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檀細(xì)細(xì)掃了一圈，發(fā)現(xiàn)那桓氏公子果然沒來，他的座位上卻坐著周止。

    一見到她周止就迎了上來：“師尊，陛下特地命學(xué)生來相助您?！?/br>
    白檀有點(diǎn)惶恐，司馬玹大概是知道昨晚桓氏公子和她嗆了兩句的事了，可居然問也沒問就將桓氏公子給換了，還換成了她的學(xué)生，這似乎有些太體貼了吧。

    她面上還若無其事地寒暄：“你升遷倒是挺快?！?/br>
    周止道：“王公子多有提攜，我承蒙其關(guān)照罷了。”

    王煥之會提攜周止，白檀還真沒想到。想起之前王煥之多與司馬瑨有走動，她其實(shí)也有數(shù)，提攜周止的應(yīng)當(dāng)是司馬瑨吧。

    其他人依舊不大跟白檀交流，看這模樣心里也有數(shù)，陛下請這位白氏女郎來只怕看中的不只是她的文才之名，也有貴妃和凌都王的關(guān)系呢，瞧瞧這慣的，前腳桓氏公子頂了句嘴，后腳就把人給換了。

    弋陽郡早就感受到了秋意，風(fēng)刮在臉頰上澀澀的發(fā)干。

    司馬瑨打馬在陣前巡視了一番，回營時看見義城侯庾世道的大旗遠(yuǎn)遠(yuǎn)離去。

    就五萬兵馬，他竟這般不舍，守到今日才返回豫州去。

    段鑒從外入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也是不解：“義城侯防著屬下也就罷了，為何還這般防著殿下？”

    司馬瑨冷哼：“看來歷陽王沒有與你說過此人，此人能有今日的權(quán)勢，全靠狡詐多疑?！?/br>
    段鑒還真沒聽歷陽王細(xì)說，他只知道歷陽王與凌都王忽然又合作了，至于為何，全然不知。

    還好自己先前沒做什么，不然只怕現(xiàn)在已經(jīng)小命不保了，跟著歷陽王沒保障，他是個墻頭草啊。

    想完這個抬頭一瞧，祁峰跟顧呈抱著胳膊在旁一臉嫌棄地盯著他。

    好吧，在他們眼里自己也是個墻頭草……

    弋陽是司馬瑨最熟悉的戰(zhàn)場，秦國是他最熟悉的敵人，他殘忍嗜殺的作風(fēng)對待秦人尤其明顯。

    曾經(jīng)有次，秦國使臣都來談判了，入城卻見兩邊全是懸掛著的秦軍尸體，排了滿滿一條街，死狀可怖，嚇得使臣連夜奔逃回國，至此秦國對司馬瑨大名聞風(fēng)喪膽。

    他這一來秦軍自然也不敢放松，出兵都抓好了時機(jī)，要收復(fù)那兩座失了的城池也不容易。

    兩軍對陣了幾日，終于開戰(zhàn)，廝殺一片，喊殺聲千里可聞，良田都被踩踏光了，河里漂浮了一層的尸體，河水血紅，百姓四散逃離。

    司馬瑨身上多處負(fù)傷，甚至還中了一箭，只草草包扎了一下便又上了戰(zhàn)場。

    士兵們本就畏懼他，又見他這般驍勇，實(shí)在沒有不賣命的道理，這一戰(zhàn)一直打到深夜方止，敵國大將被司馬瑨當(dāng)場生擒。

    他提著劍走過去時，對方一個人高馬大的羌族人竟渾身顫抖起來，不敢直視他的雙眼。

    祁峰和顧呈都以為他會像往常一樣將人折磨到死，沒想到司馬瑨站了片刻，驀地一劍斬了他腦袋。

    這般干脆，實(shí)在不是他的作風(fēng)啊。祁峰“咦”了一聲：“殿下您這是……”

    司馬瑨將帶血的劍拋給顧呈：“所有俘虜都?xì)⒘?，直接砍頭，不用玩兒了?！?/br>
    祁峰和顧呈目瞪口呆，殿下這是玩兒膩了嗎，居然不折磨人了？還是跟上次一樣又來一次改邪歸正??？

    白檀每天忙碌，但每天回到書房都會翻一翻案頭。

    今日依舊沒有收到他的來信。

    謝如蕎恰好進(jìn)門，一臉喜色：“女郎猜怎么著，今日凌都王竟然寫信來謝家了。”

