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道：“還要多謝嬸子和阿莊叔舍得讓我用這些桌凳啊?！?/br>
    阿莊叔大笑幾聲，擺擺手：“我這些桌凳一直都在，也不見從前像這幾日這樣招人喜歡?！?/br>
    “那也是因?yàn)榘⑹寮业难驕醚a(bǔ)了我不賣飲子的空檔?！苯瓭M梨道，想想又問道，“叔嬸可想過除了羊湯和湯餅，再添些什么吃食一同賣？”

    “添什么吃食？”云嬸有些意外，他們家來象福小市前也開二十多年了，一直就是賣這些個(gè)，從未變過。

    “嗯……”

    江滿梨搜刮著記憶，這朝應(yīng)當(dāng)是沒有羊rou泡饃這種吃法，而綠豆粉絲卻是一直都有的，至于饃的做法嘛，對(duì)于本身就會(huì)做面條的兩口子來說，應(yīng)當(dāng)也不是什么難事。

    便直言講給二人聽：“我阿娘家鄉(xiāng)還有種羊rou的吃食，是將烙好的饃掰碎，泡在羊湯粉絲中來吃，味道極好。”

    阿莊叔一聽來興致了，問道：“饃可就是燒餅？”

    江滿梨搖搖頭：“不大相同，燒餅講究酥軟、現(xiàn)烤現(xiàn)吃，饃卻是硬面，可以做好了放著，吃時(shí)熱一熱?！?/br>
    空說不如上手，江滿梨是個(gè)說做就做的性子，不私藏，看著人少，便直接拉阿莊叔二口子上手和面。

    涼水和硬面，醒發(fā)二次，搓條揪劑搟圓，團(tuán)成邊緣厚、中間薄的樣式，上鍋去烙。

    烙得兩面焦黃色呈虎紋狀，中間微微拱起，俗稱“虎背銅圈菊花心”，便是好了。

    阿莊叔掰一塊兒嘗嘗，疑惑道：“好像沒甚味道？”

    “就這么吃當(dāng)然少了滋味?！?/br>
    江滿梨笑著，取羊rou切片，配一小碗羊湯，把饃掰成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的小丁泡進(jìn)去燙了，又加胡椒、油辣子、芫荽，給兩口子嘗。

    “羊rou泡饃，自然是要泡在羊湯里才好吃的呀?！?/br>
    云嬸先嘗了一勺。

    自家的羊rou自是不必說，那寡淡無色的白饃泡了湯，卻是變得松軟許多，因著饃硬，不會(huì)過于浮爛，卻又能浸滿了羊湯而變得滋味紛呈。

    饃丁入口稍嚼即化，湯底順著舌尖綿延開去，比一般湯餅更入味、更濃郁。

    直嘆鮮美，喜道：“吃了羊湯二十年，竟然今日才發(fā)覺最好吃的法子！”

    阿莊叔看她吃得停不下調(diào)羹，急了，自己去拿來一只，湊過去舀一勺，仰頭吞下，面上立時(shí)多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正要再吃，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了下來，轉(zhuǎn)身與江滿梨道：“阿梨啊，這，這如此好的方子，你就這么教給我們兩口子啦？”

    云嬸也頓住了，搖頭道：“不妥不妥，吃吃就算了，若是要賣，由阿梨來賣?！?/br>
    江滿梨大約猜到兩人會(huì)這么說，笑道：“我生煎還忙不過來呢，哪有空賣泡饃？我教叔嬸做這個(gè)，就是想給鋪?zhàn)犹韨€(gè)新吃食的，叔嬸喜歡，愿意賣，那便是最好了。”

    阿莊叔正要開口，又聽她道：“叔嬸不必客氣，我也有私心吶。咱們這小市哪都好，就是吃食種類太少了些?！?/br>
    種類少，就意味著單一。

    一月三旬，凡在附近上工當(dāng)值的，日日都得吃朝食，可即便是生煎這般再新鮮、再好吃，吃個(gè)三五日，也就過了勁兒了，得換口味。

    而小市里賣的朝食種類有限，食客吃膩了，就得上別處去尋。這尋著尋著，下次再來，就指不定什么時(shí)候了。

    這也就是為什么商家云集的地方，總體銷量都會(huì)更高的原因。

    所以與其讓食客外流，不如趁著生煎的熱度還沒下去，再次以新品拉高小市的人氣，讓吃膩了生煎的食客不要走，到隔壁吃兩日泡饃，再回來吃生煎。

    “叔嬸的鋪?zhàn)涌腿硕嗔?，我的攤子客人也?huì)跟著漲呀?！?/br>
    把這套理論簡(jiǎn)單易懂地講給兩口子聽了，江滿梨笑吟吟又道：“而且若是添幾味香料，能把羊rou燉得更有層次。到時(shí)再加上綠豆粉絲，保管好味?！?/br>
    云嬸兩口子聽得一愣一愣的，確認(rèn)不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面面相覷了一會(huì)兒，云嬸突然懂了。

