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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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是白喚梅沒見到她告辭就走了,所以特地派過來問話的。她理了理情緒要應(yīng)付幾句,司馬瑨卻將她推去了馬車邊,理也不理那內(nèi)侍。 “走吧,我?guī)闳€地方,你便知道答案了?!?/br> 白檀聽他這么說,便鉆入了車內(nèi),那內(nèi)侍見凌都王在,也不敢多追了,欠身見了一禮就趕緊回去回話了。 馬車疾馳,很快便停了下來,腳沾地時白檀才發(fā)現(xiàn)到了凌都王府門口。 司馬瑨牽著她往里走,凌都王府里的仆從婢女本來就少,他被貶黜了一番之后更是不比往昔。好在他如今大多時間都住在東山的白家別院里,也根本不在意這些。 穿過長長的回廊,過了后花園,再往后院而去,最后二人在一處兩丈見方的坑口外停了下來。 那不是坑口,而是入口,從地面往下鋪著長長的石階。 司馬瑨牽著白檀往下走,低聲囑咐了句:“跟緊我,走慢些?!?/br> 白檀其實已經(jīng)猜到這里是什么地方,肯定是他當(dāng)初為虐待人而私設(shè)的牢獄??烧麄€府邸都被查抄過一回了,這座牢獄自然也不會幸免,還有什么可看的? 下方黑乎乎的,司馬瑨松開白檀的手往里走了幾步,自墻壁上取了火把點燃,又領(lǐng)著她往前,一直走到走道的盡頭,在地上一拉,揭開一塊鐵板,下方竟然還有臺階。 “這里關(guān)了個人,之前我將他移走了,如今恢復(fù)了爵位才又移了回來?!?/br> 白檀有些意外,莫非他這段時間回府里來就是為了這個? 司馬瑨往下走了幾步,又伸手給白檀,下面的路肯定不太好走。 白檀將手遞過去時,手心里竟有了濡濕的冷汗,大概是太緊張了。 下方并非一點光亮都沒有,在走道盡頭上方通了一扇天窗,外面的陽光投射進來,在地上罩著一塊方方正正的光亮,已不是很強烈。 司馬瑨牽著白檀走到那光亮邊,正對著牢門,里面的人影動了一下,接著就是扯動鐵鏈的聲音,一張臉陡然撲到了跟前:“司馬瑨,你什么時候放過我!” 白檀驚駭?shù)睾笸肆艘徊?,那人頭發(fā)蓬亂,渾身臟污,聲音粗啞,乍一撲到跟前,當(dāng)然就嚇人一跳。 她扯了一下司馬瑨的手:“這是誰?” 司馬瑨對著那人冷聲道:“問你呢,你是誰?” 那人縮了一下身子,頹然地坐回去:“本王是誰?本王是堂堂東海王啊……” 白檀驚愕地瞪大了雙眼,她一直以為東海王已經(jīng)被司馬瑨活活折磨死了,居然還活著。 她一手扶著門欄:“你真的是東海王?” 那人惡狠狠地瞪過來:“有眼無珠的東西,本王屑于騙你?” 白檀看向司馬瑨:“這是怎么回事?” 司馬瑨道:“我要留著他的命作證,還沒到時候,怎么能讓他死呢。” “做什么證?” 司馬瑨面朝著東海王問:“你親口告訴她,當(dāng)年叛亂的主謀是誰?” 東海王似乎直到此時才認真打量起白檀來,這么重要的事情,自然不是誰都能知道的。 他看了半天,小心地問了句:“莫非此時已經(jīng)到時候了?” 司馬瑨明白他是怕死,哼了一聲:“放心,還沒到時候,你還有陣子活的。” 東海王抱著膝頭坐在地上,瑟瑟縮縮:“當(dāng)年叛亂的主謀……庾世道、廣陵王,江北十大世家,還有許多人……還有……當(dāng)今陛下。” “……”白檀渾身僵住,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東海王扯了一下手腕上的鐵鏈:“本王都到這地步了,還能隱瞞什么!”他的臉朝司馬瑨轉(zhuǎn)了一下,大概是瞪了一眼,奈何臉藏在蓬亂的發(fā)絲里根本看不清楚,“你到底會不會放過我!” 司馬瑨手中的火把往前照了照,映出自己冷幽幽的雙眼:“等著吧?!?/br> 白檀退了兩步,轉(zhuǎn)頭朝外走。 