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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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正疾馳在凜冽夜風中的尚佳,猝不及防打了個“噴嚏”。他抬起戴著黑色皮質(zhì)指套的手,輕輕掩住了嘴唇:誰在背后罵我么? 下過雪的路實在是不好走,胭脂坐著姜府車夫趕的馬車走了良久,一直到天黑透這才回到了姜府。 到了下車的時候,胭脂整個人都快凍僵了,四肢都凍得麻木了。 宋彩蓮這人很是自我,把自己看成罕世寶貝,把別人都看成腳下爛泥,和一般人都難相處,卻頂喜歡胭脂,見狀忙吩咐小丫頭小眉道:“快把里屋熱著的桂花酒拿出來,先給你胭脂jiejie倒一杯!” 等小眉端了一盞溫熱的桂花酒過來,宋彩蓮親自喂著胭脂喝了下去:“胭脂,你先喝一口酒暖暖身子吧!” 一盞暖酒下去,胭脂這才覺得周身熱了起來,她緩了一口氣,開始添油加醋地敘述李梔梔的惡形惡狀。 在她的敘述中,李梔梔辱罵宋彩蓮,侮辱姜大戶,正是一個潑辣難纏的小惡女形象。 說到最后,胭脂覷了宋彩蓮一眼,試探著道:“四娘,李梔梔還嚷嚷著,說是您害了她爹的性命呢!” 宋彩蓮原本就越聽越氣,聽到此處,粉臉瞬間漲得通紅,險些咬斷了銀牙,起身就往外走:“我這就去尋老爺!”她要找到老爺,讓老爺親自出手,務必要讓李梔梔那臭丫頭嘗嘗苦頭,做人不要那么囂張。 因為冬夜天寒地凍,姜大戶難得地沒去勾欄院消遣,而是在書房院中陪著妻女讀書消遣。 姜大戶坐在書房內(nèi)靠東墻的紅木圈椅中,手中端著一盞清茶細品;姜大姑娘挨著姜太太坐在正中的錦榻上,正拿著一本書讀給父母聽。 一家三口正是其樂融融之際,宋彩蓮急匆匆走了過來,不顧守在門外的婆子的阻攔,掀開門上懸掛的錦緞門簾闖了進來,一見屋子里這一家三口,心中更是不忿,當即梨花帶雨撲到了姜大戶懷中,放聲大哭:“老爺,你要給我做主??!” 姜大戶雖然好色荒yin,可是當著女兒的面,被愛妾占領了雙腿和懷抱,畢竟有些尷尬,只顧把宋彩蓮往外推,嘴里還義正辭嚴得很:“端重些!端重些!” 姜大姑娘見父親和其愛妾如此不堪,當下面無表情把手中的書“啪”的一聲放在了錦榻上。 姜太太見此情此景如此刺目,便皺著眉頭推了推女兒,又抬眼示意玉柳把大姑娘攙扶出去回避。 姜大姑娘瞥了自己這不長臉的爹和姨娘一眼,嘆了口氣,起身扶了母親,母女倆一起帶著丫鬟出去了。 見妻子和女兒離開了,姜大戶這才放下了道貌岸然的架子,放開了手腳,抱住宋彩蓮一陣揉搓親吻:“心肝兒,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說出來爺給你做主!我就不信這宛州城有我辦不了的事!” 姜大戶財大勢大,手眼通天,在東京能與鄭太師府說上話,還把大姑娘許給了鄭太師的庶子;在宛州知府衙門中自知府大人往下,上下官吏無不被他喂熟,積年把持官府,因此霸道得很。 宋彩蓮邊依偎在姜大戶懷中,把胭脂回來時說的話又轉(zhuǎn)述了一遍,更是格外強調(diào)了李梔梔對姜大戶的出言不遜。 姜大戶聽了, “哼”了一聲笑了:“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擱得住大動肝火?”雖然大半年沒見了,可他還隱約記得李梔梔的模樣,不過是個一陣風都能刮走的小毛丫頭,有什么可氣的? 宋彩蓮見姜大戶不以為然,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唧唧咕咕道:“我的老爺,鄭太師府里什么樣的美人沒有?你給大姑娘陪嫁的丫鬟若不是絕色,鄭家姑爺能看上?” 姜大戶含笑不語。 見姜大戶還有些不以為然,宋彩蓮伸手攬著姜大戶的脖頸,撒嬌賣癡:“小丫頭片子?老爺你再仔細瞧瞧去,這宛州城內(nèi),這樣年紀的小姑娘,怕是沒有超過她的!等你見了李梔梔再說吧!” 姜大戶本是不以為然的,被宋彩蓮這么一說,一下子激起了好奇心,手中揉搓著宋彩蓮,默不作聲地忖度起來。 時光如水,匆匆流逝,轉(zhuǎn)眼間就到了臘月十五,眼看著小年就快到了,元旦(正月初一)也不遠了。 