    白檀在案頭翻動的手頓時收了回來，干巴巴地道：“是嘛?！?/br>
    “是啊，他寫了信給家父，說是想要謝家在會稽郡里的封地做嫁妝，家父可氣壞了，那是謝家最好的封地，謝家根基所在啊。”說完謝如蕎就哧哧笑了：“凌都王此舉分明就是不想聯(lián)姻。”

    白檀眉目微動：“原來如此?！?/br>
    無垢忽然小跑著進(jìn)來：“師尊師尊，都城都在傳捷報，凌都王又沒留俘虜?！?/br>
    謝如蕎一聽臉就白了：“他……他又虐殺了！”說完捂著嘴匆匆出門去了。

    白棟恰好進(jìn)門來，險些被她撞著，耳中只聽到什么虐殺，瞪大眼睛看向白檀：“阿姊，謝家女郎怎么了？”

    “……被凌都王嚇的。”

    “哎呀，那你得解釋啊，千萬不能讓她嫌棄凌都王，否則她不肯嫁怎么辦！”白棟提著衣擺就要去追：“慢走啊，你聽我解釋，其實(shí)凌都王人很好噠！”

    這輩子還能聽到他說這種話，也真是稀奇了。

    白檀和無垢默默無語。

    晚上照例入宮整編史書。

    一直忙到半夜還沒結(jié)束，白檀已經(jīng)累了，內(nèi)侍忽然來請她：“陛下早就想看看成果了，女郎快些隨奴婢去見駕吧?！?/br>
    白檀只好振作精神，去書架上取了修訂好的一冊書稿去見司馬玹。

    御書房里燈火透亮，司馬玹重理政務(wù)，又與往常一樣陷入了成堆的奏章中。

    世家門閥的權(quán)勢層層疊疊，將皇權(quán)包裹其中，就快看不見了。這些奏章他處理之前都是先由丞相王敷看過之后才送來的，以往的帝王大多因此心生不滿或者怠惰，多有敷衍，只有他還能矜矜業(yè)業(yè)，勤勉地一件一件處理完。

    白檀進(jìn)門時他正在飲茶，內(nèi)侍稟報了一聲，他抬眼看過來便笑了。

    “快來叫朕瞧瞧你做的如何?！?/br>
    白檀將書稿呈上去，垂著手立在下方等他評價。

    “可算比上次好些了，之前那些史書編的全是吹噓之言，要么就對本朝帝王大加討好，實(shí)在沒法看。”

    白檀道：“那我是不是也不用討好陛下了，隨便寫您不會被罰吧？”

    司馬玹抬眼沖著她笑：“你倒是難得與朕開玩笑?！?/br>
    白檀有點(diǎn)不好意思，也是看他說得這么輕松才順嘴接了句。

    “你也許久沒有與朕這般說話了，一直都是恭恭敬敬的樣子?！彼抉R玹嘆了口氣，招手喚她走近。

    白檀猶豫了一下才走過去，在案邊站定。

    司馬玹鋪開眼前的地圖，執(zhí)了朱筆，轉(zhuǎn)頭看她：“你這樣看得清地圖？”

    白檀只好挨著他跪坐下來，雙眼落在地圖上。

    司馬玹手中的朱筆在吳郡挨著太湖那塊圈了一圈：“喜歡這地方么？”

    白檀雙眼一亮，連連點(diǎn)頭：“喜歡。”靠著太湖的那一塊地，依山傍水，風(fēng)光獨(dú)到，誰不喜歡啊！

    司馬玹的聲音低低的在她耳畔響起：“那朕以后就將這地方做你的封地了?！?/br>
    白檀心里樂得都快冒泡了，但那點(diǎn)理智還是在的，垂著眼不好意思看他：“陛下……我還沒完成您交代的事呢。”

    “你教的很好，聽聞凌都王此次雖然沒留俘虜，但也沒有再行虐殺之舉，這封地遲早是你的?！?/br>
    白檀都快感動哭了，難得那煞神沒再坑她啊。再看那塊地，簡直恨不得在上面標(biāo)上自己名字了。

    司馬玹有些感慨：“朕還記得他當(dāng)初非要出都去建功立業(yè)時的場景，十幾年了，朕一直覺得愧對他，總是包容他，可又擔(dān)心助長他的殺心，如今總算有些安慰。希望他可別像上次那樣曇花一現(xiàn)才好，你還要繼續(xù)好生教導(dǎo)才是?！?/br>
    白檀猶豫了片刻才點(diǎn)頭。

    司馬玹臉上的笑淡了幾分：“怎么，你已不將他當(dāng)學(xué)生看待了嗎？”

