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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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師認識陛下?” 白檀被司馬瑨的問話拉回思緒,搓了搓凍僵的手指:“為師年少時喜歡廣交好友,世家子弟藩王貴胄認識一兩個也不稀奇嘛。”說完埋頭走路。 這模樣頗有幾分欲蓋彌彰的意味,司馬瑨不禁又朝司馬玹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白檀腳步匆匆,很快踏上臺階,忽然被人拉了一下,轉頭就對上弟弟的桃花眼。 “阿姊,你居然來了!你你你沒事吧?”他扯著白檀的手臂一陣猛搖。 白檀頭都要暈了,反問了句:“你怎會在?” “陛下恩準一品官員可攜子女入宮享宴?!卑讞濍p眼一亮:“莫非父親特地叫了你?” 白檀拍開他的手:“我是作為凌都王恩師入宮的,與父親何干?” 白棟失望地“哦”了一聲,忽而湊近,瞄了瞄司馬瑨,小聲問:“你到底有事沒有?我那日明明看到他……那個你呢。” 白檀覺得臉頰那一處又要燒火一般燙起來,隨口胡扯道:“沒什么,當時是我摔倒了,殿下來扶我罷了?!?/br> “扶你需要衣衫不整嗎?” “……”臭小子,你知道的太多了! 司馬瑨踱步過來:“若是不放心本王,下次你可以來本王府里小住段時日,便知道本王是如何對待你阿姊的了。” “?。?!”白棟汗毛都豎起來了,這是威脅吧!這絕對是威脅吧! 白檀及時打斷二人:“還是快些走吧,別誤了時辰。” 宮宴設在文華殿里,白檀剛進去就看見郗清,今日竟穿得人模人樣的,正在一群世家子弟中間閑扯。 白檀無法加入其中,轉頭看看女眷那邊,又幾乎一個都不認識。 唉,所以說何必入宮呢?還不如給錢來的實在嘛! 內侍走了出來,甩著拂塵在上方高聲通傳百官就座。 白檀一時懵了神,她既不是跟白仰堂來的,又無官階,這要坐哪兒好? “恩師?!彼抉R瑨叫了她一聲,指了指身側。 白檀有點猶豫,可又不能干站著惹人注目,只好走過去坐下。 實在有點不妥,這位置看起來不像師長,倒像是家眷了。 當然,即使座位不妥也沒人敢嘴碎。 實際上司馬瑨周圍坐的是兩個寡言少語的武將,看著還是熟識的,別人只怕根本就不敢接近他。 對面帷幔后方坐著世家女眷,此刻正交頭接耳。 凌都王甚少在眾人面前露面,也不喜歡與人打交道,她們往常只有耳聞,今日才見著真容,真是驚嘆不已。 紫袍金冠,豐神秀逸,這么一看,好像也沒那么可怕了。 剛想到這兒就見他抬眼掃了過來,寒霜撲面,如一刀封喉。 女眷們唰的白了臉,啊啊啊,她們果然還是太天真了…… 其實司馬瑨看的并不是女眷,而是對面的丞相王敷,以及他邊上坐著的王煥之。 分明該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架勢,可王煥之居然還在笑,時不時瞄一眼他旁邊的白檀。 白檀原本就轉著眼珠在四下掃視,感覺有人在看自己便抬眼望了過去,就見對面一襲藍衣的世家子在沖著自己笑,對上她的視線時還點頭垂眼見了個簡禮。 白檀便也稍稍欠身回了一禮,卻聽身旁的司馬瑨冷冷地哼了一聲。 “殿下怎么了?” “那是王煥之,恩師難不成還要與他結識一下不成?” 白檀一愣:“殿下不是說把他打殘了?” “那看來是本王下手輕了?!?/br> “……”怎么感覺他還想重新揍一回的樣子。 上方金座前,司馬玹終于現(xiàn)了身。玄色朝服莊重冷肅,他的嘴邊卻帶著溫和的笑,甫一站定便朝司馬瑨這邊望了過來,視線落在白檀身上,笑容深了幾分,輕輕眨了一下眼。 這本是極其細微的動作,別人根本不會注意,但白檀一直看著他,自然就看到了。 她垂了眼,以前年少時他就經(jīng)常這樣悄悄對她使眼色,她總能猜出他的意思來。 心里正回顧往昔,卻瞥見司馬瑨的手指擱在小案邊沿有一塔沒一塔地輕敲著。她側頭看過去,發(fā)現(xiàn)他的視線落在司馬玹身上。 夭壽了,不會剛才那個眼神被他給看到了吧? 好在內侍高唱見禮了,眾人起身拜謁,一時山呼震耳,剛才那點小思緒也給震沒了。 見完了禮,內侍宣布開場行八佾之舞祝禱上蒼宗室,大家便都振奮起精神,擺出嚴肅的面容來以示尊敬。 白檀早就餓了,可宮里就是這樣,規(guī)矩多的不得了,她簡直恨不得回東山去喝無垢煮的湯了! 賞完了舞又是一通廢話,可算是上了菜。白檀就尋思著今晚得多吃幾口,好歹這是那些賞賜換來的啊,能不珍惜么! 