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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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笑臉頓時一收,埋頭就往山上跑,木屐在石階上啪嗒作響,竟然還挺靈敏。 祁峰想起這幾日遭的罪,心里不平衡,沖著他的背影大喊:“郗公子你太不仗義了!黑鍋都讓我一個人背了,你還跑!” 對方跑得更歡了。 司馬瑨冷哼一聲,并沒有追,打馬繼續(xù)下山。 祁峰小心翼翼地瞄了瞄他的臉色:“殿下不追究了么?” “那可是堂堂醫(yī)才郗清,有用的很,算了。” 祁峰心口像是被扎了一刀,拔涼拔涼的疼,這意思是說他沒用嘛…… 無垢聽說凌都王走了才又出來活動,剛到前院就看見家丁開門放進來一個人,青衣大袖,衣帶當風,木屐噠噠的響,雪白的布襪上沾了泥土,這模樣除了那號稱三才之一的醫(yī)才郗清也是沒誰了。 她轉頭叫了一聲:“師尊,郗公子來了。” 白檀慢吞吞地從屋里走出來:“哦喲,這不是醫(yī)才郗清嘛,什么風把你給吹來了?。俊?/br> 郗清笑瞇瞇地道:“重陽到了嘛,我來與故友一起登高賞景啊?!?/br> 白檀一聽就笑了,因為這是慣例。她招手喚無垢取了自己的披風來,和他一起出了院門。 世人常將天下三才連在一起評價,其實也是因為這三人關系匪淺。樂才白喚梅是白檀本家的堂姐,而郗清則是她母親娘家的子弟。算不上是一起長大的,但從小便已相識。 不過三才之中也就白喚梅過得最好了,嫁入宮中做了皇妃,據(jù)說都升做貴妃了。 至于白檀和郗清,那叫一個慘。 在世家眼里,醫(yī)道與道士煉丹求仙一樣只不過是個方術活兒。生病怕啥?吃點兒五石散,賽過活神仙!所以說學醫(yī)哪里是世家子弟該做的事,沒出息! 而郗清出身世家卻偏偏癡迷醫(yī)術,偷偷拜師學醫(yī)被發(fā)現(xiàn),弄得為家族所不容,后來干脆背著包裹離家出走了。 那年白檀已經小有才名,可惜跟父親的關系也僵到了極點,同樣背個包裹奔走在離家的道路上。 少年少女在烏衣巷口相遇,大眼望小眼,最后驚覺同道中人,結伴出城,不亦樂乎。 沒多久二人分道揚鑣,一個云游四方去學醫(yī),一個在東山別院里做學問。 不過郗清后來時來運轉,恰好碰上丞相王敷重病,太醫(yī)們束手無策之際,他過去幾服藥就把人給治好了,從此名聲大震,再沒人敢小覷。郗家長輩也只得好生把他迎了回去。 白檀每每想到此事就想撓墻,所以說讀書有毛用啊?還是要學個實用的本事才行嘛! 二人各自摘了一把茱萸裝在囊中,不知不覺就逛到了東山頂上。正當午時,日頭舒適,對面山頭的抱樸觀和遠處的建康城交映成趣。 郗清手里握著茱萸,尋著高處插了,一邊道:“聽說你收凌都王做學生了啊。” 白檀一愣:“你怎會知道?” 郗清搓著手,一雙眼睛笑成了彎彎的細線:“我當然知道了,因為祁峰著急擄人去應付陛下的時候,是我提醒他來擄你的啊?!?/br> “什么!”白檀差點把手里的茱萸糊他臉上,“你如何認識祁峰的?” 郗清先退后一步自保:“前兩年的時候凌都王作戰(zhàn)受傷,去了三個太醫(yī),被他弄躺下兩個,最后是我給他治的,就這么有了來往?!?/br> 白檀臉色不大好:“我怎么從來沒聽你提過?” “唉,我看過的病人多了,頭頂長瘡的,腳底流膿的,哪能每個都跟你提呢?” “……那你為何要叫祁峰來擄我!” 郗清沒臉沒皮地笑:“因為你以前教過凌都王嘛。” 