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敢來勸陳西安，因?yàn)橐恢睂Σ黄鹚?，面對他沒底氣，也知道他做決定都很堅(jiān)定，想的都很清楚，旁人難以動搖，他們希望是錢心一沒想清楚。

    不過在他們密謀去找錢心一談話之前，陳西安先敲開了兩人故意躲在屋里的門。

    他泡了壺特級的正山小種，往二老面前一人放了一杯，笑著說：“昨天沒睡好吧，有話就說，說完了正好去補(bǔ)覺?！?/br>
    習(xí)涓被那聲細(xì)細(xì)的瓷磕玻璃聲弄的十分心慌，眼圈瞬間就紅了：“你……為什么會這樣啊？是，我跟你爸的錯嗎？”

    “媽，說什么呢，”陳西安往她那邊坐了一點(diǎn)，“我喜歡他又不是錯?！?/br>
    習(xí)涓眼淚開始往下淌：“我說什么都沒用了是吧，老陳怎么辦哪？我想讓他聽我的，不要跟小錢那孩子在一起。”

    陳海樓摟住她哄了哄，他們就是這樣，吵起來離奇，好起來也不需要理。陳海樓對這個兒子也很是沒辦法：“喜歡總要有個道理吧，你的道理是什么？”

    “赫斌出事那年，你們基地正在進(jìn)行試驗(yàn)，我的電話打不進(jìn)去，再收到你們的來電，我都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上課兩個多月了。赫斌這個名字，你們是不是沒什么印象了？”

    其實(shí)還有，因?yàn)檫@個姓很少見，記憶里剩的也不多，知道他的陳西安曾經(jīng)的好朋友，和他之間也有些誤會，但那些事都過去了，而且陳西安也沒什么異常。

    “我有，我做了六年的噩夢，每天都夢見他從樓上掉下去，我不敢上屋頂，我做不了好項(xiàng)目，我只能在八局混日子，我本來都看見自己這懦弱失敗的一生了，是心一叫醒了我?！?/br>
    習(xí)涓泣不成聲，她和丈夫都忽略了兒子青春期的創(chuàng)傷。

    陳西安：“錢心一是個值得喜歡的人，這就是我的道理。”

    習(xí)涓哭的含糊不清：“那我的孫子怎么辦??？”

    陳西安只能賣了劉易陽：“媽，心一的母親和你的損失一樣大，沒有兒子我和他也很遺憾，不過他有個五歲的小弟弟，長的特別可愛，你會喜歡他的。”

    第53章

    不被父母祝福的感情很痛苦，錢心一從酒后就化身話嘮的王一峰那里聽過一百遍。

    王總清醒的時候嫌他媳婦這里啰嗦哪里八卦，可一旦喝醉就成了癡情好老公，說他媳婦跟著他多不容易，說這些年自己虧欠她多少。

    他們聽著確實(shí)挺不容易的，戀愛那會兒王一峰窮就算了，問題是小地方講究輩分，王一峰的大姐和蔣一蕓的表叔是一對，他們不僅沾親帶故還隔著輩分，眉來眼去了十幾年，被一個跟近親結(jié)婚無關(guān)的輩分給攔住了。

    聽王一峰說，當(dāng)年蔣一蕓狠下心跟他去領(lǐng)證，娘家好面子補(bǔ)貼的200塊嫁妝，次天就來就要回去了，村里人也全把他們當(dāng)笑話看，這才辭了國企鍋爐房的鐵飯碗出來闖蕩。

    父母之恩，大于天地，天地都不同意，誰心里好受得了。

    錢心一有心理準(zhǔn)備，會面臨一個艱難的長期抗戰(zhàn)，可是他沒想到會這么尷尬，奇特的是尷尬的還生不起氣來……或許是陳西安的爸媽本來就屬于少數(shù)那種人，比較與眾不同。

    錢心一忐忑的敲開陳西安的家門，開門的是習(xí)涓，兩人一照面，目光各自躲閃又撞上，錢心一叫了聲阿姨，被眼睛紅腫的習(xí)涓側(cè)開身子請了進(jìn)來。

    她是個有教養(yǎng)而心軟的女人，半輩子在學(xué)習(xí)半輩子做科研，人性其實(shí)很純粹，摔門這種刻薄的事她做不來，回到沙發(fā)上坐下，也不知道跟錢心一說什么。

