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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離宮記在線閱讀 - 第31節(jié)

第31節(jié)

    皇帝想繃到底沒繃住,嘴角微微往上一揚:“都說君無戲言,朕既說了便會做到。一會兒就先讓人把人領(lǐng)回去,你叫她收拾一下,過兩日便會放她出宮?!?/br>
    知薇喜不自勝,站起身向皇帝一福:“謝皇上恩典?!?/br>
    這動作她做起來連貫流暢著實好看,臉上又透著真誠的笑意,眼角眉梢都是暖的??伤┝松硖O(jiān)衣裳,這就顯得不倫不類了,有那么點違和感。

    雖然覺得違和,皇帝卻看得賞心悅目,心里突然冒出來一個念頭。下回南巡的時候不如帶著她一道兒去吧。女子不便拋頭露面,出去賞花燈逛夜市的時候,便讓她做公子樣的打扮,俏生生地往他身邊一站兒,領(lǐng)出去也沒人說閑話。

    正這么想著,馬德福貓腰托了一瓷罐的姜湯進(jìn)來了。

    ☆、第46章 心弦

    皇帝的遐想就這么被生生打斷了。

    他有些不痛快,皺眉看了對方一眼。馬德福有點沒想明白,他是挑著時機進(jìn)來的,知道里面只是談話沒干別的事兒,這才借送姜湯的由頭進(jìn)來瞧瞧。

    畢竟良妃那兒還在生產(chǎn),雖然皇帝不用去,多少也得說一聲啊。

    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皇帝的好事讓他攪了?馬德福腿都軟了。

    幸好皇帝看到那罐姜湯,想起知薇先前吹的冷風(fēng),便又恢復(fù)到平常的面容,沖對方道:“擺她那兒。”

    馬德福將整個托盤擱在知薇身邊的茶幾上,端起罐子就給她倒湯,唬得知薇趕緊道:“不敢勞煩公公,我自個兒來?!?/br>
    馬德福哪敢勞她的手兒,麻溜兒地倒了一碗擱知薇面前,小聲道:“姑娘快喝吧。”

    說完沖皇帝一躬身,卻沒馬上走。

    皇帝多聰明,料到他有事兒:“有話便說?!?/br>
    “回皇上的話,良妃娘娘胎動發(fā)作,只怕要生了?!?/br>
    “派人過去了嗎?”

    “太醫(yī)和接生的都過去了?!?/br>
    “大概幾個時辰了?”

    “約莫兩個多時辰了。奴才派小莊子過去叮著了,一有消息便會來回稟皇上。小莊子先前來過一回,和奴才說了,時候尚早,接生婆說了,還不到生的時候?!?/br>
    言下之意是,皇上您這會兒想干什么都可以,不必太過擔(dān)心。

    皇帝卻沒往那邊想,只是良妃生產(chǎn)確實打亂了一些他的計劃。他本還想和知薇再多說幾句,這會兒卻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折騰了一晚上她也累了,有時候話擱以后再說。皇帝待馬德福走后便沖知薇道:“將這湯喝了,朕讓人送你回去。你求朕的事情朕記下了,這一回,算你欠朕一個人情。”

    知薇剛想拿起碗喝湯,聽到后面一句愣了一下。她何德何能,居然能欠皇帝人情,簡直太看得起她了。這個人情欠了以后得怎么還呢?皇帝啥也不缺既比她有錢也比她有權(quán),連美貌都比她多,心眼兒那就更不用說了。他往后能有什么地方用得上自個兒的?

    但心里這么想,嘴上卻不能這么說,只能小心翼翼應(yīng)道:“皇上若有差遣奴婢的份上,定當(dāng)盡心辦差萬死不辭。”

