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溫婉嘴上雖然答應(yīng)了,心里不免還是七上八下??傆X得其他病人和家屬看她的眼光都有些不同。下午她去看一個負(fù)責(zé)的病人時,對方居然悄悄問她:“溫醫(yī)生,我生的時候會不會要摘zigong???我羊水偏少啊?!?/br> 溫婉簡直哭笑不得。結(jié)果這產(chǎn)婦的家屬更絕,直接嚷嚷著要換主治醫(yī)生。他這么一說旁邊兩床也是溫婉負(fù)責(zé)的產(chǎn)婦和家屬也鬧開了,紛紛表示要換醫(yī)生。溫婉不能出面說什么,最后還是梁主任過來解釋情況,并且話里話外暗示,產(chǎn)科的人手就這么些,臨時沒辦法換醫(yī)生。他們要是不滿意,可以換醫(yī)院。 這下子所有人都安靜了,聽出醫(yī)院趕人的意思,一個兩個全都閉嘴不說了。西華醫(yī)院是s市最有名的大醫(yī)院,產(chǎn)科也是全市頭幾份的。能進(jìn)來這里生孩子的不少都是托了關(guān)系的,出去容易想再進(jìn)來可就沒那么簡單了。 許苗聽說了這個事情氣得要命,在辦公室里拍桌子:“愛生不生,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br> 溫婉反過來勸她:“算了,小聲一點,回頭讓人聽見了,又得借機生事?!?/br> “怕什么,就咱們倆,又沒別人?!?/br> 溫婉湊近了小聲道:“小心隔墻有耳?!?/br> 許苗這才不說話了。 溫婉藏著心事忙了一整天,到下班的時候整個人意興闌珊,許苗拉她去吃飯她也不去,說要回家早點休息。 許苗知道她心情不好,吃也吃不香,只能和她一起搭車回家。提前下車的時候她拍拍溫婉的肩膀:“行了,多大點事兒,回家睡一覺就都沒了,哦?” 溫婉沖她笑笑沒說話,目送她下了公交車。車門關(guān)上車子重新啟動時,溫婉臉上的笑意瞬間褪了下去。許苗說得輕松,可她心里一點兒也不輕松。這種事情本來就是可大可小的,關(guān)鍵看院領(lǐng)導(dǎo)怎么處理。雖然梁主任說她手術(shù)做得沒錯,可何家人李家人這么鬧,對醫(yī)院的名聲不好聽。搞不好她就成了壁虎的那條尾巴,關(guān)鍵時刻某些人為了保全自己就要把她給丟棄了。 西華醫(yī)院的職位來之不易,幾乎可以說是她放棄所有才得來的補償。要是現(xiàn)在飯碗丟了,她該何去何從? 溫婉一時想得興起,忍不住就規(guī)劃起將來來。如果真的丟了工作,她是該在這個城市重新站起來,還是索性扔開這里的一切,去別的城市尋求發(fā)展機會?如果帶小柔離開這里,是不是就可以避開江承宗,或許這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想到這里溫婉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剛剛還覺得陰云密布,這會兒反倒有些慶幸起來。難道這就是老天爺給她的暗示和幫助,在她急需一個借口逃離這座城市時,何香菊和她的神經(jīng)病家人適時地跳了出來? 走回家的路上溫婉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如果真的離開s市,她應(yīng)該去哪里?不如就去天津吧,大姨一家在那里,多少有個照應(yīng)。mama可以和老jiejie經(jīng)常來往,也沒那么寂寞。她還可以借機尋找父親。 可小柔怎么辦呢?沒有天津戶口能在當(dāng)?shù)睾玫男W(xué)入學(xué)嗎?因為這么一件事情,她的人生軌跡從此就要大幅度改變嗎? 溫婉一時想得興起,絲毫沒有留意到身后不知何時,竟多了個悄悄跟著她的身影。在她走到自家樓下準(zhǔn)備掏鑰匙上樓時,那個身影猛地跳了出來,沖她大吼一聲:“姓溫的,你給我站?。 ?/br> 溫婉回頭一看,覺得來人有點眼熟。五大三粗的壯漢,表情兇狠面目猙獰,哪怕不知道他所為何事,溫婉都覺得十分不安。 她下意識地扭頭就往樓梯口跑。可那男人已經(jīng)追了上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想跑,沒那么容易。醫(yī)院里逮不住你,我就在你家門口收拾你。也讓你那些鄰居看看,你這樣的人也配當(dāng)醫(yī)生!” 一聽這話溫婉就認(rèn)出他來了。這個人就是何香菊的丈夫李大發(fā)。可他怎么會知道自己住這里,難道從醫(yī)院門口他就開始跟蹤她?可這也說不通啊,如果他在醫(yī)院門口撞見她,為什么不糾集那幫親戚朋友一起上前圍攻她,反倒跑她家門口堵她來了。 這人難道調(diào)查出了她的住址? 溫婉心頭頓時涌起一股寒意,嚇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她忍不住問:“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賺錢,賠我老婆的zigong。一口價,二十萬?!?/br> 二十萬。溫婉心想你不如去搶算了。 “李先生,當(dāng)初手術(shù)你簽了同意書的?!?/br> “什么狗屁同意書,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老婆沒了zigong不能生孩子,我們李家要絕后了。你今天必須拿出二十萬來。要沒有二十萬,我就宰了你!” 說完李大發(fā)居然直接從口袋里掏出把水果刀來,明亮的刀鋒在溫婉的面前來回晃蕩,看得人心里直發(fā)顫。 “李先生,你不能這樣,我是為了救你老婆的性命……” “你放屁,你就是為了多收錢。當(dāng)我不知道你們醫(yī)院是干什么的,見天兒想著法子多收病人錢,我老婆本來好好的,不過生個孩子zigong就沒了。你居然說不關(guān)你的事兒!你想死?。 ?/br> 李大發(fā)越說越生氣,情緒失控之下居然直接朝溫婉揮起了刀子。溫婉嚇得一聲尖叫,在下意識閉眼的一瞬間突然覺得手腕一緊,像是被另一股力量給捏住了。而先前李大發(fā)的手似乎松開了。緊接著她身體一個踉蹌,撞在了一個硬物上面。 再然后她睜開眼睛,就見李大發(fā)大叫一聲飛了出去,手里的刀也一并摔在了旁邊的地上,刀鋒上隱隱閃著血跡。 事情發(fā)生得太快,溫婉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李大發(fā)滿臉震驚,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剛想去撿那把刀,卻突然身子一顫,整個人頓在那里一動不敢,似乎被嚇著了。 他這樣子倒把溫婉也給嚇著了,她下意識抬頭去看來人,一眼瞥見江承宗陰沉無比的臉孔,心里立馬咯噔一下。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江承宗,頂著一張俊美無雙的臉孔,卻露出如閻王般兇狠深沉的表情,仿佛一頭正瞪視著獵物的豹子,只要對方一動,他就會出手將他撕個粉碎。 溫婉被這樣的江承宗嚇到了。印象里他從沒發(fā)過這么大的脾氣,哪怕兩人當(dāng)年去離婚,江承宗也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從容冷靜向來是他的標(biāo)簽,像他這種經(jīng)歷過人生大起大落,從極端困苦的環(huán)境里熬出來的人,似乎對什么都看透了。溫婉甚至都沒見他開口罵過人。 可現(xiàn)在他表情陰鷙,像一尊金剛般立在那里,哪怕不說半個字,卻已足夠駭人。他抓著自己的手十分用力,甚至都把她抓疼了??蓽赝癫桓议_口提醒他,生怕一說話就觸怒對方。 