這天早上,李梔梔在后院暖房給她那些花草樹木施加葉肥。 她這些葉肥是前日從獨山山腳下的松林里挖來的,是松林積年的落葉漚成的葉肥,極是肥壯,施加的時候一定要掌握好分量,這活小櫻幫不上忙。 李梔梔正在忙碌,小櫻陪著顧小玉走了進來。 顧小玉笑嘻嘻道:“梔梔,昨晚王三秀才家的小老婆篆兒去我爹攤子上割羊rou,順便讓我爹給你捎個信,說午時他家有人,讓你今天午時往他家送八缽將開未開的水仙,再送兩盆含苞待放的紅梅花!” 李梔梔聽了,很是歡喜,道:“多謝你捎信,我忙完這些,就和小櫻去送!” 王三秀才雖是個破落秀才,可是一向在高門富戶家中幫閑跑腿外加幫嫖貼食,家里倒是過得富裕。 他家距離梧桐巷不遠,她和小櫻一起的話,一趟就能送完了。 顧小玉傳罷話,同李梔梔和小櫻說笑道:“梔梔,我就不明白了,這勞什子明明長得跟蔥頭似的,為何那些有錢人都喜歡呢?” 李梔梔正小心翼翼地往一株白梅根部施肥,聽她說得有趣,抿嘴笑了:“因為水仙花清雅,而且在冬天盛開的花很少,所以大家就都喜歡水仙花了!” 顧小玉又和李梔梔聊了一會兒,最后拿著李梔梔送她的一缽刻好的水仙回家了。 李梔梔又忙了半日,約莫距離午時只剩下半個時辰了,這才開始預備送往王三秀才家送的紅梅和水仙。 她把紅梅花連花盆放入大筐子里,用舊青布遮好;又拿出兩個小一些的竹筐,小心翼翼地把八缽水仙分別放入了這兩個竹筐里。 忙完這些,李梔梔和小櫻合力把大筐和小筐都搬到了前院。 待一切齊備,李梔梔用皂角洗了手,又重新梳了頭,換了出門衣裙,收拾得潔凈整齊,便自己提著大筐,讓小櫻挎著那兩個小竹筐,兩人一起出了門。 王三秀才家雖然不如前些年紅火,卻依舊是三進三出的院落,而且有一個頗為齊整的大門,大門內(nèi)有一個門房,門房的門上掛著細竹絲簾子,里面的人能夠清楚地看到外面的人,而外面的人卻看不清里面。 李梔梔把時間算得很好,恰好在午時趕到了王三秀才家大門外。 她一向警覺,并不肯進門,而是立在大門外和王三秀才家看門的老頭子說話:“我是花卉李家的,來給你家送花,麻煩老伯進去回稟一聲!” 門房的細絲竹簾后面,王三秀才聽到外面的說話聲,賊兮兮地捅了并排而立的姜大戶一下:“姜大哥,外面就是花卉李的閨女!” 姜大戶漫不經(jīng)心看了過去,卻在看到李梔梔的一瞬間呆住了:外面那個女孩子雖然形容尚小一絲妝飾也無,卻美得驚人,就如那含苞待放的雨中梔子一般,令人呼吸為之一滯——不過半年多沒見,這小丫頭就出落得這樣好了? 看來宋彩蓮說得沒錯,這小丫頭真真是趙飛燕重生呀! 姜大戶心道:把李梔梔送給未來女婿,是不是有些虧了?這么好的小美人,得留給自己享用??!只是宋彩蓮早說過,這丫頭烈性得很…… 看來,得尋一個妥當?shù)闹饕狻?/br> 王三秀才覷了姜大戶一眼,察言觀色一番,低聲道:“姜大哥,是不是看上那個小美人了?” 姜大戶眼睛有些發(fā)亮:“只是這丫頭性子太烈,聽說不愿意賣身……” 王三秀才想了想,猛地一拍手:“姜大哥,我有一個主意,保準你三天之內(nèi)抱得美人歸,而且小美人還心甘情愿做你的外室!” 姜大戶笑著看向他:“說來聽聽!” ☆、第 29 章 婚書來到 尚佳送走前來辭行的葉知府,剛回到內(nèi)院堂屋坐回他那個老位置,景秀便走了進來:“稟大人,天和回來了!” 聞言尚佳當即扶著扶手坐了起來,聲音卻依舊平靜:“讓他進來吧!” 這次進京,除了公務之外,天和還擔負著代替他從他母親那里討要與李梔梔的婚書之責,因此尚佳頗為掛念。 婚書沒有在自己手中,尚佳總覺得不踏實,他一向講究有理有據(jù)有禮有節(jié),總不能無憑無據(jù)走過去,對人家小姑娘說:“喂,你知道么?我是你未婚夫,你是我未婚妻子!” 天和輕捷地走了進來,先給尚佳行了個禮,他還沒去洗漱,周身猶帶旅途的痕跡,頗為風塵仆仆,神情舉止則是一如既往地平和平靜。 尚佳專注地看著他,先問國事:“小趙大人怎么說?” 天和拱了拱手,不緊不慢回道:“稟大人,小趙大人說‘有禍自北方來’,讓您提前做好準備?!?/br> 尚佳聞言,垂下眼簾,默然良久,沉聲道:“我知道了?!笨磥砼c北方遼國的戰(zhàn)事是避免不了了,作為武將,他自是當仁不讓。 問完國事,尚佳開始處理家事,當即又問:“見到夫人沒有?” 