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上宋祿家的偷偷捂著一塊巾帕包的冷淘過來，不及她拿刀切，江氏便張口咬了起來。

    江氏贊許道：“還是你懂事，這幾日天天除了喝藥就是雪梨湯，干飯都沒吃一口，天天喝稀的，讓我恨不得把舌頭拿來嚼嚼了。這裝病也委實是個苦力活?！?/br>
    宋祿家的討好道：“是，太太這幾日辛苦了。”

    江氏吃的心滿意足時，方道：“秀玫回來了？”

    宋祿家的琢磨不透江氏的表情：“今個劉五娘差人把她送回來了。”

    “當(dāng)初筠娘一個回來的時候，我還以為秀玫這個機靈的是要跟劉五娘一并到周家呢?！?/br>
    “秀玫說了，如今劉三娘和劉五娘這婚事都僵持著呢，周四少爺這個風(fēng)流才子在酒樓里喝醉了大放厥詞說劉三娘和劉五娘都愛慘了他……真是什么荒唐話都說出來了！如今又為了嫁妝的事鬧騰了，說是非要出四十八抬嫁妝不成！劉五娘也是個能鬧騰的，說是劉三娘要是四十八抬，她也得四十八抬，要不然她就尋根繩子吊死算了！劉五娘整日尋死覓活的，我家秀玫都不像個客人了，被她拿做丫鬟使?！?/br>
    江氏冷淡的很：“本來就是個丫鬟！”

    宋祿家的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太太當(dāng)初可是說了，秀玫要是能阻了筠娘、攀上周家，就是做妾，太太也給她個養(yǎng)女的名頭！”

    “這不是沒攀成么？”江氏冷哼。

    “那我家秀玫……”

    “家窯又不缺下人！”

    宋祿家的老淚一滑，江氏拉過她的手，拍了拍：“真是個傻的！在我眼里，秀玫比筠娘更似我的閨女，不瞞你說，秀玫的嫁妝我都給備好了——不過筠娘這頭……”

    宋祿家的趕緊道：“我家秀玫是個機靈的，太太且放心?！?/br>
    江氏這才精神抖擻道：“許久沒見了，我還真的想她了，讓她進來給我捶捶背?！?/br>
    “明日我給太太去鎮(zhèn)上買些合胃口的！”宋祿家的諂媚道。

    “這楊武娘真是個礙事的！”江氏惱的不行，“筠娘一個瓷器換一個金釵，連走了四趟了。這距離老爺回來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宋祿家的捶著江氏的腿：“太太放寬心，我家那口子說了，就在這兩日，諒筠娘子也無計可施！”

    第29章 雪上加霜

    三寶鄉(xiāng)里來人了！

    宋福家的趕緊去找了筠娘子，支支吾吾的傳達了宋福的話：三寶鄉(xiāng)是來討要這批釉果的銀錢的！

    筠娘子問了銀錢數(shù)目，一懵。

    足足一千多兩白銀！

    宋福家的解釋道：“我們宋家常年從他們那邊買釉果，往常都是拿上批瓷器賣得的銀錢拿來抵的，如今程家沒有銀錢過來，這又時隔兩個月沒人送錢過去，這不鄉(xiāng)老都親自過來了?！彼胃＜业囊荒槼罹w，“早知道當(dāng)初瓷窯就該熄火，這已經(jīng)燒了兩個月，釉果都用了大半了?！?/br>
    筠娘子是曉得三寶鄉(xiāng)的。三寶鄉(xiāng)有三寶，這青白釉的釉果就是其中一寶，就屬三寶鄉(xiāng)的最為上乘。

    “我這就換衣裳過去，嬤嬤也別多想，這買來的東西哪有退還的道理，若是為這一千多兩白銀得罪了三寶鄉(xiāng)，等父親回來還拿什么燒瓷？”

    筠娘子戴著蓋頭，攜秀棠秀嬌，匆匆過去。

    洪鄉(xiāng)老已近不惑，寬額大鼻長須，面微胖發(fā)紅，聲若洪鐘。筠娘子人還沒近，便聽著洪鄉(xiāng)老指責(zé)宋福和宋祿：“我三寶鄉(xiāng)一向信得過你們宋家，每每都留最好的釉果給你們，你們說生意不好做要先賒，這些我們都好打商量?？墒恰?/br>
    “你們宋家就沒一個能說準(zhǔn)話的人么？你們這是看不起我三寶鄉(xiāng)么？”洪鄉(xiāng)老氣的不行。

