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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薄幸美人在線閱讀 - 第18節(jié)

第18節(jié)

    “張閣老之死,全是因為這把紅梅骨傘?!?/br>
    這是一把精致些的骨傘,再怎么精致,不過只是普通尋常之物,如何能奪人性命?眾人聽了愈發(fā)迷惑,只聽連映雪細細道來:

    “當(dāng)日閣老并家眷下榻姑蘇驛,因聽聞風(fēng)月寺有佛經(jīng)孤本,慕名而來,可天降霖雨,侍候的小丫環(huán)一時找不到雨具,所以向陳小哥借了這把骨傘?!?/br>
    連映雪看向陳小哥,問道:“我說的可對?”

    陳小哥點頭稱是,卻仍是茫然不知,只疑道:“這傘不過是我meimei紈素落下的,怎么會害死一條人命呢?”

    “我已聽紈素姑娘提起過,這傘上的詩是她親手所提,敢問一句,這詩與從前可有二致?”連映雪看向紈素。紈素凝神細細打量那傘,吟哦詩詞,搖頭道:“此事太過遙遠,我一時看不出差別。”

    連映雪點頭道:

    “凡事都有巧合,只不過諸多事于半年前、月余前這兩個時間發(fā)生,我反復(fù)從諸位口中聽聞,如今想來,你們所說的不過是同一個局的片斷罷了。

    話說月余前,閣老撐著這傘到了風(fēng)月寺,正碰上慧明小和尚尋找寺中所飼養(yǎng)的猴兒,這猴兒看見閣老的紅梅傘就撲了上去,是因為這傘上沾了猴兒所熟悉之人的血跡罷了?!?/br>
    連映雪一語道破,合座人或驚或疑,漸有不安,齊目望向那把傘,連映雪將指尖停在那幾瓣略褪了色的梅花上,道:

    “這并非丹朱所題,是有人用手指抹了血涂上去的,這人極智慧,怕被人看出端倪,故意將血跡畫成了紅梅五瓣,可是他終究無法用墨點蕊,所以這幾瓣梅花是沒有蕊的。若諸位不信,可以勞煩朱捕頭請仵作來驗查,或者將這傘置于烈日暴曬下,想必不時便有蠅頭聚在這血梅花上。”

    連映雪所說理據(jù)皆明,眾人神色各異,疑團仿佛更多,朱捕頭開口問道:

    “若公子所說屬實,那這血梅花是何人之血,怎么又與閣老之死相干,難不成,這血竟是閣老的?”

    連映雪搖頭道:

    “并非如此,若這血是閣老的,可這傘置于門扇后,閣老身中數(shù)刀,命絕于堂中,相隔數(shù)尺,地上并沒有閣老步行掙扎的血跡,可見血梅花并非閣老所畫。

    正相反,正因為閣老無意中撐了此傘出行,而他曾在寺門口連說了幾句‘傘拿錯’,想必?zé)o意中他同我一樣,已經(jīng)看出了這傘上的端倪!

    而一路尾隨閣老的殺人兇手,也恐怕是在閣老借傘后撐開時,才看出了梅花是血所畫。兇手既曉得閣老是還鄉(xiāng)的大官,怕他徹查這傘的蹊蹺,所以才殺了閣老滅口。”

    眾人愈聽,仿佛迷霧中有些亮光,只是此事何等離奇,眾人皆是將信將疑。

    “依你之言,這傘上的血是猴兒所熟之人的,那兇手所殺想必就是風(fēng)月寺中僧侶。另外,這傘是閣老從驛站撐出的,兇手自然就是驛站中人了?!蹦蠈m瑜順連映雪所說想去,目光所及,凌厲地看向周驛使、陳老伯還有陳小哥。

    周驛使撐不住那等寒意加身,忙伏身告饒道:“小的就是借了皇天老子的膽,也不敢做出這樣犯王法的惡事啊!小的從祖宗十八代起都是清清白白的,公子您一查就知,千萬不能冤枉了好人?。 ?/br>
    慧明聽到這時,忽然雙目怔怔,竟有些哭咽道:

    “猴兒一直是我?guī)煾碉曫B(yǎng)的,公子的意思,難道是我?guī)煾狄呀?jīng)被人害了性命?那傘沾的竟是他的血?!?/br>
    連映雪不忍道:“方丈半年前云游,可曾與你交待話別?”

