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好在再漫長的路也是有盡頭的。 他們終于到了馬進良的府邸前。他的府邸不大,也只比尋常老百姓的大上一些。 他上前敲了敲門,很快一個年邁的老人來開門了。見到馬進良,他立即問:“少爺,你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累不累呀?老奴已經(jīng)……” 他眼神不好,說話也慢吞吞的,這么簡單的三句話讓他說起來卻耗時很多。 馬進良無奈地道:“姜叔,我們進去說吧。外頭冷。” 被馬進良稱作姜叔的老人這時才見到站在馬進良身邊的錦繡。他幾乎一愣,然后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老眼,道:“少爺,這位姑娘是……”少爺從未帶過女人回府。從前還是豐神俊朗的俏兒郎時沒有,后來,臉被毀了……就更沒有了。姜叔幾乎以為馬家要絕后…… “姜叔你好。”錦繡對姜叔乖巧地問過好。 姜叔原本就歡喜,再聽錦繡如此懂禮貌,立即心花怒放,若是可以,他愿意現(xiàn)在就叫一聲少夫人……但是,馬進良沒有給他機會,又催他進屋去了。姜叔笑著露出一口脫落的差不多了的牙齒,然后歡歡喜喜地請兩人進府。 早春的京城,萬物已開始復(fù)蘇,可是,依舊蕭瑟。 馬府更為冷清,一路走去,連花木也不曾看到。 “姜叔天色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瘪R進良對姜叔如是道。姜叔立即搖頭:“那怎么可以?少爺你還沒吃過飯吧?老奴……”說到這里,老人的眼底閃過一絲了然,又立即點頭,道:“少爺說的是,老奴這就告退了?!?/br> 馬進良笑著搖搖頭,再與錦繡對視,見她臉上也帶著淺淺的笑意,竟是同時笑出聲來了。 隨后,馬進良帶著錦繡一起去了廚房。 廚房中只有一些白菜和小蔥,倒是有rou的,不過都是腌制過的臘rou…… 原本下餛飩最好是新鮮的rou,可眼下沒有,錦繡只好取了臘rou代替。她系了圍裙,小小的身子站在灶臺前,將臘rou放在砧板上切成碎塊,見馬進良自發(fā)拿了白菜去洗,笑問:“進良大人,你在家中也做這些事情的?” 馬進良雙手拿著白菜,背后系著的雙刀還未取下,形容的確不是那么和諧。 他回眸看了一眼錦繡,道:“剛剛你也瞧見了,我府上只有姜叔一個老人。他年紀大了,有些事情,我自己可以做就做了?!敝匾氖?,姜叔做的菜實在是太難吃了!他打算是每天帶姜叔出去吃,不過姜叔說太貴,說他的錢還是留起來當(dāng)老婆本的好……咳咳,被念叨了幾次,馬進良再也不敢造次了…… 錦繡細細地笑了笑,道:“以往總是聽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說什么君子遠廚房,我看,那都是屁話……”說到這里,她趕緊閉嘴,然后眨著眼睛看馬進良。她說話總是有些粗魯……進良大人會怎么想她? 馬進良哪里注意?他自己平時說的話比這個要糙多了。他渾不在意地笑笑,然后拿著白菜出門。 他很快就洗好了,進來的時候瞧錦繡已經(jīng)放下了菜刀,扶著灶臺正在揉腿。 他一愣,趕緊上前道:“錦繡姑娘,你怎么了?” 錦繡臉一紅,本是今天走了太久的路,腳似乎起了水泡,本想著馬進良到門外去了,自己揉揉小腿,沒想到反而給他看去了…… “……我、我沒事,就是腳麻了,腳麻?!卞\繡打著哈哈。