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朱氏很該看牢了門戶,叫梅姐兒斷了這念想,兩個又未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看牢了叫她生不出旁的心思來,過得幾日事兒便淡了,可她非但不關(guān)嚴了門,還把門大開著,送了梅姐兒出去,實是不安好心。 旁觀的都曉得朱氏的意思,無奈梅姐兒人在局中,叫這幾朵墨梅花遮蔽了雙目,眼前便是萬丈懸崖也一步步往前走了。 朱氏一路往桃姐兒的屋子去,女兒天天躲在屋里,養(yǎng)的倒是白了,可這付嗓子卻沒辦法遮掩,若是生的黑些,多敷些粉便罷,這管聲音卻沒法做假。 她一肚子的苦水只有同女兒好倒一倒,當著女兒的面也不收斂,罵王老爺不顧情份,把她哥哥趕出門去,桃姐兒甚少說話,倒似個木頭人似的,初時還應(yīng)聲,給朱氏拍個背,倒個茶,待她說的多了,便只坐在鏡臺前,憑朱氏怎么罵,一動也不動。 女兒這般模樣朱氏心里也急,今兒一進屋就止不住的笑,給她開了窗,看桃姐兒新繡的花樣子,窗一開,伸頭便是梅姐兒的屋子,她也開了窗,拿了畫筆,隔得這樣遠還能看得清笑意。 朱氏拍拍女兒的肩,點點梅姐兒:“那些個趙舉人陸員外的,且都別放在心上,看看那一個,自己給自己尋了一門好親,都不必我去安排她?!?/br> 桃姐兒雖聽不懂,卻曉得娘整治了梅姐兒,臉上泛出笑意,朱氏摸了女兒的手:“有她的下場好瞧,甚個舉人娘子員外夫人,都瞎了眼,放著石頭當塊寶,倒要彈落眼睛才好。” 一個賣油的還有能甚個好處,人才也不出眾,放到人堆里頭半點顯不出來,朱氏既定下這心腸,便到灶下拎了兩包切rou點心,整了衣裳走到對門去尋開茶店的許婆子,打聽打聽這個油郎是哪一家的。 ☆、第55章 探虛實后娘安心愧前事爹親爹殷勤 朱氏還未進門,許婆子一眼便瞧見了,看著她手上拎了東西來,曉得她有話要說,趁著中午店里無人,拿滾水給她沏了杯茶,迎出了朱氏進來:“長日不見,怎的瞧著瘦了些?!?/br> 朱氏同她相熟,也不客套,坐下來拿了杯子喝茶,長嘆一聲道:“前些日子著了風寒,關(guān)在屋里連窗門都不敢開,原放在家里有一段臘rou想拿了來給你,倒給混望了,身子好起來才想著。”說著把點心包一擺:“鄉(xiāng)下腌了送來的,擺在飯上蒸,香的很呢?!?/br> 許婆子接過來就笑,見她喝盡了,拿芝麻胡桃磨的粉又給她nongnong點了一盞來,送到手邊,腆了臉問:“大郎可還好罷?” 朱氏臉上微微色變,嘴皮一扯笑得尷尬:“他也到了自立的年紀,再住在家里怎么成話,我同老爺子說了,老爺子原還想再留他兩年,還是我說不摔打不成人,這才叫搬了出去呢。” 許婆子忍笑忍的肚兒疼,趕緊又尋摸些點心出來,因著常做她的生意,朱氏家里的幫廚的灑掃的還有新近尋的這個養(yǎng)娘,全是許婆子當?shù)闹腥?,抽兩成雇金,此時也不好笑她,只順了她的話頭說:“可不是,我想著這樣疼大郎怎么舍得放了他出去,那個養(yǎng)娘使得可還順手?” 王家出了這樣大一樁事,紫帽兒街上無人不知,王大郎雇了大車來把拉箱子,整整拉了三車才把東西都拉走,又不是分家,趕情是叫王老爺趕了出來,就在往后兩條街,臨著河的槐花里典了屋子,保人還是許婆子的丈夫做的。 