    慧明神色愈發(fā)哀戚,慘白口吻道:“不曾,師傅向來如閑云野鶴,我半點也想不到他……”

    連映雪嘆口氣,朱捕頭沉思著疑問道:

    “如果兇手殺了閣老只為取回殺害風(fēng)月寺方丈的罪證,那這把紅梅骨傘怎么還會留在廂房中?”

    連映雪靜靜道:

    “依我料想,兇手正在四處翻找雨傘時,不料想一只猴兒與他纏擾上了,所以他一時無法取回這傘。雖說這猴兒不能持刀殺人,卻恐怕兇手退出廂房時,猴兒無意中將門閂從里頭拴上了。

    是而第二日早上,慧明帶風(fēng)月寺諸僧侶破門而入時,密室中只剩下閣老的尸首與持刀的猴兒,也正因如此,當(dāng)日兇手一時闖不進密室,所以不曾拿回梅花骨傘。”

    “想不到一只猴兒竟還有這樣的本事?”朱捕頭口吻頗有疑惑,連映雪聽了微微一笑道:

    “若姑蘇捕頭以為猴兒能持刀殺人,為何上門閂這樣的小事反而作不得了?更何況這猴原是方丈從耍猴人那買下的,平素想必能作些雜耍,又加上本具靈性,興許是故意鎖上門也未可知?!?/br>
    朱捕頭被連映雪嘲諷,不由微微耳赤,卻還服氣道:“依公子所言,倒有些道理。”

    連映雪繼續(xù)道:

    “日后這兇徒未必不謀劃著取回這把紅梅骨傘,只是朝廷命官被殺,震驚官府,廂房門上又封存官府印記,他不敢鋌而走險,所以一直隱忍不發(fā),想必他籌劃著等風(fēng)聲一過,就將這傘取回,毀尸滅跡?!?/br>
    連映雪一番話,已將當(dāng)日閣老之死還原得清清楚楚,那鄉(xiāng)下老嫗一聽方丈死了,不由嘆氣道:“方丈做盡善事,普渡眾生,怎么會有人下得了狠手呢?”

    慧明聽到這句,忍不住落下淚來,鄒云看他如此,知道他的師傅就同自己的父親是一樣的,鄒云經(jīng)喪父之痛,自然曉得慧明的難過,不禁輕聲安慰道:

    “你別哭了,我?guī)煾狄欢〞槌鰞词郑€你一個公道的,”

    說著鄒云看向連映雪,仿佛同仇敵愷般道:“師傅你別賣關(guān)子了,官府捕頭在這,你快說兇手是誰,讓朱捕頭拖到菜市口砍了他腦袋?!?/br>
    連映雪看著鄒云,嘆氣道:

    “凡事有緣由,你只知以血債血還,也不知什么時候能改了這毛病?!?/br>
    鄒云知連映雪所指,不由低下頭去,連映雪看向滿室眾人,輕聲問道:

    “月余前,除了閣老被殺,我還聽聞陳老伯也病了。可昨日我替老伯診過脈了,強健無礙,不知老伯為何臥床不起呢?”

    陳老伯汗如漿出,強撐道:“老漢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只是全身酸軟,下不來床,興許是人老了,筋骨也跟著老了。”

    連映雪點點頭,道:

    “那可否勞煩陳老伯取下覆額的頭巾呢?”

    陳老伯面色一白,身子坐在席上微微顫動,陳小哥見了不由著急道:“爹你是不是身上哪里不舒服?我這就給你喊大夫去!”

    陳小哥方要起身,連映雪卻冷冷勸道:

    “陳小哥不必忙了,老伯不是得了病,他臥床不出,恐怕是怕別人看出他額頭上被猴兒抓壞的傷口罷?我說得對不對呢,陳老伯?”

    連映雪此語一出,眾人目光皆聚在了陳老伯身上。

    ☆、驛使斷魂

    這一霎滿室靜得可怕,朱捕頭上前去,一下扯開了陳老伯頭上的覆額,只見爪痕赦然,新疤方褪,不由驚詫道:

    “竟然是你!”