    筠娘子走了過去。

    宋福道：“我家老爺不在，太太又在病中，這是我家筠娘?！?/br>
    洪鄉(xiāng)老擺手：“讓一個小娘子跟我談，我告訴你們，欠賬還錢，沒什么好談的！”

    “難為鄉(xiāng)老大老遠來一趟了，秀棠還不去給鄉(xiāng)老泡碗茶來！兩位管事向來只懂得燒瓷，冒犯鄉(xiāng)老的地方還請多多擔(dān)待?！?/br>
    筠娘子誠懇道歉：“家父不在，兩位管事也不曉得先去給你們報個信，這不咱們就誤會上了！既然鄉(xiāng)老來了，也沒有讓鄉(xiāng)老空手而回的道理——”

    筠娘子一服軟，洪鄉(xiāng)老有些尷尬：“暑氣太重，人火氣就大，估摸著整個宋家也就小娘子是個明理的！”

    “這一千多兩白銀，我宋家定給你個交待！”筠娘子不容置疑道。

    “小娘子有交待就成！咱們?nèi)龑氞l(xiāng)也不是不通情理的！”洪鄉(xiāng)老臉色稍霽。

    宋祿往后一退，退到拐角處，宋祿家的趕緊跟他咬了耳朵，宋祿眼睛瞇起，點了下頭。

    筠娘子與洪鄉(xiāng)老談的正熱絡(luò)。

    “鄉(xiāng)老一路也瞧見了罷，我宋家的蛇目窯從原先的十丈加長到二十丈，如今正值旺季，下人們都是日夜輪班的燒瓷……我宋家與鄉(xiāng)老好歹也做了十多年的生意了，區(qū)區(qū)一千多兩就傷了情分，鄉(xiāng)老覺得劃算么？”

    洪鄉(xiāng)老沉思了一會，很快爽朗笑了起來：“小娘子此言差矣。我今日來就想得個準(zhǔn)信，幾百口鄉(xiāng)民指著這個吃飯呢，我有信心，也要鄉(xiāng)民有信心不是？”

    “自然不教鄉(xiāng)老白跑一趟?！?/br>
    “那這銀子什么時候……”

    宋祿忍無可忍了。如果真教筠娘子把洪鄉(xiāng)老說動了，太太那邊他可怎么交代？

    宋祿面色沉郁的過來了，擋了筠娘子的話頭：“筠娘可莫再打腫臉充胖子了！瓷窯里有沒有錢，我能不知道么？”

    宋福不可置信的望著宋祿，雙臂一伸，要把他拖走。

    洪鄉(xiāng)老皺眉：“慢著，讓他說！”

    “我當(dāng)初就說了，把釉果都退回去，你偏要擅作主張，如今都屯在瓷窯里，下人都快斷糧了……筠娘你是不管賬養(yǎng)在閨閣，站著說話不腰疼……既然鄉(xiāng)老都來了，我宋祿就把這個話撂在這里，瓷窯里還有一部分釉果沒用，還請鄉(xiāng)老給帶回去罷！”

    筠娘子暗恨，江氏是怎么養(yǎng)出這樣的奴才的？

    就為了給她使絆子，把宋家的聲譽都給拋之腦后么？

    江氏這是該有多恨她！

    洪鄉(xiāng)老眼睛一瞇，眼皮下褶子一堆，淡淡道：“也就是說，你們宋家破產(chǎn)了？”

    “福管事，把祿管事帶下去?！斌弈镒影l(fā)號施令。

    “我不下去！我這么做都是為了家窯！”宋祿脖子一梗。

    “宋祿！”筠娘子厲聲呵斥，“你這是堅持要忤逆我么！我想你都忘了，父親才是一家之主！你今日的一言一行會造成什么后果，就看我心情了！給我拖下去！”

    筠娘子氣定神閑，反而讓洪鄉(xiāng)老拿不準(zhǔn)。

    洪鄉(xiāng)老自然不愿失去這么一個好主顧。

    筠娘子使了殺手锏：“下人就是眼皮淺，叫鄉(xiāng)老見笑了。至于我宋家會不會倒，可不是一個下人能說的算的！這里有一份憑書，鄉(xiāng)老看了自然就明白了。”