白檀怔住。 一個人這么說她不信,兩個人這么說有點懷疑,三個人都這么說的話,她就得懷疑自己了。 “我真教過他?” 郗清問:“你忘了十一年前吳郡中的事了?” 白檀眼珠骨碌碌直轉,卻是一片茫然。 “那我再提醒你一句,凌都王是先帝之子?!?/br> 白檀眼中的茫然漸漸有了著落,一下瞪大了眼睛:“不會吧,難道是他……” 這事兒說起來有十一年了,當時先帝身體抱恙,江北士族叛亂,都城岌岌可危。 為免后顧之憂,先帝下令要員留守,選了一撥官員士兵護送世家親眷與皇族貴胄出都避難。最后大家一直跑到吳郡才算安定下來。 這其中就有先帝唯一的子嗣。 雖然不太平,皇子的教育卻是不能荒廢的?;首釉居欣蠋?,卻在路途中為叛軍所殺。世家們都清楚叛軍們必然瞄著皇帝之子,不愿意沾染又不好直言,便紛紛推舉才學最高的白仰堂暫擔其教導之責。 奈何白仰堂因為路途奔波一病不起,根本沒法執(zhí)教。 人已經送來了白家的暫居處,卻沒人去教,白家的人都很心急。 白檀當時也就剛及笄不久,眼看著大家都在急得團團轉,心煩得很,轉頭回屋披了一件男裝,束了個發(fā)髻便代父去了前院。 她只知道對方是皇子,年紀大概與她只相差幾個月,其他一概不知。 當時情況特殊,誰的心思也不在學習上,與其說是教書,還不如說她是去陪皇子打發(fā)時間的。 她甚至都不記得有沒有跟他私下說過話,印在腦海里最深的畫面就是一個簡單的輪廓:他跪坐在偏廳的案席上,清清瘦瘦,白膚黑發(fā),一聲不吭。 也就幾天的樣子,稀里糊涂地隨便教了幾頁書,都中傳來消息,司馬玹帶兵勤王,保住了都城,所有人可以回去了。 十一年了,真的太久了,外表變化自不必說,但沒想到當時挺安靜的一個少年長大了竟會變成這樣。 “你確定是他?”白檀還是不敢相信,那根本就是兩個人嘛! 郗清好笑:“先帝就這一個兒子,難不成還能冒充的么?” 白檀難以接受:“他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 “你當時一定瞎教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白檀默默把茱萸插了這個罪魁禍首一臉。 ☆、第7章 入城 周止這幾日趁著休課回吳郡探望了一下父母,這日一早才趕回來,下午便帶著小廝去了平民聚居的長干里。 重陽節(jié)要孝敬長輩,師長自然也在其列,他每年都要去長干里街尾的鋪子給師尊選件禮物表表心意。 店主是老熟人了,周止一進門便開口打招呼,誰料話還沒說完,店主嗖一下就竄去了后堂,跟見了鬼似的。 周止莫名其妙:“店家你不做我生意了?” 店主隔著個簾子小聲告罪:“實在對不住啊周公子,不是不想做您的生意,實在是不敢做啊。這萬一賣給您的東西不合白家女郎心意,她不會對你怎樣,卻要對我這破爛鋪子發(fā)難,可如何是好啊?!?/br> 周止好笑:“師尊不是那種人,她收禮也不圖什么的,講個禮儀罷了,怎會在意太多。往年也沒見你這么怕她,今年這是怎么了?” 店主扒著門簾露了個臉:“她如今都將凌都王收做學生了,怎能跟往年相比??!” 周止一愣,繼而冷臉:“胡說什么!” 店主縮了縮脖子:“城中都傳遍了,怎么是我胡說呢……” 周止不信,凌都王的名號誰提起來不哆嗦一下?這天下的小孩子,一半能被他嚇得尿褲子,另一半能嚇得把尿憋回去。師尊隱居東山,從不踏入都城一步,怎么會跟他扯上干系? “休要胡言亂語!我?guī)熥鸩琶灏?,若真收了那個煞神做學生,豈不毀了名聲!你再胡亂編排,這破爛地方我以后再也不來了!” 