當(dāng)今陛下參與過叛亂?是叛亂的主謀? 不,絕不可能! 她踏上臺階,扶著石墻喘了口氣,她記得司馬玹領(lǐng)兵勤王時決絕的背影,記得他跨馬入?yún)强び颖茈y世家回都的笑眼,記得他曾經(jīng)為了豫章郡中的百姓奔走勞苦的頹唐。 他溫和寬厚,做親王時從未與人紅過臉,永遠都為他人著想。也許為帝后有了變化,也許對皇位有了眷念不愿放手,這些她都能理解,但實在不敢相信他是當(dāng)年那場浩劫的主謀。 司馬瑨走上了石階,一手舉著火把,一手伸過來托起她的臉,貼近過來:“你信我還是信司馬玹?” 白檀看著他的雙眼:“我信你,可是我實在不敢相信陛下做過這種事,一個參與了叛亂的人如何還能登上皇位?” 司馬瑨忽然笑出聲來,擊撞在石階石壁間,留下冷冷的回響:“若他的皇位根本就不是名正言順得來的呢?” 白檀臉白了幾分:“可他當(dāng)年明明有先帝遺詔啊,世家大族也愿意支持他登基不是嗎?” “是啊,他那樣的人,手里有了遺詔,誰都會支持的。”司馬瑨看著她,語氣很輕,咬字卻十分清晰:“督修南堤的事我為何沒有追查下去,伏擊我的那另一路兵馬我為何回都后沒有追查,因為都是出自司馬玹之手?!?/br> “……”白檀說不出話來。 “自我除了東海王和新安王,身邊便有了許多明槍暗箭,這些不過都是司馬玹背后cao縱來阻礙我揭露真相的手段罷了?!彼抉R瑨撫著她的臉:“我知道你不敢相信,我年少時也與你一樣,覺得他高風(fēng)亮節(jié)、光風(fēng)霽月。司馬玹到底是厲害,玩弄人心,還能叫所有人都當(dāng)他是君子。你不信這件事沒關(guān)系,信我就好?!?/br> 白檀臉上的神情已漸漸恢復(fù)如常:“你以前從不與我說這些,現(xiàn)在說了,是不是有什么打算了?” 司馬瑨笑笑,將她往身邊帶了帶,舉步朝上方走:“知道關(guān)心人了,看來是不會再與我鬧別扭了。對了,那晚的傷好了沒有?” 白檀是正經(jīng)問話的,卻得了這么個不正經(jīng)的回答,沒好氣地掙開了他。他八成也是不想說下去,才故意說這些來叫她難堪。 司馬瑨也沒說什么,慢行一步等她到了上方,將地牢一切都遮掩好,這才滅了火把跟出去。 來的時候外面沒有人把守,出去的時候卻已經(jīng)有了一隊人馬在旁邊徘徊。 白檀看看日頭,已經(jīng)夕陽西下,沉沉的暮色合了過來。她朝北面宮城方向遙遙望了一眼,竟感覺這一日比一生還要漫長。 她仰慕司馬玹君子風(fēng)雅這么多年,現(xiàn)在卻被告訴說那一切都是假象。 司馬瑨跟在她后面出來,牽著她往前走:“你今日來府上正好,隨我來?!?/br> 白檀被他拉著去了王府的后院,這一路看來府中多有翻新之處,甚至連花草都多了許多。 經(jīng)過園子的時候,卻有一片花圃什么都沒有,只有濕潤的泥土。司馬瑨指著那塊花圃道:“在里面種上白檀花如何?又可觀賞,還可入藥?!?/br> 白檀沉重的情緒至此時才好轉(zhuǎn)了些:“哪有親王貴胄的府邸里種白檀花的,山野之間的花罷了,你好歹也種些名貴的?!?/br> 司馬瑨的手指摩挲著她的掌心:“我覺得白檀挺名貴的?!?/br> 好好地說著花還沒什么,念到她名字便覺得一語雙關(guān)了。白檀咕噥了一句:“你不用一直逗來逗去的,今日的事雖然一樁一樁都叫我震驚,可我還不至于一蹶不振?!?/br> “那就好?!彼抉R瑨扯緊了她,轉(zhuǎn)頭道:“不過我是真打算在那里種白檀的?!?/br> “……隨你。” 說話間已經(jīng)到了司馬瑨的房門口,他推門將白檀帶進去,里面的擺設(shè)竟然也煥然一新。屏風(fēng)上多了百蝶穿花的裝飾,梁上還懸了輕柔的紗帳下來,床邊竟還擺了張梳妝臺。 臨窗的位置擺著張木榻,上面鋪著整張的黃斑虎皮,看位置竟然與白檀書房里一模一樣。她走過去摸了摸,坐下來環(huán)顧四周:“外面都說你在布置王府準(zhǔn)備娶妃,我還以為是隨口說說的呢?!?