朱氏經(jīng)了這一回,總有十天半個月不曾到外頭來走動,連許大員外的娘子作生日請客吃酒,她都托了病不出來,幾家女人湊在一處說閑話,有那知道內(nèi)情的都說她該,這么些年總算落了一回臉。 朱氏捏了個金桔餅兒:“養(yǎng)娘倒還使得,夜里寶妞也少哭,喂湯喂水都殷勤,咱們把那約再定長些?!痹瓉砉蛡€養(yǎng)娘也有試用,待覺得順手再定下長契,除了包她的一日三餐,每季還有兩套衣裳,年節(jié)里也少不了紅封。 許婆子眉開眼笑,王家出手大方,抽兩成還有二塊碎銀子好拿,趕緊把契紙兒拿出來,她不識得字,花了十個銅板叫街口擺攤兒的寫上許多放在柜里,用的時候拿出去叫對面布鋪的小伙計看一眼,知道是了再回來,兩個畫了名兒,朱氏摸出銀子來交付,正看見油郎挑了擔子路過,指一指道:“這個是誰,倒面生呢?!?/br> 許婆子尋出秤來秤銀子,抬眼一看隨口接了:“那是蒲家塘街口賣油的萬家小兒子,原來萬老頭兒活著是供他讀書的,如今撒手去了,無錢再封束修,便擔個擔子出來賣油?!?/br> 朱式聽見是個讀書人,眉頭一蹙:“那倒是可惜了,好好的秀才不做,倒出來賣油?!?/br> 這話一說話,許婆子便笑出來,秤一個不穩(wěn)銀子“咚”一聲掉在柜面上,跌了腿笑:“龍生龍,鳳生鳳,賣油的兒子還能中狀元不成?!绷⒍税雁y子重又秤過,這才收到袋里,拿碟子盛了碟炒貨出來,磕了瓜子打開話匣子。 “這萬二郎若是個成器,早就中了童生,讀了這許多年,除了會做兩首歪詩,甚都不會,他哥哥原還肯養(yǎng)活著他,娘子一進門還有養(yǎng)小叔子的道理,這才打發(fā)了出來賣油?!痹S婆子上下嘴皮一碰:“你可不知,這家子老娘跟媳婦那個厲害勁兒,往他前門過還要退三分?!?/br> 朱氏聽了這話譬如大夏天吃了冷淘,一句句都說到她心坎上,她拿帕子托了果仁,扔地下去逗許婆子家里養(yǎng)的草狗,只做個扯閑篇的樣子:“別是他嫂嫂誤了他吧,仿佛還瞧見油桶邊擺著書呢,可見是個上進的。” “呸!”許婆子啐上一口,壓低了聲兒:“原是萬家大郎在這頭賣油,兄弟倆為甚掉了個地方換著賣,還不是他作的,賣油便老老實實賣油,好好的串街走巷,跟前頭秦家似的,擔了油擔子賣上三年也能置下鋪子來,他倒好,還沒賣上三日就叫人潑了一盆洗腳水?!?/br> 許婆子說得跟親眼見著似的,朱氏一樂,點點她:“倒似唱大戲的,我瞧著他規(guī)規(guī)矩矩的,惹了誰叫 潑一身臟水?” “嘖,咱們半截兒入土的人,他瞧著自然一口一個大娘大嬸規(guī)矩的很,那大姑娘小媳婦去打油,卻沒這般正經(jīng),一雙眼兒直往人家身上搜刮,有個媳婦新嫁,年輕面嫩哪經(jīng)得這樣看,回去一哭,她家男人拎了拳頭差點兒砸出人命來?!?/br> 朱氏還有甚個不滿意,嘴兒都歪了,把一盞茶喝盡了立起來要回:“盡聽你扯這些個,我得家去了,眼看著天要熱起來,還沒尋裁縫裁新衣呢。” 許婆子將她送出店外,兩個別過了回去,朱氏一進門兒就往廚房去:“去買只老雞來燉了湯,里頭放些參須,寶妞的娘病了。” 