    陳小哥斷不敢相信,跪到陳老伯急道:“爹你快說句話呀,人不是你殺的!”

    陳老伯走投無路,臉色凝重,仿佛垂死掙扎般顫聲道:“就算老兒我額上被猴兒抓傷,誰能說我殺了方丈,誰能說我殺了閣老,難道憑著一把梅花傘上幾片血梅花,官府就能治老兒我的罪嗎?”

    連映雪低眉斂容,眼神中有莫名哀憐,嘆氣道:

    “你說的倒也不錯,但如果——官府在你家的井里尋出方丈的尸首呢?”

    陳老伯目光灰敗,頓時頹然下去,連映雪道:

    “閣老月余前被害,你月余前臥病;方丈半年前云游,你家枯井半年前被人填了,紈素姑娘又是半年前將紅梅紙傘落在家里,種種巧合難道不惹人心疑嗎?更何況陳小哥也說在井臺有血跡,雖然你推脫到粗蠻的過路商旅身上,可那不過是你編的謊話,想來,方丈就是在你家小院被害的罷?”

    朱捕頭聽到此,向門外的幾個帶刀捕頭揚聲道:

    “你們也聽清了吧,還不快去姑蘇驛的井臺看個究竟?”

    那幾個捕頭得令,迅疾離去。

    紈素萬沒料到自己的父親是殺人兇手,臉色戚然,花容黯淡,南宮瑜見她如此,十分憐惜,嘆氣道:

    “錢財金銀,我不會虧待你們陳家,為何還要意氣殺人?”

    陳老伯面色慘白,垂頭不語,陳小哥不敢相信,急道:“我爹和方丈無冤無仇,怎么會殺人呢?”

    “你爹和風(fēng)月寺主持的恩怨由來已久,紈素并非你的親meimei,她其實是這風(fēng)月寺方丈的——外孫女?!?/br>
    連映雪一語道破,眾人又吃了一驚,那鄉(xiāng)下老嫗這才曉得為何這個書生要留她了,老嫗嘆著氣道:“這個后生說的都是實話。陳阿伯,我剛才看你眼熟,沒想到當(dāng)年的陳驛丁就是你,十年了,你也老了,我看你生得面善,怎么干出這么多狠事了?”

    老嫗端詳著看了紈素一眼,道:“原來你就是那女娃,難怪長得這樣齊整,這樣仔細認認,你面龐長得像你的娘親,眼睛像你的爹爹,可憐你的父母,不提了,不提了,孩兒,當(dāng)年陳驛丁沒讓你和外公相認,到底把你送到哪去了?”

    紈素臉色已變,輕咬貝齒,道:“他把我賣進了妓……”

    “妓館勾欄”這樣的字眼終究沒有說出口,紈素姑娘雙眼一霎含著淚,垂下頭去,不愿再說半個字,老嫗猛的會過意來,沒想到當(dāng)年冰雪可愛的女娃被人賣進了青樓,她頓時又愧又悔道:“造孽啊,都怪老身當(dāng)年信錯了人!哪怕老身再等幾日,等到方丈回來……”老嫗不敢想下去,直恨道:“都是老身害了你,我怎么對得起你的父母!等我一把老骨頭死了,我還有什么臉去見你九泉下的父母啊。”

    老嫗又恨又悔,抹著淚又將當(dāng)年如何送年幼的紈素進姑蘇城,如何托付給陳驛丁,如何半年前女兒出嫁她又進了趟城見了方丈的話說了一遍。到最后老嫗已話頭哽咽,只雙手拍膝,悔不當(dāng)初。

    紈素被勾起傷痛心事,五內(nèi)翻騰,氣息已亂,雖著力隱忍著,可眼前還是禁不住一黑,昏倒在了南宮瑜懷里,只見她臉色昏沉,雙目緊閉,如垂死的雀鳥。

    南宮瑜又驚又怕,攔腰抱起紈素就要奔去尋大夫,只是忽而立在廊下,緩緩背過身來時,目光一霎凌厲地望向陳家父子,怒極了,語氣驟冷,吩咐道:

    “朱捕頭,不用我開口,你也曉得該如何處置了罷?”

