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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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郎細(xì)瘦零仃的,連身上的綢袍子都撐不起來,喝上幾口酒就飽了,吐得一地黃水,屋子里臭的熏人,可沈老爹跟潘氏就是把他當(dāng)成寶,王四郎在他們眼里恐怕就是根草。 蓉姐兒趴在爹爹肩上打瞌睡,她瘋跑了一回早就累了,兜帽罩在腦袋上,打了小哈欠就要睡,心里還惦記著王四郎許給她的燈:“爹,燈?!?/br> 沈氏跟在后頭把氣往肚里咽,一直到了家門口王四郎的氣兒還不順,把蓉姐兒往堂下一下放下,自個兒往內(nèi)室床上躺倒,脫了袍拿被子悶住頭,秀娘往里張一張,知道他在娘家沒能吃飽肚皮,到廚下開鍋點灶,把備著昨兒做大菜的東西拿出來看了看,挑了火腿跟蝦rou,想做個湯給丈夫吃。 廚下的木盆子里也浸著大腸,可才在娘家打過這場官司,王四郎怕是半旬都不想嘗這個味兒,秀娘又是一聲嘆息,拿了碗兒把蝦剝出來,見女兒乖乖的挨著門玩,笑著招招手:“妞妞想不想吃糕?” 小人兒最懂顏色好壞,一直不敢出聲,見娘親笑了也跟著笑,點點腦袋:“妞妞吃糖?!鄙蚴仙炝瞬弊油方銉何堇镆磺疲娤轮熥又浪貋砹?,指指門說:“去找你姑,跟她討糖吃?!?/br> 朱氏大面兒上從來不錯,梅姐兒每回去都要拎幾包吃食回來,沈氏這里脫不開手照顧女兒,只好把她引到小姑子屋里去。 蓉姐兒摸著柱子下了石階,一步一扭的往小姑姑屋里去,到了廊下還知道叫門:“姑!”梅姐兒正坐在床沿上數(shù)著親爹給的銀子,總有二錢,抿著嘴兒想著鋪子里頭的胭脂粉盒跟雕了花兒的銅鏡子,連哥嫂進(jìn)門也沒聽見。 聽見蓉姐兒叫慌忙把荷包往枕頭下面一塞,理理衣裳起來開門,一把抱起了蓉姐兒,轉(zhuǎn)身往里拿了食盒就出來到了灶下:“嫂嫂回來了,哥哥可是醉了酒?要不要打碗醒酒湯給他。” 見沈氏正在剝蝦曉得是給哥哥做的,她搬了個小腳凳讓蓉姐兒坐著吃糕餅糖果,換上家常衣裳接過碗去:“嫂嫂去吧,我也餓呢,想燙個面吃?!?/br> 沈氏一跺腳,生悶氣生得忘了換衣裳,幸好新衣裳不曾污了,趕緊回房換了一件,一邊拿手系衣帶一邊推了推床上的王四郎:“小姑子也不曾吃,我做個火腿蝦丸子湯可好?” 沈氏雖不如孫蘭娘針黹裁衣上了得,卻能造得一手好湯水,吃食上頭可比王四郎家姐妹幾個精細(xì)的多,王四郎悶著頭應(yīng)了一聲,沈氏臉上露了個笑意,又悄沒聲的退了出去。 火腿片下幾塊細(xì)細(xì)剁成rou茸,加上粉捏起來,每個里頭包上一只整蝦,鍋里的水滾得冒了泡,一砧板的丸子一個個落進(jìn)水里,rou色一變就撈將出來。 雞湯是年夜里吃的,爐子上熱過了加上湯過的面,再把丸子滿當(dāng)當(dāng)?shù)匿佋谏项^,蓉姐兒糖糕都不吃了,攆在沈氏后頭進(jìn)了內(nèi)室,眼巴巴盯著碗,王四郎碗剛接過去,女兒就過來抱著他的小腿張開了嘴。 他撿一個咬開吹涼的送到蓉姐兒嘴里,蓉姐兒半個還沒咽下去,他這一碗就下了肚子,把空碗一放這口氣才算順了,把女兒抱起來拍拍:“夜里咱們?nèi)ユ?zhèn)上最高的地兒看燈,比高家的鋪子還要高!” 蓉姐兒懵懵懂懂,只知道要去看燈,呵呵笑著拱手,這是她才學(xué)的,沈氏教她年節(jié)里見了人就要這樣拱手,別人給塞給紅紙袋,也須拱手還禮。 