那馬進良卻立即察覺出了端倪,他二話不說地將人抱起來,然后就朝客房走去。錦繡嚇了一跳,拍著他結(jié)實的肩膀,道:“進良大人,我餛飩餡還沒剁完……” “……我去做便是?!?/br> “那你帶我去哪里?” “……客房?!?/br> 坐在客房的椅子上,錦繡才后知后覺地想起來,剛剛馬進良好像是抱著她來著…… 不多時,錦繡便看馬進良端著一盆熱水進來。 錦繡不解道:“進良大人……” 馬進良將熱水端到她的身前,然后遲疑了一會兒,蹲下身子握住了她的腳腕。錦繡愣愣地看著他,只聽他說:“適才是我不好,竟忘記叫輛馬車。讓錦繡姑娘受罪了?!?/br> 錦繡看著他脫下自己的鞋襪,急著縮回腳,偏偏馬進良力道太大,她哪里縮的回? “進良大人……” 馬進良卻是握著那小巧的雙足,只覺得玲瓏可愛。他慢慢地將她的雙足放到水里,道:“燙嗎?” 僅需紅著臉搖頭:“還好……” 馬進良揉了一會兒她的雙足,最后摸著那長的水泡的腳底,心中愈發(fā)自責(zé)。錦繡卻是咯咯地笑了起來,整個身子都在發(fā)抖。馬進良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了?” “……癢……”錦繡說完,兩只小腳便掙扎著從他掌心脫離出來。她擦了擦笑出來的淚花,道:“進良大人,我真的沒事的。也不是第一次長水泡,等會兒挑了就是?!?/br> 馬進良看著笑靨如花卻懵懂不知人事的小姑娘,心里微微嘆息。 “等會兒我將餛飩送到你屋里來。這是干布?!?/br> 瞧著馬進良離開的背影,錦繡竟發(fā)起了呆。 馬進良是這世上除了鴛鴦jiejie第二個對她好的人了…… 可為什么,進良大人對她的好和鴛鴦jiejie對她的好又感覺有些不同呢? 她用干布擦過腳,沒多久,馬進良果然端著一碗香碰碰的餛飩進屋來了。 放下餛飩后,馬進良道:“錦繡姑娘,洗漱的熱水已經(jīng)備好,吃完后碗筷放在外間即可。你早些休息?!?/br> “進良大人且慢!”錦繡見他要出門,趕緊發(fā)出聲音。馬進良停下步子,道:“錦繡姑娘還有何事?” “我原是想和大人說……”錦繡琢磨了一會兒,“本來是我要做餛飩給大人的,沒想到最后還辛苦大人……” 馬進良聲音溫和,和他臉上那張冰冷的獸首面具的冷酷截然相反:“今天讓錦繡姑娘在西廠候我多時,就當(dāng)是我給姑娘賠禮了?!?/br> 錦繡見他要出玄關(guān)了,心中一急,赤著腳就追上去了,道:“不是的,其實我是想說……” 馬進良趕緊扶了她一把,道:“錦繡姑娘,有何急事?慢慢說。” 錦繡低著腦袋,索性一股腦兒都說出來了:“進良大人,興許你不記得三個月前的事情了……其實我也是前不久才從鴛……夫人的嘴里知道的。我那日被督主大人懲罰,若非是進良大人,我可能早已命喪黃泉。我……我想和進良大人道謝的……” 馬進良卻是立即尷尬起來了,他輕咳一聲,道:“那日,情勢所迫,冒犯之處,還望姑娘見諒?!?/br> “……冒犯?”錦繡不解地看著馬進良。馬進良別過臉,道:“是的。不過姑娘當(dāng)時昏迷不醒,不能久滯留雪地,不得已之下,我才抱著姑娘去屋里……” 錦繡睜大了一雙明眸,臉蹭蹭蹭地紅了起來。 其實的確是情勢所迫了……可是,原來那么早的時候他就抱過自己,剛剛,還有在西廠的時候……再說他剛剛還看過自己的腳……越想,錦繡的臉就越紅……有什么東西好像不對勁! 馬進良低首看了一眼她赤著的雙足,皺眉道:“錦繡姑娘,地上涼……” 錦繡像是被火燙到一般趕緊往后退,馬進良眼疾手快,再度握住了她的肩膀,扶住了她。