    錢心一把裝著麻花的鐵盒子放在茶幾上，目光溜了溜，發(fā)現(xiàn)他爸在書房，而陳西安剛好從廚房里探出頭來，一見是他眼睛就彎了，笑的是尋常模樣。

    臉上沒淤青，情緒也自然，看起來沒挨打，也沒受到逼供，錢心一松了口氣，揮了揮手讓他去忙，陳西安于是又縮了回去。

    從昨天到現(xiàn)在，他沒有手機(jī)也沒有網(wǎng)絡(luò)，也不抓心撓肺的試圖聯(lián)系錢心一，只在家里少食多餐的伺候爹媽，二位想吃什么就做什么，然而機(jī)會難得，他爸媽卻不太有胃口，只是看著他那個悠閑的樣子，心里更加烏云密布——他這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

    沒有預(yù)想中的質(zhì)問和惡語相向，習(xí)涓的臉色和紅眼圈甚至讓他覺得不忍心，錢心一干坐著沉默，心里怪自己腿長：讓你要來！

    陳西安和他爸兩人像約好了一樣，誰也不來客廳，錢心一和他的丈母娘無言以對了十多分鐘，習(xí)涓率先打破了沉默。

    “小錢，阿姨很喜歡你，”她說著說著聲音就變了腔調(diào)，眼淚也被催了下來：“我問過了，是陳西安追求的你，阿姨沒有資格怪你，可我心里向著他，我控制不了……對不起，我現(xiàn)在不想見你，你讓我習(xí)慣一陣子好不好？”

    她連重話都沒說過，錢心一其實(shí)覺得沒什么，但是一陣子是多久呢？

    如果這是工作，他不確認(rèn)到秒就不會罷手，可惜這是人情，錢心一看她哭的又抱歉又傷心，登時潰不成兵，一連抽了5張紙給她：“好好好，我馬上就走，你先別哭?！?/br>
    習(xí)涓接過紙捂住臉，哽咽道：“謝謝小錢，阿姨適、適應(yīng)能力挺快的?！?/br>
    錢心一這回不能拿對付徒弟那套“咱慢慢來不著急”來了，只能尷尬又哭笑不得的應(yīng)了一聲，起身準(zhǔn)備走了。

    陳西安穿著拖鞋追了出來，光天化日的在樓道里摟著他接了個吻，錢心一一邊陶醉一邊戒備，在樓梯里響起腳步聲的時候要將他的舌頭推出去，被陳西安吮著舌尖咬了一下，霎時麻中帶痛，他呸了一聲，含糊不清的不知道吐了幾點(diǎn)口水到對象的嘴里，揪著他的頭發(fā)把人拉開了。

    “瘋了你！”再親下去要起反應(yīng)了。

    陳西安挑著他的下巴轉(zhuǎn)他的臉，佯裝左看右看：“檢查一下氣滿不滿，滿了及時放?！?/br>
    “神經(jīng)病！”錢心一拍開他的手：“哪來的氣！你媽都求我了，真是折壽?！?/br>
    陳西安捏捏他的耳朵：“她忘性跟你一樣大，難受不了多久，不要緊?！?/br>
    “你不懂，”錢心一把手一揮：“蒼天饒過誰，等我媽來求你的時候你就明白了，你媽說的沒錯，她需要時間習(xí)慣，我也需要適應(yīng)適應(yīng)?！?/br>
    陳西安替他攏了攏大衣領(lǐng)口：“好好適應(yīng)，別總下面吃，我爸媽還要呆幾天，走了我回去給你做發(fā)泡劑吃，起駕吧皇上?！?/br>
    錢心一自己“喳”了一聲，把手抄進(jìn)口袋里走了。

    ——

    不下面還真不知道吃什么，熱鬧過了之后，一個人吃飯就特別沒意思。錢心一在家隔絕了兩天，無聊到開始背英語單詞。

    陳西安兩邊都散了一堆書，錢心一亂翻一通，發(fā)現(xiàn)一本雞湯都沒有，要么偏哲學(xué)，要么是建筑，他撿了本帶插圖的中國古代建筑格局，看完那些巧奪天工的榫卯結(jié)構(gòu)以后，愈發(fā)覺得當(dāng)代的建筑呆板。

    在他快要長草的時候，他接到了他小弟弟的電話，劉易陽在電話那邊哭的中氣十足，他從來都像蚊子似的，這狀況實(shí)在不正常。

    錢心一問了兩遍只得到了哭的答復(fù)，于是擰著眉毛從沙發(fā)里坐了起來：“劉易陽，你哭什么？”

    可能是他語氣太嚴(yán)肅了，劉易陽嚇的打了個嗝，還在隱瞞：“大哥我想你，你來看看我好不好？”

    “想屁！”錢心一罵道：“我給你一分鐘，你不說我就掛了，然后你就不用給我打了?！?/br>
    劉易陽努力的忍著淚嗝，欲言又止的說：“我……那個，毛筆老師他……他老摸我，小雞雞，還……還把舌頭伸到我、我嘴巴里，大哥我害怕?！?/br>
    錢心一一聽怒從心起，聲音猛的一抬：“你說誰摸你小雞雞！”

