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洛水

    漆黑夜色中,一*的水聲分外清晰。趙安放掉手中的信鴿，來到二樓船艙，快步推開艙門走了進(jìn)去。

    “少爺，京里來消息了?！?/br>
    李廷恩放下手中的玉管筆，接過趙安遞上的紙條一看,臉上瞬間就有了變化。他知道趙安必然尚未看過,看過了就給了趙安。

    待看清楚上面的字,趙安也有一會兒沒有回神，許久方唏噓了一句,“.親生母女,不過如此?！彼麊柪钔⒍鳎吧贍?壽章長公主崩逝,咱們要不要回京。”

    李廷恩搖頭，“不必。杜玉樓既然走了這條路，他心里就早有所料。壽章長公主此時死在永寧宮，未嘗不是一件好事?！?/br>
    趙安摸了摸下巴，“何家這會兒怕也收到消息了。”說著他嘿嘿笑，“這一路上動手的人，都是些酒囊飯袋，只怕永寧宮那頭，已經(jīng)沒人了?！?/br>
    “不要小覷了太后?！崩钔⒍餍Φ溃骸拔乙恢毕氩幻靼?，當(dāng)年皇上年歲尚幼，太后一手掌控朝政，為何還要費盡心機(jī)侵吞這筆餉銀。想不明白這個，我心中便惴惴難安。”

    這種事情，趙安就更不明白了。聽李廷恩說這個，他只能沉默，此時虎衛(wèi)從外頭進(jìn)來，還壓著個人。

    “少爺，問過話了，是何家的人。”虎衛(wèi)一抬手，跟在他身后的兩個侄兒便將手里揪著的人胳膊一擰一推。那人慘叫兩聲，撲到在李廷恩面前。

    “李大人，李大人，小的可沒有壞心思，只是家里的老爺知道李大人路過洛水，這才讓小的過來給您送上些薄禮。”那人一跪在地上，顧不得喊痛，砰砰在地上磕了兩個頭，喊起了冤。

    “小子，老實些?！笨此贿吙念^一邊往李廷恩跟前躥，虎衛(wèi)的大侄兒虎大頭在背后就踹了一腳，讓他跌了個狗吃屎。

    這一腳直接踢得那人喉頭一甜，差點吐血。

    見對方一臉惶惶，李廷恩微微笑道：“何大人怎知本官是路過洛水？”

    那人一下卡了殼。

    李廷恩端起茶盅輕輕一吹，聲音有些發(fā)涼，“看樣子，何大人不希望本官在洛水長居?！?/br>
    那人登時駭了一跳，急忙道：“不，不，老爺，老爺是怕耽擱李大人您的差事?！?/br>
    對這下人的話，李廷恩不置可否，他側(cè)過身問虎衛(wèi)，“送了什么？”

    虎衛(wèi)把早先從這下人身上搜出來的禮單子呈了上去。

    李廷恩隨手一翻，發(fā)現(xiàn)上面單是歌姬便有二十名，其余的還有舞姬，戲子，琴女等等不一而足，整整七十名各有所長的美人過來才是一些金玉書畫，唇角就輕輕彎了起來。

    看樣子，這是打算用美人計?？上Я?，如今的洛水何氏與當(dāng)年的洛水宋氏，皆是被洛水養(yǎng)育而出，然而二者區(qū)別何止天差地遠(yuǎn)。

    底蘊(yùn)，是無法用任何東西去添補(bǔ)的。

    他將禮單隨手扔在桌上，淡淡道：“跟過來的船有多少？”

    “三艘烏蓬小船。”

    “先把人看住，明日天色一亮，本官再去還禮。”

    聽到李廷恩冷冰冰的語調(diào)，那下人嚇得打了一個哆嗦，苦著一張臉被人帶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李廷恩就帶著禮物與下人和數(shù)十名美人大張旗鼓的登門拜訪了如今居住在洛水邊上的何氏。

    何大老爺正在喝魚片粥。

    新鮮的銀鱗魚，被漁民撈起來就送到何家，灶下的師傅們小心翼翼的把泛著香氣的魚rou片下來，一片片近乎透明的魚rou在滾粥中一過，就卷成了一團(tuán)兒。加上一些事先熬好的湯汁泡一泡，和碧玉米煮成的粥混合在一起，那股濃香，可以從灶下彌漫到整個何氏大宅。

    何大老爺吃了兩口，正覺得胃里暖洋洋的，想叫人打賞廚子的時候，就被大管家匆匆報上來的消息擾了胃口。

    “何益太沒用了，打發(fā)到百果園去罷。”