    這小娘子，是想把攤子往大了鋪啊。

    光靠她一人一鍋，氣力甚微，可若是把他們這羊rou鋪?zhàn)右舶l(fā)揚(yáng)起來，兩家一聯(lián)合，就不一樣了。

    如此想想，人家既愿意將寶貴的吃食方子教自己，還愿意讓自己拿去賺錢，如此大方，且機(jī)會(huì)難得，自己也沒必要再推脫。

    與阿莊叔兩人合計(jì)了一會(huì)，下了決心。

    道：“那行，我們兩口子明日就把羊rou泡饃賣起來，且這兩日我便再去買幾套桌凳，阿梨只管招呼人過來坐，咱有錢同賺?！?/br>
    -羊湯鋪?zhàn)硬凰平瓭M梨那般賣完作罷，是要開到酉時(shí)閉市的。

    云嬸便趁著食客少，跟著江滿梨朝南去那處賣酒水香料、咸菜rou脯的市場(chǎng)，買了茴香、八角、rou豆蔻等一干香料，又買了好些綠豆粉絲，帶回去，從燉羊rou開始，還原了羊rou泡饃的完整做法。

    不得不說，畢竟是賣了二十年的羊湯，滋味本身甚好，只加些許香料進(jìn)去，便更上一個(gè)檔次。

    江滿梨意滿離，帶著自個(gè)也買得的一些香料，拉車回了家。

    剛走至街口，老遠(yuǎn)便看見自家院門口放著個(gè)小竹篾提籃，笑了，等走過去一看，里頭果然躺著四五個(gè)大個(gè)頭、還沾著些許草稞的新鮮雞子。

    不用問，是吳大娘子猜著她不在家的時(shí)間，悄悄送過來的。

    自那日給吳家送了蝦餃和梨兒酥之后，江滿梨每日回來，都能在家門口尋見這么一小籃雞子。去謝過，吳大娘子還是堅(jiān)持要送，她便也只好收著。

    今日數(shù)數(shù)，統(tǒng)共有三十來個(gè)，江滿梨前世最喜歡那頗有名的o巴佬鹵蛋，正好拿新買的香料用上。

    與茶葉蛋不同，鹵蛋須得去殼泡煮，使味道沁入蛋黃，吃起來才足夠香。雖會(huì)少了茶葉蛋那樣剝開后冰片狀的漂亮花紋，有些遺憾，但滋味，以江滿梨的喜好來講，絕對(duì)更勝一籌。

    去殼的熟雞子，加冰糖醬油、八角香葉、花椒辣椒，少許老姜片和稍多的鹽，小火煮至蛋白呈漂亮的琥珀色，浸泡半個(gè)時(shí)辰，取出風(fēng)干。

    待到表皮完全干透，再放回鍋中沁煮，再風(fēng)干，如此反復(fù)至少五六次，鹵得表皮成濃郁的棕褐色。

    撈出一個(gè)用手掰開，蛋白緊實(shí)彈手，蛋黃顏色變深。聞一聞，微微的辛辣伴著鹵料的滋味撲鼻，咬一口，外層至脆至彈，內(nèi)里又綿又沙，咸甜適中，唇齒皆是鹵香。

    配碗白粥或是湯餅，俱美矣。

    江滿梨就著小提籃鋪了干凈紗帕，裝上幾個(gè)送去吳家，又分些給東院的阿香嬸和北院的申阿婆。

    剩下的，明日帶到小市去，合著羊rou泡饃，且當(dāng)個(gè)第二波的新品試水。

    第6章 得了便宜桌椅

    羊rou泡饃與鹵蛋一上，大受喜歡。

    不止四套桌凳不夠用，連碗勺筷箸都險(xiǎn)些供不上了。

    多了一樣吃食，云嬸在鋪?zhàn)永锶恢`不開手，打湯烙餅搟面之外的事，就全需得阿莊叔來管。阿莊叔便一邊擦桌上菜招呼客人，一邊還要見縫插針地拿澡豆洗涮碗筷，忙得暈頭轉(zhuǎn)向。

    江滿梨這邊更不用說了，鹵蛋拿小竹篾筐裝著，攤子支好，剛擺上臺(tái)面，就被提前來排隊(duì)買生煎的食客盯上了。

    穿素綢衣的食客郎君兩眼放光：“小娘子這又是何新式吃食？”

    因著今日有兩種吃食可售了，江滿梨便在板車左右各添了一根豎桿，以小木牌子寫了兩個(gè)菜牌，各拿草繩串起來，懸在桿子上，正好就高出她額頭兩拃。

    此刻指了那寫著“香鹵雞子”的木牌道：“是以藥材香料制的雞子，咸香適口，外彈內(nèi)沙，最適宜朝食來吃。五文一個(gè)，郎君來一個(gè)？”

    那郎君一聽，咸香，又彈又沙，還適宜朝食，毫不猶豫道：“要一個(gè)！”

    這一聲要字叫得響亮，后面的食客還沒看見東西呢，只一聽，立馬湊過來：“我也來一個(gè)！”

