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jié)
繡姻的聲音有些傷感,那么年輕的姑娘,二十歲都不到,原本金尊玉貴的可人兒,卻落得這般下場,她心里說不難過是騙人的。昭萱郡主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安陽長公主去逝后,看著她的生命一天一天地凋零,心里真是說不出的難過。 殿內(nèi)一陣沉默,突然一道童音哇的哭了起來。 “嗚嗚嗚……表姐怎么了?十八要表姐!”十八公主哭道,她剛好醒來,聽到繡姻的話,即便不太能理解,但是時常聽到宮人們私底下討論在宮里養(yǎng)病的昭萱郡主,如何不明白了?當下哭得滿臉都是淚。 皇后忙拿帕子為她拭淚,溫聲道:“你表姐會沒事的,母后這就派人去請荀太醫(yī)進宮給她治病……也給你父皇治病,他們都很快就好了。” 聽到皇后的話,在場的宮妃都忍不住動了動眼珠子,發(fā)現(xiàn)皇后對皇帝的病情并不怎么擔心,難道皇上的病真的好不了了,還是根本沒什么大礙? 哄停了十八公主后,皇后便起身,帶著一群宮妃及十八公主往乾清宮行去。 天快要亮了,路上靜悄悄的,但仍能看到沿途上很多被破壞的環(huán)境,還有一些宮人的尸體,隱隱有哭聲傳來。皇后神色未變,牽著女兒的手,走在宮殿回廊之間,每一步,都走得極穩(wěn)。 眾人一路悄無聲息地跟著皇后前行,侍衛(wèi)拱衛(wèi)在四周,以防還有潛伏在旁沒有清理干凈的反賊反撲行刺。 很快,前方亮起了火把,一陣腳步聲過來。 在眾人緊張之際,前方過來的人高聲自曝身份:“在下神機營副指揮使龐烈,前方是何人?” 聽到是神機營的人,所有人松了口氣,便有一名侍衛(wèi)道:“龐大人有禮了,皇后娘娘與諸位貴人在此,正欲去乾清宮?!?/br> 那邊的人聽罷,很快便過來請安。 皇后抬了抬手,說道:“諸位辛苦了,請起!” 龐烈利索地起身,目光略略滑過眾人,并不停留,但這一眼也將所有人的身影都盡收眼底,隱隱明白了這些貴人們的身份。最后目光定在皇后身上,對上皇上沉靜的臉龐,龐烈很快又低下頭。 “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了?鎮(zhèn)國公世子呢?”皇后沉聲問道。 龐烈回道:“娘娘請放心,臣等已經(jīng)將反賊盡釋誅殺,只余幾人還在搜尋。鎮(zhèn)國公世子正去緝拿此次叛亂的賊首,相信很快便有消息?!?/br> 皇后點了點頭,又道:“辛苦你們了,除了已伏誅的反賊,其他的先押到牢里,由皇上定奪。其他枉死的宮人及有功的將士,龐大人先讓人登記在冊,皇上自會嘉獎諸位。” 龐烈又帶著眾人跪下謝恩。 接下來,有神機營的將領(lǐng)在前帶路,眾人平平安安地到達了乾清宮。 乾清宮里守衛(wèi)的羽林軍見到皇后到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皆松了口氣,馬上讓皇后進去。 王德偉和陸珪迎了出來。 皇后瞥了一臉血的陸珪,沉聲問道:“皇上現(xiàn)在如何了?怎么回事?昭萱郡主呢?” 王德偉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然后沉聲道:“今晚慈寧宮走水,有反賊潛入宮中作亂,皇上原本已受了驚嚇,被婉妃娘娘和代王氣著了,怒極攻心,吐了幾次血,現(xiàn)在昏迷不醒。昭萱郡主先前從火場中過來,現(xiàn)在……情況不明?!?/br> 皇后臉上浮現(xiàn)出怒氣,震怒道:“好大的膽子!婉妃和代王呢?” “皇上已經(jīng)命人將他們關(guān)押起來?!?/br> “可著人去叫太醫(yī)了?” “去了,不過太醫(yī)院也遭了襲擊,有幾名值夜的太醫(yī)身死,只能從宮外去請了?!?