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仙蕙笑盈盈的,跟著家人一起進(jìn)了堂屋。 “爹?!彼锨暗溃骸奥牳绺缯f,爹在江都賺了很多很多錢,鋪子開了好幾個,可威風(fēng),可能干了。”拍完馬屁,然后又軟又糯的撒嬌,“爹……,你能不能給我們買點好料子,做幾身新衣裳啊?我長這么大,還沒穿過緞子做的衣裳呢。” 她豆蔻年華,長得又是水靈靈的花苞兒一般,說不盡的明媚嬌妍。 邵元亨一時怔忪,仿佛見到沈氏容顏盛極年輕的時候,不……,二女兒還有幾分像自己,真是占盡了父母的優(yōu)點,而且嘴甜、乖巧,會說話。這樣的女兒,哪個做爹的又會不喜歡呢?再說那點要求又不是難事,當(dāng)即點頭,“行,爹給你們買?!?/br> 仙蕙眉眼彎彎的笑,“謝謝爹,爹你最好了?!?/br> 這一世,絕不讓小丫頭再嘲諷母親! 沈氏含笑嗔道:“你這孩子,哪有一見到爹就要東西的?” “沒事?!鄙墼鄶[擺手,大方道:“孩子找爹要東西,那還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從懷里摸出一包銀子,遞給兒子,“你去,多買幾匹好料子回來?!?/br> “知道了?!鄙劬盁钚χ恿耍拔疫@就去,很快的,正好再給師傅道個別。”他是一個利索的人,當(dāng)即腳步匆匆的就出了門。 仙蕙喊道:“哥哥,記得給祖母挑一份紫棠色萬字紋的?!?/br> 邵景燁在外面應(yīng)道:“記得,都記得。” “哎喲。”邵母拉了孫女,樂呵道:“瞧瞧我們家仙蕙多懂事,多貼心,還記得我這老婆子的喜好?!彼藧鄢樗疅熀痛蛉~子牌,別的,倒挑不出什么毛病,對媳婦和兒孫輩都很和氣。 “是啊,仙蕙挺懂事的?!鄙墼嘈Φ眯牟辉谘?,端起兒媳奉上的茶水一喝,覺得又澀又苦,勉強下咽,因而抬頭道:“大伙兒今晚休息一夜,明兒早點走?!?/br> 仙蕙心里冷笑,是嫌家里太破舊住不得了吧?可笑!前世里,自己和jiejie在夜里說悄悄話,還以為父親急著接人過去享福呢。 沈氏不知內(nèi)里,也道:“老爺才剛趕路過來,累得慌,不如多歇兩天?!?/br> “不累,不累?!鄙墼鄶[了擺手,然后道:“明蕙、仙蕙,還有老大媳婦,你們都先回去收拾東西。” 仙蕙握緊了拳頭,――這是把兒女、兒媳們都支走,要和母親說榮氏的事了吧。 她想起前世里,母親得知真實情形以后的憤怒和失態(tài),想起她惹得父親嫌棄,繼而漸漸被冷落了事。不免又是心疼,又是難過,上前挽了母親的胳膊,“娘……,等下哥哥買了料子回來,先給祖母和你做新衣裳。”希望母親不要太為父親傷心,記得還有貼心的兒女,“我和jiejie先回去收拾。” 明蕙剛見到父親有點拘束,小聲道:“那我們先出去了?!?/br> 沈氏笑道:“去罷,去罷。” 其實仙蕙是想陪伴在母親身邊,可是此刻卻不便留下,因為留下,也不能改變榮氏母子幾個的存在,反而會讓氣氛更加尷尬。 她憐惜的看了母親一眼,和jiejie回了屋。 明蕙關(guān)上門,長長了松了一口氣,“我的神天菩薩!仙蕙,你今兒可真能說啊。”好奇的打量著meimei,“要說我這多年沒見過爹,不記得他長啥樣,心里都十分膽怯,你咋一點不害怕呢?當(dāng)年娘和爹分開的時候,你還是一個水泡兒呢。” 仙蕙淡淡道:“怕啥?自家親爹?!?/br> “你說得輕巧?!泵鬓崃藫嵝目冢暗浆F(xiàn)在,我這心還撲通撲通直跳呢?!崩^而有點小小失落,“我好歹是做jiejie的,反倒上不得臺面,表現(xiàn)的還不如你一個meimei,父親想必對我失望了?!?/br> “怎么會?”仙蕙勸道:“話多有話多的好處,安靜也有安靜的好處。”