李大發(fā)顯然也被江承宗嚇到了。突然出現(xiàn)的這個人氣場太過強大,一下子就把他的囂張氣餡打壓了下去。他本來想拿刀唬唬溫婉,逼得她私下和解拿出錢來,沒想到現(xiàn)在來了塊硬骨頭,大有一種要將他生生捏碎的氣勢。 李大發(fā)一下子就萎了。 他索性連刀都不要了,轉(zhuǎn)身撒丫子就跑,邊跑還邊回頭看,那驚恐的表情令溫婉印象深刻,就像后面有一頭猛獸正在追趕他似的。 一直到他跑得都沒影兒了,溫婉才小聲沖江承宗道:“那個,能不能先放開我,好疼。” “不好意思?!?/br> 江承宗一下子收起了臉上的陰霾,重新變回了那個像是看破一切的男人。溫婉見狀不由松了口,緊悶在胸頭的那口氣就這么長長地舒了出來。 到了這會兒她才感覺到后怕。剛剛那種混亂的情況,如果江承宗不及時出現(xiàn)的話,她現(xiàn)在是不是已經(jīng)掛彩了?如果臉上讓那渾蛋劃一刀可怎么辦,本來就平凡的長相簡直就不能看了。她甚至在想,那樣就真的可以斷了再婚的念頭了,因為沒有一個男人會娶一個沒錢沒長相,帶了個拖油瓶女兒臉上還有條長疤的女人。 想到那把刀,溫婉又去看地上的點點血跡。剛才的爭斗發(fā)生得太快她沒看清,但很明顯有人受傷了。 她摸摸自己身上,沒一個地方疼。再回憶李大發(fā),似乎也沒問題,跑得比兔子還快,一點也不像傷著的樣子。 那只能是…… 溫婉嚇了一跳,立馬去看江承宗。她首先看的是臉,雖說男人不靠臉吃飯,但江承宗卻是實實在在靠臉吃飯的人。他白凈清雋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跡,溫婉的一顆心瞬間放下一半。 然后她的目光自然地往下移,一眼就看到對方的右手手臂上有一道傷口,正在汩汩地往外冒血。 “怎么回事兒?” “沒事?!苯凶谕笠煌耍荛_了溫婉伸過來的手,“小傷?!?/br> 溫婉卻很堅持:“什么小傷,你是醫(yī)生嗎?小傷大傷這得醫(yī)生說了算?!?/br> “好,那就由你這位產(chǎn)科專家來看看,這傷口按你常切的傷口來比怎么樣?”江承宗索性把手遞了過來,順便撩起襯衣袖子。 溫婉聽到這話,一下子就想歪了。她平時雖然也動手術(shù)刀,但總不如外科來得多。像她們科室做手術(shù)的話,拉刀最多的就是剖宮產(chǎn)了,要不就是側(cè)切的傷口。 想到這里她又去看江承宗的右手,總覺得拿這傷口跟側(cè)切的傷口相比,顯得特別滑稽和可笑。這么一想她竟忍不住微微揚起嘴角。 “笑什么,想到什么這么可笑?” “沒,沒什么?!?/br> 溫婉收回那點遐想,將注意力重新放回江承宗的傷口上。傷口長約十公分,沿著手肘斜向下劃了一刀??谧颖容^長但不算很深,只割破了表皮。溫婉仔細(xì)看了看,打開包想找點東西幫著止血。 這時候江承宗開口了:“溫醫(yī)生,準(zhǔn)備在大馬路上實施救治?” 溫婉看他一眼,旋即明白過來。他們這會兒正站在她家樓下,下班時分人來人往,每個走過的人都不住地往這里探頭,顯然十分好奇他們在做什么。 在這里給他處理傷口,好像不大合適。溫婉想了想,勉強開口道:“那……上我家去吧?!?/br> “可以?!?/br> 江承宗說完抬腳就走,似乎早在等溫婉的這句話。兩人并肩走在樓梯上,江承宗略一抬頭,就把樓梯的光景看了個遍。 “跟我分開后你一直住這里?” “是?!?/br> “原先的房子呢,賣了嗎?” “賣了。” 溫婉一開始還只是隨口答答,后來發(fā)現(xiàn)江承宗似乎意有所指,不由留了個心眼兒。這房子確實是她后來搬的,原先的那套是賣了。但不是像她當(dāng)初跟江承宗說的那樣,為了給她媽治病才賣的。 賣那房子主要是為了避開他,盡管那時候江承宗一點回s市的跡象都沒有,溫婉也從連文雄那里了解到他準(zhǔn)備定居美國。但以防萬一她還是賣了房子搬來了這里。 但面對江承宗她肯定不能說實話,只能胡編了一個:“賣了原先的房子總算治好了我媽的病,我就在這里租了套房子?!?