王四郎坐起來套上袍子,捏了捏錢袋子跟沈氏招呼一聲:“我出去,晚間回來?!?/br> “大年初一你們還聚,答應(yīng)了看燈的,在家多待些便罷了。”沈氏不敢十分說他,王四郎也只擺擺手,系上頭巾出去了。 王四郎自小游蕩,別的子弟讀書寫字了,他還在大街上走東串西,又有一把子好力氣,跟幾個一樣混賴的人混在一處,人憎狗厭,這些年成家生子也沒斷了來往,還拜了把兄弟,有事無事都要聚一聚。 “你爹心里不痛快,出去撒撒氣也好?!鄙蚴习雅畠罕饋?,拿帕子給她擦擦嘴角,這話不好跟小姑子說,悶在心里又難受,只好跟不懂事的女兒吐一吐苦水,眼圈一紅差點掉淚。 蓉姐兒掏出自己的小荷包兒,從里頭拿出塊糖來,她趁著兩人不注意偷藏了兩塊,此時拿出一塊荷花糖遞到沈氏嘴邊,沈氏一張口接了,含在嘴里湊過去香了她一口。 都說閨女是娘親的小棉襖,還是閨女最貼心,小小的人兒就知道哄她,沈氏把蓉姐兒摟緊了,蓉姐兒玩了大半日早就困了,伸著沾著糖渣的手揉眼睛。 沈氏把碳盆燒得旺旺的,在窗上開出一道縫,脫了棉衣棉褲讓她窩進(jìn)被窩里,兩邊掖得嚴(yán)嚴(yán)的,用四方枕頭壓住了,蓉姐兒剛一沾枕頭就瞇著了。 明兒幾個姑子都要來,少不得要打一場口頭官司。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前頭幾個還不抱成團(tuán),五個姑娘里自個兒也有小幫派,每個人都打著自家的算盤,在家不過爭些零錢花銷,出了嫁還是如此,見著弟弟稍好一些便拉三扯四的跑回來刮油水。 沈氏是吃過她們苦頭的,無奈王四郎不當(dāng)家不知道柴米貴,拿這些個不當(dāng)一回事兒,他jiejie們的話雖不聽,卻也不聽沈氏的,各樣事體都只自己拿主意,沈氏說破了嘴只惹了他厭煩,只好把氣往肚里吞,把自己當(dāng)個石木人,憑她們說甚,只不接口。 沈氏早就備下色色菜品,濼水鎮(zhèn)本來便小,到了年節(jié)門店鋪子也只關(guān)上一天,三十這天不開,初一上午不開,自后就如一般行市。這還是不知哪一任的縣太爺定下的規(guī)矩,濼水從鎮(zhèn)東走到鎮(zhèn)西也不過一個時辰,到了年節(jié)不開鋪,冷清清似空城一般,他便定下規(guī)矩就算年節(jié)也一般開市。 鎮(zhèn)子小有小的好處,至交親朋隔上兩條街就走到了,真要去外鎮(zhèn)拜親的便貼上紅紙條兒。地頭雖小卻因靠山靠水蠶桑魚茶日子過得富裕,來此的縣官也是打點好了做個一任就升官順帶撈上一筆的。 真要說起來哪家的日子也沒苦到過不下去,大姑子嫁到了外地不提,二姑子嫁了個屢試不第的童生,越是不中越是要考,把個家底全都掏空了,全靠著老娘跟媳婦給人做活貼補家用。 三姑子嫁了本鎮(zhèn)捕頭,日子過得比幾家都要好,可婆母兇悍,妯娌也不是省油的燈,為著只有一個女兒,不知被罵了多少回,說她們王家女兒多,嫁進(jìn)來也只開花不結(jié)果,是個擺著空好看的。 家里孩子多親爹又不管,四姑子便被親娘的meimei她抱回去養(yǎng)活,姨母無子又喪夫,去了的丈夫有個小鋪面留給給她賣些雜果零碎,日子過得好比姊妹幾個都好??傻搅苏f親卻死活不肯聽姨母的,非要嫁給隔條河對門家的兒子,姨母怎么勸都不聽,氣的姨媽舊疾復(fù)發(fā),趕了她家來,如今日子也就這么含混的過著。 