    筠娘子從袖中掏出晃眼的金邊憑書，遞給秀棠，由秀棠轉(zhuǎn)到洪鄉(xiāng)老手上。

    洪鄉(xiāng)老打開，琢磨許久。半晌后，洪鄉(xiāng)老道：“宋家的誠意我是瞧明白了，不過我只能寬限一個月……”

    只有一個月呀……

    可是宋老爺?shù)臍w期，還有四十多天！

    “若不是無米下鍋，我一個鄉(xiāng)老也不至于親自過來，不能再長于一個月了！”洪鄉(xiāng)老拱手，“還請小娘子體諒我的難處?！?/br>
    “那就依鄉(xiāng)老所言，秀棠送客。”

    筠娘子把憑書收到袖子里，秀棠急道：“筠娘這也只能拖住一時，這可如何是好呀？”

    宋福家的過來道：“其實一千兩對筠娘來說也不為多，就看筠娘……”

    這才是江氏打的算計！

    先是宋家破產(chǎn)，沒有銀錢度日。如今又雪上加霜來這么一出……

    筠娘子不得不恨：“嬤嬤這是糊涂了嗎？如此一來不正中了母親的算計！不提母親房里的珍玩，就是母親當(dāng)年的嫁妝還妥妥帖帖的擱在屋里呢……母親要真是為了家窯想，我筠娘就由著她算計也甘愿！”

    “眼下……”

    “嬤嬤且放寬心，我自有辦法?！?/br>
    宋福家的見筠娘子一臉疲憊，話到嘴邊還是咽下了。

    ****

    這回江氏是越躺著越寬心，秀玫日日過來給她捶背。江氏每每問到筠娘子，得到的消息都是一個樣。

    筠娘子在饅頭山里燒瓷。

    筠娘子近乎不眠不休，雙眼都是血絲，每日回房都是由秀棠給攙著。

    “不對……這個色‘青’差太多……”

    “釉面太紅……怎么這樣子？”

    “我怎么跟父親一樣，燒的都是裂的……”

    “露胎……胎色發(fā)沉……又是露胎！”

    筠娘子燒瓷快燒出瘋魔了，秀棠給筠娘子梳頭的時候道：“筠娘莫太勉強自己，瓷窯本來就不是筠娘的責(zé)任?！?/br>
    秀棠一個走神，把筠娘子的頭皮都扯到了，秀棠低聲道：“筠娘，我家秀恒……”

    筠娘子沒有一點痛感，眼皮在打架。秀棠把話咽了回去。

    ****

    這日筠娘子在饅頭山里看著火候，秀棠在外面守著，香姨娘移動蓮步款款而來。

    香姨娘妙目一掃，愈發(fā)覺得永寧郡君的眼光不錯，這個秀棠穿著不起眼，卻是從膚色到黑發(fā)，到身段模樣，都是愈看愈好的。香姨娘主意已定。

    香姨娘腆著臉道：“我這里有個足金的簪子，上頭是瓔珞，可值不少錢呢。秀棠給我掂掂看?！?/br>
    “我可不是秀玫，離我遠點?！?/br>
    “哎呦，”香姨娘樂了，“這個潑辣性子有趣，好生有趣，老爺估摸著也喜歡這個辣味?！?/br>
    “你胡言亂語什么？”秀棠冷哼，“我可是筠娘的丫鬟！”

    宋老爺怎么著也不可能收自個女兒的丫鬟的！

    “凡事都沒個準(zhǔn)數(shù)，你收了老爺?shù)慕痿?，做了我的丫鬟，等到中秋老爺進了我的房……”香姨娘越說越渾。

    秀棠揚臂：“你這個瘋子，給我滾！”

    香姨娘沒了好氣：“給你臉不要臉，你就讓秀恒一輩子癱在床上罷！”

    秀棠沒了底氣。

    香姨娘開始說教：“老爺正值壯年，家財萬貫，又不虧了你。你是家生子，日后最多也就配個瓷窯里的下人，生的兒子還是奴才。我知道你心性高，指著給筠娘陪嫁是罷，可是筠娘能嫁個什么樣的人呢！你也不小了，該想想自個的出路了。你把以后都押在筠娘身上，可不見得能回本！”

    “如果你做了我的丫鬟，日后再給老爺生個一男半女，你我姐妹同心，定叫江氏不得好死！”香姨娘壯志躊躇。

    這些都不是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