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鬼也嘆了口氣——他的老板娘確實不了解發(fā)生的事，否則現(xiàn)在張非的日子還要難過十倍。

    長吁短嘆也不是個辦法，長生抬起手，敲了敲門。

    門很快開了，站在門口的鐘錯兒童版抬起頭打量了一下兩人，淡淡道：“是你們啊，進(jìn)來吧。”

    說話的功夫，他的身形微微一晃，整個人驟然拔高了一截。

    “這障眼法的效果也忒驚人……”長生嘀咕。他雖然聽?wèi)?zhàn)鬼提起過，可親眼看見感覺還是不一樣。

    “沒什么。”鐘錯臉上卻看不出得意，他接過禮盒，把兩人讓進(jìn)房間。

    從他的反應(yīng)，長生基本上能推測出張非的狀態(tài)，那一瞬間，他只覺得身上的壓力又大了幾分。

    張非就坐在廳里沙發(fā)上，他斜靠著沙發(fā)扶手，眼睛飄渺地望著窗外，一束夕陽好死不死地打在他身上，光與暗的交接將他分成了均勻的兩部分，看起來半邊明媚，半邊憂傷。

    “昨天開始，一直就是這樣了?！辩婂e面無表情地說。

    咕咚一聲，長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那個……老師？”

    張非轉(zhuǎn)頭。

    他的臉這會兒是完全浸在了陰影里，平時活力十足的一張臉現(xiàn)在死氣沉沉，他眼睛瞅著長生，目光的落點卻虛無縹緲，東搖西轉(zhuǎn)，看起來好像命不久矣。

    “你來了？”他眨了眨眼，“坐，請坐。”

    連聲音都有氣無力。

    “……”長生邁著小碎步走到沙發(fā)邊，拘謹(jǐn)?shù)刈隆Ｋ筛尚α诵Γ骸澳莻€……老師？”

    “嗯？”

    “……你就別……傷心了。”他努力地選擇著措辭，“那什么……不經(jīng)彩虹、不見風(fēng)雨，我們不會放過一個好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壞人……”

    他自己都語無倫次了。

    “放心，他沒事，”鐘錯的聲音涼涼地飄過來，“吃完午飯一口氣吃了三個桃子，估計現(xiàn)在撐得連走都走不動了，正坐在那兒消食呢。”

    張非憂郁地打了個桃子味的嗝：“我又不是故意把你那個吃掉的……”

    鐘錯哼了聲：“如果你不多吃那一個，現(xiàn)在就不會撐成這樣?！?/br>
    “一不小心吃順嘴了嘛……”

    “……”長生覺得自己所有擔(dān)心都是多余的：“老師你沒事？”

    “有事啊，不是一般的有事?！睆埛钦酒饋砩炝藗€懶腰，一臉苦笑，“要是我這樣還不算有事，那什么算？”

    停職反省。

    這就是學(xué)校對于張非破壞博物館設(shè)施的懲罰，比直接辭退讓他滾回家吃自己好那么一點點——就這一點點還是靠著校長和校長他孫子的面子保下來的。他們學(xué)校的保衛(wèi)處主任跟博物館館長是老戰(zhàn)友，那天也在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張非干的好事之后老爺子當(dāng)場火氣上腦，差點沒cao起旁邊的展品給張非腦袋上來一發(fā)。被攔下來后本來打算直接拎著張非去派出所，好在長生反應(yīng)得快，硬是給勸住了，代價就是張非必須全額賠償博物館的損失——那邊正在算錢，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會給他發(fā)賬單來。

    整個過程中張非幾乎一言未發(fā)，他倒不是不想辯解，只是根本沒法說——說什么，有四個日本人過來搶了展品還換上了贗品然后逃之夭夭而他雖然保護(hù)展品不利卻也成功搶下了對方一件東西其實還是有點功勞的？

    那他倒是不用進(jìn)派出所了，直接去精神病院掛號就好。畢竟除了他，整個博物館之內(nèi)沒有任何人看到那四個日本人。

    對，沒有任何人，就連長生都只有一點模糊的“有人來了”的印象，卻完全想不起那是誰。

    監(jiān)視器那邊當(dāng)然也沒有留下任何影像，那四人一車就像一陣煙霧，憑空消失在世界上。

    要不是手上還拿著那把扇子，張非真會懷疑這是不是自己做的一個夢了。

    “我去調(diào)查過了，監(jiān)控器有被人動過的跡象，但是也有可能是他們自己人動的，當(dāng)不了證據(jù)?！敝缽埛菦]真一蹶不振，長生也放下了心，“不過，周圍街道的監(jiān)控攝像頭有拍到那輛車——他們還是大意了點?！?/br>
    “調(diào)查結(jié)果呢？”

