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衛(wèi)蘅次日只好不情不愿地跟著葛氏和王茹出了門兒，一路微微垂著頭也不說話，以為這樣子就能不引人注意。

    可惜十六歲的少女正是最鮮艷明媚的時候，才在濟水畔走了不到一刻功夫，衛(wèi)蘅就收了小半口袋的蘭草了。

    一行人走到柳樹下時，葛氏忽然拉了王茹說是也想去水邊洗臉浣手，衛(wèi)蘅自然提步就想跟上去，哪知卻被葛氏和王茹兩個一把就推了回去，臉上的打趣的笑容是遮也遮不住的。

    王茹還沖衛(wèi)蘅眨了眨眼睛。

    衛(wèi)蘅心下有些惱怒，卻也不能表現(xiàn)出來，等她回過頭，就見一個穿著藏藍團花八寶紋袍子的年輕男子站在對面的柳樹下，想來應該就是陳士安了。

    陳士安手里拿著一支蕙蘭，見衛(wèi)蘅朝他看去，便紅了臉，猶豫了片刻還是走了上來，將手里的蕙蘭遞到衛(wèi)蘅的跟前，低聲道：“三姑娘?！?/br>
    衛(wèi)蘅哪里能接陳士安的蕙蘭，也低著頭不說話，木魚兒在旁邊見了怕兩人這樣站久了惹人笑話，便伸手替衛(wèi)蘅接了蕙蘭。

    陳士安感激地看了木魚兒一眼，匆匆地向衛(wèi)蘅點了點頭，就往前走了。

    木魚兒看著陳士安的背影，笑得差點兒肚子疼，“姑娘，你沒看見，陳公子走的時候，這樣的……”木魚兒學起陳士安同手同腳的滑稽樣子來。

    衛(wèi)蘅嗔了木魚兒一眼，哪里有這樣笑話人的。

    念珠兒看著陳士安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道：“姑娘，這個陳公子看起來有些面善，瞧著像是那年上巳節(jié)第一個給姑娘送蘭草的那人?！?/br>
    衛(wèi)蘅十二歲那年入女學后過的第一個上巳節(jié)，也是她第一次收到蘭草的上巳節(jié)，那蘭草至今還夾在她的書中。

    念珠兒這樣說，木魚兒拍手道：“我也想起來了，好像就是他?！?/br>
    衛(wèi)蘅對陳士安倒是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從濟水邊回去，何氏就忙不迭地問衛(wèi)蘅，“怎么樣，看到了嗎？”

    衛(wèi)蘅不說話。

    何氏笑道：“我知道你害羞，可是如今不是該害羞的時候，嫁人是一輩子的事情，總不能見都沒見過人，就嫁過去。你跟娘說說，你對陳家的十三郎，是個什么看法？”

    衛(wèi)蘅嘟嘴道：“我能有什么辦法，我連他幾個眼睛幾個鼻子都沒看清楚?！?/br>
    何氏聞言只能嘆息，心里大約也知道，衛(wèi)蘅可能是不太情愿，只可惜了這樣一樁好親事。

    卻說上巳節(jié)，永和帝領(lǐng)著群臣也去了玉梁山飲宴。陸湛自然隨行，出了宮就比在大內(nèi)方便多了，家下有什么重要的消息也能傳入陸湛的耳朵了。

    當日陸湛就向永和帝告了假，匆匆地趕回了齊國公府。

    楊定將南慧的口信傳給了陸湛，陸湛打開小紙條看了之后，就放到燭臺上燒了，心里想著衛(wèi)蘅，這才退親幾日，衛(wèi)蘅就又惹了這許多事情，實在恨不能好好收拾她一頓。

    楊定是最清楚陸湛和衛(wèi)蘅之間的糾葛的，他低聲道：“今日何夫人和華夫人約好了，讓三姑娘相看陳家的十三郎。”已經(jīng)到了小兒女見面的時候了，這親事的八字就畫上了那一撇了。