兩人四目相對,錦繡是心里像是有什么東西噼里啪啦地炸開鍋一般……那馬進良好歹是個成年男子,且又曠了多時,如今瞧著心中歡喜之人姣好的五官,含羞帶怯的眼神,手上握的肩膀不盈一握,隔著衣服尚且能感受到她的溫暖,他難免心中一動…… 幾乎要低下頭去親吻。 “進良大人,若是一個男子和一個女子有過肌膚之親,還看了她的雙腳,那他會怎么做?” 良久良久,久到錦繡開始想那碗餛飩應(yīng)該涼了,自己再吃的時候要不要再熱過的時候。馬進良終于開口了…… “……大概只能娶了她。” 第56章 馬進良說完,兩人更是長久地沉默了。 “錦繡姑娘,早些休息?!?/br> 說完,馬進良才離開。錦繡用手拍了拍自己guntang的臉,嘴角卻彎了起來,露出一個傻氣的笑容。 京畿籠罩在漆黑的夜幕之中。早春的午夜寒冷凄清,城墻鐵門一片冰冷。南城門的守衛(wèi)正換了班次,前來換班的京畿守衛(wèi)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臉上還帶著困意。離開的守衛(wèi)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弟,這是哪里剛剛賭完?” “去去去,別管老子的事情!” 守衛(wèi)嘿嘿笑了笑,也不在意。他拉了拉腰帶,去往城墻腳下,然后吹著哨子開始撒尿。就在這時,他覺得一個黑影一閃而過,他手一抖,卻是將褲子都弄濕了。他警惕道:“誰?!”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呼嘯的寒風(fēng)和無邊的夜色。他便去問剛剛來的守衛(wèi)是否看到一個黑影。那守衛(wèi)耷拉著腦袋,道:“這里除了咱們,哪里有半個鬼影?別疑神疑鬼的,走走走!” 守衛(wèi)撓頭,真以為是自己看錯了,自家去不提。 十里開外的地方,兩名男子從一家客棧的窗戶中躍入,房內(nèi)已有一個虬髯大漢等在那里。虬髯大漢見到兩人,便趕緊道:“趙大哥,國洲,你們找到風(fēng)里刀了?” “進來說?!边@黑影不是別人,正是趙懷安和令國洲二人。趙懷安將窗戶關(guān)上,對虬髯大漢雷崇正道:“我和國洲找到了風(fēng)里刀,也拿到了西廠的地圖?!?/br> 雷崇正說:“趙大哥,我們上次看到那個西廠廠公,除了長的好看一點,武功卻不中用,出門還抱著一個女人。想來不足為懼。” 趙懷安沉默了一會兒,道:“不管怎么樣,這次救人,不能出任何意外?!?/br> 雷崇正聞言,便趕緊點頭。這時,令國洲道:“崇正,我和你說一件趣事。你猜我們這次看到誰了?” “你們不是去見風(fēng)里刀嗎?” “不錯,你不知道風(fēng)里刀長的和那個雨化田一模一樣。要不是趙大哥之前就認識風(fēng)里刀,我一定拿他當(dāng)雨化田殺了?!?/br> 雷崇正聽了,驚訝不已。趙懷安跟著點頭,道:“我也好奇這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人。此事,先不要聲張出去。崇正,這兩天西廠那邊有什么動靜?” 雷崇正道:“西廠那邊并未有太大動靜。也沒有凌姑娘的消息的傳出來?!?/br> 趙懷安緊緊皺起了眉頭,一雙握在桌角上的手也爆出了青筋。令國洲和雷崇正面面相覷,心道,凌姑娘總是冒充趙大哥的名義出面救人,他們早早就猜測凌姑娘和趙大哥是舊相識,這次凌姑娘出事,趙大哥看上去比以往都要緊張焦躁。 “今明兩晚,我先去探探西廠的兵力部署,兩日后去救人?!?/br> 深夜,別苑。 