雞湯剛燉好,朱氏就拿砂鍋裝好了,叫養(yǎng)娘抱了寶妞趁著日子落山?jīng)]這樣曬,往后街去,到了槐花里,見日頭還沒落山蘇氏就緊緊閉了大門,倒點一點頭,這個兒媳婦雖然蠢頓,也能把得住家門。 拍了門叫上兩聲,出來應(yīng)門的竟是個半大的丫頭,看見朱氏還問:“你尋哪一家?”朱氏高了聲:“這不是王大郎家?” 蘇氏歪在床上裝少奶奶,聽見婆婆的聲音趕緊在頭上綁了帕子,軟綿綿喚一聲:“祿兒,趕緊領(lǐng)人進來。”說著把果碟兒拿起來藏到被子里,大迎枕靠在身后,裝得手腳無力,一看見朱氏就要抹淚。 朱氏見她這般模樣倒沒問這丫頭哪來,看著樣子也知道是買來的,把沙鍋放下,坐到床沿去問:“大郎呢?” 寶妞好些天沒見著親娘,此時看見纏了不休,不肯呆在養(yǎng)娘懷里,踩著腳踏上床,撲到蘇氏懷里一聲聲的娘叫個不住,蘇氏緊抱了她,也落淚,回了一聲:“大郎出去販貨了,小本小利,先收了一匹綢往江州去賣,再販些胡桃花生回來?!?/br> 朱氏叫養(yǎng)娘盛一碗湯出來給蘇氏,蘇氏剛吃了一肚皮的花生瓜子芝麻餅,哪里喝得下湯,把手一推:“身上乏力,肚子也漲,喝不下去呢?!?/br> 朱氏見她這樣才信她真病,才要寬慰兩句摸出錢來,就見寶妞從被子里拖出個食碟來,小手抓了芝麻餅“卡”的一下咬一大口。 蘇氏臉色都變了,朱氏眼兒一掃只當沒瞧見,起身把那碗湯重又倒回沙鍋里,叫祿兒端到廚房:“等大郎回來,給他吃?!笨纯磸N房里冷鍋冷灶的,不由氣苦,也不愿久呆,把寶妞抱過來叫養(yǎng)娘抱著,又原路返了回去。 蘇氏送出門去,轉(zhuǎn)身便啐:“沒用的老貨,但凡管得住男人,咱也不須搬出來?!痹较朐綒猓皆钕麻_了沙鍋,拿筷子一撈,倒是只整雞,拎出來在案上切了一半,把雞脖子雞腳給了祿兒,自家撕了兩條腿,就著湯碗啃盡了,吃飽了還打個嗝。 待王大郎家來,鍋里只有些半邊雞了,蘇氏起來給他下了湯面,他一面吃一面問:“這是你燉的?”蘇氏干笑一聲:“娘知道我身上不好送來的,卻只有半邊,寶妞吃了個腿兒,我一口都還沒動呢?!?/br> 王老爺在衙門里接到了王四郎的信,里頭夾了銀票,說是已在九江置下了茶葉鋪子,得了些小利,一船茶賣掉半船,還有半船沿途送禮送光了。 他在家的時候,父子兩個一年也說不上兩句話,不意出了遠門倒熱絡(luò)起來,王老爺也不把銀票帶回家,打開柜子取出小匣,里頭已經(jīng)攢了好些,全是兒子給他寄來的,點一點都有二百多兩了。 把匣子鎖上,再鎖好了柜子,帶了小廝一路回去,見著扎彩燈的,才恍惚已經(jīng)到了荷花節(jié)了,記著蓉姐兒就是荷花節(jié)養(yǎng)的,進了家門剛落座就道:“等荷花節(jié),我想把蓉姐兒接來,咱們租一條船,去采蓮灣看花?!?/br> 朱氏氣得一噎,擺好了筷子才說出話來:“倒是該的,她這樣小就離了爹娘身邊,帶了她去耍也好。”王老爺又吩咐她尋個好裁縫來,給蓉姐兒裁衣,再尋個金匠打個金鎖,他自己還嘆:“生下來這些年,竟忘了給她打一付金鎖?!?/br> 雖未明說,卻是實指朱氏這個繼母做的不厚道,但凡家中有些贏余,都給新生娃兒打一付金銀長命鎖,討個長命富貴的好意頭。 秀娘那里剛生了女兒,朱氏拿是拿了一籃子蛋去看過,別個一概皆無,別說是長命鎖,就連那窮苦人家打的銀錁子都無,只留下一籃子雞蛋,說是給秀娘補身,話說的好聽,寸布分銀都沒支出去。 