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夏尚書見他們夫婦和睦的很,心下甚慰,遠遠地望見駱氏慢悠悠地過來了,便也靜靜地等她。 駱氏心知夏尚書今日過來,可她以為輸人不輸仗,這么些日子夏尚書不叫人來接她,叫她的臉面沒地放;如今夏尚書來了,自己必要做出并不急著回去的模樣,以免叫夏尚書看輕,于是走近了,便笑盈盈地指著身后繡嬤嬤捧著的書本子道:“今兒個考校學(xué)生們的功課,來遲一步,老爺莫怪。” 夏尚書笑道:“你能在這邊自得其樂,我也放心了?!苯舆^恭郎,一徑地向內(nèi)去。 駱氏一噎,須臾又想自己原本就巴不得留在這邊呢。 也隨著向房里去,瞧見一桌子宴席已經(jīng)擺下了,就去伺候夏尚書洗手洗臉。 夏尚書心知駱氏此人對家中一干庶出子女的親事漠不關(guān)心,也不費心告訴她家中情況,洗手洗臉后坐下,又見甘從汝換了衣裳也在方桌邊坐下,就道:“我瞧著你們這邊也不很窮?!?/br> “這是有路了才好一些,昔日沒有路,這邊的姑娘們連雙鞋子都沒有呢。賽姨,給你祖父倒酒?!备蕪娜甏蟮堕煾刈?,指使賽姨辦事。 賽姨清脆地答應(yīng)一聲,立時提著酒壺給夏尚書斟酒。 駱氏在一邊攬著恭郎陪坐,夏芳菲坐在挨著里間門的椅子上嗑瓜子,因看夏尚書蹙眉,就問:“父親是想著修路的事?” “我是在想著修了路,你們怎么著?有道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修了路,你們就慘了?!毕纳袝蛑扑?,至今還沒抱上孫子,如今被賽姨、恭郎圍著,心中越發(fā)擔(dān)憂。 夏芳菲嗑著瓜子道:“我們的船去南洋那邊試水去了?!?/br> 夏尚書咳嗽一聲,忙放下酒杯,“你們想去那邊?” 甘從汝拿著手指沾了酒水在桌子上一劃拉,“嶺南道極南的地方有個瓊州,與這邊隔著一方水,實在不行,就去那邊住著?!?/br> “那里越發(fā)住不得人了?!毕纳袝B連擺手,低聲道:“皇子都生下三個了,皇上還不曾親政,據(jù)我說,皇上這輩子想親政也難了。只是咱們做臣子的,萬萬不可學(xué)了那些輕狂的人在太后、皇上、皇子身上押寶,還是只管著盡忠吧?!背烈髟偃?,又道:“那瓊州島上藥材繁多,借口替太后、皇上尋訪珍稀藥材,派了了過去安營扎寨,卻也不失是良策。只可惜,賽姨、恭郎兩個,比不得旁人家的孩子那么養(yǎng)尊處優(yōu)了?!?/br> 駱氏笑道:“老爺又說這個,貴人貴在風(fēng)骨,又不是貴在穿著打扮上。況且你看賽姨何曾缺過什么東西?”她也瞧不上夏芳菲養(yǎng)女兒的散漫態(tài)度,但更容不得夏刺史才來了沒多大會子,就在這邊挑三揀四。 夏刺史一怔,又看賽姨指揮著還不知道聽不聽得懂人話的恭郎給他敬酒,笑了一笑,也不再提這話。 正說話間,秦天佑、項二郎便過來了,夏芳菲叫人添置了酒杯、碗筷,就與駱氏領(lǐng)著賽姨、恭郎去里間坐著玩笑。 夏刺史聽著秦天佑、項二郎都想去瓊州,便與他們商議了一通如何不著痕跡地悄悄遷去嶺南道最南的島上,到了天蒙蒙黑,才去見隨著他來的一干屬下。 “尚書大人怎不早說那夏丞就是霽王殿下?”屬下們將夏刺史團團圍住,都唯恐被霽王連累了——誰不知道那霽王是被流放過來的,如今他那般囂張自在,傳到太后耳朵里,太后能放心? 夏刺史冷笑道:“太后豈會不知道此事?太后給夏縣、夏丞兄弟的賞賜就有一堆了,她老人家會比不得你們消息靈通?”