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我當時在我爸書房坐了一會兒,書房里有壁爐有地毯,我烤得整個人都是懶洋洋的,一下午只看了半本書,一出門就撞見管家在帶著這位客人往李祝融書房走,他抬頭和我打了個照面。 和鄭敖一模一樣的一張臉,只是成熟許多,因為喜歡笑的緣故,眼角帶著點細紋,但連這點皺紋都是完美的,穿一件修身的大衣,身形高挑修長,領口一蓬墨藍色的狐貍毛,外面下了雪,他肩膀上帶著一點雪,這點雪讓他有了點人氣,因為他整個人都像陳列在博物館的藝術品。 他看到我,卻不驚訝,還點了點頭。 我看著鄭野狐的背影消失在李祝融書房門口。 小時候家里也會有很多客人,對小孩子十分友善的夏宸,身體不好但是喜歡看我們玩的陸非夏——我記得他不生病的時候神采飛揚的樣子非常好看,還有這個就算小孩子都無法摸清楚他邏輯的鄭野狐。 我知道他非常聰明。看一眼就知道我們在做什么,問一句就連來龍去脈都能弄清楚,小時候李貅天不怕地不怕,卻有點怵他,盡管他總是一副笑瞇瞇的樣子。 他是鄭敖的父親,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事,雖然對外一直說是他侄子。說實話,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鄭家要撒一個這么畫蛇添足的謊話。 李貅不在家,我爸又有點不舒服,李祝融和鄭野狐在書房聊事,晚餐是送進去的。管家的意思是給我一個人在餐廳擺一桌,我覺得有點太鋪張了,跟管家說:“不用了,晚上我餓了自己會找東西吃的,溫一鍋粥就好了?!?/br> 我洗完澡,準備看點書睡覺,下樓去書房,準備把那本沒看完的書拿回來,我在客廳碰到了鄭野狐。 他已經取掉了那件大衣,穿著里面的衣服坐在沙發(fā)上,看一個盒子里的東西,他長得實在太像鄭敖了。 “啊,許朗來了?!编嵰昂凶×宋?,對著我笑:“我還準備讓管家去找你呢?!?/br> “鄭叔叔找我有事嗎?”我沒有看他的臉,只是垂著頭。 他沒回答,而是把盒子遞給了管家,那個盒子是暗紅色的,上面印著許多福字,看起來樣式很古。 “我們去書房吧。” 相比李貅和鄭敖從小打到大,李祝融和鄭野狐的關系就緩和多了,都是能夠把后背暴露給對方的交情。鄭野狐帶我去李祝融的書房,儼然主人一樣,踢開那張不舒適的老板椅,把角落里鋪著軟墊的禪椅拖過來,十分慵懶地靠在了上面。 管家出去了。 “坐吧,”他像主人一樣招呼我:“別拘束,不用在乎禮數(shù)。” 我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聽說你和小敖鬧翻了?”我還沒坐穩(wěn),他就直截了當?shù)膯枴?/br> “是的。”他既然知道,我也沒必要瞞。我還沒自信到以為鄭野狐會過來幫鄭敖當說客的地步,鄭敖自己都懶得過來,何況是他父親。 “小敖真是麻煩?!彼吭谝伪成?,支起一只手,食指抵著太陽xue,鄭家的人確實長得有點女氣,連手指也是一樣。 我安靜等著他說話。 鄭野狐這個人,說好聽點叫高深莫測,不按常理出牌。說難聽點就叫神經兮兮的,他有過把夏知非夏宸全算計進局里瞞天過海的光輝戰(zhàn)績,也有過把所有人都搞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結果卻只是開個玩笑的時候。你永遠不知道他下一秒要做什么。 他太聰明了,你只能被動地等。 他側著頭,似乎是思考了一下。 “真是年輕人啊。”他問我:“你現(xiàn)在是跟小敖絕交了,下定決心了?” “我想他太聰明了,應該跟更聰明一點的人玩?!蔽艺遄昧艘幌拢卮鸬?。 我想鄭野狐聽得懂我的意思。 他教出的這么聰明的好兒子,我怎么配得上。他們鄭家這么好的基因,人中龍鳳,應該去上天下海,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只能仰望。 鄭野狐又笑了。 “這世界上大部分的事,都不是靠聰明來解決的。”他說:“我也是活了很多年,才懂這個道理。小敖現(xiàn)在還不懂?!?/br> 我并不想跟他坐在這里討論他兒子的教育問題。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聽到那個名字。 “那就希望鄭叔叔好好教他了?!蔽乙呀洔蕚浣Y束這段莫名其妙的對話了。 “有些事是教不會的。是要等他自己受到教訓的,嘗到痛了,自然就會了。”鄭野狐的眼睛審視著我,大概看出了我的不耐煩,輕笑了一下,說道:“小敖畢竟是我親生兒子,這點實在像極了我?!?/br> 我整個人怔在了那里。 雖然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實,可是,沒有人敢在鄭野狐面前說出這個事實。 今天他自己說了出來。 “怎么,很驚訝?”鄭野狐仍然是那副優(yōu)哉游哉的樣子:“你們不是都清楚這件事嗎?小敖跟我長得那么像,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吧。” 我徒勞地張了張嘴,天知道我只是想下樓來找本看著想睡覺的書而已,可沒想過要見證鄭家的家庭倫理劇。 “可,你們不是都說……”我斟酌了一下詞句:“你們對外是說是侄子的啊。” “因為要騙人啊?!编嵰昂鼞B(tài)度輕松,我卻覺察到了一點危險,他笑著問我:“你知道我要騙誰嗎?” 我抓著椅子扶手站了起來。 “我想,這不是我該管的事……”我就算再蠢,也不會這時候還留在這里:“鄭叔叔,我想我該回去睡覺了?!?/br> “小敖小的時候,經常往李家跑,和李貅打架,打得鼻青臉腫的?!编嵰昂诤竺娌痪o不慢地說道:“我還以為他是喜歡挨打,原來是為了過來陪他的朋友玩。” 我站住了。不是因為他的話,而是因為他話里那股“鄭敖小時候陪過你,你現(xiàn)在就要管他的家事”的理所當然。 “鄭叔叔,你說的那個小敖,長大之后,就開始把我當猴耍?!蔽肄D過身來問他:“其實我一直很想問你,你們鄭家的人到底有沒有心?為什么在別人全心信賴你的時候,你們卻把別人當做棋盤上的棋子一樣來cao縱。” 我對鄭敖那樣信任,他卻若即若離吊著我這么多年。 林尉和鄭野狐走了二十多年,鄭野狐卻在外面生了一個兒子,光明正大地抱回來,還腆著臉跟所有人說,那只是他的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