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好疼……”他裝出可憐的語氣：“不想吃東西?！?/br>
    “那就別吃好了?！蔽乙呀?jīng)在吃飯了。

    其實(shí)我一點(diǎn)都不餓，不過為了表示不理他的決心，我裝作吃得很認(rèn)真的樣子。

    他伸手抓住了我的筷子。

    “我好餓……”

    “你自己吃就不餓了?！?/br>
    “小朗背著我去和人洗溫泉，還不管我吃飯，想餓死我……”他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小朗一定不喜歡我了?！?/br>
    我正色看著他。

    “鄭敖，別裝了?！?/br>
    “我沒有在裝……”他演得起勁：“頭好痛，手也痛。”

    “你我心里都很清楚，你并沒有你表現(xiàn)出來的這么在乎我?！蔽野芽曜臃畔聛恚骸拔也还苣闶仟?dú)占欲也好，是想要我信以為真以后圍著你打轉(zhuǎn)也好，希望你適可而止。我們都是聰明人，戲演過了就沒意思了。”

    我原先的想法，是我們交往一陣，他或者會耐不住寂寞去找人上床，或者會發(fā)現(xiàn)我并不重要，而不再撩撥我。我覺得我可以和他虛與委蛇，維持表面平靜。等到哪一天，我對他徹底死心。

    但他入戲太深，幾乎連他自己都騙過去了。

    演戲最怕人當(dāng)面戳穿，我也并不想吃著飯就忽然說這么冷厲的話，但是我更不喜歡他現(xiàn)在這副樣子，好像我真的是他最在乎的人似得。好像他整天運(yùn)籌帷幄勾心斗角，只要回來躺在我身邊，跟我撒撒嬌無理取鬧、看著我雖然皺著眉頭卻也無可奈何地圍著他打轉(zhuǎn)就是他覺得最開心的事。這樣的模式是李貅和陸嘉明的，是李祝融和我爸的，甚至可能是鄭野狐和林尉的，唯獨(dú)不可能是我的。

    我天生配角命，他天生主角臉，我降服不了他，他也不會真的愛上我。

    我以前覺得我只要呆在他身邊，他真情也好，假意也好，甚至做戲也沒關(guān)系，我在一邊看著，心底洞若觀火，我也能享受到。畢竟我那么喜歡他，只要呆在他身邊就會覺得開心。

    可惜我沒這么豁達(dá)。

    我天生是這樣較真的人，愛與不愛都是徹底投入，學(xué)不會他這套三心二意的本事，也不要他三心二意的敷衍。我不適合玩這樣的游戲，這規(guī)則也許很合理，很現(xiàn)代很科學(xué)，可惜不適合我。

    鄭敖的眼睛暗了下去。

    “你覺得，”他停頓了一下，才把那個詞說了出來：“你覺得我在演戲？”

    我沒有回答。

    “我在演戲，我在騙你，你看到的東西都是假的……”他伸手碰我的手：“這些天你就是這樣告訴自己的嗎？小朗?！?/br>
    “我不知道。”我躲開了他的手：“我什么都不敢信了，我只知道你不會愛上我，所以什么都不像真的?！?/br>
    “也許其中有真的呢？”他問我。

    “但你演得太逼真了，我不信你真的這么在乎我。”

    鄭敖自嘲地嗤笑了一聲。

    “我以為你會明白，”他看著我的眼睛，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像有霧氣，遮去了那些情緒：“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啊，小朗，不擇手段，抓著一個機(jī)會，就要榨干最后一點(diǎn)利用價值。得寸進(jìn)尺，步步緊逼，你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嗎？小朗……”

    “我不想懂了?！蔽覄e開了眼睛：“我曾經(jīng)很想知道答案，我以為任何事都會有答案的，但是也許連你自己都說不清楚……”

    “但我是真的在乎你，你看不出來嗎？那些我連話都不想說的時候，那些我覺得冷的時候，我只知道去找你，小朗，你身邊很暖和，你不適合這個圈子，你太暖和了，可是我忍不住把你拖進(jìn)來……”

    “但是我快凍死了！你看不見嗎！”我甩開了他的手，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站起來，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朝著他大吼：“你冷的時候可以找我，那我冷的時候又要怎么辦呢！這個城市這么大，我總覺得我是一個人，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我連養(yǎng)只貓都不可以！你要我全心全意地愛著你，你要我的一整顆心都系在你身上，那我就這樣沒有心地活下去嗎！心是要拿心來換的！你這么聰明，為什么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他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抱住了我，就算我拼命掙扎，就算我揮著拳頭，拳頭擦過了他顴骨，他還是緊緊抱住我，仿佛根本感覺不到痛。

    我很努力地沒有哭。

    我沒有辦法了，我很努力地做一個爛人，我也想冷若冰霜，我也想隨便找個人上床，我也想像他說的那樣，爽到了就好，但是我一點(diǎn)也不爽，我的心臟上像是多了一個空落落的洞，風(fēng)從中間吹過去，把最后一點(diǎn)溫度都帶走了。

    我快要凍死了。

    他對著我笑，他裝作一往情深，然而他不喜歡我。他這樣騙我，這樣演戲，然而他不喜歡我。

    我沒辦法，變成那座堅(jiān)固的、冷漠的藍(lán)色冰川了。

    他是我最最致命的軟肋，我用盡了所有方法，都過不了這一關(guān)。我一遍遍告訴自己他不愛我，他不愛我，但只要他對著我笑，他看著我的眼睛，我就覺得又一點(diǎn)點(diǎn)好起來，我又開始憧憬，開始原諒。我沒辦法死透，沒辦法涅槃。

    我太賤了。

    愛一個人太賤了。

    “對不起，小朗，對不起……”他一遍遍在我耳邊道歉：“對不起?！?/br>
    我沒有說話。

    我沒有話可以說了。

    “小朗，你要我的愛情，但我自己都不知道該怎么給……”他的聲音明明在我耳邊，卻好像遠(yuǎn)在天邊：“我會很努力地對你好，我不會再和人上床，我會一直陪著你，小朗，我們回到從前，好不好……”

    他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晰，很誘人，像這世上最美好的交易，他給我描繪了非常漂亮的一幅美景。仿佛只要往前一步，就是春暖花開，陽光燦爛，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他說他會一直陪著我，他說我們可以回到從前。

    我一直記得從前。

    記得那天晚上，陽臺上暗香浮動，他靠在我身上看書，我在給花剪枝，月光照下來，他對著我笑，像我此生做過的最不可思議的美夢。

    可惜我推開了他。

    雖然艱難，雖然掙扎，但我最終推開了他。

    他驚訝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