這幾個大小姑湊在一塊兒每個人都能開鑼唱大戲,沈氏自小便怯弱慣了,還是嫁了人自己當(dāng)家了才立起來些,見著這些姑子腦袋就跟箍桶似的,平日里不甚走動,到了年節(jié)湊一處必要挑她的刺兒,只好把事都做在頭里,眼看蓉姐兒睡熟了,便讓梅姐兒進(jìn)屋里守著她,自個兒挎了籃子去拿定好的雞鴨鮮魚。 案鮮小菜都是備好的,燒雞肥鴨拿油紙包起來放進(jìn)籃子里,冬日里沒有鮮果菜蔬,只撿幾根老藕當(dāng)作鮮菜便家去了。 蓉姐兒睡得小臉紅撲撲,額頭上泌著汗,梅姐兒支著手盤算怎么買銅鏡花粉,余下的錢再添些個手絹絨花也夠了,貨郎擔(dān)子上那些個小米珠兒買下一盒串一串也能給自己添個首飾。 她想的入迷,連蓉姐兒發(fā)汗口中呼呼喘氣都沒發(fā)現(xiàn),沈氏一進(jìn)門就瞧見了,趕緊給女兒松開些被褥,拍起來喂了些水,眼睛往梅姐兒身上斜一斜道:“菜我擺在廚下了,你把雞鴨掛到房梁上別給耗子咬了?!?/br> 梅姐兒這才回神,應(yīng)一聲往灶下走,心里還念念想著新首飾。王四郎夫妻再待她不錯,也置不了許多首飾,沈氏自己有的,總也給小姑子添一份,可她心里打著積蓄的主意,闔家也不過吃上頭好了些,穿衣首飾自然不及蘇氏跟桃姐兒。 桃姐兒才只多大,七歲的人兒就帶著金丁香了,腕子上還用四五個金珠兒串戴著,梅姐兒眼熱不過,也想要串個米珠戴在耳朵上,她渾沒在意嫂嫂的不滿,到灶下涮了鍋碗掛起雞鴨,轉(zhuǎn)身回屋把這些時候攢下來的錢又點了一遍,只等著明兒jiejie們來了,托三姐給她置辦。 沈氏把蓉姐兒拍哄得不哼哼了,就叫她自己下地玩耍,摸過柜上頭擺著的竹筐裁布縫襪子,自王四郎跑了單幫,腳上的鞋襪費得厲害,沈氏得了空就納鞋底,攢到五雙就開始做鞋幫鞋面兒,她捏著針又嘆一口氣。 丈夫是個風(fēng)性子,到哪兒都定不了,跟人跑了幾回江州城,就嫌濼水地方窄了,發(fā)了愿要舉家辦到江州城里過活,還說甚么“往后也給你買個洗腳丫頭。”沈氏一勸,他便不耐煩的皺起眉毛,虎目一瞪,說她是婦人家心小。 蓉姐兒忽的抱住沈氏的腿,沖她咧開嘴笑,也不知什么時候從竹筐子里翻出朵瑣好了邊的花來頂在腦門上,沈氏眉頭一展把愁思都丟到腦后,瞅著閨女便笑,拿手指頭去刮她的嫩臉。 天將暗未暗,王四郎一身酒氣的回了家,沈氏早曉得他要吃酒,拿老藕搗成泥用紗布擠出汁來溫?zé)嶂o送下一小杯去,到了晚間還不醒,蓉姐兒倚在床邊眼巴巴瞧著,嘴巴扁著要哭不哭的樣子。 沈氏不好獨放王四郎一個在家,梅姐兒還小怕她看不住蓉姐兒,只好哄女兒:“元宵的煙火花樣更多,咱們那時候去瞧?!?/br> 蓉姐兒抱著手低頭不肯應(yīng),梅姐兒自家也想去瞧:“我抱著她去吧,不往橋上走,沿河看一看就家來?!鄙蚴线€是掛心女兒,拿出個纏腰來把梅姐兒跟蓉姐兒的腰帶綁在一處系了個扣藏進(jìn)袍子里,又定下時辰:“這會子去,等月亮升起來就回來?!?/br> 梅姐兒應(yīng)一聲,抱著侄女出了門。 ☆、荷花橋塌埋禍根 沈氏守著丈夫做針線,心里罵了十七八遍的“冤家”,別個看著王四郎這般壯實的模樣只道他沒有半斤也有八兩的量,實則他卻是個三杯倒,根本不會吃酒,比他幾個姐妹都不如,梅姐兒還能喝上三四杯燒酒,王四郎一口口抿著還嫌多。 他這是心里不痛快正撞上了那三四個朋友,尋了角店吃成這個模樣,還是陳大耳把他送家來的。沈氏口上埋怨心里還是偏著丈夫,起了好幾回身,去看銅壺里的水滾了沒有,好給他沏一盞釅茶來吃。 