    好聽話先說著唄,到時候真要她替皇帝去死,她再考慮要不要干,反正自古以來奴才都是這么說的,但真正被洗腦得甘愿替主子去赴死的,到底不多見。

    皇帝也不管她這話是真是假,只心里閃過一個念頭,哪里用得著她替自己去死。若真到了只有他們二人陷入險境的地步,自然還得他去救她。

    他是九五至尊,天下人的性命都不及他尊貴。但拋開帝王的身份,他也是個男人,懂得男人要保護(hù)女人這個道理。

    讓知薇替他去死,他可做不到。

    沖她擺擺手,皇帝又道:“你能否坐下安心將這口湯給喝了,別總站在朕的面前?!闭f這么會兒子話,站起來坐下無數(shù)趟,晃得他頭都暈了。

    看皇帝有惱的趨勢,知薇趕緊聽話坐下,端起碗來毫不猶豫,一口氣就灌了個干凈。

    這姜湯還挺好喝的,有點辣但不沖鼻,加了冰糖甜絲絲的,又正溫?zé)嶂煌牒认氯ド砩吓?,真是舒服極了。

    她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卻沒留意到正坐對面的皇帝臉上露出怎樣的表情。

    皇帝覺得這個女人當(dāng)真令他大開眼界,他長這么大還從沒見過一個人哪怕是太監(jiān),在她面前喝東西這般豪爽。

    她那樣子就像那些個市井小民,坐在高矮板凳上說說笑笑,不管男女混成一團(tuán),高興了就端碗一口悶。

    皇帝以前南巡的時候遠(yuǎn)遠(yuǎn)看見過,但也只限遠(yuǎn)觀。這么近當(dāng)真是第一回。她穿著太監(jiān)衣服,有點男兒英氣在,這動作倒挺瀟灑。只是她難道不記得他的存在了嗎?

    這后宮里哪個女人喝東西的時候,不是拿勺子慢慢舀著喝的,喝不了兩口就停了,說自己胃口小喝不下什么的。更何況這還是姜湯,是她們一聽名字便皺眉頭的東西,只怕連碰都不會碰。

    她卻如喝瓊漿玉液,品美酒佳肴般,那種爽快竟讓他有種愉悅感。于是他道:“再喝一碗?!?/br>
    知薇覺得但凡皇帝說的都是命令,都必須尊崇,于是立馬給自己倒了一碗,端起來又給喝了。喝完后再次心情舒暢,還忍不住伸舌頭舔了舔唇。

    這是無意識的舉動,完全沒有勾引皇帝的意思。可她這個略顯媚態(tài)的樣子,卻著實勾動了皇帝的心弦。就好像心頭繃著的那根絲,讓人輕輕一挑,又彈回到了心上,微痛又微麻的感覺,順著血管流到了全身各處。

    皇帝從沒有過吻一個女人的沖動,但今天此時此刻,他竟起了那么點心思。這心思讓他渾身僵硬,用力將頭撇開努力調(diào)勻內(nèi)息,才漸漸平復(fù)下來。

    知薇抿了兩下唇才注意到皇帝的舉動,這才想起自己剛才喝湯的樣子實在不雅。她可沒覺得皇帝是被自己迷上了,還當(dāng)他嫌棄自己過于豪放粗魯?shù)男袨槟亍?/br>
    沒辦法,當(dāng)了二十幾年現(xiàn)代人,有些習(xí)慣早已養(yǎng)成,不是說改就能改的。一個放松就露出馬腳。這也是她不敢在皇帝身邊久待的緣故。

    錦繡是個棉花腦袋,隨便糊弄兩下就能過去。以她現(xiàn)代人的智商和閱歷,騙個錦繡或是別的宮女還是可以的。但一碰上皇帝就不成了。

    能當(dāng)皇帝的人不說天資如何,至少從小經(jīng)受良好的教育,也見過大場面,不是輕易唬得住的。更何況這位光看臉就知道聰明,若真當(dāng)了他的寵妃,只怕三兩天就老底全揭,讓人趕出去了。

    知薇不好意思笑笑,也不多說什么,就默默退了出去?;实鄄⒉粩r,叫了馬德福進(jìn)來,讓他找人送知薇回花圃去。

    這個重任自然又落到了小莊子身上。他這一晚可是忙得夠嗆,養(yǎng)心殿延禧宮兩頭跑不算,還被叫回來說去花圃,初聽到時簡直嚇得差點癱下。這是要生生累死他啊。

    結(jié)果他一見著太監(jiān)打扮的知薇,立馬什么都明白了。還是師傅想著他,這種美差不給別人只給他。當(dāng)然,這事兒也只有他能來。他是知道內(nèi)情的人,和知薇也算有點交情。換了旁人辦這個差事只怕要嘀咕,回頭和人亂說,皇上追究起來馬德福也得跟著遭殃。

    知薇見了小莊子有點不好意思,身上還披著太監(jiān)們冬日里常披的青色絨披風(fēng),看起來真有點太監(jiān)模樣。這當(dāng)然也是皇帝的授意,不顯山不露水,盡量別讓她招人眼球,悄沒聲兒回去花圃,往后的一切他自有安排。

    往回走的路上,小莊子有一肚子的疑惑,最想問的就是:姑娘怎么大晚上的跑養(yǎng)心殿來了??蛇@話不能問啊,天知道皇帝有沒有臨幸她,萬一扯到萬歲爺頭上,可是要惹禍。

    但不問心又癢得很,只能拐著彎地說:“姑娘小心走道兒,夜里黑這燈籠也不亮,當(dāng)心腳下滑。你這腰牌還系著吧?”

