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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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郎倌來哉!”外邊媒人婆一聲喊,桃姐兒原就打顫,手一動,袖子里頭掉出個巧果兒來,炸的干點(diǎn)心當(dāng)饑,吃起來又不會花了妝。 那巧果兒滾到屋子中間,媒人婆就要進(jìn)門,蓉姐兒上去一腳把那巧果兒踢掉,桃姐兒立時把帕子放平,手端正正握著,同方才一樣,坐的又端莊又挺拔,媒人嘴里好話兒不斷,扶了新娘子往堂前去,不待她說,桃姐兒就哭嫁起來。 蘇氏掀掀眼皮,轉(zhuǎn)身兜了些瓜子點(diǎn)心端到女兒屋里,自扯破了臉皮,她便再不管事,原還有個王老爺鎮(zhèn)得住她,如今老頭子不管事,連女兒出嫁也是剛剛從里屋出來坐到堂前。 桃姐兒哭拜父母,朱氏陪了落淚,王老爺卻還是不說不動,等她拜完立起來了,才道:“既去了別個家中,就遵循別家規(guī)矩,過好過歹都是你家事了?!?/br> 雖說嫁女如潑水,卻也沒有當(dāng)面說這話的,媒人婆臉上笑著圓過去,朱氏心里卻涼透了,她把帕兒一捏,急跟著送女兒出去,等一屋子人都跟了送親的出門,她才回轉(zhuǎn)來:“如今女兒也嫁了,你要回鄉(xiāng),你自回去,我不同你一處。” 王老爺點(diǎn)點(diǎn)頭,連臉皮也不動一下,應(yīng)道:“也好,想來,她也不愿見你?!?/br> 第156章 娘憂女教嫁后事憨直漢自說自媒 六月六,曬書節(jié)。變著這天太陽最好,濼水的寺廟書館,皆塔起了竹架子,把竹床扛到天井里,書薄字畫俱都拿出來曬,鋪的道場青磚滿地都是紙字,還有那好事的,巷子口吃茶還要念叨兩句“趙秀才是個博學(xué)的,開了門曬書都曬到臺階口了?!?/br> 相互攀比起來,倒不是曬書節(jié),是比書誰了,鄉(xiāng)坤人家肚里有些墨水的,也跟著曬起書來,家家戶戶俱都大開門,一條街走過去皆是墨香。 那尋常人家不曬書,把舊年的被子冬衣都拿出來曬,曬得發(fā)燙便是除了蟲子,沈家院墻里頭左右兩邊橫七豎八架了五六個長竹竿,上邊掛滿了衣裳被子。 潘氏把這當(dāng)作大事,門也不串了,花牌也不摸了,盯著下人丫頭,摸著被子一面曬得發(fā)燙再掀過來翻個面兒,竹編的花拍子,不住打著灰,自家坐在蔭頭里,太陽暖融融的曬得人發(fā)懶,被子才換過一床,她就坐在搖椅子上頭打起磕睡來。 王家也給茂哥兒拿了兩個小薄冊子,一本聲律一本幼學(xué),攤在曬得發(fā)燙的青磚地上,教他曬書,小娃兒哪里有長性,才還看著兩本書念念叨叨的,不一時又去捉黃狗尾巴,撒丫子滿園的跑。 蓉姐兒坐在廊下看著弟弟瘋樂,身邊擺了蜜鹵子調(diào)的水,一塊干巾子一塊濕巾子,過得一會便把茂哥兒叫了來,手伸到衣裳里頭去,摸摸他又汗?jié)窳艘粔K毛巾子,叫他厥著屁股趴在她膝蓋上,把里頭這塊抽出來,給他墊一塊新的。 茂哥兒乖乖讓jiejie換毛巾,臉趴在她腿上,手指頭去摳她裙子上拿金線勾邊的蝴蝶,嘴里嘟嘟咕咕個不停,他嘴里話,沒人聽的懂,抱了狗兒還能說上一下午,細(xì)聽他嘴里一會兒狗一個會兒貓,一句天上一句地下,自家說給自家聽。 蹬著兩條腿兒一跳一跳的,等毛巾塞好了,脫手就要奔出去,叫蓉姐兒一把拉住:“喝點(diǎn)子蜜水?!