鴛鴦只覺得渾身都酸痛的很,雖說雨化田并非每日都要她,但每次碰了,都頗為激烈,讓她身子難以承受。今兒晚上她也只吃了一點膳食就不曾多用。小弟見了,夜里還送來了夜宵,硬逼著鴛鴦吃下才離開。至于小弟來的時候,一名仆從進來對雨化田低聲說了什么,那雨化田便出去了。 她今懶散地躺在床上,本是吃了夜宵不宜躺著,不好消食。然則她兩腿發(fā)軟,并不想出門去。雨化田回屋的時候,就見到鴛鴦散著長發(fā),半靠在軟枕上,一手還放在肚子上,原本是輕輕地來回撫摸著,一聽到他的動靜,居然立即停了下來!然后放軟身子,平穩(wěn)了呼吸,仿佛真的睡著了般。 鴛鴦心道,這廝還未沐浴洗漱,自己若是醒著,不定還要伺候他,不若裝睡得了…… 雨化田到床邊,冰冷的手指摸著她的臉,這讓鴛鴦的上下眼皮忍不住發(fā)顫,不僅僅是因為他指尖的寒意,也是雨化田此人身上無時不刻不存在的壓迫感。 “今日累壞了?” 鴛鴦死死壓抑著開口說話的沖動,等了好一會兒,那雨化田才算放過她,落下一句“夫人既然累了,便早些休息吧”然后離開。 鴛鴦松了一口氣,心想以往在廠督府,他若是不行那檔子事情,都是和自己分開睡的。看來今晚也是了。豈料半個時辰之后,雨化田竟又折回了。鴛鴦篤信他不會回來,還睜著眼睛看著床頂呢!被他一嚇,她立即滾到床內(nèi)側(cè),悶聲道:“大人,我剛剛才醒?!?/br> 雨化田自行脫了衣服,躺倒她身側(cè),道:“我說你沒睡嗎?還是你……欲蓋彌彰?” 鴛鴦臉一紅,背對著他,道:“……妾身不敢?!?/br> 雨化田輕哧一聲,并不接話。兩人并頭而睡,卻是中間隔了一段距離。至下半夜,鴛鴦不由自主地往熱源處靠去,便擠到了雨化田的懷里。雨化田立即警醒,伸出手要取靠近之人的性命,但是在最后關(guān)頭控制了住,他微微蹙眉,定睛看了看愈發(fā)往自己懷里鉆來的人,頗是不滿地將人推開。那鴛鴦嘟囔了一聲,竟然是翻了個身子,直接撲倒了他身上…… 雨化田冷冷地看著鴛鴦,心道,等你醒來,看本督怎么和你算賬……想著想著,在鴛鴦身上熟悉的香氣中,雨化田也是倦意上來,沒一會兒又睡了去。 接下來兩日,雨化田甚是忙碌,他出門的時候天都未亮,鴛鴦服侍他出門后,又會回屋睡個回籠覺。到了白日,吃過早膳后,鴛鴦便和小弟、還有那個小男孩兒一起呆著。多是教他們寫字、念書。府中的仆從依著雨化田的吩咐,給小弟與那小男孩送來不少吃穿玩用的東西。唯有一點讓鴛鴦郁悶的是,雨化田給兩小孩的玩具也不是別的,卻是弓箭與長劍。鴛鴦生怕他們會傷到手,因此夜間雨化田回來,她還和他抗議過,雨化田只問兩個男孩子,喜不喜歡這些玩具。兩個男孩異口同聲地說喜歡,說完了,就抱歉地看著鴛鴦…… 第二日夜里,等到深夜,鴛鴦也沒有等到雨化田。 殊不知雨化田早早就得到了風(fēng)里刀的消息,在西廠等著趙懷安上鉤。 凌雁秋被西廠所抓,趙懷安不是莽撞的人,為了順利救出凌雁秋,他勢必會先打探清楚西廠內(nèi)部部署消息。而江湖中販賣消息的人,最有名的便是——風(fēng)里刀。這一切都在雨化田預(yù)料之中,而早早“投靠”了他的風(fēng)里刀,便將趙懷安找過他的消息通知了雨化田。 雨化田知道,趙懷安從進城那一晚開始,必會先打探清楚西廠是何時換班,何時才能給個空子讓他鉆……他希望盡早救出凌雁秋,所以,他打探的時間不會太久,今晚就是他救人的時間! 誠然如雨化田所料,趙懷安和他的兩個同伙一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