到底心知這些隨著他來的人,都是上頭沒人消息不同才會打發(fā)來嶺南,心里也可憐眾人一路跋山涉水過來,又安撫道:“太后如今要修路,乃是因終于明白這地面上的好東西數(shù)不勝數(shù);至于夏家兄弟,你們只裝作不知道他們的身份就是。修好了路,咱們只管領(lǐng)賞,旁的事一概不管?!?/br> 眾人都知道甘從汝之妻就是夏刺史之女,不敢當(dāng)著夏刺史的面再嘰嘰咕咕,又見在長安時候只見過不曾嘗過的佳果在此地應(yīng)有盡有,便一邊暗暗疏遠霽王府眾人,一邊敞開了吃本地的佳肴。 略歇了兩月,甘從汝便熟門熟路地領(lǐng)著夏刺史一群人拿著圖紙去看山路,一路上有夏縣的名頭震著,也沒幾個不要命的敢主動來招惹,甚至有幾個山頭,昔日因隔著千山萬水不能見到夏縣面的,此時見夏縣自己送上門來,便收拾了包袱主動投誠。 夏刺史也略有些年紀(jì),不習(xí)慣這邊的水土,病了一場,待病好后,見甘從汝已經(jīng)帶著他的人,將早先探過的山路又核查一番,甚至將草圖送上,連連感慨道:“虧得尋了你這么個女婿,不然來這么一遭,就要了我的老命了?!?/br> 甘從汝無父無母,見夏刺史這樣稱贊他,心里也覺熨帖,又領(lǐng)著人抬著轎子,將夏刺史一群人送出了五嶺之南。 夏刺史再回長安時,又到了一年五月,將所測山勢地形整理成冊呈給蕭太后。 蕭太后望見冊子久久不言語,夏刺史原當(dāng)蕭太后見了冊子就會立時發(fā)話令人修路,此時不見她有動靜,心里納罕得很,待回到家中,稍事休息后,便換了一身便服,悄悄地向秦太傅家去。 秦太傅問得秦天佑尚未娶妻,心里暗罵他不孝,須臾又知道秦天佑為的是什么緣故,于是有意叫人傳話給駱得意,“告訴駱大郎,叫他再隨船去南邊送貨,就叫他告訴那邊人,就說,蕭玉娘已經(jīng)入了后宮,做了妃嬪了。” 夏刺史心知秦太傅的良苦用心,拱手鄭重求教道:“下臣離開長安時,太后還是恨不得立時修路模樣,怎地如今又閉口不提了呢?我見她看嶺南地勢圖的時候,也是面無喜色,反復(fù)對此事漠不關(guān)心模樣。” 秦太傅連連搖頭,指著大明宮方向道:“太后想要登基了。” “怎會這樣?”夏刺史嚇得咬到了舌頭,垂簾聽政二十幾年已經(jīng)不該,怎地又要登基了?那皇上禪位后,又該何去何從? “她要登基了,若修路,一則大興徭役,有損英名;二則兵中士卒去了嶺南大半,若天下叛軍涌出,她便沒了兵力壓制;三則,國庫豐盈,她登基時才好看,若是國庫空了,旁人攻訐起來,她如何應(yīng)對?”秦太傅搖頭頓足,也覺蕭太后要登基,實在是不倫不類,“太后要登基的唯一好處,大抵就是要大赦天下,如此,二郎、五郎的罪名也就沒了?!?/br> 夏刺史自嘲地道:“下臣跋山涉水,一路險象叢生,險些將這條賤命丟在了嶺南,如今,竟然是……”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盤腿坐在秦太傅面前,搖頭嘆息了半日,忙又問:“既然太傅已經(jīng)知道了,可有法子攔住太后?” 秦太傅搖頭,苦笑道:“若有法子,也不至于叫太后垂簾聽政了二十幾年?!笔捥竺銖娨菜闶恰懊骶保魏问莻€女子,昔日垂簾聽政就罷了,如今叫他對個女帝三跪九叩地三呼萬歲,他哪里肯,于是又道:“我決心告老還鄉(xiāng)了?!?/br> 夏刺史心中也有此意,但須臾又剎住這心思,“太傅萬萬不可,若在太后登基之前告老,豈不是昭告天下人太傅不服太后?下臣雖知道太傅的苦心,但為了子孫也不該如此意氣用事。畢竟孩子們在嶺南做下的事,若說功勞,那功勞自是奇高無比,比一干只知道歌功頌德的臣子還要對國有用;可若說罪名,那罪名也不少,隨手抓來,哪一條不是要命的?” 