卑姿俨豢险纯诘模镱^擱點(diǎn)蜜醬他倒能喝一杯子,舉起來就往嘴里倒,咕咕往小肚皮里灌了一杯子,又跑開去。 大白趴在墻頭,小黃狗兒濕噠噠的甩著毛,卻是除了曬書曬被褥,人也要洗曬頭發(fā),連著狗兒貓兒也要洗干凈曬毛。 大白是慣常洗澡的,專有丫頭給它梳毛,身上的白毛長得長了,還要給它打小辮子,一聽見蓉姐兒站在水盆前歡聲叫它,它就慢悠悠踱過去,抬了腿兒往水盆子里跳,濺出一地水花。 蓉姐兒兩只袖子挽得高高的,先給它濕了毛,打上皂豆兒,滿手都是泡,大白舒服的仰著頭,下巴撓的一翹一翹,鴛鴦眼晴瞇成一條縫,喉嚨里發(fā)出輕嗚聲,洗完了拿大毛巾包裹起來,還自個兒抬起爪子讓蓉姐兒給它擦腳。 大黃就沒那么乖了,它的幾個孩子,只留下茂哥兒抱出來那只小黃狗兒,其余的都送了人,它是開門狗,哪有澡豆給它使,只洗布衣裳的粉給它撒在身上,拿水沖干凈。 大白舒舒服服趴在蓉姐兒身上等著梳毛,它已經(jīng)甩了滿身的水在院子里遛來遛去了,小白由著沈老爹給它洗,嗚哩嗚哩撒嬌不住,潘氏聽見還罵它一句:“又不是個狐貍投的胎,這矯情樣兒?!弊焐险f了它,背身還是拿了細(xì)毛刷子,把它身上的毛刷的干干凈凈。 秀娘去了王家,今兒是桃姐兒回門的日子,早上便去了,卻一直等到中午還不曾接到人,到她家來已是傍晚。 蔣家不滿意新娘子,連回門這樣事,也跟著從早上拖到下午才出門,又是船又是路,到得榜晚進(jìn)門的時候,朱氏已經(jīng)白了一張臉,看見女兒趕緊拉著她進(jìn)屋去,蔣家的新郎倌臉上卻一點(diǎn)兒愧色也無,照樣行了禮,坐下吃茶。 后頭的話,不是秀娘能聽的,眼睛再鈍也曉得桃姐兒這是不招蔣家喜歡,朱氏把積蓄全給女兒置了嫁妝,滿以為蔣家再怎么也得看嫁妝一面兒,哪知道這么輕縵,還沒進(jìn)門就紅了眼圈。 桃姐兒卻笑一笑,拉了朱氏坐下,摸摸睡了十多年的床,嘆一聲:“還是在自家里舒服?!闭f 完這一句,朱氏哪里還能忍得住,摟了女兒就問:“可是,可是嫌棄你這嗓子?” 桃姐兒的聲音好了許多,雖不似那鶯燕兒清脆,卻也比才傷時好得多,只聽著啞了些,不算得殘疾,她臉上還笑:“哪兒呢,真?zhèn)€是晚了些,娘別想的多。” 哪里是晚了些,蔣家婆母,從頭一日敬茶就刁難起她來,新媳婦頭一天就自己燒灶,等熱水滾了給倒的茶,婆母還嫌她手腳慢。 桃姐兒進(jìn)了門就知道不好,一屋子男家親眷,再沒一個圍上來同她說話,一會兒指頭一會兒指腳,鬧哄哄的新房,只她身邊一圈兒是空的。 這三日,桃姐兒除了伏小作低,也沒少花心思打聽,還是小丫頭子說漏了,叫她知道事兒壞在杏娘身上,可說到底還是親娘作下的事兒。 朱氏還怕桃姐兒騙她:“真?zhèn)€?莫要瞞著娘,真有甚事,娘也能幫著你出頭?!?/br> 桃姐兒聽見就搖頭:“哪里有事兒嘛,娘想多了?!闭f著吃茶用點(diǎn)心,似小女兒嬌樣:“這一口酥,泮水的就不如濼水的細(xì)巧?!?/br> 朱氏曉得女兒有意要瞞,也不說破,母女兩個挨在一處說話,等問明白這幾夜都宿在一處,提著心放下一半兒,男人嘛,便是先時不中意,肯夜夜同睡一個被窩便沒甚大事,想蔣家打聽出了桃姐兒嗓子不好,等日子久了,生下男丁來,不好也成了好。 “我看桃姐兒似是改了性子?!毙隳镒鹿嗖瑁闶悄锛胰?,王四郎不到,她也只能撐著,同去的還有桂娘槿娘梅娘,結(jié)親那日她沒來,到了三朝回門她才來了。 想是怕觸動心腸,秀娘為著她一嘆,又去看她抱的女娃兒,王老爺作主給起了名兒,叫萱姐兒,說是叫她忘憂,往后平安喜樂長到大。 