哪知剛下幾筷子,又有了新活動,她哀怨地抬頭,就見堂姊白喚梅抱著古琴在金座下方坐了下來。 多年不見,她已成了成熟風韻的婦人,眉目間淺笑溫柔,視線與司馬玹輕輕一觸,低頭撫琴。 白貴妃獻藝,誰敢不注意,白檀自然也欣賞的分外認真。 白喚梅長她一歲,性子軟,好欺負,白檀以前與她相處,總覺得自己才是jiejie。不過她這性子與司馬玹卻是最般配了吧? 她收回視線,輕輕轉動著手里的酒盞。 “恩師莫非屬意陛下?” 耳畔傳來低低的詢問,白檀驚了一下,皺眉看過去:“殿下可別亂說?!?/br> 司馬瑨微微瞇眼:“本王真是亂說?” 白檀抿唇。 當年她的確是憧憬過豫章王的,當然原本憧憬他的女子就不在少數(shù)。 可是她一點也不憧憬陛下,因為那種寂寂深宮中的生活她是絕對過不下去的。 她生平最向往的是去吳郡生活,興致好就教幾頁書,興致不好便泛舟太湖,人生最快意的莫過于此。 盡管如此,當初司馬玹初登大位時,聽聞他要在白家挑選女子入宮,她還是暗搓搓地想過會不會選到她。 結果選的是白喚梅,她既失意又松了口氣,說不上什么感覺,最后逮著當年米分嫩滾圓的小白棟狠狠揉了一通才算完。 所以要說屬意陛下,還真算不上,她屬意的是當年相識的豫章王,彼此投契,無話不談。 而如今,這都是陳年往事罷了。 “為師對陛下頂多也就是比旁人多幾分親近罷了,畢竟是舊識?!?/br> “那恩師對本王怎么就沒這種親近?難道你我不是舊識?” 白檀一愣,很意外他會說出這話來。 沒搞錯吧,為師跟你親近,命都去了半條了好吧! 司馬瑨一見她表情就知道她不愿,冷臉不言,轉過頭去看向上方彈奏的白喚梅。 白喚梅號稱樂才,在音律上的造詣自不必說,但這一曲選的卻叫白檀詫異。 以往白喚梅未入宮時,大家一起奏樂行樂,她偏愛的都是疏闊高遠的曲調,一曲廣陵散彈得繞梁三日、余音不絕。今日她彈的卻是深閨纏綿的曲調,婉轉動人,綿綿不盡,偶爾抬眼輕瞥上方帝王,眼神隨著曲調傾瀉出不濃不淡的愛意。 白檀不擅音律,但懂賞鑒。音律這東西與詩畫一樣,都是隨心的,如今白喚梅才氣仍在,心性卻是變了吧。 不過這也不奇怪,久居深宮,又處貴妃高位,哪能再像以前在宮外時那般隨心而為呢? 她轉了轉頭,終于找到了郗清,他的視線沒有落在白喚梅身上,只端著酒盞低頭細細啜飲。 從沒一頓飯吃的這么累過,關鍵是這么累還吃不飽。 宮宴結束時已經(jīng)是半夜,百官退去,白檀才慢吞吞地起身出殿門。 剛到門口,身后有人喚她。她轉頭,愣了一下,竟然是還未離去的司馬玹,連忙見了個禮。 “都沒別人在了,就不用多禮了?!彼穆曇魷厝岬南袷悄晟贂r拂過臉頰的春風。 白檀看看他身后站著的白仰堂和白棟,門口還立著司馬瑨,好像的確算是沒外人在了。 司馬玹笑道:“朕果然沒看走眼,凌都王由你教導,朕也就放心了?!闭f著轉頭對白仰堂道:“太傅教女有方啊?!?/br> 白檀多少有些不快,此事與她父親沒有半分關系,夸她的時候又何必牽扯上家族。 白仰堂臉色也有幾分尷尬,正口吐謙辭,抱臂倚門的司馬瑨忽然道:“太傅自然教女有方,若他自己來教導本王,還真不一定有什么成效?!?/br> 白仰堂臉色一僵,訕訕而笑:“殿下說的是?!?/br> 司馬玹對堂弟這脾氣也無可奈何,笑著搖了搖頭:“罷了,閑話不多敘了,白檀以后有空就多來宮里走走,也好看看你堂姊。” 白檀稱是,卻只當是個客套話,并沒放在心上。 司馬瑨忽然起身徑自走了。 白檀沒有察覺,等送走司馬玹,轉頭已經(jīng)找不到他人,無奈之下只好自己出宮。 雪早就停了,地上積雪已可以蓋過鞋面。 白檀踩著積雪咯吱咯吱地到了宮門口,就見空無一人的宮道上蹲著一個人,青衣廣袖鋪在雪地上,孤零零的像尊塑像,神情卻沒了往日的鮮活,悵惘孤苦,凄冷哀愁。 “郗清?”白檀湊近低頭看了看他:“你怎么了?” “我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不再愛慕梅娘了?!?/br> 白檀一愣。 “你今日聽到梅娘的琴聲沒有?”他吸了吸鼻子,抱緊胳膊:“我覺得她已經(jīng)變了?!?/br> 白檀了然,深深嘆了口氣:“你當我們都還是十幾年前的小孩子不成?韶光變幻如蒼狗,其實全都喂了狗啊?!?/br> “好詩?!臂逵治艘幌卤亲?,昂起頭來看著她:“我決定以后就喜歡你吧?!?/br> 白檀翻了個白眼:“你的喜歡來的可真隨便?!?/br> 郗清沒理她,卻對著她身后道:“殿下,以后我與白檀成了,您不介意叫我一聲師公吧?” 白檀轉身,司馬瑨正一步一步走過來,雪地里的光映著他冷幽幽的雙眼:“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