的那探子回報消息時候臉色黑的厲害。 李廷恩將目光移向風塵仆仆的趙安,“趙叔辛苦了?!?/br> 趙安躬了躬身子,自懷中掏出幾卷文書,“少爺,都在這兒了。” 李廷恩將東西接過放到桌上卻沒有先去查看,“趙叔可打聽清楚了?” “小的都打聽過。這筆庫大部分都是十七年前淮南道,江南道,江北道三道的稅銀,自運河一路運入京中,中間停留了數(shù)道之地,添補上這些地方的稅銀,歷時三月。當時由運河兩岸的駐軍層層護衛(wèi),每過一道,皆有五千兵馬,晝夜輪流看守。小的去找十七年前那幾個司庫打聽過,說是按規(guī)矩稅銀一早便該歸置到國庫里頭,只是當時的戶部尚書宋林生上書朝廷,要重修庫房,用鐵水再澆筑一遍,太后準了。庫房一直修了兩年,中間又有稅銀送上來,這筆銀子就一直放在戶部用來存糧草的倉房里。國庫豐盈連銀子都堆不下,當時還是一樁美談。” “晝夜輪流看守?” 趙安很肯定的點頭,“小的反復(fù)問過幾遍幾個當年護衛(wèi)過稅銀的衛(wèi)所駐軍,他們都道兩個時辰一換,每一換就是一千兵馬,守著六條大船,周圍還有三百小船拱衛(wèi)。晚上為了防范,會在每條船上都燃起數(shù)十盞燈籠,將河道全部點亮,務(wù)使百丈都能見人方可?!?/br> 聽了趙安的話,李廷恩沉吟片刻淡淡道:“九年前這筆銀子為何挪入國庫?” “是宋林生的意思,宋林生去過一次倉房后,見到了那筆銀子,想起了此事大怒之下還罵過戶部上下的官吏?!?/br> “倉房?!崩钔⒍魇持冈谧腊干锨昧饲茫萑氤了贾小?/br> 倉房,九年前,那會不會就是杜如歸口中說的宋林生察覺到苗巫之事的那一回。 “戶部賬冊之上只有銀子的進出和數(shù)目比對,早已是一筆爛帳。我原以為九年前宋林生一案之后,就有人該察覺到這筆銀子的不對,現(xiàn)在想想,這筆銀子九年前就在戶部倉房中躺了八年沒人發(fā)現(xiàn),能在國庫中一直瞞天過海也并不稀奇?!崩钔⒍髦S刺的彎了彎嘴角。 趙安凝神聽著李廷恩的話,道:“少爺,您叫人去查探運河水系圖是想找出來十七年前那些人在哪兒調(diào)換了銀子?” “不,我是想將這筆銀子找出來。”李廷恩搖了搖頭,目光莫測的道:“事到如今,要的是銀子。” “可已經(jīng)過了十七年,只怕這銀子早就……”趙安心里一陣發(fā)涼,即便他再如何相信李廷恩的本事,要找消失了十七年的銀子,也叫人難免絕望。 李廷恩知道趙安心中想的什么,卻并未解釋。 他如今雖說對王太后要這么多銀子的理由為何始終沒有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可他卻對這筆銀子下落何方已經(jīng)有了大致的方向。 晝夜看守,能夠映紅天際,將黑夜化作白日的燈籠,這一切連在一起,更加佐證了自己的猜想。 也許,所有人都被自己的眼睛騙過了,那筆消失的銀子,其實一直都在眾人眼皮底下。 燭火跳動中,映出了李廷恩似嘲似諷的笑容。 第二日天不見亮,李廷恩便起身去了石府。 石定生正要更衣上朝,聽說李廷恩過來,趕緊叫人把他領(lǐng)進屋,一見面就問,“可是銀子有下落了?” 李廷恩點了點頭,看石定生長出一口氣,就將來意說了出來,“老師,我有事想請您……” “說罷?!笔ㄉ坏壤钔⒍鲗⒃捳f完,撩起袍角往椅上一坐,“眼下這時候,為師這一心要躲清閑的都給逼著要上朝了,你也不要跟為師客套?!?/br> 李廷恩面上一曬。 他知道這話的意思。其實面前的老師自回京后原本并不欲頂在前面,不過被自己將事情一揭穿,得知王太后早前將滿朝文武都握在掌心如木偶人一般玩弄之后,不想上朝也得上朝了。 他就道:“老師,昨日王興邦去找過吳振威,我以為,如今是彈劾王興邦的時候了?!?/br> “喔……”石定生正在喝粥的手就停住了,他捋了捋胡須道:“王興邦雖在中書省,不過是小節(jié)。中書省在范袏手中,王興邦的本事,上躥下跳不了多久。只是他身份特別,為師與上官睿他們商量過,原本打算是從王志禮身上動手?!?/br> 王興邦是中書省的仆射,王志禮只是個太常寺卿。兩人官職不同,最重要的是,王興邦是王太后的親弟弟,王志禮不過是王太后出了五服的族侄。對王興邦動手和王志禮動手,內(nèi)中含義與所引起的動靜,都絕不會相同。 王太后雖退居后宮,依附王太后的官員卻還都在朝上,一下就對王興邦揮刀,李廷恩倒是很能理解石定生的顧忌。 李廷恩就道:“老師是想徐徐圖之,擔心在此時引起太大的風浪對朝廷不利。” “是啊……”石定生長嘆了一口氣,“昨日關(guān)西道就有折子遞上來,說駐軍軍營里有些不穩(wěn)了。太后早前大肆撤換將領(lǐng),如今看來,倒是一步好棋?!?/br> “是以得先挑王興邦下?!崩钔⒍饕娭ㄉ纳裆瑴\笑道:“老師,昨日我先去見了吳振威?!?/br> 石定生一怔,不敢置信的抬頭指著李廷恩,隨即仰頭撫掌大笑,“有徒如此,老夫之幸,老夫之幸啊。”話畢,他落掌一拍,沉聲道:“好,廷恩,今日你就看看為師在朝堂上的本事!” 作者有話要說:為毛始終斷章斷不了一萬那兒,我o(╯□╰)o。 大家晚安,明天見。 ☆、第93章 群毆 昭帝高坐在上頭,理完一日的大事,看著下面昏昏欲睡疲憊不堪的大臣們,目光落定在李廷恩身上。 御階上的冒姜剛要喊退朝,不妨御史臺的戴寬明就站了出來,他就跟一下被人掐住脖子一樣,滾到嗓子里的話都生生咽了回去,把他噎的兩眼發(fā)白不說話,心口還咚咚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