    然后便是十幾個(gè)鹵蛋，頃刻間脫銷。

    排得稍微靠后些的沒買到，怨聲不斷，每買些生煎就得問問那鹵雞子到底是什么樣，抱怨幾句，又問明日還有沒有。

    弄得江滿梨一邊裝生煎、包生煎、還要一邊笑著賠不是，保證明日一定多多備貨，可謂痛并快樂著。

    而那十來個(gè)排在最前頭、買到鹵雞子的客人則是另一番光景，高興得不行，一并找地方坐下了慢慢品，邊吃還要邊大聲分享用戶感受，仿佛是得了什么稀世珍品。

    有個(gè)買了兩個(gè)鹵雞子的，甚至加了兩文錢賣出一個(gè)去。賣完了摩拳擦掌來問江滿梨明日幾時(shí)出攤，仿佛已經(jīng)做好了當(dāng)黃牛的準(zhǔn)備。

    素綢衣的郎君頂著身后站著吃生煎的幾人艷羨的目光，一口鹵雞子、一口生煎包、一口羊湯，搖頭晃腦道：“這生煎吃的是個(gè)暄而軟，這雞子吃的是個(gè)緊而彈，蔥香配咸香，妙極了！”

    哈哈笑著又道：“諸位明日只管買，某替大家嘗過了，不好吃找某！”

    勾得看客們那叫一個(gè)饞，又買不到，怎辦？

    吃碗同為新品的羊rou泡饃咯。

    -同樣嘚瑟的在大理寺衙門里還有一位。

    賀驥兩只筷箸夾著個(gè)鹵雞子，從圍觀幾人眼前緩緩過了一遍：“聞聞，聞聞，這鹵香，八角香葉，花椒辣椒，就問諸位香不香，香不香？”

    卻是過到一綠袍俊俏郎君面前時(shí)，對(duì)方猝不及防張口，咬去一大半。

    “林子韌！”賀驥跳將起來，一口把剩下半個(gè)雞子塞嘴里，含糊不清，“我跟你拼了！”

    林柳腿長(zhǎng)手長(zhǎng)，躲開去，還順手掂走桌上最后一個(gè)生煎吃著，道：“誰讓你不給我也帶一個(gè)？”

    賀驥氣得齜牙咧嘴：“我好不容易才搶到這最后一個(gè)鹵雞子！那商販小娘子說明日保管有許多，明日再給你也買不行么！”

    林柳一聽：“明日保管有？”

    賀驥點(diǎn)頭，把林柳手里剩下的半個(gè)生煎一把搶了回去，道：“再說了，你也可路過小市，怎不自己進(jìn)去買？”

    又對(duì)著廨房里低頭吃生煎、嗦粉絲泡饃的另幾位員外郎道：“還有你、你、你、諸位，我要不不當(dāng)這個(gè)寺丞算了，改當(dāng)大理寺外送腳夫，諸位奉錢不少，多給我打賞些，不僅能給諸位送朝食，還能送午食暮食呢！”

    賀驥低頭，啪啪拍了幾下方才弄皺的公袍。

    自打那日大理寺這些貪吃懶做的家伙吃了他與林柳拿來的生煎包，就日日要他代買，還說甚么，他住得近，方便。

    唭，這幾位住得也不遠(yuǎn)吶，誰不在挨著象福小市的四坊之內(nèi)？

    龔昱龔司直一手捧著生煎，一手抬一根手指，揩下眼角的眼眵，道：“那也得日日起得來才行，幸虧有仲馳，否則我還得像以前那般，日日餓著肚子辦公。”

    旁邊宋釗宋寺正也點(diǎn)頭道：“仲馳身體強(qiáng)健，比我等精神抖擻，想著仲馳買的朝食在衙里等我，我日日出門時(shí)便安心許多?！?/br>
    其他幾個(gè)吃了賀驥買來的生煎包、羊rou泡饃的，也一人幾句，紛紛附和。

    賀驥哼一聲，不再去說，此時(shí)接了這些人的高帽，只會(huì)被困在竹竿頂上下不來。

    卻是看向一旁的林柳，目露些許疑惑。

    自剛才問他怎不自己去買后，這家伙到現(xiàn)在竟然未吭一聲，安靜如雞，還不知何時(shí)摸了本書拿在手中，裝模作樣地看起來了。

    想起來，從那日買了生煎之后，這小子確實(shí)不再去過象福小市，總是推脫孟寺丞給的公務(wù)繁多，連偶爾午食和茶點(diǎn)都是托他去買回衙里吃的。

    難道真是近日新政陸續(xù)下放，少卿大人壓力頗多？

    一群人說的說，吃的吃，疑惑的疑惑，廨房門口忽而一響動(dòng)，抬起頭，就看見孟寺卿走過來了。

    連忙放下手中的吃食，站起來行禮。

    林柳擱了書卷起身，恭敬道：“老師。”

    孟寺卿五十多歲，高顴骨，眉須皆長(zhǎng)，有些仙風(fēng)道骨的模樣，說話亦柔聲和氣，笑著對(duì)年輕下屬們點(diǎn)點(diǎn)頭，目光落在案桌或空或滿的油紙袋上。

    喲了一聲，笑道：“象福小市新開的生煎攤子，某也常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