再說,父親根本就沒把這一房的人放在心上,更不用說jiejie一個女兒,哪里談得上失望不失望?只是這些話,不能說出來給jiejie聽罷了。 父親當(dāng)初在戰(zhàn)亂中流落江都,靠榮家給了二兩銀子本錢,起本做了小貨郎,慢慢攢下積蓄,然后才有了邵家的鋪子。而后榮氏的表姐嫁進(jìn)慶王府,做了大郡王妃,靠著慶王府的恩威庇佑,父親的生意越來越紅火,可謂遍地開花。 所以父親的發(fā)達(dá),和榮氏、慶王府都分不開關(guān)系。 不然這世上能干的人多了去,縱使他能干會做生意,又哪能輪到他做江都第一富商?種種原委,叫他如何不愛重榮氏?不偏心榮氏一房? 仙芝鎮(zhèn)的這一房人對他來說,大概就是多余的麻煩,是一個不得不接受的包袱,要不是有祖母在,沒準(zhǔn)兒父親都不想來接人呢。隨便給點銀子,讓這一房繼續(xù)在仙芝鎮(zhèn)過活,甚至不給,又有誰會管吶?清官也難斷家務(wù)事。 說白了,榮氏比母親年輕、會保養(yǎng),又會哄人,還生養(yǎng)了邵彤云和邵景鈺。父親有嬌妻陪伴,膝下兒女雙全,在江都也算是體面風(fēng)光的人物,他還缺啥?。?/br> 缺的,大概就是一份良心吧。 他不眷戀和母親的結(jié)發(fā)之情,不心疼母親為家cao勞的歲月痕跡,反倒嫌棄她容顏不新,――薄情如斯!縱使母親替他養(yǎng)大了一兒兩女,贍養(yǎng)祖母十幾年,這份是人都應(yīng)有的感激,也在后來的爭執(zhí)中慢慢消散了。 “你瞧……”明蕙性子內(nèi)斂沉靜,可眼下畢竟還是未出閣的少女,加上頭一次見到親生父親,又得了號東西,眼里是掩不住的小小興奮,“這珠花……,好生漂亮。”再拿起meimei的看了看,“你和我的還是一對呢?爹可真是細(xì)心啊。” 細(xì)心什么?仙蕙心下嘲笑,這些東西都是榮氏親手置辦的。 此刻jiejie不知實情,還以為是父親細(xì)致體貼,就不想想,他一個大男人怎么會如此細(xì)心?他若真是細(xì)心,又怎么會只記得給妻女買首飾,不買衣服?而榮氏,不僅在父親跟前討了好,到時候看著這一房的女眷穿著寒素,頭戴金釵珠花,那感覺……,就和賞了粗使丫頭一樣得意吧? ――足夠她樂上好幾年了。 榮氏讓小丫頭故意把母親認(rèn)作婆子,事后,還讓丫頭到處說嘴,“不怨我,都怨沈太太穿得那樣寒酸,又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可不像才得了賞的婆子嗎?我也是屈殺的慌啊?!?/br> 前世里,母親聽了這些流言蜚語以后,氣得夜里直喊心窩子疼,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沒過多久就郁郁病了。 榮氏不光又多了一樁笑話解悶,還更加心滿意足。 “呆丫頭。”明蕙把珠花給meimei戴上,好笑道:“你在父親跟前伶俐的很,怎么回屋又發(fā)呆了?我不跟你說了,先收拾東西,連你的一塊兒給收拾好?!?/br> “就這吧。”仙蕙胡亂的把幾件衣服一包,反正今后用不著了。 她一直都在擔(dān)心母親,算算時間,父親應(yīng)該已經(jīng)和母親說完榮氏的事,忍不住去門口打探。剛探頭,就聽見母親在里面拔高聲音,“邵元亨!你……,停妻另娶,你可真是做得出來?。 ?/br> 糟糕!和前世一樣,又要吵了。 仙蕙顧不得許多,急急忙忙沖到堂屋門口,推開門,明知故問,“爹、娘,你們這是怎么了?好好兒的,怎么拌起嘴來?” 邵元亨臉色尷尬,而且因為難堪而面色不悅。 明蕙和邵大奶奶聽得動靜,也圍了過來。 “你們來得正好!”