朱氏此時早忘了王老爺待寶妞的好,一雙眼睛里便只有王老爺給蓉姐兒的東西,把自家拿了多少全忘在腦后。 夜里拿了一小錠金交給朱氏:“這一個三兩重,叫那金匠打得精心些,蓉姐兒是荷花節(jié)生的,上頭給她打些荷花?!?/br> 朱氏差點兒咬出一口血來,王老爺待寶妞可沒有這樣大方,她扯著臉皮都笑不出來,王老爺也不看她,交待了事兒便歇去了書房,朱氏掌手掐得全是指印子,捶了床到半夜還沒睡著,想到梅姐兒,心里連連冷笑,既他看中前頭所出的兒女,總有出丑的一日。 王老爺料得朱氏上門沈家絕不肯把人送了來,隔日下了衙自家走到大柳枝巷,拍門進去,沈家還沒到擺飯的時候,玉娘蘭娘在灶下忙著,沈大郎還沒家來,蓉姐兒繞了沈老爹,一老一小兩個人下棋玩兒。 說是下棋,蓉姐兒哪里會,手里拿一個個棋字,沈老爹正教她認字,指了棋面告訴她:“這個是車?!蓖趵蠣斠彩呛闷宓?,被迎進屋便道:“親家,我來與你下一盤?!?/br> 那頭擺好了飯,這頭還沒下完棋,潘氏來催:“先吃了飯,剛蒸的魚,涼了腥氣。” 沈老爹嘖一聲:“觀棋不語,恁的聒噪?!迸耸系伤谎郏瑳_蓉姐兒呶嘴巴,小人兒抱了碗不肯上前,她還有些怕王老爺,待一局了了,王老爺坐下同他們一處用飯,摸了蓉姐兒的頭:“等荷花節(jié),我租了條船帶蓉姐兒去瞧荷花?!?/br> ☆、第56章 荷花節(jié)蓉姐選仙不良人孝期作樂 蓉姐兒從未坐船去過這樣遠的地方,到了荷花節(jié)這天,玉娘早早起來把她打扮好了,手上系著兩個金鈴鐺,頭上挽了兩個圓苞,扎著紅絨繩,穿了一身粉裙子,還給她拿布縫個拎袋,擺了毛巾香帕,還有一包吃食。 潘氏不放心蓉姐兒跟了朱氏一道去,便去央了陳阿婆,借她家的船也駛到金湖采蓮灣去看荷花,寧姐兒聽見有熱鬧瞧,日日磨了陳阿婆,她一拍巴掌應(yīng)了下來,早里還做了點心蒸糕,一船坐了陳家三個,潘氏并妍姐兒兩個。 王老爺不曾租得大船,一船也只夠坐五個人,桃姐兒怎么也不肯出門,空出一個來,朱氏便把蘇氏叫了來,帶了寶妞一道去看荷花節(jié)。 金湖靠著江州府,每年六月二十四都是荷花節(jié),湖邊上建了個望荷臺,四面寬敞臨水,坐著船在出水荷花蓮葉中便能看見臺上人物,每年到了這一日江州城里有錢人家都要包了船只過來瞧熱鬧,更有那公子哥兒,包下整艘花船過來看的。 除了坐船賞花兒,還要選荷花仙子,這節(jié)日初定下來,確是選花的,各家有養(yǎng)得好荷花的,到了這一日便都拿水盆栽了帶出來,或是重瓣蓮或是單瓣蓮,比色比味比態(tài),各項都打出分來,得分最高的那一家,便摘了“荷花仙子”的名頭去。 可日子久了,賽荷花有甚個好瞧,不是千瓣紅就是蓮臺白,再不就是綠房含珠,落霞映雪,名種再多也有看盡的那一日,也不知是哪個興起來,叫美人兒捧了荷花上臺,從比荷花到比美人。 花有盡時,人卻沒有,自此選“花”為魁變成了選花魁。 說是選仙子,實則出來的都是行院人家的小娘。正經(jīng)人家的女兒怎么會出來拋頭露臉,為著辦出聲色來,便先由各院里擇一個最出挑的來比拼。 各個花娘穿戴一新坐了船出來,簪了荷花或是唱或是彈或是舞,演繹一番,再叫那幾個官府老爺富家員外定一個仙子出來。 