    大管家提心吊膽的應(yīng)了聲是，一點都不敢為自己的大兒子求情，好歹如今還能去管管百果園，雖說是份閑差?？纱罄蠣?shù)钠猓亲约憾嘧?，只怕全家老小都有可能被賣給蠻子。這家里，總管這差事一年換個三兩回都是不稀罕。

    何大老爺不滿意的接過丫鬟遞上的金絲繡畫眉絲帕擦了擦嘴，眉眼耷拉著扶上丫鬟們?nèi)崛魺o骨的手站起來，肚子上的rou顫了兩下，不悅的道：“走罷，去瞧瞧這位李大人，看看皇上的寵臣到底有多大的威風(fēng)。”

    何大老爺臉上的不悅在跨過門檻，看到李廷恩背影的時候就變成了一臉笑容。

    一進(jìn)門，他就笑的渾身上下的rou都在顫，“李大人?！?/br>
    李廷恩正欣賞墻上的一副四美圖。若他沒有看錯，這應(yīng)當(dāng)是五百年前的丹青圣手李道彥所做。李道彥擅畫山川秀色，美人圖更是一絕。即便是皇宮之中，李道彥的美人圖也是寥寥，沒想到在何氏的大宅中，竟能在待客的廳堂看到一副其中的上品。

    何氏之富，窺一斑可見全豹。

    聽到何大老爺?shù)男÷暎钔⒍餍闹幸贿?，轉(zhuǎn)過身恭敬的行禮，“何大人。”

    按品級，何大老爺是正三品，在李廷恩之上。不過何大老爺是虛職，李廷恩是實缺。再有李廷恩是天子寵臣，這一次出京，雖說先前不聞風(fēng)雨，一路行來的半個月中，卻是雷厲風(fēng)行，掛著天子欽差的名頭。他若不愿給人行禮，即便是正二品的都督，也對他無可奈何。

    此時李廷恩的一躬身，讓何大老爺臉上的笑意都真了幾分?？吹嚼钔⒍髦t遜的態(tài)度，他拍了拍肚子，笑道：“李大人身負(fù)欽差之名，怎可給本官行禮。”他親自上前把李廷恩虛扶起來，看了座。

    一坐下，何大老爺便直言問李廷恩可是昨晚派過去的人服侍的不周到。

    對何大老爺毫不掩飾的態(tài)度，李廷恩有些意外，同時又更清晰的認(rèn)識到了洛水何氏行事的張狂。難怪會與王太后混在一起，即便何氏不是王太后生母的娘家，只怕最終還是選擇站在王太后一面。只是若無王太后，誰又會去認(rèn)識一個不過百年時光的何氏。

    李廷恩放下茶盅，笑道：“無功不受祿，下官身負(fù)皇命，自當(dāng)盡心竭力位皇上效忠。美人雖好，下官此時卻無福消受啊?！?/br>
    “噯……”何大老爺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人是我送的，你盡管大大方方的帶走，有人問起，你就說是我送的便是了。洛水何氏這張臉，還有點用處?！?/br>
    李廷恩笑了笑，低頭喝茶，片刻后抬頭對上何大老爺有些不悅的目光，欠身道：“既如此，下官就多謝大人厚愛，恭敬不如從命了?！?/br>
    “這才對！”何大老爺一拍巴掌，暗示的看著李廷恩，“堂堂探花郎，正是風(fēng)流少年之時，該當(dāng)留些美談才是?！闭f著他嘿嘿笑，“過幾日便是百花節(jié)，等晚上洛水燃起彩燈，本官叫兩個族中的子弟，帶你去好好逛逛?！?/br>
    李廷恩露出一副感興趣的神色，“那就多謝大人了。”

    “沒事，沒事，你就放心在這里多停幾天?！焙未罄蠣斠荒樞?。心中卻暗暗撇了撇嘴，吹得跟天上的神仙一樣，到了自己的手里，還不是一樣輕輕就搓圓揉扁了。年輕俊俏的少年郎，哪有不愛美人的。不過是做做樣子，你送一送，他推一推，你再堅持要送，人家才好順?biāo)浦鄣氖障侣铩＿@世道，誰不是如此，誰還能坦蕩蕩的說我好美人不成？前頭那些碰了壁的，都是些蠢材！

    何大老爺又與李廷恩虛虛應(yīng)付了兩句，吃過一頓酒席，這才叫嫡長孫親自把李廷恩送出了宅子。

    一回到船上，洗了把臉，就把李老三叫了過來。

    李老三上來就道：“少爺，都打聽出來了。何大老爺雖是族長，一般的內(nèi)務(wù)卻是被何二老爺把在手里，不過何大老爺做主，何二老爺從不敢多言。”