    “在濟水邊？”陸湛問。

    楊定點了點頭。

    “派人跟著了嗎？”陸湛又問。

    “盯著的，兩個人沒怎么說話，十三郎送了三姑娘一支蘭草?！睏疃▽嵤虑笫堑氐?。

    陸湛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吩咐捧雪道：“去看看祖父祖母歇下沒有。”

    陸湛到宣瑞堂時，木老夫人還沒睡覺，正斜靠在榻上，牡丹正拿了美人錘給她敲腿。

    木老夫人見了陸湛就笑道：“我就料到你今晚要來尋我。”

    “祖母料事如神?！标懻啃χ?，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絲難為情。

    “你祖父怎么說？”木老夫人問。

    “祖父已經(jīng)應下了。”陸湛道。

    木老夫人又道：“三郎，你跟我說實話，衛(wèi)家的蘅丫頭退親，你在里頭插手沒有？”

    陸湛點了點頭。

    “作孽啊。”木老夫人嘆息一聲，她就說怎么陸湛在親事上一直不松口，一拖再拖，前些日子她聽見衛(wèi)蘅退親，心里就起了懷疑。

    “若是真叫衛(wèi)蘅嫁了何二郎，那才是作孽?！标懻康?。

    木老夫人又嘆息一聲，她知道陸湛對衛(wèi)蘅是用了心的，只是沒想到用心如此深，如今也不知道是好是壞，不過她見陸湛是勢在必得，也只有成全的道理。

    祖孫倆又說了會兒話，陸湛道：“提親的事情，就請祖母多費些心?！?/br>
    木老夫人點了點頭，“我打算請武安侯府的孔老夫人出面替你向衛(wèi)家求親如何？”

    陸湛道：“不如請安國公府的傅老夫人吧?！?/br>
    木老夫人看著陸湛打趣道：“你不會是把黃歷上的吉日都翻過了吧？”

    陸湛的臉一紅，木老夫人已經(jīng)很多年沒在陸湛臉上看到過這種表情了，心下雖然不喜歡衛(wèi)蘅退過親，可是為了陸湛，還是應下了，“行，傅老夫人可不好請，我老婆子就親自去一趟安國公府吧?！?/br>
    “多謝祖母。”陸湛起身扶了木老夫人進內(nèi)室。

    “只是你母親那里，你還需要去勸一勸，婚姻是百年之事，務必要求姑媳相安?！蹦纠戏蛉说?。

    “孫兒明白，明日早晨我就去給母親請安?！标懻康?。

    清晨，楚夫人正在修剪盆栽，聽得綠竹進來稟道：“夫人，三爺過來了。”

    楚夫人忙地放下剪刀，用手抿了抿鬢角，這才在堂內(nèi)的羅漢榻上坐下。

    陸湛進來，客氣給楚夫人行了禮，“母親。”

    母子兩個相對而坐，竟然無話可說，連旁邊的綠竹都覺得有些尷尬，麻溜地給陸湛上了一碗杏仁茶。

    “趁熱喝吧，今早現(xiàn)磨了杏仁?！背蛉速澷p地看了綠竹一眼。

    陸湛垂眸掃了一眼杏仁茶，“兒子對杏仁過敏。”

    楚夫人越發(fā)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今日，兒子是想來和母親商量一下議親的事?！标懻繘]有心思同楚夫人共聚天倫，直言道：“祖父和祖母做主，欲給兒子聘衛(wèi)家的三姑娘?！?/br>
    “衛(wèi)三？”楚夫人的聲音拔高了一度，“這怎么行？她可是退過親的。你若是看重衛(wèi)家，當時怎么不聘衛(wèi)二？我絕不同意。順姐兒有什么不好嗎？”

    陸湛冷笑一聲，“兒子長這么大，母親從來都沒管過，怎么如今卻又跳出來干涉兒子的親事？”