/br> 問了幾個問題后,皇后便不再開口了,直接進了偏殿。 偏殿的內(nèi)室里,床上躺著承平帝,外間的榻上躺著昭萱郡主。因為兩人的情況都比較糟糕,不宜移動,也顧不得男女之別,只能皆安排到一個殿里了。 “嗚嗚嗚,父皇……表姐……” 十八公主哭得聲嘶力竭,撲到外間榻上的昭萱郡主身上哭了會兒,又撲到床里頭的承平帝身上哭,整個大殿除了皇后詢問的聲音,便是孩子清晰尖銳的哭聲,哭得在場的人腦仁都隱隱有些發(fā)疼,不過因為對方是十八公主,不敢有什么表示。 “好了,小十八不要哭了,擾了你父皇歇息?!被屎笞诖睬?,終于開口道。 十八公主抬起紅通通的眼睛,委屈地看著皇后,抽噎了下,不再出聲,但眼淚仍是流個不停。安貴妃看得心疼,忙將她抱到懷里,用帕子給她擦眼淚。 殿內(nèi)又恢復(fù)了安靜,直到殿外響起了王德偉稟報的聲音:“皇后娘娘,太醫(yī)到了。” 來的太醫(yī)除了荀太醫(yī)外,還有幾個臉色發(fā)白的老太醫(yī),看模樣都是被人從家里直接請過來的。他們還未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便見到宮中著火,接著又聽到街上響起的馬蹄聲及殺伐聲,隱隱猜測今晚的事情不簡單,差點將他們嚇壞了。 自承平帝繼位至今,已有三十幾載,京師平靜了三十幾年,也讓這些老臣們習慣了安逸的生活,突然出現(xiàn)今晚這一出,確實將他們嚇得不行,連被宮里的羽林軍闖進家中請進宮時,都哆哆嗦嗦的。唯有荀太醫(yī)十分平靜,收拾了藥箱便跟人過來了,倒是讓去請的羽林軍高看一眼。 幾個老太醫(yī)輪流給承平帝把了脈,發(fā)現(xiàn)他的脈相虛弱之極,顯然是病重之癥時,嘴里都有些發(fā)苦。若是皇帝在他們的診治下不好反而出了什么事情,他們的下場可想而知。想罷,不由得看向在場最年輕的荀太醫(yī)。 荀太醫(yī)因為年紀問題,資格沒有那些太醫(yī)老,安靜地肅手站在旁邊,直到那些老太醫(yī)讓開位置,方上前去請脈。 “皇上脈相虛弱,顯然是氣血虧損,傷了內(nèi)臟。怒傷肝、喜傷心、憂傷肺、思傷脾、恐傷腎?;噬舷惹皯?yīng)該是憂思過度,又驚怒交加,一口氣上不來,方會昏厥過去。”荀太醫(yī)收回手,所說的與先前幾名太醫(yī)沒有不同,對皇后道:“若是讓皇上醒來,可以先用銀針舒通心口的氣?!?/br> 皇后想了想,說道:“先讓皇上醒來罷。” 施針之事,自有工夫嫻熟的老太醫(yī)去,荀太醫(yī)不爭這個功勞,起身退下。 剛站離幾步,突然發(fā)現(xiàn)袖子被拉住了,荀太醫(yī)低首,發(fā)現(xiàn)拉著他袖子的是十八公主,她被安貴妃抱在懷里,在他經(jīng)過時,探著身子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荀太醫(yī),去看看表姐好不好?”她帶著哭腔的聲音道。 雖然昭萱郡主的情況更加危急,但是比起重要性,還是皇帝比較重要,所以一群太醫(yī)過來,皆是先圍到床前查看皇帝的情況,昭萱郡主反倒在其次。這種情況也沒有人說什么,皇帝的安危事關(guān)江山社稷,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忽略了病重的昭萱郡主。 荀太醫(yī)低眸看她一眼,淡淡地應(yīng)了聲。 十八公主用小胖手胡亂地擦了下臉,便跳下安貴妃懷抱,扯著荀太醫(yī)的袖子往外跑去,拉著他拐到一扇云屏風之后,那里擺著張長榻,榻上孤伶伶地躺著個少女。比起里面守著的眾人,這里只有個年輕的小侍衛(wèi)守著,看起來越發(fā)的凄清孤單。 殿內(nèi)的光線有些昏暗,但荀太醫(yī)仍是一眼便看出榻上躺著的少女臉上呈現(xiàn)的死亡之氣,看起來情況十分糟糕,只剩下一口氣了。 “荀太醫(yī),求你救救她吧……”旁邊的小侍衛(wèi)小聲地道,聲音滿是衰求。 