他這句吼得極高,門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因此安靜了一瞬。 司馬瑨經過的腳步頓了一頓,轉頭看了進去。 祈峰這幾日正在努力修補主仆關系,恨不得把自己變成一條狗腿子,一聽到煞神二字還得了,當即撥開人群過去探問,很快便返回來稟報:“殿下,那小子叫周止,是吳郡郡守之子,黃門侍郎的外甥,每日都去東山求學的,好像是來給白家女郎買禮品的,您看要不要……”他搓著手瞇著眼,發(fā)出即將做壞事的暗號。 司馬瑨笑了笑,抱起胳膊:“去跟店家說,里面的東西隨他挑,算本王的,就當是師兄的見面禮了?!?/br> 祈峰提著的氣勢瞬間xiele一大半,不甘不愿地走了過去。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門口看熱鬧的人一哄而散,店主驚慌失措一頭磕在了柜面上。而周止,他義憤填膺的臉霎時轉為煞白一片,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朝司馬瑨這邊望了過來,最后一下跌坐在了地上,半天說不出個字來。 司馬瑨心滿意足,轉頭離去。 剛走出這條街,顧呈快馬而來:“殿下,您趕緊回去吧,出事了?!?/br> 白檀這會兒正一個人默默躲在門窗緊閉的房間里習字。 案頭寫過的紙張已經擺放成了厚厚的一沓,自從知道自己教過司馬瑨,她的心情就很復雜,需要好好靜一靜。 可是前院一直在吵鬧,她已經數(shù)次在集中精神時被打斷,干脆扔了筆不寫了。 與郗清碰面后的第二天起,這里就開始陸陸續(xù)續(xù)有各大世家權貴來訪,全都是來送禮的。大家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要跟她結交。 凌都王那樣的,他們是不指望巴結討好了,可他因為白檀放了白棟的事已經傳滿都城。大家都覺得白檀這邊是個不錯的突破口啊,以后家里要是有哪個不長眼的得罪了凌都王,搬出她來興許就有救了呢? 無垢推門進來:“師尊,劉家大公子說他以前跟您從小玩兒到大的,連您臉上有幾顆痣都知道,您要見他嘛?” 白檀指著自己的臉:“為師臉上有痣嗎?” “呃……沒?!?/br> “那還說什么,不見!” “哦。” 無垢出去了,沒一會兒又蹭蹭跑回來,這次滿臉都是八卦:“師尊師尊,桓家公子說您打小就暗戀他,您要見他嘛?” 白檀懊惱地扶住額頭,世風日下啊,世家子弟怎么都成這副模樣了!話都不會好好說,還能做朋友? 無垢看她這模樣也知道是不想見,好心勸道:“師尊為何不見一下呢?他們畢竟都有身份,總這么不給面子也不好吧?” 白檀嘆氣:“你當我樂意不給他們面子?他們所求之事我根本無法做到,救白棟是運氣好碰上了我拿手的事,下次若是凌都王要跟人比武,難不成我還替他們去擋刀?” 無垢明白了:“那我這就去回了他們。” 白檀叫住她:“你就說凌都王馬上就到,讓他們現(xiàn)在就走,不然就來不及了。” 無垢雙眼一亮,對呀,她怎么沒想到!趕緊出去照辦,外面果然清靜了。 白檀剛松口氣,無垢竟又折返回來:“其他人都走了,只有一個人沒被嚇走,他自稱高平,說跟您見過,師尊要見嗎?” 這可躲不掉了,白檀嘆息起身:“見?!?/br> 高平今日著了禁軍服飾,筆直地站在廊下,雖然身材細瘦矮小,卻頗有威儀。 白檀與他見了禮,想要請他去屋里坐,他卻搖了搖頭:“我來此只是傳個話,馬上就走,女郎不必費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