    李廷恩嗯了一聲，“何二老爺是庶出罷?！?/br>
    “是?！崩罾先隙ǖ狞c了點頭，“何二老爺比何大老爺還大了兩歲。不過何二老爺是何老夫人陪房的丫鬟所出，生下來后一直沒上族譜，等何大老爺出生，這才一起在族譜上記了名。不過何大老爺先記名，何二老爺干脆就記在了后頭，成了二老爺。何大老爺膝下有兩個嫡子，只有長子生了長孫，其余的全是庶出。何二老爺膝下卻有六名嫡子，生了十三名嫡孫，二房的子孫都納妾收通房，只是一個庶出的姑娘都沒有。”

    站在邊上的虎衛(wèi)聞言就搓了搓牙花子，“了不得。這何二老爺看樣子才是一頭虎啊。那何大老爺，只怕是吃成豬了?！?/br>
    李廷恩眼底閃過一絲嘲諷，“不管是豬是虎，只要為咱們所用，就可以先把他的rou給留下來?！?/br>
    趙安拱了拱手，“少爺?shù)囊馑?，咱們先動長房，還是二房？”

    “不必找長房了，就找二房罷?！崩钔⒍鞯姆愿览罾先?，“去把二房的詳細(xì)情形打聽出來?！?/br>
    李老三猶豫了一下，壯著膽子道：“少爺，小的琢磨著，只怕長房那頭更容易說動些?！?/br>
    底下的下人愿意動心思，哪怕是錯的，李廷恩也不會立時就劈頭蓋臉一頓罵，他需要認(rèn)真執(zhí)行命令不假思索的人，也需要能獨當(dāng)一面靈活思索的人，他就給李老三解釋了一句，“張揚(yáng)自傲者，目中無人，不易威嚇。心計多思者，自私自利，反易蠱惑?！?/br>
    李老三在心里品了品這話，心悅誠服的給李廷恩行禮退下去辦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恢復(fù)正常更新，兒子終于好了，哇咔咔。

    ☆、第105章 銀兩（上）

    何二老爺此時只覺如坐針氈,他瞅了一眼對面的李廷恩,猛灌了幾口酒,心里撲通撲通直跳。

    李老三站在他身后，一眼看到他酒杯空了，就殷勤的彎腰又倒上一杯，“二老爺,您慢慢用。”

    何二老爺望著這個跟芝麻桿一樣精瘦的下人只能苦笑。

    人不可貌相。眼前這個雖說是個下人，可他不還是著了道。

    李老三用何二老爺?shù)膼坻O(shè)計把何二老爺騙到船上來,當(dāng)然就沒指望何二老爺還會對他有好眼色,只是笑呵呵，弄得何二老爺只能對著他運氣，除此之外一點辦法都沒有。

    中間舞姬們一曲畢，隨著旁邊歌姬的歌聲停頓而停下了舞蹈,對著正中高坐的李廷恩齊齊俯身行禮。

    李廷恩停下手中打的拍子，道了一聲賞，然后側(cè)身看著何二老爺，微笑道：“二老爺覺得如何？”

    何二老爺笑容干巴巴的，“好極好極?！?/br>
    “的確不錯?！崩钔⒍骱攘艘豢诰疲Φ溃骸罢f起來本官還要多謝何大人送的這些美人。聽說何大人連同何氏族中諸位族老身邊的美人都是二老爺這些年從大燕各處精心挑選而來。”

    何二老爺立時就像喉嚨里塞了一塊棉絮，一口氣堵在那兒不上不下的，臉像是糊了一團(tuán)面粉，此時干了就有龜裂的危險。

    李廷恩故作沒有看見他的神色，舉起酒杯道：“二老爺，本官敬您一杯?！?/br>
    此時此刻，何二老爺也說不出別的話來，只能站起身很恭敬的陪李廷恩喝了這一杯苦酒。

    李廷恩放下酒杯，一揮手，美人和下人們就對魚貫著從船艙里退了出去，只留下李老三還有趙安。

    一看這個架勢，何二老爺心里的鼓敲得就更響了。李廷恩后面要說什么，他是猜不到，可他能肯定自己是絕不想聽的。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趁著李廷恩尚未開口就從位子上站起來道：“李大人，小人家中尚有……”

    “二老爺，本官一直好奇，您身邊九位美妾，為何膝下從無一個個庶出的骨rou。何大人除去原配，前后尚且續(xù)娶了三位妾室，偏偏蹉跎至今，只得了一位嫡子?！崩钔⒍髂樕闲σ庥挠?，抬手阻止何二老爺欲辯解的話，“二老爺不如聽聽我這下人打聽回來的消息?！?/br>
    李老三此時已經(jīng)站到了中間，一臉謙恭的對著何二老爺，“二老爺，小的聽說何大人原配夫人病逝前，一直在莊子上養(yǎng)病。您每日親驗送到莊子上的瓜果藥材，上心的很。”

