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潔避在屏風(fēng)后攥了攥手心，宮里那位根本就不是元德帝，不管這內(nèi)侍說的話多么攝人她都不怕，可她憤怒：韓敬已這樣做與明目張膽搶人有何分別？只要她進(jìn)了宮，誰知道有什么東西在等她？

    其中一個內(nèi)侍的聲音聽起來耳熟，她透過縫隙張望了一下，認(rèn)出這個人是韓敬已身邊的觀言。

    觀言仿佛有雙透視的眼，忽然轉(zhuǎn)向她隱藏的方向笑道，“太后娘娘素聞劉大人的兩個女兒品貌絕佳，甚為喜愛，對今年的朝賀格外期許，若是三少奶奶不能赴宴，太后的期許可就不完整了。”

    另一個內(nèi)侍似乎是在打圓場，也笑道，“三少奶奶這也是情非得已，雖不能赴宴，但方伯府的二少奶奶想必也能令太后娘娘寬心?！?/br>
    就算你能躲得掉，你家人能嗎？

    她不去，可是她的jiejie、繼母一個也逃不出。

    兩個內(nèi)侍一唱一和，其中的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劉玉潔自屏風(fēng)后走出，冷冷看向觀言，“這便是他要你對我說的話？你覺得我會被威脅？”

    觀言對她的出現(xiàn)毫不意外，依然恭敬有禮，“沈夫人誤會，”如今劉玉潔有了誥命，當(dāng)?shù)闷疬@聲夫人，他繼續(xù)道，“沈大人手段通天，宮里宮外都是眼線，莫說是郡王，就是……圣上也要驚嘆不已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大周將要姓沈。”

    “你閉嘴！”劉玉潔呵斥。

    連“大周姓沈”這樣的話都敢說，其心可誅！

    觀言揖禮，又說到，“不過殿下確實讓奴才帶了句話給您?！?/br>
    不用聽劉玉潔都知道不是什么好話。

    觀言淡定道，“殿下說，他跟您之間必然要有個了結(jié)，如此……他此生，乃至生生世世都不想再見到你?！?/br>
    不知不覺青色的天開始飄起了雪花，劉玉潔立在珠簾飛罩后的十八幅臘梅雙面繡屏風(fēng)下，下人都遠(yuǎn)遠(yuǎn)的站在朱漆廊外，而觀言微微躬身若無其事的傳達(dá)韓敬已的話：他生生世世都不想再見到她。

    劉玉潔抬眸，目光落在觀言垂下的眼簾，輕啟紅唇，“好啊。那也請你替我告訴殿下，我前世便就想這樣?！?/br>
    觀言不置可否，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離去。

    這番話自然第一時間傳進(jìn)了韓敬已耳中。

    他在安喜殿閑逛，雖是瑞雪不斷，但這里的宮人比任何地方都勤快，每一個角落都被打掃的干干凈凈，就連樹梢的堆雪也被人用小刷子刷干凈。

    安喜殿沒有一片雪，陽光照進(jìn)來，曬得琉璃瓦上的飛檐走獸異常奪目。韓敬已瞥了觀言一眼，“好了，我給你的最后一件事已經(jīng)做完，你自由了，走吧?！?/br>
    觀言微微顫抖，半晌才道，“只要殿下愿意……我們還有退路?！?/br>
    韓敬已冷笑一聲，“你錯了，我從來都沒有退路?！?/br>
    他想要的不過是劉玉潔的心，這恰恰是永遠(yuǎn)也得不到的東西。

    此時的四皇子府一片肅穆。

    韓琢沉靜坐在主位上，直到沈肅的話說完，他依然沒有動靜，半晌才用極淡的語氣道，“前太子還活著，這樣很好，他在一天，我便敬他一日，就當(dāng)是為父皇還債。”

    也就是明日朝賀……不管如何都要留住前太子的命。

    沈肅道，“臣盡量。”

    所有人馬皆已布置到位。

    年初一，長安一片張燈結(jié)彩，一年一度的盛宴又拉開帷幕，慈寧殿香風(fēng)陣陣，一排排風(fēng)姿綽約的外命婦按品大妝前來覲見，殿內(nèi)絲竹悅耳，宮女往來不斷，暖風(fēng)融融，一片歡歌笑語。