    白檀搖搖頭：“不，我還是將他當(dāng)學(xué)生的。只是我始終相信凌都王本心尚存，也許他從來就不需要我的教導(dǎo)。”

    司馬玹將地圖緩緩合上，稍稍靠近了一些，幾乎一低頭就能觸到她的鬢發(fā)：“你必然也改變了他許多，這是你的功勞，不必推辭?！?/br>
    白檀怎么可能推辭呢，恨不得再將那地圖打開看看才好：“陛下這么說了，我只有叩謝天恩了?！?/br>
    司馬玹忽然道：“你都聽你阿姊說了吧……”

    “什么？”白檀下意識就問。

    司馬玹又沒說下去，搖了一下頭：“沒什么。”

    內(nèi)侍端了點(diǎn)心熱茶進(jìn)來，收拾了案頭，一字排開，竟有七八樣。

    司馬玹捻了一塊細(xì)細(xì)嚼下，端著盤子往白檀眼前推了推：“你不愿吃朕備下的飯菜，小食便與朕一起用些吧?！?/br>
    白檀忙到現(xiàn)在也餓了，捻了一塊吃了，覺得口味不錯，又多吃了兩塊。

    司馬玹給她倒了熱茶，順手拭了一下她嘴角的殘?jiān)硕际且徽?/br>
    他最先回味過來，笑道：“以前你我也不是沒一起吃過東西，你還當(dāng)是以前好了，不必那么拘謹(jǐn)?！?/br>
    白檀聽他這么說倒也覺得沒什么，但難免還是有點(diǎn)尷尬，起身道：“陛下慢用，我該出宮了?！?/br>
    司馬玹點(diǎn)頭，命人撤了茶點(diǎn)：“去吧?！?/br>
    白檀起身見禮告退，走了幾步想起書稿，又返回來取，瞥了一眼司馬玹的側(cè)臉，他緊抿著唇垂著眼，又專心去看那些奏章了。

    耗時一月，弋陽秦軍被盡數(shù)驅(qū)逐出境。

    司馬瑨尚未班師回朝，已經(jīng)派人寄了折子回來給司馬玹。

    他要求整軍，此番大捷全靠人數(shù)壓制，這說明大晉軍隊(duì)?wèi)?zhàn)力下降了，義城侯的兵馬尤其懈怠，應(yīng)當(dāng)整合重訓(xùn)。

    庾世道以為他是不想歸還兵馬了，自然又不放心，專程派人跑去弋陽盯著他。

    哪知司馬瑨什么也沒干，就正兒八經(jīng)地領(lǐng)著十萬兵馬cao練了半個月，然后將那五萬兵馬悉數(shù)奉還給庾世道，領(lǐng)著自己的五萬兵馬啟程回都。

    庾世道莫名其妙，在豫州城里疑神疑鬼了十來天，愣是沒搞懂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祁峰和顧呈也不明白，回都的路上一直追著司馬瑨問東問西。

    段鑒倒是機(jī)智：“殿下是要摸義城侯的底吧？”

    司馬瑨點(diǎn)了一下頭：“總有一日此人會落在本王手里?！?/br>
    這話說來竟有幾分恨意，祁峰和顧呈未能猜中殿下心意，頗為不滿，又開始怒盯段鑒：一個墻頭草搶什么風(fēng)頭！

    司馬瑨尚未回都，司馬玹已經(jīng)定好了人去迎，與上次待遇大不相同。

    王丞相表示自己頭疼腦熱不想去迎，只推托讓王煥之去。

    原本以為可以剝他點(diǎn)兒兵權(quán)下來的，結(jié)果秦國這一仗來的這么是時候，他不僅沒丟兵權(quán)，現(xiàn)在連地位都抬高了。

    白檀因?yàn)檫@事心情自然大好，在宮中行走都感覺腰桿挺直了幾分。

    不過礙于司馬瑨行事太過我行我素，臨行前又對她動手動腳，這次她是絕對不會去接他的！

    晚上忙了大半晚，將整理完的書稿放到書架上出來，就見郗清站在殿門口朝她神神秘秘地招手。

    好些天沒見到他了，白檀有些意外，走過去問：“干嘛？”

    “唉，我心情不大好?！彼袢针y得打扮的齊整，青色錦衣寬袍，碧玉簪發(fā)，可算能看出是個世家貴公子了。

    白檀問：“你見梅娘了？”

    郗清點(diǎn)頭：“她方才召我去，竟然問能不能醫(yī)治陛下，希望陛下能有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