正用抹布包了銅把倒水,聽得外頭一陣喧嘩,隱隱從河邊傳過來,沈氏放下銅壺走到院子外,剛打開門就聽見“橋塌啦,死人啦”,沈氏一晃這才立住了,叫住常去食鋪的小子急問:“前頭怎的了?” “橋塌啦,看煙火的都掉下去了,踩死好些人呢?!睙熁鸬募t綠襯得他急切的神色:“嬸子告罪,我得趕緊家去,跟我娘報個平安。” 沈氏門也來不及關(guān),進(jìn)了屋就推醒丈夫,聲音里頭帶了哭腔:“趕緊起來找女兒去!”見推他不醒,急得直打轉(zhuǎn),回身瞧見竹筐里頭的針線剪刀,拿起來就用針尖兒扎了他一下。 十指連心rou最軟,王四郎吃痛一記醒過神來,聽沈氏又說了一回“忽”一下跳將起來,頭還暈著,磕在床柱子上鼓了一個大包,他外袍也來不及扣上,急急奔出門去,一面奔一面喊:“你在家等著,說不定她們見亂家來?!?/br> 沈氏眼睛里含了淚一路送到門口,立在門邊不伸長了脖子往外望,間隔的徐家娘子丈夫帶著兒子看燈去了,也立在門邊急等,她不比沈氏纖弱,扯住一個便問見沒見過她家當(dāng)家的。 沈氏便跟她立在一處,她問完了自己也問一聲,好幾個路過的全都擺手,只一次比一次說的兇險,嚷嚷著那橋上總有百多個人。 沈氏捂著心口發(fā)懵,口里連聲念佛,聽見孩兒哭聲心都吊起來了,徐家娘子膽兒卻大些,拉了她的手:“沈家妹子莫急莫急,那橋都百多年了,頂多裂道口子,哪里就真的塌了,定是那小兒信口胡縐的?!?/br> 話是這么說,可沈氏知道梅姐兒的性子,她貪耍愛玩是個好熱鬧的,叫她不往橋上去,也不知是不是聽了話。 兩個就這么立在屋階上,眼看著人往這頭涌,眼珠子都不敢轉(zhuǎn)就怕看漏了,徐家娘子聲高見一個問一聲,沈氏只管扶墻望過去,見著那身形相似的就要踮起腳兒望一望,總沒一個是王四郎,她心里記掛著閨女又怕丈夫裹了亂走差了,手指頭把那磚縫里頭的青苔都摳盡了。 “娘!娘!”沈氏聽見女兒的聲音就往東頭看,徐娘家一巴掌拍著她:“喏,這邊兒!” 一回頭才瞧見梅姐兒抱著蓉姐兒從西邊來,沈氏一口氣兒一松,腳都打著飄,也不及問伸手就把女兒摟過來,蓉姐兒還笑呢,給她看手里捏著的糖人兒。 沈氏還真沒料錯,梅姐兒確是上了橋看煙火,卻沒去東邊而是去了西邊。東頭的雙荷花橋因兩邊都有荷花池,占著景好的便宜門樓鋪子多些,在那兒放煙火的大戶也多,人擠人的立不住腳。 梅姐兒才出門就遇著了平日里交好的姐妹,告訴她西首的脂粉好饒個幾文,她便往西邊的洪福橋上看,那邊也有賣搖鼓糖人貼畫的小擔(dān)子,只不比東邊熱鬧,梅姐兒仰頭看得入迷,看見前頭亂起來,問一聲知道是雙荷花橋塌了,趕緊抱了蓉姐兒回來。 趁亂拍花子的摸口袋的都有,梅姐兒一到門前就知道嫂嫂急壞了,她解了蓉姐兒腰上纏的帶子:“萬幸沒去東邊,我一路走過來都聽見人說掉下去好些人,就跟下馉饳似的?!?/br> 王四郎把人一個個翻過去找,沒一個說見著了蓉姐兒,他也不知從哪兒順來個白紙燈籠,蓉姐兒沒尋著,到碰上了三姐夫,他帶著人來料理橋塌的事,王四郎上去一扯袖子就問:“可見著蓉姐兒梅姐兒沒有?” 紀(jì)二郎身后跟著的捕快先一步往河邊去,紀(jì)二郎聽見這話眉頭一皺:“你怎么的叫她倆去,你jiejie跟孩子都叫我鎖屋里頭,不許出大門邊。”他說完了嘖一聲:“這一路都沒瞧見,你等著,我叫人好好尋尋?!?/br> 王四郎轉(zhuǎn)身剛要再往前去,被徐屠戶一把拉?。骸凹胰チ思胰チ耍 彼е鴥鹤右换丶揖颓埔娮约夷镒永蚴险f道個不停,知道王四郎往前邊去了,放下兒子就來報信。 