    何二老爺腮邊的rou就抖了兩下，苦笑道：“我在族中就是做這些雜物的，長嫂如母，自然更不敢懈怠?！边@長嫂如母四個字，盡管何二老爺多方掩飾，依舊不難讓人聽出其中的澀然味道。

    面對何二老爺?shù)霓q解，李老三不置可否，他道：“小的還打聽出，您采買美人的時候，喜歡讓底下的人先打聽打聽，哪些是打小就灌了藥的，哪些是精心調(diào)理過宜生養(yǎng)的。您把身段好宜生養(yǎng)的都送給了何大人，單給自個兒和兒孫留了些灌了藥生的又單薄的。為這個，洛水許多百姓都夸您厚道。”

    這一回，何二老爺苦意就更深了，他嘆道：“我這一房是庶出的，一個大家族里頭，總歸嫡枝人丁興旺才好。”

    李老三這回就不說了，他只是笑了笑，躬身退到了后頭。

    “嫡枝人丁興旺不錯，可若嫡枝兒孫皆庶出，數(shù)十年以后，嫡枝必然沒落?！奔?xì)瓷的酒杯在李廷恩之間輕輕轉(zhuǎn)動，就像是何二老爺?shù)男碾S著被捏在了一塊一樣，看著李廷恩幽深的目光，何二老爺背脊發(fā)涼。

    他干笑兩聲道：“李大人這話的意思……嫡枝就是嫡枝，庶出便是庶出，這如何能沒落。人丁興旺起來才是大事?！?/br>
    李廷恩深深的看了一眼何二老爺，將酒杯一放，淡淡道：“二老爺想必忘了在下是何出身。本官不才，為官不久，卻也明白些官場上的道理。”

    這一句寡淡的話，立時就讓何二老爺腦門上滲出了冷汗。

    官場上的道理是什么？是j□j份，分門第，分后頭有沒有撐腰的人。這才是最簡單的道理。不是你有才干中進(jìn)士就能做官，不是你辦好了幾件差事就能青云直上。說白了，若你腰桿子不硬，出身不高，在大燕，想要真的把官坐上去，簡直是難于上青天。

    三朝元老姚太師是寒門弟子，可姚太師的恩師是誰，是太宗的結(jié)義兄弟，文壇之首谷陽子。然而即便有谷陽子，數(shù)遍大燕開國到如今，也只出了一個姚太師。旁的重臣們，不是出自世家勛貴，便是皇親國戚的親眷，而且，這些重臣，都是嫡出。庶出之人，一上去就先矮人三分，朝廷上下連來往都不屑，如何還能出人頭地。

    大燕并未有人直言說庶出不能做大官，做高官?？蓪嵸|(zhì)上，這幾乎是一條規(guī)矩和舊例了。不會有人去打破它，也沒有人能打破。

    這些事情，無心的人想不到也不會去想，然而有心人，幾乎就是一張一戳就破的薄紙。

    何二老爺擦了一把汗，也不在李廷恩面前繼續(xù)裝糊涂了。面前的是什么人，本身就是寒門出身的人，靠的就是拜了一個世家出身的恩師才能如此快的就坐到這一步，他當(dāng)然是瞞不過去的。

    想到這些，何二老爺虛弱的擦了一把汗，起身弓著腰很坦承的道：“李大人，您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何苦來為難我這種小人。您奉皇命出京辦事，若有用的著小人的地方，盡管吩咐就是。小人絕不敢抗命?！彼跃筒挥谜f這些暗地里的話來嚇唬人了。

    李廷恩垂著眼簾，目光似乎落在了一處虛無的地方，“二老爺果真會盡心？”

    這話就是透露出的確有用到自己的地方了。

    得了這么一個信息，何二老爺心里就吃了一顆定心丸。他不怕李廷恩有利用自己的地方。能用得著，就會給自己保守這個秘密。自己花了那么多心思，才把長房上上下下的男丁都引到吃喝玩樂上頭，自己那個名為長兄，實則為弟弟的人早就被自己養(yǎng)成了一頭豬，整天惦記著花錢尚且來不及。自己到處籠銀子，費盡心機(jī)苦著自己這一房的人，勒緊褲腰帶都要供長房金山銀海是為了什么？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自己這一房的兒孫能出頭。明著篡權(quán)是不行的，自己是庶出，官場上出不了頭，哪怕再能干，也坐不上族長這個位子?？勺约旱膬簩O就不一樣了，他們都是嫡出，只要有一個將來能在官場出人頭地，這一房就能得到該得到的一切。但一切的前提，是要長房那些男丁不會提早幡然醒悟。所以決不能有人先一步去提醒他們，把他們從爛泥塘里給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