/br> 司馬瑨彎腰從那梳妝臺的抽屜里取了只小盒走過來,挨著她坐了:“我何嘗是那種光說不做的人?” 司馬玹又不會答應(yīng)他們的婚事,這般忙活有什么意義。白檀此時實在不想談及司馬玹,盯著他手中的盒子問:“這什么?” “我問郗清要的藥膏。”司馬瑨拖過她的胳膊,卷起衣袖來,抹了一些藥在她胳膊上慢慢揉開。 這藥他第二日就問郗清要了,可當(dāng)時心里還有些不快,也沒及時給她。 白檀多少也猜到了一些,故意冷著一張臉不理睬他。 司馬瑨給她揉完了胳膊上的淤青,又給她揉了揉脖子和肩胛,心里也是無奈。明明是這么一副吃軟不吃硬的秉性,偏偏身子這么嬌。 白檀今日一天都很疲憊,又被他揉的舒服,居然就這么靠在小榻上睡著了。 司馬瑨只好將她抱去床上,趁她睡著,解了她衣衫,將她背上腿上的淤青也擦了藥。 忙到后來才發(fā)現(xiàn),好像那晚他的確是有些過火了…… 宮中眼下是忙開了,貴妃有了喜,這可是天大的事情。 白家雷厲風(fēng)行地擇了仆婦送入宮中來照應(yīng),生怕宮中有小人算計,將這得來不易的皇嗣給弄沒了。 司馬玹也很盡心,在白喚梅的寢宮里陪她到天黑才走。 白喚梅喝了一盅參湯便躺在床上養(yǎng)胎去了,心里暗暗責(zé)怪自己大意,已經(jīng)三個月了,她沒有懷孕的經(jīng)驗,竟然毫無所覺,還以為葵水沒來是身子哪里出了狀況,也沒敢隨意請御醫(yī)來瞧。 司馬玹應(yīng)當(dāng)很高興吧??伤烁吲d之外還有其他的情緒,今日這一暈并不全是因為懷孕,她看到了司馬玹站在窗外望著白檀了,還看到他叫白檀隨他出去。 白檀心里有了凌都王,可陛下是否真的就放下了白檀呢? 白喚梅撫著小腹,忽然生出諸多的不確定來,這事她誰也沒說,只能當(dāng)做不知道。 白檀在凌都王府的這一覺睡得很沉,做了場夢,全是年少時的往事。 她立在一間金石鋪子里挑選刻印用的石材,好不容易選中了一塊青田石,卻被別人搶了先。那人穿著淡青的大袖薄衫,齊齊整整地束著發(fā)髻,轉(zhuǎn)頭看過來,眉眼清俊和善:“這石頭你也想要?” 白檀沒好氣:“什么叫我也想要,本就是我先看中的?!?/br> 對方怔了一怔,笑著讓給了她:“好吧,是在下失禮了?!彼懒藗€歉,轉(zhuǎn)身出了鋪子。 事后店家驚駭?shù)馗嬖V她:“那可是豫章王啊?!?/br> 她這才驚覺不妥,追出去要道個謝,出了門卻奔走在了吳郡的大街上,遠處喊殺聲不斷,轉(zhuǎn)頭看到身旁的少年,身上白面繡紋的袍子皺了起來,白白凈凈的一張臉,面無表情,一個字也不說。 “司馬瑨?” “嗯?” 因為這聲應(yīng)答白檀倏然醒了過來,窗外投入月色來,司馬瑨的手搭在她腰上,臉從她后面貼過來:“夢到我了?” 白檀覺得他這聲問得有些得意,故意裝睡沒有回答。 司馬瑨也沒追問,就這么攬著她睡了。 白檀再睡去時還夢到了以往的那些片段。 夢里的司馬玹還是豫章王,永遠一副恬淡的模樣,笑的時候眼睛會微微瞇起,別人說話時會專注的聆聽。那時的司馬瑨卻遠沒有現(xiàn)在這般耀眼張揚。 早上起身時司馬瑨早就不在身邊了,她披衣下床,立即有婢女來伺候,大概是司馬瑨早就吩咐好的。 白檀想回東山去,洗漱完連飯也沒吃就出了門,惹得婢女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 今日身子倒是好受多了,大概司馬瑨給她擦了那點藥還是有用的。 如她所料,陛下有后的消息傳得迅速的很,連長干里的平民百姓都在傳了。 白檀緊緊衣領(lǐng),撇撇嘴,也不錯啊,至少將她和司馬瑨的事給蓋過去了。 回了東山,無垢正蹲在院子里給樹根纏稻草保暖,她也沒打擾她,去了后院,就見郗清蹲在廊下發(fā)著呆,跟失了魂似的。 她走過去推了他一下,哪知他竟然就這么直直地歪倒下去了,眼睛動了動,又慢吞吞坐了回來,手從袖中探出來,竟然還撰了只酒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