沈氏是看著柔和,實則要強硬刺兒的性子,說好聽是孤高,說難聽,那就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倔脾氣。指了丈夫,目光凌厲恨聲道:“當(dāng)著女兒們和兒媳的面,你再說說,你是怎么停妻另娶的?!” 仙蕙早就知道真相,并不驚訝。 明蕙和邵大奶奶則都是頭一次聽說,皆是目瞪口呆。 邵元亨當(dāng)著一眾晚輩們,下不來臺,反倒挺直了腰身,“什么停妻另娶?當(dāng)年的舉國大亂誰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拆散了多少家?你們幾個婦孺老小沒了音訊,我怎知道你們是死是活?難道要我一輩子打光棍?”他心虛的嘀咕,“難道就不為邵家的香火著想,留個后兒……” “別叫我惡心了!”沈氏針尖對麥芒,毫不客氣譏諷,“誰讓你一輩子打光棍?可就算我死了,你也該為元配守一年吧?可你呢,告訴我榮氏生了一雙兒女,她的女兒居然和仙蕙是同一年生的?也就是說,當(dāng)年我懷著仙蕙和你走散,你一扭頭,就不管我的死活娶了榮氏!” 邵元亨臉色鐵青,煩躁道:“你到底想要怎樣?還要不要安生過日子了?” “別吵了?!鄙勰缸笥覟殡y,勸道:“媳婦啊,你就退讓一步吧?!?/br> 沈氏把臉側(cè)向一邊,咬緊牙關(guān)。 仙蕙不想像前世那樣,父母越吵越?jīng)]法收拾,上前拉了拉母親,小聲道:“娘,你消消氣。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祖母的面子上,你就少說幾句氣話罷?!?/br> 邵母連聲道:“是啊,好歹……,元亨還活著啊?!?/br> 還不如死了呢!沈氏氣得心口都是疼的,直哆嗦,硬咬牙不讓自己掉淚。 邵母朝兒子遞了個眼色,邵元亨上前,緩和了口氣,“好了,咱們十幾年都沒有見面了,一見面就吵,讓孩子們見了笑話?!睘榱擞懞冒l(fā)妻,喊了她的閨名,“芷清,有什么話都好好說,行嗎?” 芷清?沈氏憶起新婚時候的恩愛情景,微微一怔。 邵元亨又勸了幾句,但勸來勸去,都沒提過一句休了榮氏的話。 沈氏心下冰涼,看來丈夫和那榮氏已經(jīng)感情深厚,絕對不會休了她的。心中怨念可謂滔天,可是轉(zhuǎn)頭看看兒女,再看看身后破舊失修的屋子,――都已經(jīng)吃了十幾年的苦了,難道還要兒女們一輩子都苦下去嗎?她閉上眼睛,忍住惡心,“行!好好說?!?/br> 邵元亨面上一喜,“那……” 沈氏深吸了一口氣,搶先道:“既然榮氏都為你生兒育女了,我也沒話說,總不能把她和孩子給攆出去。但先來后到得講一講,我先進(jìn)門,按規(guī)矩她就是妾,她得磕頭敬我一碗茶……” “不可能!”邵元亨斷然拒絕,“榮氏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室,不是姨娘,怎么能伏低身段去做?。窟@十幾年來,我在外頭做生意,她在家辛苦照應(yīng),我和她相互扶持經(jīng)歷風(fēng)雨不說,她又生了一兒一女?!彼?fù)氣道:“我不能沒有良心!” “良心?”沈氏斷斷沒有想到,自己的退讓,竟然換來丈夫的得寸進(jìn)尺!她先是憑著一口氣撐著,此刻心一酸,眼淚頓時止不住,“你只知道跟她說良心,那我呢?你怎么不跟我說說良心?” 明蕙上前攙扶母親,哽咽道:“娘……,你別哭?!?/br> 仙蕙也紅著眼圈兒過去,一左一右,兩個女兒陪在母親身側(cè),護著母親。 沈氏的眼淚簌簌而落,又是恨,又是痛,“邵元亨!我十幾年含辛茹苦的煎熬,到底為了什么?”她心痛質(zhì)問,“難道……,就是為了讓你停妻另娶嗎?!” “夠了!”邵元亨徹底失去了耐心,看看周圍,“當(dāng)著長輩和晚輩的面,你這么又吵又鬧,又哭又罵的,像個什么樣子?”