    在一旁伺候的綠竹一聽這話，都恨不能縮小成螞蟻鉆出去。

    “這怎么一樣？你娶其他人我都沒有意見，可是衛(wèi)蘅不行，她是退過親的，這樣的人如何配得上你？”楚夫人的聲音又提高了一度。

    陸湛的眼風掃向綠竹，綠竹立即縮著肩退了出去。

    “退親并不是衛(wèi)蘅的錯，再說了，若母親真要論配不配得上，那么當年母親跟人私定終身之后，又再嫁父親，怎么不談配得上配不上？”陸湛淡淡地道，仿佛說的不是駭人聽聞的事情，而是在談論天氣一般。

    “你……”楚夫人的臉色瞬間就變得慘白。

    陸湛自嘲地一笑，“親生母親能對年幼的兒子不聞不問，我自然也想知道原因，只是沒想到是這種原因而已。”

    楚夫人翕唇欲言，卻抖得說不出話來。

    陸湛站起身道：“兒子就是來告訴母親一聲，母親若是不喜歡衛(wèi)蘅，將來我和她少來清川如鏡請安就是?！?/br>
    楚夫人被陸湛氣得頭發(fā)暈，在陸湛走后良久，才罵出“孽子”兩個字。然后對著進來伺候的綠竹道：“去給我拿一疊澄心堂紙來，我要練字?！?/br>
    拿澄心堂紙來練字，楚夫人比衛(wèi)蘅還大方。

    只是綠竹為難地道：“夫人，今年的澄心堂紙已經(jīng)用完了。”

    楚夫人冷冷地道：“用完了，就去鋪子上拿啊，又不是別人的鋪子。”楚夫人平日用的澄心堂紙，的確是她自己的嫁妝鋪子送進來的。

    綠竹聽了就更為難了，“三爺說了，給夫人送的紙每年都有定額，除非有三爺?shù)挠⌒?，否則掌柜的是不會送紙進來的?！?/br>
    楚夫人將茶碗重重地一擱，“好嘛，如今我連自己的嫁妝鋪子也指使不動了？”

    綠 竹低著頭不敢開口，她跟在楚夫人身邊也許多年了，對他們母子的心結(jié)最是清楚。楚夫人是個只會吟詩作畫，凡事不上心的人，就她那樣糟蹋東西，她那金山銀山似 的嫁妝也不夠她揮霍，她嫁進府時的豐厚的嫁妝，早就沒剩下什么了，要不是陸湛小小年紀就擔起責任，替她打理嫁妝，到如今，別說澄心堂紙了，恐怕連偽澄心堂 紙她都用不上了。

    楚夫人罵過之后，出了氣也就冷靜了下來，她其實也知道，她的嫁妝如果不是陸湛幫她打點，早就所剩無幾了。何況，陸湛根本就不耐煩幫她打點，如果不是母子關(guān)系卡在那兒，他大概看都不會看一眼的，如今也只是順帶幫她看顧而已。

    “夫人，剛才的盆栽還要不要剪？”綠竹小心地問道。

    一說起盆栽，楚夫人立即就想了起來，趕緊又拿起了剪子開始琢磨如何下手修剪，先才和陸湛之間鬧出的不愉快瞬間就被置諸腦后了。

    但是一旁的綠竹和青蘿卻是上了心，雖然楚夫人和三爺母子不睦，但是三爺一向是敬著楚夫人的，還從沒有這樣下過楚夫人的臉，這回為了將進門的三少奶奶，可謂是用心良苦。

    綠竹和青蘿對視一眼，心里都做了決定，將來對上新進門的少奶奶時，怎么著也得多勸著楚夫人一點兒。

    衛(wèi)蘅還不知道她的形象和地位在楚夫人的大丫頭眼里忽然拔高了那么大一截兒，她心里只恨不能見著陸湛時，能踹他兩腳。平日里話說得比什么都好聽，到了關(guān)鍵時刻就不見人了。