得了頭籌的小娘身份也跟著高漲,院子里的姐妹俱都跟著沾光,銀錢水一樣的流進老鴇的口袋,說是選仙子,民間卻干脆就叫作選花魁,得了花魁的人家也算在行院中出了頭露了臉,是以每到這一日,各院的姐兒都著意打扮,拿出看家的本事來。 到了官老爺這兒,萬事都要講一個雅字,怎好實說選美人,便還叫各小娘手里執(zhí)一朵荷花,只說定“花”為魁,哪一個贏了,便報哪一個手里捏著的花名。 王老爺帶了蓉姐兒卻不是看那些個花娘,只為著這日游人如織,金湖上熱鬧得如同集市,還有將腳店搬到湖上來的,船里羅了細貴酒水甜口果子,循聲叫賣,要茶要酒,只坐在船中,不須動身,叫使船家叫喚一聲,自有船劃過來兜賣。 蓉姐兒長到這樣大,還不曾坐船來過金湖,趴在船舷上半個身子探出去,那船家摘了一把蓮花,王老爺挑了朵半開的給了蓉姐兒,蓉姐兒把花湊近了聞聞,手指頭摸了粉嫩嫩的花瓣,拿荷花的梗子去劃湖中的水,遠遠看了水面被劃開又攏起,隔了船兒晃著花跟寧姐兒做手勢。 待她們的船駛到采蓮灣,望荷臺上扎了三面彩綢,鑼鼓鞭炮都響了起來,幾個穿紅衣的人兒舉著鼓錘擂響皮鼓,水送鼓聲,轟轟響在耳邊,蓉姐兒悶頭玩得高興,在小船艙里爬來爬去,王老爺一手抱了她,點了望荷臺給她看。 金湖百畝荷花,種下去原是為著治水,不意竟開出這樣一片,倒成了游湖勝地,荷葉出水有半船高,越靠得近荷花梗子越是長,蓉姐兒小小的人,頭一探出去就頂了荷葉,笑呵呵的縮回來,再探出去。 陳阿婆的船早就瞧不見了,船身周圍都圍了一圈綠葉,只看得見高臺上的人,聽得著間隔船上的人聲,偶爾瞧見個藍衣紅衣的影子,再定睛一瞧卻是粉荷出水打苞半開,蓉姐兒尋了幾回就是瞧不見,急的扯住王老爺?shù)男渥樱骸鞍⒐?,阿婆呢??/br> 她小人兒叫不清楚,剛會說話就跟了妍姐兒叫,把外祖跟袓父混在一起,怎么說都改不過來,王老爺摸了她的頭:“你瞧,便在那朵花下面?!?/br> 蓉姐兒人小踮起腳也瞧不見,卻安心了,知道她們沒丟,又樂呵呵坐下來仰了細脖子看著高臺,他們來的晚了,沒占著好位子,只模模糊糊的瞧見一個影子,只曉得那些臺上的女娘衣裳好看的緊。 銷金的織金的,日光一照轉(zhuǎn)起圈來晃了人的眼睛,王老爺看見蓉姐兒看得出神,盯著臺上眼睛一瞬也不瞬,笑一笑道:“蓉姐兒覺得哪個最好看。” 她小人家托了腮,把這五六個細細看一回,舉著手指頭點頭道:“紅衣裳的,紅衣裳最漂亮?!彼齾s不是評人,而是評衣裙了,那紅衣的女子一身行頭不是凡品,想著資助她的公子是個有身家的,王老爺也點一點頭,看見她濃黑發(fā)間插了一朵千瓣紅蓮,道:“咱們?nèi)亟銉赫f的是,定是這個紅衣的拿著頭籌?!?/br> 蓉姐兒笑得眼睛都彎起來,她自家也點頭,得意洋洋的樣子,看的寶妞哼一聲,沖著蓉姐兒吐吐舌頭別轉(zhuǎn)身子。 蘇氏在王老爺面前乖覺得很,婆媳兩個都不去惹蓉姐兒,卻也拘了寶妞不同她玩,小小船艙里,王老爺跟蓉姐兒坐一邊,朱氏蘇氏帶了寶妞坐一船。 蓉姐兒人雖小卻看得懂顏色,她們不來搭理她,她便也不湊過去,這才看了陳阿婆的船,想到那邊船上去,從濼水駛出來的時候,小人兒板了臉,怎么也不高興。 玩久了又忘了,只不理寶妞蘇氏,王老爺曉得不該如此,卻也沒得辦法,蓉姐兒的性子十成十的像足了王四郎,最是愛記仇的,所幸并不小心眼,自家?guī)У狞c心,還是分出一半來放在小桌子上,只不邀了她們來吃,意思卻是明白不過。 