/br> 江承宗點點頭不再說什么,兩人上到三樓,站在了一扇舊舊的防盜門前。溫婉掏出鑰匙開門,把江承宗請了進(jìn)去。 一進(jìn)到屋里她就放下提包去拿藥箱,順便又拆了條新毛巾過來。她進(jìn)廚房看了看,發(fā)現(xiàn)有燒開放涼的水,就打了一盆端到客廳,搓了毛巾給江承宗擦手臂上的血跡。 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溫婉顯得十分專業(yè),剛才的那一點點尷尬也就煙消云散了。她擦完血跡后又開藥箱拿藥,用消毒水替江承宗的整條傷口清潔。這消毒水擦在傷口上十分疼,溫婉從前給人弄的時候,總聽人哇哇亂叫。 可江承宗卻非常安靜,從頭到尾連哼都沒哼一聲,甚至眉頭都沒皺了下,就像一尊安靜的雕塑,目光從頭到尾都落在自己的手臂上。 盡管如此,溫婉還是覺得脖子里熱熱的,不知從何處涌出的這股熱潮不僅覆蓋了她的脖頸,又迅速蔓延開來,連同她的耳朵、臉頰甚至額頭,都變得暖而燥熱。 她覺得自己肯定是被李大發(fā)嚇著了,這會兒情緒才會如此起伏。 帶著滿臉的紅暈,她放下手里的消毒棉花,拆了卷繃帶給江承宗包扎。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屋子里的氣氛既曖昧又尷尬,搞得溫婉十分不自在。 為了緩解這種緊張的感覺,她只能沒話找話說:“唉,我怎么覺得最近總在替你處理傷口。” 從兩人重逢后的那天算起,她前前后后替江承宗包扎了三次。第一次是被范珍珍抓傷的手背,第二次是被對方劃傷的脖頸,第三次就是今天,他為了救她,被李大發(fā)傷了一刀。 仔細(xì)想想,似乎他每一次受傷,都和她有關(guān)系。想到這里,溫婉覺得身上更熱了。 “不好意思,都是我害的?!?/br> “確實是你害的?!?/br> 溫婉聞言抬頭,表情有些愕然。她客氣一句對方卻十分不客氣。早知道…… “不用這么看著我,我說的都是實話。不過沒關(guān)系,這些都是意外,不用你負(fù)責(zé)?!?/br> 就算要我也不會負(fù)責(zé)!溫婉在心里吼了一句。 但終究還是覺得有些抱歉,拿起對方的左手認(rèn)真看了看:“好像沒有留疤,我記得你從前就是這樣,受點傷疤總是好得特別快,過后一點兒也看不出來。老天爺對你實在太厚愛?!?/br> “如果他真的厚愛我,我根本不會有機會受那么多傷?!?/br> 聽到這話溫婉心頭一緊。是啊,江承宗說得有道理。他的人生實在不是被厚愛的人生。從小到大他受傷無數(shù),兩人認(rèn)識之前的情況溫婉知道得不多,但從高中起她就經(jīng)??吹浇凶谑軅?。 像手指割開道口子或是蹭掉塊rou都是小事兒,有一次他在工地做工,被上面掉下的磚塊砸到腦袋,雖然帶著安全帽可還是破了一道口子,血流得跟什么似的。 還有一次他在餐廳打工,送餐的路上讓輛車給撞了,小腿骨折腫得像個饅頭,可他依舊堅持每天上課打工,就像沒事人一樣。 他實在吃過很多苦,多得溫婉都有些不敢往下想。 她將紗布一層層纏在江承宗的手臂上,最后固定剪斷檢查了一遍,確認(rèn)沒問題后才從沙發(fā)里站了起來。 江承宗卻依舊坐在那里,因為側(cè)面對著她,正好就露出了脖頸里的那塊皮膚。溫婉又想起范珍珍尋死時割的那一刀,下意識地就伸手去他脖子里摸。 當(dāng)手指觸到那微涼的皮膚時,溫婉長久以來克制的那顆心突然微顫了一下。就像被什么東西電了一下,一股暖流從心房游走過,她整個人不由自主輕輕顫抖起來。 ☆、第35章 撩撥 江承宗的心也不由自主微顫了兩下。 他自認(rèn)不是一個愛動情的人,可一旦動了真情,想要收回來卻也不那么容易。五年不見溫婉,他覺得自己已足夠心如止水??勺罱@幾個月見了一次又一次,原本已經(jīng)平息的一池清水似乎又被攪和地渾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