王四郎于他一道回家,看見蓉姐兒正伸著舌頭舔糖人見他回來還把糖人遞過去給他也吃一口,雖是虛驚一場,卻也是王四郎醉酒惹出來的事,他謝過了徐屠戶一家?guī)е掀藕⒆舆M(jìn)去,哄女兒道:“等元宵節(jié),帶你去望火樓看燈看煙花?!?/br> 王四郎在巡軍鋪屋里頭當(dāng)差,鋪屋旁起著磚造的望火樓,每三百步須得起一幢,每處的鋪屋里住五個兵丁巡火事,當(dāng)值的夜里頭就和衣睡在望火樓上,若有火警便敲鑼示警,再推上裝著火叉吊桶鐵貓兒的車往火事地方趕。 蓉姐兒跟著沈氏送飯的時候去過,也只在鋪屋門前站一站,都是男人,沈氏也不便進(jìn)去,但蓉姐兒知道里頭有幢高樓,就跟廟里頭的塔一樣,她只在外頭看過從沒上去過,停住舔糖人的動作,側(cè)頭看了看沈氏,見沈氏笑瞇瞇的點頭,也跟著笑。 夜里哄睡了蓉姐兒,沈氏還在發(fā)虛:“這回可不許再誑她,萬幸沒到橋上去,那橋怎么就塌了呢?!蓖跛睦勺碇斜惑@醒,如今提著的心放下來又困頓了,打了吹欠擺手:“你管呢,那是縣老爺?shù)氖聝骸!?/br> 一句話還沒說完翻過去就打起鼾來,沈氏還想著要給各家去報個信兒,問問有沒有看燈的撞著傷著了,見他這樣嘆一口氣,脫了襖跟女兒睡在一邊,外頭的燈火一直沒熄,小院里卻寧靜,沒一會兒一家三口都睡熟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沈氏就起來了,到灶下料理這一天的吃食,對半切開的咸鴨蛋,米蝦炸出來的蝦醬,拿醋拌過的藕絲和腌過的醬瓜筍心,這四個算是案鮮小食,肥鴨燒雞都是做熟了的,上鍋蒸熱了切開就算是兩個大菜,點上爐子加進(jìn)切塊的豬rou老筍又是一個大菜,再加個爆炒腰子。 四個大菜已不算少,可抵不住來的人多,吃席的快十個,燒灶的卻只有沈氏一個,她系上圍衣去拍梅姐兒的門,把她叫起來幫忙。 剛把蓉姐兒拉起來喂粥喂飯,王家三娘桂娘拎著食盒抱著女兒蘿姐兒進(jìn)了門:“這么早就燒上了,幸好來的不晚。”她是幾個大姑里頭跟沈氏處得算好的,早早就過來幫忙,女兒蘿姐兒一下地就去找meimei,蓉姐兒把插在桌縫里的半個糖人給她看,兩個孩子手拉手坐到門沿上,你一口我一口的把糖人吃盡了。 桂娘最擅做燉rou菜,拿手的就是金銀蹄,她從食盒里頭拿出海碗擺在灶臺上:“昨兒夜里開始燉的,這會子算入了味,爹最愛拿這個下酒。” 另兩個姊妹不到開席前不會來,桂娘坐在小凳子上頭給爐子加火,她未嫁時梅姐兒就跟她最說得來,見jiejie來了樂得躲懶兒,到堂前擺起細(xì)果盆來,抓一把瓜子分給蘿姐蓉姐。 沈氏還記掛著昨兒夜里的事,梅姐兒既得了空便讓她去娘家報個平安,比起燒灶梅姐兒更愿到外頭去,應(yīng)一聲穿上新襖走到門邊又問:“嫂嫂,可有甚要買的?”見沈氏擺手才出去了。 桂娘一邊燒火一邊問:“我聽你姐夫說昨兒蓉姐兒看煙火去了,沒遇上橋塌真是阿彌陀佛,等兩日你同我到廟里去拜一拜。這回可死了七八個呢,尸身都裹住了,你姐夫早早就到衙門里頭等著人來認(rèn)領(lǐng),這大節(jié)下的也不好發(fā)喪?!?/br> 沈氏把昨日里的事兒一說,桂娘一接口又一句“阿彌陀佛”,她壓低了聲兒道:“我這回跟著你姐夫下鄉(xiāng)去拜年遇著了三仙姑,她原說正月里頭有事,果然就落在這上頭了,這不,蘿姐兒認(rèn)了她當(dāng)干娘,我正想著讓蓉姐兒也認(rèn)下,往后也沒個七病八災(zāi)的了?!?