    劉玉冉陪在范氏身邊，心底隱隱不安。

    此時的五城兵馬司盡數(shù)出動，守住了皇宮各處大小要道，駐扎長安的各營亦整裝待發(fā)，隨時候命，勤王之兵直逼長安，已經(jīng)過永州。

    沈肅料定韓敬已早有準(zhǔn)備，最壞的結(jié)果是他有后招，比如利用控鶴樓資源調(diào)用北部將士，那么長安必然有場惡戰(zhàn)，腥風(fēng)血雨在所難免。但勝利只是時間的問題，縱使韓敬已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與俱蘭和阜南道兩處軍事要地的軍隊長期抗衡，不過這個人喜怒無常，做點讓別人頭疼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沈肅安排各駐營守在原地待命，一旦有叛軍出沒也好做萬全之策。

    然而宴會過半，宮外也未傳來叛軍消息，再加上有人回稟韓敬已自昨夜就不曾踏出安喜殿，沈肅猜測他很可能逃走。

    韓琢立即下令搜宮，關(guān)鍵時刻也顧不得面子，唯有先拿下這個逆賊再向前太子請罪。

    一群重臣被莫名其妙攔在養(yǎng)心殿外，不時竊竊私語。圣上龍體欠安，不能下床，所以大家聚過來磕幾個頭聊表心意，誰知殺出一群錦衣衛(wèi)，各個鷹揚虎視，氣勢逼人，有位僉事模樣的說話十分客氣，請眾人先去殿外的暖閣喝茶，可惜語氣堅硬，沒有絲毫商量余地。

    雖說這等情況毫無預(yù)兆，不過這群大臣也不傻，頓時就預(yù)感到可能要發(fā)生什么事。當(dāng)然這其中也有早就知道要發(fā)生什么的人。

    果不其然，只見應(yīng)該待在紫宸殿的四皇子韓琢，受傷還未痊愈的韓琢，居然氣色甚好的信步走來，周圍簇?fù)硪蝗恒y甲執(zhí)劍的侍衛(wèi)。

    大臣們傻眼了，腦子里竄出“逼宮篡位”四個字，姓韓的怎么就愛搞這套。一時間眾人心思各不相同，不停糾結(jié)是裝聾作啞明哲保身還是跳出來保護圣上？

    說保護有點夸張，這群文臣手無縛雞之力，還不如直接給圣上陪葬呢。

    就在眾人左右煎熬之際，韓琢已經(jīng)帶人踏進(jìn)養(yǎng)心殿。

    一名腰佩正三品魚符的錦衣衛(wèi)跳出來，命韓琢不得近前。

    韓琢沉聲道，“韓琢特來拜見皇伯父。也有話要對皇伯父說，不管多少仇怨理應(yīng)隨著父皇仙去化解，皇伯父手里的控鶴軍固然可怕，但真打起來毀掉的卻是我們韓姓大周的江山?！?/br>
    那錦衣衛(wèi)不相讓，直到一名正藍(lán)袍的內(nèi)侍揣著拂塵走出來，是懷良，他瞇著眼打量韓琢，漠然道，“進(jìn)來吧。”

    ＊＊＊＊＊＊

    沈肅帶人從外圍往里，一點一點搜索，不放過任何可疑人員，整座皇宮被堵的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終于搜到安喜殿。

    推開沉重的黃銅木門，出人意料，殿內(nèi)一片潔凈祥和，宮女內(nèi)侍各司其職，與平時并無差別。這些人見一群官兵闖入，不免驚慌，其中一個被人揪住，質(zhì)問承易郡王在哪？

    那宮女嚇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指著寢殿方向，“殿下在……在里面看書?！?/br>
    都什么時候了他還有心情看書？包括沈肅在內(nèi)都有些不解。

    韓敬已確實坐在寢殿內(nèi)，身前焚著香爐，窗子鑲著昂貴的琉璃，大冬天關(guān)著門窗依然光線明亮，室內(nèi)溫暖如春，雖然他氣色不太好，但神情看上去跟從前并無分別，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沈肅并不想廢話，拔劍冷冷道，“拿下?！?/br>
    兩側(cè)的侍衛(wèi)領(lǐng)命就要上前緝拿韓敬已。

    韓敬已放下書冊，“沈大人還真是興師動眾，難道你也自知打不過我？”