不欲再糾纏下去,飛快道:“你們兩個都是邵家明媒正娶的妻室,沒有妾,分不了大小,所以你和榮氏都是嫡妻!” “什么意思?”沈氏含著淚,一臉震驚不解的問道。 “等去了江都,以后府里下人喚她榮太太,喚你沈太太,往后彼此平起平坐?!鄙墼鄠?cè)了臉,多少有點不敢看發(fā)妻的眼睛,“也就是說,……并嫡!” 呵呵……,并嫡。 仙蕙在心里輕嘲,這樣的安排看起來很是公平允正??蓪嶋H上,那還不是先進(jìn)門的母親吃虧?況且爹的心早就已經(jīng)偏了,一個名份,能頂?shù)蒙隙啻笥锰帲拷幽赣H過去當(dāng)?shù)掌摒B(yǎng)著,不過是顧全他不棄糟糠的臉面罷了。 “并嫡?”沈氏一臉不可置信,“你是說……,我是妻,她也是妻,我的兒女是嫡出,她的兒女也是嫡出?邵元亨,要是這樣的話……” ――要是這樣的話,我寧愿一輩子留在仙芝鎮(zhèn),只當(dāng)你死了! 仙蕙記得,前世里母親和父親的生分疏遠(yuǎn),就是從這句話開頭的,后來再加上榮氏的離間和挑撥,一步錯,步步錯,……以至于最終反目成仇! “哎喲,我的頭?!彼鲱~,忽然一頭暈倒栽在地上。 ☆、勸說 “仙蕙,仙蕙……”沈氏和明蕙一起上前攙扶小女兒,看看雙目緊閉的小女兒,眼淚直掉,“你別嚇娘,啊……,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邵元亨也變了臉色,上來道:“怎么暈過去了?” “都是你!”沈氏回頭看向丈夫,一雙眼睛好似要噴出火,怒斥道:“都是你干得好事兒!你看看……,把仙蕙都嚇壞了。” “你們在做什么?”剛巧邵景燁買了緞子回來,見狀趕緊放下緞子,上前抱起meimei,朝妻子喝道:“還愣著做什么?快去,請個大夫過來。” 邵元亨止住兒媳,接話道:“我去,我去?!彼顖雒鎸擂坞y堪,想回避,當(dāng)即拔腳就出了屋子。到門口,原本想吩咐個下人去的,猶豫了下,――與其留在這兒聽沈氏吵鬧,不如親自去找大夫,躲了清靜,而且還顯得自己關(guān)心女兒。 走到大街上,他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而屋里,邵母坐在床邊連連嘆氣,發(fā)愁道:“菩薩啊,這都是什么事兒???好好兒的,仙蕙怎么就暈過去了?”一拍大腿,“對了,快快快,給她掐人中啊?!?/br> 沈氏上前,剛摸到女兒的臉?biāo)托蚜恕?/br> “娘,……我沒事的?!毕赊ゾ従彵犻_眼睛,狀若虛弱的很,細(xì)細(xì)聲道:“剛才不知道怎么回事,眼前一黑,人就栽過去了?!?/br> 沈氏摸了摸小女兒的頭,“好些沒?緩過來沒有?” 仙蕙喘氣,“好些了?!?/br> 明蕙又哭又罵,“你這丫頭,剛才真是嚇?biāo)廊肆耍 弊炖锪R得兇,手上動作卻比誰都溫柔,給她掖了掖被子,“老實躺著,別再亂動了?!?/br> 見她沒事,屋里的女眷們都松了一口氣。 邵母雖然是鄉(xiāng)野村婦,平常打葉子牌經(jīng)常串門和人來往,懂得看個眉高眼低。見小孫女的模樣和氣色,心里大概有數(shù),說道:“仙蕙,你乖乖的躺著,等下你爹就請大夫過來了?!?/br> 仙蕙點頭,“祖母我沒事的,你也累了,你先回去歇著吧。” 邵母出了門,回到屋子,一個人長吁短嘆。 這但凡有妻妾的后宅里,就有爭斗,偏偏兒子還娶了兩房妻室,打算兩頭大,那斗起來還不雞飛狗跳的?等去了江都,只怕……,再沒個安生消停的日子了。 而另一邊,仙蕙讓jiejie去把門給關(guān)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