    “車子是企業(yè)的，本市的耀揚地產(chǎn)?！遍L生說，“具體那天是誰在用這輛車就不清楚了，我在機場那邊查了這幾天到臨山的日籍旅客，不過里面沒有符合你描述的人，也許是從別的地方來的?！?/br>
    張非揉了揉太陽xue：“也就是說還是沒線索了？要命哦……學(xué)校里面怎么樣了？”

    “吵得很厲害?！遍L生聳聳肩，張非這件事現(xiàn)在可是重華高中的熱門新聞，學(xué)校論壇上專貼蓋樓速度刷得飛快，很快便把之前的no1校園怪談貼壓了下去。認(rèn)為張非無辜一定事出有因的“保張派”和憤慨于他的所作所為的“倒張派”掐得如火如荼，火藥味都快蔓延到現(xiàn)實中了。

    “不錯嘛，至少還有學(xué)生愿意相信我?！睆埛怯悬c欣慰。

    “可這件事要是不快點解決的話……”長生有些苦惱。學(xué)校那邊不能不給博物館一個交代，指望著事情平息后再讓張非回去上班也不太可能，雖然他跟爺爺都相信張非無辜，可也不能專斷獨行……

    看他愁云滿面，張非反倒笑了笑：“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放心，這事不算完?！?/br>
    他的眼睛瞇了瞇，兇光閃爍：“tm的在老子面前砸我的場子還把責(zé)任全扔到我身上？想跑？想得美！老子有一萬種辦法搞死他們！”

    說完，他氣哼哼地往沙發(fā)上一摔：“長生！”

    “嗯？”

    “明天陪我去博物館?！?/br>
    “你不怕被館長……”長生善意地提醒，“人家可是特種部隊下來的，上過戰(zhàn)場開過槍?！?/br>
    “怕什么，”張非英勇地甩頭，“隔壁就是派出所?！?/br>
    “……”事實證明想打垮張非這種人是不可能的，長生清楚地認(rèn)識到了這一點。

    商量了一下明天的對策，長生很快告辭，張非送兩人出了門，回家，對上一雙揶揄的眼。

    “怎么了呀小飛小朋友？”張非懶洋洋地笑。

    “你真有辦法？”

    “沒有，”張非攤手，“不知道人家身份不知道人家目的，就憑這個……”他晃了晃手上的扇子，“萬一他們搶了刀就走，我能有什么辦法?！?/br>
    “那……”

    “委屈一下而已，再說了，我確實是眼睜睜看著他們把東西搶走的，這是我的責(zé)任，”張非嘆了口氣，表情罕見地認(rèn)真起來，“所以受點委屈，沒什么?！?/br>
    鐘錯沉默片刻，走過去拍了拍張非肩膀。他個子長高了沒錯，可要夠到張非肩頭還是有些吃力，看起來有點好笑。張非微微一笑，干脆坐下來，把肩膀讓給某人隨便拍。

    “不會找不到的，一定不會?！辩婂e的話也不知是在鼓勵張非還是在鼓勵自己。

    “嗯，一定不會?！睆埛堑偷蛻?yīng)了聲，順勢把腦袋挪到鐘錯肩上。

    這動作有點過于親密，鐘錯身體僵了下，考慮到某人需要安慰的現(xiàn)狀，他沒掙開，而是朝張非懷里靠了靠。

    兩人之間的氣氛難得沉靜下來，張非蹭了蹭懷里的小鬼，聲音低?。骸斑€好有你……”

    “……是么？”

    “要是能晚一個星期該多好……”

    “嗯？”鐘錯皺了皺眉——或許是因為和某人認(rèn)識了太久，他直覺覺得，最好能在這里堵住某人的嘴，否則……

    可惜晚了。

    “再晚一個星期，我就該發(fā)工資了——哦還有獎金?！睆埛巧钌顕@了口氣，掰著手指算起來，“上個月花錢兇了點，現(xiàn)在手頭快沒錢了，花姨倒是可以借給我，不過她肯定要刨根問底，要是讓她知道我是為什么停職反省的……老爹絕對會飛回來扒了我的皮，絕對?！?/br>
    鐘錯鎮(zhèn)定而緩慢地從張非懷里掙脫出來，張非沒發(fā)現(xiàn)，還在嘀咕：“剛才差點就要跟長生借錢了，不過他好歹是我學(xué)生，老師的面子不能丟……”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起頭，兩眼亮晶晶地看著鐘錯：“你說要是我跟白無常要求預(yù)付一部分錢，他會答應(yīng)么？五百萬誒，預(yù)付哪怕百分之一給我，至少熬過這個月沒問題了……反正就差五個月了，沒問題吧？”

    鐘錯沉默片刻，開口：“……我晚上要吃肯德基。”