    沈肅嗤笑一聲，轉(zhuǎn)身舉步離開，卻聽韓敬已道，“我猜韓琢正在與韓敬行談判，談判的勝算很大，因為韓敬行自始至終只要韓敬言的命，對韓姓后人處處手下留情?！?/br>
    “這個不勞殿下cao心，殿下還是配合的隨我去宗人府吧，難不成你還想前太子派人救你？”

    韓敬已搖了搖頭，“我跟他做的最后一筆交易是送我去死，救命則不必了?！?/br>
    沈肅腳步一頓，轉(zhuǎn)身瞪著韓敬已，為他的瘋狂而心驚。

    韓敬已笑道，“是不是很好奇世上怎會有這樣的瘋子，活路不走非要留下來送死？”他從容起身，揮開身邊的侍衛(wèi)，一步一步走近沈肅，無數(shù)刀劍也立刻指向他，他卻不以為意，“我舍不得走，更不能看你這樣得意的擁有她?！?/br>
    就這樣，也不知是侍衛(wèi)押著他還是他帶著侍衛(wèi)走出了安喜殿，待眾人都踏出門檻，韓敬已忽方才住腳，對沈肅道，“本王便不遠(yuǎn)送了，沈大人還是快去救韓琢吧?！?/br>
    沈肅冷聲道，“殿下是指在養(yǎng)心殿埋了炸藥？昨夜已經(jīng)被清理?！?/br>
    韓敬已愕然，“連這個都被你發(fā)現(xiàn)?！?/br>
    “你還是束手就擒吧，免得失了顏面?！?/br>
    “談束手就擒還為時過早，我的人早就到了北面……”

    “你以為俱蘭和阜南道是吃素的。”

    “他們自然不是吃素的，我的人去北面也并非只為了搬救兵啊，”有一束光線打在韓敬已側(cè)臉，耀的另一面仿佛沉浸了黑暗中，他的笑意格外森冷，“韓敬行在意大周，我可不在意，這是誰的江山又與我何干，我只是讓大人的仇家馮如虎送突厥一份大周的詳細(xì)輿圖罷了?！?/br>
    這句話如晴天霹靂，眾人目瞪口呆。就算有人想到韓敬已敢這么做，也絕對想不到他能做到。

    北面的將士以商家為首，即便聽從控鶴樓調(diào)令也不可能置大周安危不顧，豈有將家國拱手讓人的道理。

    韓敬已似乎看出了沈肅的懷疑，呵呵笑道，“商將軍當(dāng)然不會同意這么做，可我也沒要馮如虎與他商量啊。如果沈大人現(xiàn)在派人去阻止說不定還來得及，畢竟馮如虎總要有個正經(jīng)理由才能說服商將軍放他出關(guān)吧。即使獲得出關(guān)文書還要經(jīng)過嚴(yán)苛的盤查，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帶出一份輿圖聽起來不啻于登天……可是你也知道馮如虎的本事……”他故意頓了頓，幸災(zāi)樂禍道，“當(dāng)日在秦州被無數(shù)官兵圍剿都沒能抓住他，有這樣的本事說不定就能逃過商將軍的盤查呢？”

    沈肅怒不可遏，抄劍橫在韓敬已側(cè)頸，劍刃當(dāng)即割進(jìn)皮rou，殷紅色的血珠紛涌而出，沿著他白皙的肌膚滾落，浸透潔白的衣襟。

    韓敬已哈哈大笑，仿佛沒有痛覺，語調(diào)依然無波無瀾，“跟你說了半晌廢話時間也差不多了?！?/br>
    什么時間？沈肅話到嘴邊忽然又改成，“你知道的，我若在這里殺了你……也不是不可能。我再問你最后一遍，你當(dāng)真把大周的輿圖交給馮如虎？”

    只要韓敬已點一下頭，他便當(dāng)場刺死這逆賊。

    韓敬已轉(zhuǎn)眸冷然平視，“我們之間做個了結(jié)的時間到了?！?/br>
    “韓敬已，別以為我真不敢殺你?！鄙蛎C舉劍手腕一旋刺進(jìn)韓敬已肩胛，這一下將他刺個對穿。