天和欠欠身,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雙手奉給了尚佳:“大人,這是夫人給您的信?!?/br> 尚佳接過信,因為心情急切,便直接用手撕開了信封,從里面掏出了一個帖子。 展開帖子細細一看,尚佳發(fā)現(xiàn)正是他與李梔梔的婚書,這才放下新來。 把婚書上上下下看了一番之后,尚佳把婚書疊好裝進了袖袋里。 抬頭看見天和正立在那里,似乎還有話說,尚佳有些不耐煩,便道:“還有事么?” 天和恭謹?shù)溃骸胺A大人,老爺?shù)弥耸?,已向陛下告假,已往宛州而來?!?/br> 尚佳聞言怒極,道:“怎么不早說?”他爹尚翰林很是勢利眼,一直嚷嚷著要他母親解除與李家的婚約,此時趕來宛州,一定是要繼續(xù)阻止破壞。 天和一臉無辜看著尚佳,卻沒有說話。 尚佳深吸一口氣,又道:“父親大概何時能到?” 天和眨了眨眼睛:“稟大人,據(jù)屬下估計,老爺大約明日午時左右能到宛州?!?/br> 尚佳懶得搭理天和,自顧自躺回了錦椅之中,默默思索著對策。 天和也不說話,靜靜立在一邊,等候尚佳吩咐。 片刻之后,尚佳終于有了決斷,修長的手指在錦椅扶手上輕輕點了點,沉聲道:“天和,去叫玉明進來!” 玉明進來之后,尚佳吩咐道:“玉明,備一份厚禮,安排兩個妥當官媒……今天下午隨我去梧桐巷?!彼€有一件棘手的公事要處理,處理罷就去李家,務必要把他和李梔梔的婚約張揚出去。 玉明答了聲“是”,悄悄退了下去。 其實化雪的時候比下雪的時候還冷,小櫻身上穿著棉衣,腳上套著油鞋,立在王三秀才家門前,整個人都快凍僵了。 她都自身難保了,卻依舊關心李梔梔,見李梔梔低著頭不知道在發(fā)什么呆,便悄悄伸手握了握李梔梔的手,誰知李梔梔的手卻溫暖柔軟,暖和極了。 小櫻怕自己把李梔梔的手給冰涼了,忙松開了她的手。 李梔梔低聲抿嘴一笑:“我一向火力大?!?/br> 小櫻打量了她一番,不得不承認姑娘說得對——兩人里面是一式兩樣的小襖,外面穿的也是一樣的披襖,可自家姑娘的手就是熱乎乎的。 門房之內(nèi),王三秀才見姜大戶開始上套,卻拿喬起來,一臉矜持笑而不語,不肯立刻說出自己的計策。 姜大戶見他如此,便知王三秀才有心拿喬,又好氣又好笑,抬手在王三秀才瘦伶伶的寬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好狗才,今日中午哥在尤銀姐兒家擺酒請你,如何?” 尤銀姐兒如今是宛州城勾欄院中最紅的粉頭,自恃身價,等閑難得一見,王三秀才對她早已垂涎已久,如何不愿意?當下便眉開眼笑道:“姜大哥,此事咱們用等會兒再細細分說,你不是說近來有些腰膝酸軟不太在行么,先隨我去趟獨山赤霞觀,去見見青山道長!” 姜大戶聽了,噴笑道:“我又沒病,尋那青山老道做什么!” 赤霞觀早些年住的是些道姑,后來卷入了謀逆案道觀被封。前些年宮中供奉青山道長預備隱居修煉,求了鄭太師出面,陛下便把赤霞觀賞給了他。 青山老道煉丹多年未曾飛升,卻修得了一身高深醫(yī)術,在大周朝是大大有名,只是此老道對修仙得道執(zhí)念很深,輕易不肯出山為人診脈開藥。 王三秀才笑而不語,當真是神秘之極。 姜大戶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來,笑道:“待此間事了,你我就出發(fā)去獨山赤霞觀!” 看門的老頭子進去回稟王三秀才:“三爺,花卉李家的姑娘把您要的花送過來了,您看是……” 王三秀才素來滑得跟泥鰍似的,當下便笑吟吟看向姜大戶。 姜大戶倒是不含糊,當即從袖袋里掏出一錠五兩的銀子扔給了看門的老頭子:“拿去吧!” 王三秀才眼睛看著那錠雪花銀,悄悄咽了口唾沫,叮囑看門老頭子道:“就說是我賞的?!?/br> 老頭子答應了一聲,彎著腰走了出去。 慢慢踱到了外面,老頭子抬眼看了李梔梔一眼,見她正抬手撩起一縷被風吹散的碎發(fā)掖到了耳后,瞧著分明是個還未長成的小姑娘模樣,不由在心里嘆了口氣,走過去把銀子遞給了李梔梔:“我們?nèi)隣斮p你的?!?/br> 李梔梔靦腆一笑,借著衣袖的遮擋,把一粒碎銀子放入了看門老頭子手心之中,道:“老伯,拿去買酒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