王老爺見日頭掛在正中,喚了一聲船家,叫他停在這綠蔭下,叫那劃船賣吃食的過來,撿出銀子,買了一盒五色的點心,又要了一盒荷花餅,一大碗的銀絲鲊湯。 這銀絲鲊湯只有此地有,別處卻吃不著,用金湖里的一指長的白魚并了白米蝦跟白水魚一道,單只取了rou,拖了粉打成塊兒,似面疙瘩似的下在湯里,不必放鹽就鮮甜可口。 這道湯還有個渾名叫做富三白,跟窮三白的蘿卜鹽飯三樣分開來論,這廂船家剛舀好一碗,那邊就又有人叫:“來碗富三白?!?/br> 船家興興頭頭的應(yīng)上一聲,又取些小菜出來問王老爺要不要,王老爺點了碗紅油拌魚塊,支了一錢銀子,叫船家燙些面來,把這富三白就當是面湯,配了小菜一人一碗下了肚。 這是賣清淡飲食的,還有鹵豬腳醬豬蹄,烤鵪鶉炸排骨的,王老爺都點了些,擺了滿滿一桌子,蓉姐兒自家捧了小碗吃,寶妞叫養(yǎng)娘帶著還需喂飯,不喂便不肯吃,蘇氏只得一勺一勺喂她。 蓉姐兒吃了一小碗便不再吃,眼巴巴看了間壁船上的鴨骨湯煲餛飩,她不好意思要,坐著看了不動,還是那船家來搭話頭:“老爺,給小大姐買一碗罷?!?/br> 蓉姐兒羞起來,把頭埋在王老爺?shù)拇蠖瞧ど?,王老爺呵呵一笑,所性買了一沙鍋,里頭燉了個鴨架子,并沒多少rou,只取個鮮味兒,那上頭的rou都叫剔下來包在餛飩里,這一碗下去鮮得眉毛落地,蓉姐兒愛吃這個,不要人添自家拿起大勺子往碗里舀。 一氣吃了五六只,吃得小肚皮圓滾滾,朱氏看了她笑:“好會吃,往后別長成個小胖子罷?!比亟銉褐啦皇呛迷挘褪侵焓蠋Я怂?,她也不樂,扭了身子不理她,半天回身:“我爹給我雇車坐?!?/br> 過年的時候坐了大車去拜年,于她已是新鮮事,統(tǒng)共就坐過那兩回,此時拿出來,竟真?zhèn)€把朱氏說得噎著了,小人兒不是那份意思,她也只覺得是蓉姐兒口氣大,小小的人就知道炫富,見王老爺沒有說話的意思,訕訕的扭了頭去看花,只管逗寶妞,再不理蓉姐。 她不理蓉姐兒,蓉姐兒也不理她,覺得自家贏過了低頭又喝半口鴨子湯,還拿了大勺給王老爺也舀上一碗。 正吃在興頭上,臺上鑼鼓一響,花魁出來了,果真是那個紅衣的小娘,她戴了荷花走到臺邊,挨著欄桿一個個蹲了萬福,船家便道:“今兒怕就要抬到知府后衙去了?!?/br> 荷花葉里一層層都是人聲,也有那不服氣的,挨個兒品評道:“這卻不公,那個粉衣娘子才該是頭籌,紅衣雖嬌嬈些,粉衣的詩文卻好,得芙渠清芬之意?!?/br> 有個耳朵尖的便道:“這不是徐通判,他怎的也在花船之上,不是還在守妻孝么?”這個便是徐少爺?shù)母赣H,他在南山上挨不過,兒子結(jié)廬讀書,他悄悄下得山來回來江州,銷了喪假重又當起差來,那個外室樊娘也跟了一道,因著妻孝,不能十分張揚,外出便不帶樊娘。 徐老爺是慣會喝風流酒使脂粉錢的人,原在金陵哪個行貨抬小娘開臉都少不了他,如今到了江州這個小地界,平日里熱鬧便少,選荷花仙子這樣的事,哪里能少了他,見著自己傾心的不曾選上,搖了扇兒吩咐家人去問那粉衣女子的行院,將人悄悄定下,夜里掩人耳目的過去,也好寬慰佳人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