    “誒？”張非眨了眨眼，似乎不能接受話題如此大幅度的跳轉(zhuǎn)，“為什么？不，問題的重點是，家里現(xiàn)在的情況……”

    “祭師有必要照顧好鬼王，”鐘錯微笑著拍了拍張非的肩膀，力道之大，險些沒把張非拍一個踉蹌，“加油，為了‘你的’五百萬。”

    ☆、第六十九章

    博物館在臨山東區(qū)，這里有臨山港，原本是臨山最繁華的地方。不過后來臨山市政府西遷，連帶著市中心也一塊過去，老區(qū)漸漸衰退，如今已沒了當(dāng)初的興盛，卻又比往日多了幾分安寧，用張非的說法，這兒是個養(yǎng)老的好地方。

    在博物館對面，是曾經(jīng)臨山市最有名的廣場，它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英雄。

    黑色轎車無聲無息地駛近博物館，卻沒有駛?cè)胝T，而是在跟門口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

    “我要是敢進(jìn)去，估計會被人直接扔出來吧?！卑阎较虮P，張非哀怨地瞅著近在咫尺的博物館正門。

    “應(yīng)該是，不過不排除在里面被群毆的可能?！遍L生雪上加霜。

    “你是在報復(fù)我沒幫戰(zhàn)鬼請假？”張非說，“問題是我實在想不出理由解釋為什么我要帶著餐館服務(wù)員去家訪……”

    “你想多了，老師。”長生笑瞇瞇地轉(zhuǎn)向鐘錯，“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看鐘錯猶豫，他又添上一句：“里面可能有線索，不過我并不擅長這個……如果有你一起去，發(fā)現(xiàn)幾率會大很多。”

    “你就去吧，”張非嘆了口氣，軟綿綿地巴著駕駛座，“留下可憐的老爹爹一個，無依無靠，孤苦伶仃～”

    “我們走?！辩婂e面無表情地推開車門。

    不過下車之前，他還是稍微停了一下，瞥了眼默默盯著他的某人后，他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摸出什么東西丟了過去。

    “哎喲喂呀～”小吊尖叫著在空中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拋物線，落到張非眼前。

    “以防萬一?！笨囍榿G下一句話，鐘錯走向博物館。

    看著小鬼的背影張非不由笑了笑，慢條斯理地把撞得暈頭轉(zhuǎn)向的小吊撿起來，拎著他的舌頭甩了甩：“好了別裝了，你是鬼，又不是什么小動物?！?/br>
    “……”妄想著用裝暈騙來一時安寧的鬼仆老老實實把舌頭收了回來，飄到張非肩膀上乖乖站好。

    跟了鐘錯這么久，小吊已經(jīng)充分認(rèn)清了現(xiàn)實，家里面說話最有分量那個是張非，鐘錯雖然表面上對他不以為然，事實上，只要張非真心想做，這家里還沒什么他做不到的……

    ……比如，欺負(fù)一個倒霉催的小鬼仆？

    “干嘛苦著臉？”張非戳了戳肩膀上的鬼，“走吧，我?guī)闳ビ⑿蹚V場看看，這兒好歹也是臨山著名景點——雖然基本沒人來?！?/br>
    確實如他所說，偌大的廣場空空蕩蕩，連草皮都長得稀稀拉拉，這會兒已經(jīng)過了冬天，地面卻不見多少青翠，透出一股衰敗的氣息。

    張非走到廣場中間，這兒有尊為了紀(jì)念臨山保衛(wèi)戰(zhàn)而立的銅像。黑沉的底座上，三個軍裝人像并肩而立，眼望遠(yuǎn)方，臉上帶著如出一轍的堅定。

    銅像的基座下面被人放了幾束花，已經(jīng)被昨晚的雨水泡得濡濕，張非小心地避開花束，走到銅像邊，合掌拜了拜。

    他平時其實不愛搞形式主義的這一套，只是今天……

    “如何？你要不要也來拜拜？”心里無端的有些煩悶，為了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張非試圖把小吊拎過來，卻抓了個空。他可憐巴巴地揪著張非衣服上的帽子，吊在他身后有氣無力地說：“饒了我吧，我可不敢過去……”

    “怎么？”

    “這兒有……怎么說呢，”小吊絞盡腦汁地想形容詞，“就跟佛像似的東西?！?/br>
    “嗯？怎么回事？”張非一時好奇，走遠(yuǎn)了幾步把鬼仆拎出來細(xì)問。

    “那上面就跟那些佛像一樣，有一層金光，”小吊比手劃腳地給他解釋，“亮，而且燙，我不敢靠近。”

    張非不由多看了那銅像幾眼，可惜除了銅銹之外，他什么也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