    ☆、第81章 圓月圓

    春日暖暖，衛(wèi)蘅早早地就去了瑞云堂給老太太請安。

    老太太拉著衛(wèi)蘅的手笑道：“總算是否極泰來了，祖母也就放心了?！?/br>
    衛(wèi)蘅心里“咯噔”一下，看來老太太是十分中意陳家這門親事的，可是老太太不問自己的意見，衛(wèi)蘅就不能開口說這事兒，一切都要憑父母之命，沒有姑娘家置喙的余地。

    是以衛(wèi)蘅只能強顏歡笑地陪著老太太說話。老太太何等老辣，自然看出了衛(wèi)蘅的不情愿，因而又道：“四月初八是佛誕節(jié)，珠珠兒陪祖母去法慧寺吃齋飯如何？”

    老太太根本就不信佛，這次又要去什么佛誕節(jié)，衛(wèi)蘅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老太太肯定是想讓自己再相看陳士安。第一次見面不中意有什么關(guān)系，多看幾次才能看出人品好壞，也能看出陳家到底是不是真的重視自己。

    衛(wèi)蘅用了極大的力氣才說了個“好”字，因為老太太只說了去佛誕節(jié)，其他可都是她自己猜出來的。不過好歹，至少四月八日之前親事還定不下來，衛(wèi)蘅輕輕吐了口氣。

    衛(wèi)蘅從老太太的上房出來，就去了園子里閑逛，春光明媚，樹木蒼翠可愛，繁花妍麗多姿，煙紫朱紅，幻色炫彩，衛(wèi)蘅都沒心思賞玩，低著頭踢著路上的小石子兒。

    路的另一頭南慧匆匆地走過來，在衛(wèi)蘅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衛(wèi)蘅立時睜大了眼睛抬頭，陸湛這真是要逼死她的節(jié)奏。

    “我不去。”衛(wèi)蘅道，她又不像男子，能隨隨便便出門，但凡出個門，提前幾日就要同何氏說才行。陸湛卻好，說來就來，找他的時候不見人影，一冒出來就要見她，真是想得美。

    南慧也不再多語，退到了衛(wèi)蘅身后，看她繼續(xù)踢石子兒玩。過了半晌，衛(wèi)蘅想不過，這才又側(cè)過頭看了南慧一眼。

    南慧趕緊上前低聲在衛(wèi)蘅耳邊道：“三爺?shù)鸟R車就在園子東門后頭的胡同里，那守門的婆子姑娘不用擔心，叫她睡上一場好覺，醒來的時候什么也不會發(fā)現(xiàn)的?！?/br>
    衛(wèi)蘅紅著臉，只覺得這種私會的事情實在丟臉萬分，可是她又不能不去聽陸湛要說的話，為了一時意氣如果又鬧出什么事端，可就再沒有回頭路了。

    衛(wèi)蘅也不說話，就往東邊看了看，南慧就了然了。

    念珠兒卻拉了拉衛(wèi)蘅的袖口，“姑娘?！?/br>
    衛(wèi)蘅回頭就看到了念珠兒不贊同的眼神，如今連念珠兒都偏心到陳家去了，畢竟陳家可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提親了的人家。

    念珠兒將衛(wèi)蘅拉到一邊，“姑娘，你不能再見陸三爺了，若是他真有心，如今就該正正經(jīng)經(jīng)請人來提親。”

    衛(wèi)蘅如何能不懂這個道理，不過不管怎樣，她都得去聽聽陸湛的怎么說，所以雙手合十在胸前上下搓了搓，“好jiejie，就這一次，最后一次了，我以后再不見他了?！?/br>
    念珠兒嘆息一聲，陸湛和衛(wèi)蘅的事情她是一路都看著的，兩個人原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可是誰知道會發(fā)生這許多事情，她生怕衛(wèi)蘅被人騙了，又怕她私下見陸湛，今后會被婆家看輕?？墒亲鲅绢^的哪里拗得過主子，也只好由得衛(wèi)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