荀太醫(yī)沒有說什么,對他道:“你去弄杯清水過來,喂她吃藥?!?/br> 侍衛(wèi)想到這幾年都是荀太醫(yī)用藥吊著昭萱郡主的命,知他有辦法,忙不迭地點了下頭,跑出去了。他的動作極快,等端了杯水回來時,荀太醫(yī)正用銀針扎在昭萱郡主身上。 侍衛(wèi)也不敢開口打擾,等荀太醫(yī)將銀針拔出來后,他忙道:“荀太醫(yī),水來了?!?/br> 荀太醫(yī)從懷里掏出一瓶藥,遞給那侍衛(wèi)道:“喂她吃三丸?!闭f罷,便起身離開了,進了內(nèi)室。 侍衛(wèi)一手端水一手拿藥瓶,糾結(jié)地看了眼榻上無知無覺的少女,想了想,仍是小心地將人扶了起來,倒了三粒顏色鮮紅如血的藥丸出來,捏開她的嘴,喂她吃藥。怕她無法下咽,他告了聲“得罪”,在她胸口按了幾處xue道,直到她喉嚨滑動咽下,方又喂了些水。 十八公主趴在旁邊看著,直到侍衛(wèi)將昭萱郡主放下,才問道:“聶侍衛(wèi),表姐會好么?” “會的!” ***** 內(nèi)室里,太醫(yī)扎針不久,承平帝終于幽幽醒來。 ☆、第159章 承平帝醒了。 所有人忍不住看向床上的方向,但是因為一種莫名而生的預(yù)感,或者說是畏懼,這一刻沒有人出聲,皆看著床上的承平帝,還有坐在床前的皇后。就這么安靜地看著這對大夏最尊貴的夫妻,看著床上的男人蘇醒,床前的女人背對著他們,不發(fā)一語。 而這種時候,陸珪不免想起了先前婉妃凄厲的大喊,皇后是竊了皇后之位的賤人,是讓皇帝痛苦了一輩子的人。這讓陸珪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但是很快因為床上承平帝的目光而嚇得縮回了腦袋。 半晌,皇后平靜中帶些欣喜的聲音傳來:“皇上醒了?!?/br> “皇上,您終于醒了,真是太好了!” 安貴妃馬上不甘示弱地叫了起來,隨后是淑妃、德妃、惠妃等妃子紛紛開口,一時間女人的聲音打破了先前的寂靜,也讓氣氛恢復(fù)了正常。 承平帝沒有看她們,目光一直緊盯著床前的皇后,只看到皇后平靜的面容,微微挑起的唇角,像是為他的清醒而驚喜,又似是漠然置之,只是習慣性地換上一個面具,這張面具她戴了數(shù)十年,現(xiàn)在她正用這張面具應(yīng)付著他。 “皇上,作亂的反賊業(yè)已伏誅,宮外雖未傳來消息,但也還算是平靜,稍會鎮(zhèn)國公世子擒住賊首時,會過來請示您,請您下旨?!被屎舐曇羝届o地道,接著又將她來時路上對神機營副指揮使說的話轉(zhuǎn)述于他。 承平帝一直看著她,并不開口。 眾人見他一直未開口正有些擔心之際,承平帝終于道:“皇后安排便是?!?/br> 他的聲音嘶啞,臉色極為糟糕,能醒來開口說話已是幸事一件,所以其他人聽到他的話,都覺得皇帝將這些事情交給皇后來主持是正常不過,畢竟皇后是難得的賢后,也極得朝臣敬重,在這種時候,由她出來主持大局,更讓人放心。 皇后微微一笑,姿態(tài)從容而優(yōu)雅,揮了揮手讓周圍的人退到門外候著,只留了幾個心腹在場。 “皇上,慈寧宮走水,臣妾已經(jīng)讓人將縱火的兇手拿下。臣妾沒想策劃慈寧宮走水的元兇會是昭華郡主,臣妾不好處置,便只好命人先將她關(guān)押起來,等您身子好了些再處置。”皇后慢慢地說道:“今晚作亂的還有金吾衛(wèi)指揮使,鎮(zhèn)國公世子已去捉拿此人,除此之外,臣妾還從婉妃寢宮里收集出一些罪證,其中有靖王的親筆書信,不知皇上可有興趣?” 承平帝的臉色慢慢地變得冰冷,目光兇狠地看著她,嘶聲道:“蔣氏,你就不怕朕廢了你么?” 皇后微笑看他,就像看著個垂死掙扎的無用老人,淡然而隨意地道:“皇上,三十年前,您已經(jīng)說過要廢臣妾了,那時候若不是太后阻止,您真的要廢了臣妾,臣妾一直記得的?,F(xiàn)在,過了三十年,再來廢后,已經(jīng)遲了?!?