    “嗯,系著呢,謝公公。今天真是勞煩您了,害您多跑一趟?!?/br>
    “哪兒的話,能送姑娘是我的面子,說出去都長臉兒。只是您來的時候不湊巧,我正好不在,要不還能給您沏杯茶喝呢?!?/br>
    “不敢勞公公的駕?!闭f到這里知薇想起剛才馬德福的話,就問小莊子,“聽說良妃娘娘這會兒正在生產(chǎn)?”

    小莊子心想這位還挺厲害,自己想打聽的一句不漏,瞞得嚴(yán)絲合縫,一轉(zhuǎn)身倒從他這兒打聽消息來了。不過這是喜事兒,也不避諱,反正遲早滿宮里的人都會知道,于是便道:“是啊,疼了有一會兒了,本來我在延禧宮候著等消息呢。這不來送姑娘您了,一會兒我還回去繼續(xù)貓著?!?/br>
    “都是我不好,害你兩頭跑?!?/br>
    “不礙事兒,那邊有人替著,一有消息便會告之萬歲爺,不耽擱。再說姑娘不是一般人,哪能讓您一個人黑燈瞎火地走回去是不是,非得親自送到門口我才安心哪?!?/br>
    知薇沒接這話茬兒。這小莊子話里有話的,顯然對今晚發(fā)生的事情想歪了。他是不是當(dāng)自己承寵了,攀上高枝兒,很快就又要封嬪封妃了?

    真是太天真了。若真的跟皇帝睡了,大晚上的不給留宿還趕回趕,那也肯定恩寵不到哪里去。皇帝寵幸了宮女也不見得就一定要封點什么,白占便宜也是有的。

    當(dāng)然她也不能細(xì)說今晚的因由,只笑著敷衍了幾句,緊趕慢赴總算是回了花圃,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看著床上已睡熟的雪容,那一直提著的心才算放了下來。

    今晚當(dāng)真是鋒回路轉(zhuǎn)兇險異常啊。而她居然闖了過來,結(jié)局還不賴,真是老天爺保佑。她忍不住想,老天爺是不是特別厚愛她?既給了她第二次活命的機會,就輕易不會讓她死掉,每次遇著點什么,總能有貴人出手逢兇化吉。

    今天這事兒皇帝當(dāng)真很給面子,可另一個人她也沒忘。沒有傅玉和她也見不著皇帝。只是她都回來了,倒忘了親自和人道聲謝。

    知薇把這個人情默默記在了心上。

    第二天一大早,吳司儀親自把錦繡送了回來。

    吳司儀來的時候臉色別提有多難看了,蒼白又泛了點土黃的膚色,跟打了蠟似的,整張臉的皺紋都繃了起來,整個人看起來格外嚴(yán)肅。

    偏偏一見著知薇,她卻硬是擠出了一臉的笑容,又是上前打招呼,又是說體己話的。若不是知薇躲得快,她還要拉著她的手好好地攀一攀關(guān)系。

    這么一張臉不笑就夠可怕了,一笑更是嚇得人心驚膽顫,以至于整個談話過程知薇都沒敢多看她的臉。

    “錦繡身上的傷我仔細(xì)查過了,其實也不算大。她說是在啟明宮失火的時候,不小心讓根橫梁給砸了一下。原先姑娘是落月軒的主子,她既是你手底下的人,你又是知道的,這也算是合了規(guī)矩。事情查清楚了,我便把她帶回來了,也算是完璧歸趙了?!?/br>
    若不是當(dāng)著群芳姐和雪容的面,知薇真想啐她一口。虧她有臉說那四個字。沒錯兒,錦繡是回來了,全胳膊全腿的,看起來好像沒少一根頭發(fā)絲兒??煽此悄樕?,白得跟六月飛雪似的,走路的時候全身都在打擺子,得讓人一左一右攙著才能挪得動步兒。

    知薇甚至覺得,她根本不是自己走進(jìn)屋的,是雙腳騰空讓人提進(jìn)來的。再看她身上穿的那身衣裳,明顯不是當(dāng)初她被帶走時的那一件。

    花圃的宮女衣裳顏色有定制,只能是那幾種,這顏色不是她們能穿的,應(yīng)該是吳司儀讓手下人找了別的衣裳給她套上的。

    也就在她那兒待了一天兩夜,竟是連衣服都不能見人了?可見她下手有多狠。若不是她及時出手去求皇上,錦繡現(xiàn)在恐怕連命都沒了!