梅娘那付樣子,哪里似當(dāng)了娘的,她嫁出去的時候還未滿十五,這么些年折騰下來,當(dāng)姑娘時那點(diǎn)子秀氣俱都不見了,臉盤兒黑黃,眼睛也無了神采,笑起來也木木的,同她說話作事,她都要慢上一些,秀娘肚里嘆息,卻又無法子。 桂娘叫人憐憫全是朱氏作了惡,可梅娘,除了怨自個兒,還能怨哪個,她受的這些苦俱不肯回家來訴,只為著萬二郎是她自家挑的,親爹兄嫂俱來說項(xiàng),她卻滿心滿眼只看見萬二,只看見自家肚皮里的孩子。 如今這付模樣,還有什么臉回家,抱了女兒木木坐了一下午,萱姐兒哭的聲兒細(xì)細(xì)的,看著就是未長足的模樣,還在吃娘的,梅娘哪里有奶,要喂她米粥湯兒,還是桂娘看不過眼去,想著到干貨鋪?zhàn)永镱^買些奶糕來,泡了溫水,一勺兒一勺兒喂了她吃。 秀娘看見這些握住蓉姐兒的手:“各人兒女各人疼,你往后出了嫁,有個不好只管回來喊聲一聲,你爹打不動了,還有你弟弟?!?/br> 蓉姐兒眨巴眨巴眼兒,看著秀娘紅了眼圈兒,“撲哧”一聲笑出來:“我自家打,娘只管給個柳木雕的棍兒!上三道清桐油,便是傳家家法!” 一句話說的秀娘笑起來:“不正經(jīng),哪里像定了親的大姑娘。”看女兒這模樣又樂起來,想著她這性子也不會吃虧,就怕同人掐尖爭起來,想想又囑咐她一句:“有些事兒,忍過了便罷,吃虧是福。” 蓉姐兒皺著一張臉:“娘,那到底是忍呀,還是回來喊人呀?”說著直晃腦袋,搖的發(fā)上系的金鈴鐺直晃,氣得秀娘掐她一把,跳起來就逃:“娘自家說的嘛,問還不讓問了?!?/br> 徐娘子自哄騙了兒子說尋了媒人上門,誠哥兒便見天的傻樂,也不敢再去紀(jì)家,在街上遠(yuǎn)遠(yuǎn)看見蘿姐兒,跟著走一段路,見她進(jìn)姑子街這才回轉(zhuǎn)身。 一回跟著,到第二日他又這時候出來,果然在橋前邊等到她,又跟在她身后行了一段路,有了一回二回,便有了三回四回。 他這么個跟法,倒叫蘿姐兒察覺出來,她生的好,這兩年上街總有無賴跟著看,等紀(jì)二郎又打起老婆來,她拿剪子唬退過一回,便日日剪子不離手,挎著的籃兒里頭,總少不了一把剪刀。 她原還當(dāng)是街的無賴又來跟,皺了眉頭只走大街,不拐小巷兒,等回頭瞧見是誠哥兒,倒怔住了,蘿姐兒知道些前情,她買過一回豬rou,這個人便想往家里提親。 蘿姐兒不獨(dú)自家繡了件賣,也給鄰居漿補(bǔ)衣裳,破了口子的,也給繡上花,衙后街的孫媒婆,叫她給繡一雙鞋子的云頭,是給出了嫁的女兒的,她精心做了送過去,孫媒婆嘴上沒忍?。骸斑@樣鮮的活計,哪個男人不愛,姐兒,可不是我多嘴,你瞧那殺豬的,可能嫁?” 她立時明白過來,反復(fù)一想,孫媒婆這樣問她,便是有人上門問過了,怕是不中意她家,這才沒上門提親,若不然,孫媒婆早上知道,不到晌午這頓飯就該上門的。 見誠哥兒跟了她,一日還當(dāng)巧遇,兩三日哪有作得這樣巧,她拐進(jìn)荷花里,這條巷子只通得一人過去,是兩邊人家的院墻,她進(jìn)了巷口摸了剪刀轉(zhuǎn)過身,眼看見誠哥兒滿面通紅的愣在原地,撓著腦袋不知往前還是退后。 蘿姐兒捏著剪子的手卻不曾松開,盯著他道:“你家既沒來提親,想是不中意,你也不必跟著,我不嫁人的?!闭f著也不往巷子深處走,往回折反,她行一步,誠哥兒就退一步,退出了巷子,只作無事往姑子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