/br> 承平帝的呼吸變得急促,他緊緊地揪著被子,好一會兒才將那口氣吐了出來,神色萎靡地道:“皇后,難道夫妻三十幾年,你仍是恨朕?朕……已經(jīng)不怪你了!”他困難地道,臉色更加難看。 “不恨了?!被屎竽坏氐?,見他微微瞪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自己,突然忍不住笑得歡快,心里卻漫上一股子的嘲弄,果然是個愛面子的男人,說不恨了反而不相信。 “早就不恨了,沒有了情意,怎么會恨呢?臣妾還要謝謝皇上給了臣妾機會,沒有因為義姐之死而憤怒殺了臣妾?!彼樕系男θ菰趺匆仓共蛔?,但卻笑得極為端莊得體,并沒有因為勝利即在而失態(tài),或者放縱,她忍了三十幾年,有些事情早已像本能一般刻入骨子里,如同這賢后之尊?!巴皴鷳?yīng)該同皇上說了吧?其實義姐當年是被臣妾弄走的,她的死也是臣妾安排的?!?/br> “你……”承平帝的雙眼瞪得更大了。 “義姐愛慕皇上,想要爬得更高,所以她假借臣妾的身份接近您,當初您也以為義姐才是蔣家嫡女吧,而臣妾才是那個蔣家義女?呵,那是您自己認錯了,怨不得旁人。當?shù)弥兼獙⒁藿o您為妃后,她便給臣妾下了絕肓藥,使得臣妾當年無法再當母親。您說,臣妾如何不恨不怨?臣妾當初以為皇上是不知情的,臣妾心里真是委屈呢??墒菦]想到,到頭來,皇上會突然說要廢了臣妾,原來皇上也是知情的,卻看著臣妾受了那么多罪……”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三言兩語間便將積了很久的心事說出來,也說了他以往無法得知的一些真相。 承平帝額頭的青筋畢露,看她的目光越發(fā)的復(fù)雜,半晌,他啞聲道:“今晚之事,是不是你——” “不是臣妾!”皇后冷然道:“臣妾不過是推了一把罷了?!?/br> “你——” 承平帝又大口地喘氣,聲音就像風箱一般破碎。半晌,他突然開口道:“朕當年是認錯了人,朕……”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便聽到一道沙啞的男聲朗聲道:“兒臣救駕來遲,請父皇恕罪!” “臣紀顯救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臣張惠寧救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臣龐烈救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臣劉允救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 連著好幾道聲音響起,呼聲震天,接著王德偉走了進來,躬身道:“皇上、娘娘,端王、鎮(zhèn)國公世子及五軍營、西北營的幾位大人、將軍皆來了?!?/br> 承平帝慢慢地閉上眼睛,身體頹然地倒入被褥中。 好一個順勢而為,他的皇后,想必為了這一日,策劃多時罷。如此一想,滿心的苦澀漫上心頭,他想對她說另一個她所不知道的真相,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沒了意義。 閉了閉眼,承平帝再次睜開眼睛時,眼中精光微閃,高聲道:“端王進來?!?/br> 晨曦的光從門□□進來,一陣風穿進來,桌上的燭火晃動了下,清晨未暿的光線與燭光融合在一起,讓人心底由衷升起一股難言的滋味。 從門口走來的男子一身染血的戎裝,憑添一股肅殺之氣,踏著沉穩(wěn)的步伐走來,然后跪在了地上。 “父皇,兒臣不負父皇之命,將叛將悉數(shù)斬下。” 看著跪在床前的兒子,承平帝雙眼閃爍著復(fù)雜的思緒,半晌說道:“我兒辛苦了,你做得極好,朕甚是心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