    一時間知薇簡直將這個吳司儀恨出血來。

    但人在屋檐下還是得低頭,對方表面和善她也挑不出錯來,總不能當(dāng)眾扒錦繡衣服驗傷或是讓她指證吳司儀濫用私刑吧。

    皇上已經(jīng)答應(yīng)讓錦繡出宮,她得為她的將來著想。咬出一個吳司儀錦繡也不能多長二兩rou,還得惹一身麻煩,出宮的事情就會起波瀾。還是就這么著讓她痛痛快快走吧,出去早點嫁人為上,至于這個吳司儀,這筆賬且先記下,將來總有還她的一天。

    想通了這一點,知薇便也堆起笑,跟她客套寒喧了幾句。吳司儀也不久待,喝了兩口茶便走了。走的時候知薇和群芳一同送了她一大段路,以顯示恭敬。

    吳司儀相當(dāng)受用,一掃昨晚半夜的驚嚇與頹唐,走路又帶了一絲兒小風(fēng)。只是她身邊那兩個丫頭終究心頭不安,待回了自己院后便關(guān)起門來小聲道:“司儀怎么看今天這事兒,那沈知薇像是記仇的人嗎?”

    “哼,不管記不記仇,咱們和她也成不了一家人?!?/br>
    吳司儀喝了口茶,拿著茶蠱微微出神:“這個梁子算是結(jié)下了,要化解不容易。但看她今天的表現(xiàn),當(dāng)真是個沉得住氣的。明明知道咱們對錦繡用了刑,竟是片字不提。這樣的人不簡單也難對付,咱們以后都得小心了。”

    “那可怎么辦,這次的事情是良妃娘娘吩咐做的,結(jié)果什么也沒問出來,娘娘那邊沒交待又得罪了沈知薇,還驚動了圣上,咱們以后再怎么小心,恐怕這日子也不好過了?!?/br>
    “不好過也得過。宮里過日子就是這樣,自己選的路就得自己走下去。當(dāng)初既投靠了娘娘,出了事就得頂著。臨陣倒戈這種事情若是做出來,回頭在宮里那就真不必做人了。”

    吳司儀的心腹見她一頭的汗,便絞了帕子過來給她擦,邊擦邊道:“可是司儀,如今我瞧那沈知薇像是挺得寵的,不過一個丫頭的事情,她居然能請得動皇上,可見皇上對她的重視。咱們是不是也得籌劃籌劃。”

    “將來自然是要籌劃的,但眼下還不必著急,先看著吧。沈知薇再得寵也是個宮女,良妃娘娘可是主子。你們別忘了,娘娘剛剛添了小皇子,如今真的成了后宮中最大的主兒。那份尊榮豈是一個小小的宮女能比的。沈知薇,再得寵也就那么回事兒,皇上還能封她當(dāng)皇后不成。貪新鮮罷了。”

    心腹眼前一亮,贊道:“還是您想得長遠(yuǎn)?!?/br>
    良妃產(chǎn)子的事情這會兒已是傳遍東西六宮。大約這一日的辰時時分,疼了一夜的良妃終于生了。結(jié)果令她相當(dāng)滿意,因為是個兒子。

    宮里的女人最怕的不是沒有皇帝的寵愛,最怕的是得了寵卻生不出兒子。那仿佛是在向世人宣告,自己不過是個廢物。

    良妃盼這一子已經(jīng)盼了多年,如今終于夢想成真。雖是生子累得七昏八素,因為疼痛叫喊得嗓子都啞了,但還是撐著抱了一下孩子,才倒頭沉沉睡去。

    睡著前她忍不住想,這下自己終于成了這個后宮地位最超然的那一個女人了。

    有這樣想法的人不止良妃一個。消息一傳到永和宮,宣妃臉色便是一白,旋即又凄然一笑:“很好,謀劃了這么多年,她總算稱心如意了?!?/br>
    從前她們兩個算是不分仲伯各有千秋,宣妃一直為自己有子而洋洋得意。要知道一時的恩寵畢竟是短暫的,良妃再得勢若沒有兒子,將來也不過就是個太妃的命兒。

    別說皇帝沒有再立新后的打算,就算有也不可能封一個無子的女子為后。到時候她的兒子若當(dāng)了皇帝,良妃就被她攥在手心里,任她揉圓搓扁了。

    即使是慧嬪的兒子當(dāng)皇帝,她也不怵。她的兒子能封親王,到時候按規(guī)矩她能出宮跟著兒子過,過一把老封君的癮也不賴。至于良妃嘛,就得在慧嬪手底下討生活了。

    可現(xiàn)在一夜之間風(fēng)向就變了。良妃有了兒子,將長久以來后宮的平衡瞬間打破。宣妃簡直氣極。這下子她終于如愿騎到自己頭上了。兩人同在妃位,也都有封號,宣妃只有一個兒子,良妃卻有子有女,還養(yǎng)著先皇后的女兒,又掌六宮大事。

    怎么便宜全讓她給占了!

    宣妃氣得一整天都沒吃下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