    韓敬已身體一晃，卻往后退了一大步，生生將自己從沈肅劍上移開，血如泉涌，他不可能沒有痛覺，即便沒有喊出聲，但蒼白到?jīng)]有一絲血色的臉龐出賣了他的痛楚。

    垂眸看了看，韓敬已才沒有一絲起伏道，“從前，我恨不能將你碎尸萬段，直到昨天我才改了主意，碎尸萬段哪有生不如死來得痛快?！?/br>
    他話音剛落，寂靜的安喜殿忽然響起一個女人的尖叫。

    這再熟悉不過的尖叫聲令沈肅刺向韓敬已的手狠狠一抖，繼而整個人都開始顫抖。

    “原來沈大人也會害怕?！表n敬已笑的不?？人?，“怎么可能，前天韓敬已還裝模作樣去侯府威脅，怎么一轉(zhuǎn)眼就知道我把人藏在了沈家的別院？沈肅，前世我們倆的關(guān)系可比現(xiàn)在好多了，你有什么手段我又怎會不知，這處別院可是你為沈家安排的秘密退路，若不是前世你以此作保換得來阜南道找阿玉的機會，就連我也不知道呢?！彼f了一半又開始咳嗽，甚至吐了一口血，緩了好一會兒才道，“為了抓到她，我真是費了好大的勁，現(xiàn)在的她一點也不好騙，只能用暴力?！?/br>
    “韓敬已，你為什么不逃？！為什么不滾的遠(yuǎn)遠(yuǎn)的？難道害了她一世還不夠？”沈肅連呼吸都開始刺疼。

    “逃走的話……此生便再也見不到她?！表n敬已困惑道。

    其實最令他無法忍受的是在每一個見不到她的日夜想象著她與沈肅恩愛無間。

    無法忍受，再也無法忍受。

    這一世，他提前見到她，一轉(zhuǎn)眼便過了四年，見到她的次數(shù)卻不如前世那短短半年的千分之一。

    他好想她，都快要想瘋了，即便心口有錐心刺骨之痛也戒不掉。

    有時候，連他自己都在困惑，這個女人的意義是什么？

    她的身體令他沉淪，連心一并陷了進(jìn)去，再也無法脫身。

    從得到她那一瞬便注定他這兩世的渾渾噩噩夢不醒。

    不清醒嗎？那么他得想個法子令自己清醒過來。

    沈肅的胸口劇烈的起伏，用了好大的毅力派人出宮核實韓敬已所言是否屬實，不等領(lǐng)命的侍衛(wèi)轉(zhuǎn)身，他就撲過去攥住韓敬已衣領(lǐng)，吼道，“你若敢傷她一根毫毛，我便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br>
    只要韓敬已敢碰潔娘一下，沈肅就敢當(dāng)場閹了他。

    韓敬已笑著往后退，就在他身后，又傳來一聲劉玉潔的尖叫，緊接著從殿內(nèi)涌出十幾個黑衣人，身手敏捷，速度奇快，他們閃身攔在安喜殿門前，不準(zhǔn)沈肅等人踏入。

    韓敬已笑道，“沈大人，我這幾個人自然不是你的對手，你大可以沖過來一劍殺了我，那樣也好，至少她能為我陪葬?！鳖D了頓，他又道，“既然沈大人下不了手，便給我一炷香時間容我進(jìn)去與她告別?！?/br>
    說完，他徑直離開。

    沈肅腦中早已千回百轉(zhuǎn)，血液全部涌進(jìn)額頭，以至于四肢發(fā)冷：冷靜，冷靜，他逃不掉，只不過在垂死掙扎。但他為何要這么做？僅僅是與潔娘告別？不，他這不是告別，是一心求死。

    一道冰冷的亮光在沈肅心頭掠過，亂成一團的思緒忽然有序的開始排列，其中一條令人不寒而栗：韓敬已卑鄙又陰險，但是……他從不曾用潔娘的安危作為威脅的籌碼。

    兩人交手?jǐn)?shù)次，包括劉玉潔落在他手上那兩回，倘若他掐著潔娘的脖子威脅兩句，沈肅絕不可能輕松，但他沒有，不管他與沈肅多么勢不兩立，不管發(fā)生任何事，他真的從來都沒有以劉玉潔為籌碼。

    所以……他這么做……根本就不是在拖延時間……而是要與潔娘同歸于盡！

    “不！”意識到將要發(fā)生何種恐怖的事，沈肅怒吼一聲，眾人都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見他砍瓜切菜似的殺了兩名黑衣人，這才紛紛拔劍追隨他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