秦太傅原本已經(jīng)將折子準(zhǔn)備好了,料到那蕭太后不敢對他這老臣怎樣,此時聽夏刺史的話,又覺他的話在理,心思一轉(zhuǎn),就道:“既然如此,不如老臣就得個擁護女帝的罵名,豁出去,叫孩子們領(lǐng)了圣旨,光明正大地在嶺南做了那不倫不類的行當(dāng)吧。”于是叫夏刺史給他鋪紙研墨,也上了一本為夏太后歌功頌德的奏章。 蕭太后人在宮中,見到這奏章意外得很,與蕭玉娘姑侄商議一通,并不叫旁人知道這奏章,在朝堂上對此事只字不提,只暗暗部署自己登基一事。 萬事俱備后,蕭太后令蕭玉娘去與皇帝說話。 蕭玉娘捧著禪位的詔書進了皇帝寢宮,并未見到皇帝的面,先見到皇帝親筆所寫的退位詔書,心里起起伏伏,便拿了詔書去給蕭太后看。 蕭太后望見詔書上,皇帝寫著自請退位后,去嶺南做了嶺南王,怔愣了許久,便問蕭玉娘:“天下這么大,他為什么要去嶺南?” “怕是瞧著嶺南地面上的二郎、五郎自在得很,心生艷羨吧。臣見皇上的寢宮里,擺滿了嶺南的東西,想來皇上對嶺南向往已久了?!笔捰衲锏馈?/br> “……傳哀家旨意,大赦天下,叫二郎、五郎都回長安,然后再帶著皇上回嶺南。”蕭太后斟酌許久,決心遂了皇上的意思。 蕭玉娘一怔,只覺甘從汝回來了,秦天佑必定也會回來;如今秦太傅雖明面上還是反太后的首領(lǐng),私底下卻已經(jīng)向太后投誠,秦太傅興許會答應(yīng)她與秦天佑的親事也不一定。心中忽悲忽喜,忙奉命發(fā)下大赦天下的圣旨,又特意令親信蕭生坐船去告訴甘從汝、項二郎、秦天佑這事。 那蕭生在海上顛簸得一身骨頭都快散了架,上了岸隨著人向霽王府去,臨近霽王府,卻瞧見四處敲鑼打鼓,滿大街的小兒拍手笑著四處去領(lǐng)果子吃,心中納悶,疑心是此地的什么節(jié)慶,待望見秦天佑笑容滿面地騎著高頭大馬,胸前戴著紅花地領(lǐng)著一隊送嫁的隊伍過來,不由地慌張地心道:秦公子娶妻了,他們家玉娘該怎么辦?忙拉了身邊人問:“這秦公子娶的是誰?”嶺南地面上,還有身份跟秦天佑匹配的女子? 那看熱鬧的見蕭生不是本地人,就笑道:“秦公子說既然要在本地生根,就該去娶個百越女子,這位是俚越族酋長的女兒,你瞧送嫁的隊伍里,附近的百越人都過來了?!?/br> 蕭生心一跳,心道秦天佑這豈不是在和親嗎?心慌著要攔下秦天佑,偏又見甘從汝向這邊來,想著甘從汝與蕭玉娘姐弟情深,立時也沖著甘從汝去,見了甘從汝就在鑼鼓驚天中道:“五郎,玉娘還在長安等著秦公子呢。你快將秦公子攔下來!不能叫秦公子為和親娶個異族女子?!?/br> 甘從汝一愣,問道:“玉娘不是進后宮做了妃嬪嗎?” 蕭生詫異道:“五郎從哪里聽來的這糊涂話?太后要登基,大赦天下,如今請你跟二郎回去呢?!毖鄢蛑靥煊右呀?jīng)領(lǐng)著人進了霽王府,連連催促甘從汝快去將秦天佑叫回來。 “叫你大爺!如今在人家百越人地面上,接了人來不拜堂,你想叫我們死無全尸!”甘從汝壓抑著怒氣,見著蕭生是在長安城里肆無忌憚慣了,又素日里看不上異族人,才輕飄飄地說出這話來,唯恐蕭生鬧出什么事來不好收場,趕緊叫人堵住蕭生的嘴,將他們一群人悄悄地拖出人群,又見百越眾首領(lǐng)拱手過來,忙拱著手迎了上去。 第71章 長安日月 甘從汝憋著話不說,與項二郎一起招待百越首領(lǐng),眼瞅著秦天佑與俚越族酋長之女蘭鈴拜堂進了洞房,因他不飲酒,就叫項二郎陪著個個自稱千杯不醉的百越人喝酒去,自己帶著張信之、楊念之兩個去了霽王府養(yǎng)著各色猛獸的屋子里,見那蕭生還要掙扎,叫張信之替他解開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