/br> 要說這個三仙姑在濼水鎮(zhèn)下面的鄉(xiāng)間還真是個人物,據(jù)說能通神靈會仙法,病人叫她看一眼燒把子香,就是要死了也能跳起來,在濼水鎮(zhèn)里頭都小有名氣。 可沈氏偏不信這些,有正菩薩不拜,拜什么偏神,卻不好當(dāng)著她的面說,只笑一笑:“在廟里頭寄了名兒呢,也不知道忌諱不忌諱,待問明白了再叫蓉姐兒認(rèn)親。” 桂娘人軟弱,對著個鄉(xiāng)下婆婆跟兄嫂只有忍氣吞聲的份,沈氏念著她的好,生蓉姐兒的時候幾個大姑子里只有她隔個三四日就要來一趟,帶些rou蛋給她佐飯吃,便一直寬慰她,實在不忿還叫王四郎相幫。 可桂娘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她往在衙后街卻跟幾個捕快娘子都是厲害脾氣,她卻一個都不來往,只為著丈夫不許,說女人家就該呆在家里,出去繞舌頭便是壞了門風(fēng)。 紀(jì)二郎若要出去巡街時便在門上掛上鎖,老婆女兒尋常都不得出門。知道的說她軟弱,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清高不肯與人來往,住了小三年,不但新鄰居沒熟起來,連舊友也都疏遠(yuǎn)了。 桂娘在家伏低做小就因為沒個兒子,其實桂娘前頭懷過一個哥兒,都成形了,過年的時候婆母硬叫她燒灶,當(dāng)天夜里就見了紅,后頭才生下蘿姐兒,在她是心肝寶貝,在紀(jì)家卻是個賠錢貨,婆母沒少在兒子面前吹風(fēng),說她中看不中用,連個娃兒都帶不住。 偏偏桂娘從小就是個軟性子,日子越苦就越是信自己前世欠下了債要還,婆家這般待她還只認(rèn)是自家的錯,苦水往肚子里咽完,再去佛前念經(jīng)拜香,可憐女兒蘿姐兒,到了三歲上紀(jì)家還不給起名,還是王老爺給定下的名字。 沈氏當(dāng)著面寬慰她,背地里直驚心,朱氏這個繼母當(dāng)?shù)谜嬲鎯旱暮?,挑出來的女婿個頂個兒的強(qiáng),有讀書的有當(dāng)差的,卻又有哪一個不誅心。 可說到底全是當(dāng)?shù)牟唤?jīng)心,只圖自家快活,把兒女都拋在一邊,沈氏拿刀剁雞,嘴里不時符合,算著時辰差不多去把王四郎也推將起來,打水洗臉一般伺候好了同他說:“爹怕是走到竹枝巷了,你去迎一迎罷?!?/br> 王四郎不十分愿意:“梅姐兒呢?叫她去迎,他們倆有話說?!?/br> “梅姐兒讓我差去娘家報平安了。”沈氏在后頭推著他出門:“爹定是拎了東西來的,你去迎一迎,也好幫把手兒?!?/br> ☆、一個姑姑一臺戲 王老爺慢悠悠打河對岸來,背著手一路走一路停,等走到春風(fēng)橋的時候手里已經(jīng)拎了一堆東西,早早就要干果鋪預(yù)備下的荷花糖柿餅橘餅黑棗兒芝麻糖,全是孩子愛吃的,又轉(zhuǎn)到rou鋪里又切了十斤五花膘的豬rou,一扇排骨,還定下半腔羊叫送家去。 王四郎一步一拖,沒走過一條街就看見親爹拎了四五個食盒,還抱著一壇酒,幾步上去接了過來。王老爺看見兒子也不說話:“嗯。”一聲,甩了手往前,走了五六步才問:“都到啦?” 父子兩個著實沒話可說,卻又不得不說,王老爺生得富態(tài),一清早走這些路已經(jīng)喘上了,進(jìn)了家門往堂前一坐,挨著碳盆烤火,沈氏趕緊把沏好的茶擺上,招呼兩個丫頭到他跟前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