    那一霎南宮瑜懷抱紈素逆光而立,面目有如地獄閻羅,朱捕頭在姑蘇十年,頭一遭見這個素來溫文如玉的南宮公子如此震怒,后背不由一凜,答道:“公子放心,我曉得!”

    “你曉得就好!”南宮瑜一霎口吻中似有暖意,卻令人遍體生寒。

    南宮瑜抱著紈素急急離去,一眾南宮家仆奴婢亦紛紛跟去,朱捕頭嘆聲氣,半開刀鞘,起身道:

    “陳老伯,殺人償命,你莫怪我未等秋后就先送你一程了!”

    原本坐在前頭的周驛使連忙退在一旁,陳小哥眼看自己父親命懸一線,慌亂攔在陳老伯前頭,不停磕著頭哀求道:“朱捕頭饒命!朱捕頭饒命!您要殺先殺我!求您放過我爹,我爹他老了,也活不長了,您就放了他罷!”

    咚咚的磕頭聲已令人不忍,更何況轉(zhuǎn)眼間,陳小哥額上已血rou模糊,將那席上染得紅漬漬的,朱捕頭雖心上一軟,可于公于私,他都沒理由手下留情,他橫著刀鞘用力撥開陳小哥,一霎刀光出鞘,就要劈向簌簌發(fā)抖的陳老伯,這千鈞一發(fā)之際,連映雪卻忽而沉聲道:

    “朱捕頭且慢。”

    朱捕頭一時不解,刀未落下來,卻冷聲道:“公子大概是想發(fā)慈悲罷?可惜這人多行不義,他的性命留不得!”

    鄒云見師傅竟同情起一個殺了慧明師傅的兇手,不由也怨恨道:“師傅你何必攔著,這人手上兩條人命,一刀砍死已經(jīng)是便宜他了?!?/br>
    連映雪站起身來,道:

    “他是該死,但還有個人更該死?!?/br>
    連映雪目光如矩,話語卻愈發(fā)輕柔道:“陳老伯當(dāng)年為醫(yī)治陳小哥舉了債,我料想他原本收留紈素姑娘本是好意,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一個愛子深切的人,怎么可能忍心將別人家的孩童賣到勾欄那種地方去?”

    連映雪的話雖有三分道理,可朱捕頭卻冷聲道:“人走投無路,易子而食都是有的,更何況是賣了不相干的人,活了自己的孩子呢?且這陳驛丁斷非好人,他殺了方丈,又殺了陳閣老,難道不都是你自己推斷的事實?”

    連映雪低下頭去,道:

    “有些事確實是他做的,但他,或許當(dāng)年有苦衷,只是越陷越深,不能自拔罷了?!?/br>
    “師傅你何必為這種人說好話,人是他殺的,他就該償命!”鄒云義憤,連映雪卻嘆了口氣道:

    “你若不懂人心復(fù)雜,有時賽蜜,有時勝毒,又怎能琢磨得透凡事會有個黑白真假?”

    鄒云愈發(fā)如墜云端,連映雪道:

    “我問你,陳老伯,你當(dāng)年為陳小哥治病,債主是誰?紈素姑娘當(dāng)真是你推她進火坑的?若真是如此,你何必留著她的一把紙傘保管在身邊,你憐惜紈素之心,恐怕不比她的親生父母少半分,我說的可對?”

    陳老伯老淚縱橫,只道:“后生你不用多說了,人是我殺的,我手上沾了人命,死了也是活該。”

    “閣老是你殺的本不錯,可我從未說方丈也是你殺的?!边B映雪一語,更令朱捕頭驚詫,道:

    “你這又是什么說法?如果不是他殺的,他何必掩蓋罪證,為了一把紙傘去殺閣老?”

    “他不過是被人威逼利誘罷了,真正的兇徒,藏在這梅花骨傘的詩上?!边B映雪輕聲念道:“粉蝶如知合斷魂,香杳難隨驛使聞。若不是那梅花無蕊,我斷未注意到這詩,更不會想到,方丈臨死前抹的血梅花,正落在這四個字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