    劉易陽“哇”一下嚎了起來，嚇的語無倫次：“沒……沒誰。”

    錢心一耳膜轟鳴，聽他哭的聲嘶力竭，連忙把聲音軟下來，學(xué)陳西安那種傻樣子哄他：“好了……寶、寶貝，咱先不哭，把事說清楚，也別一直打嗝，好不好？”

    劉易陽嚎的更加賣力了，孩子就是這樣，越哄越委屈。

    錢心一被他吵的受不了，把手機(jī)拉開了10多公分，等劉易陽開始打嗝了才又貼回去：“哭好了？說事好不好，大哥很忙的?！?/br>
    劉易陽頻率很高的吸著鼻子，用鼻音嗯了一聲。

    錢心一覺得很惱火：“毛筆老師是誰？”

    劉易陽估計(jì)沒理解他的問題：“就是……教寫毛筆字的老師啊?！?/br>
    錢心一心想我這還問你？嘴上又耐著性子解釋：“他叫什么？男的女的？多大年紀(jì)了？除了你還有別的學(xué)生吧，他還摸誰了？”

    劉易陽答的磕磕巴巴：“姓王，叫，叫三個金堆起來那個字，男的，年紀(jì)啊，頭發(fā)都白了，應(yīng)該五十幾了……吧。我們班花也是他的學(xué)生，但是我們上一對一的課，我不知道他……摸沒摸別個同學(xué)?！?/br>
    錢心一默念“他還是個孩子他才5歲”，邊艱難的整理著信息：“除了摸你親你，他還對你干了什么？媽知不知道？你爸呢？”

    劉易陽支支吾吾：“沒有，他、他不許我告訴家長，說、說會掐掉我的小雞雞,大哥，我屁股好疼啊。”

    已經(jīng)誤入歧途的大哥瞬間就瘋了：“你等等！屁股疼？屁股怎么會疼？”

    劉易陽被他嚇的聲音又小了兩分：“就就就……就三金掐的啊。”

    錢心一恨不得打死他：“劉易陽，你是不是豬腦子吃多了？他不許你告訴你就不告訴，他讓你去……算了不說了，你給我打電話是什么意思？”

    劉易陽癟著嘴囁嚅道：“不知道，大哥，我就是害怕。”

    錢心一笑了一聲：“我知道你害怕了，然后呢？”

    劉易陽哀求道：“你來一下好不好？”

    錢心一把氣嘆的十分莫名其妙，先不說他只是一把遠(yuǎn)水，就說他們這八百年不見一次的關(guān)系，劉易陽卻來找他求救，也是挺奇妙的。他說：“你應(yīng)該跟你爸媽說？說了問題就解決了?！?/br>
    劉易陽弱氣的哭起來：“不敢說，我害怕，我怕老師報復(fù)我……大哥我還在補(bǔ)習(xí)班的廁所?！?/br>
    錢心一按著眉心掀開毯子：“行了蹲著吧，等我給你打電話?！?/br>
    劉易陽乖巧的說：“謝謝大哥，mua?！?/br>
    錢心一空手走的，他沒準(zhǔn)備在b市長待，不過走前他在家里留了張字條，以防陳西安忽然過來找不到他。

    不過他低估了猥褻劉易陽的這個毛筆老師，那是個慣犯，基本能做到雁過不留痕，為了揪出這猥瑣男，他在b市一直待到了大年初四。

    第54章

    劉易陽趴在樓梯間的窗戶前，看雪花在寒風(fēng)里急旋，大雪來的毫無預(yù)兆，天色也昏了，而他等的人還沒來。

    醫(yī)院最近病人多，陪護(hù)緊俏，他來這里學(xué)毛筆字，一方面也是因?yàn)樗鹠ama打算在年前多掙點(diǎn)外快，她下了班會順路過來接他回去，每次都對這個老師感激不盡。

    這個叫王鑫的男人會面帶微笑的收下感謝，然后在他們獨(dú)處的時候用一種非常奇怪的眼神看他。劉易陽討厭他，但是也很怕他。

    “陽陽，你怎么又跑到這來了？這里多冷，回屋里等吧，再過半個小時你mama就下班了?！?/br>
    明明是道挺溫和的聲音，劉易陽愣是哆嗦了一下，他扒著窗框回過頭，從走道里拐出來的男人四十多歲，身高中等身形消瘦，帶著副金絲邊框的眼鏡，看起來頗有幾分學(xué)者氣息。

    人是視覺動物，這種本能在嬰兒期就能窺出蹤跡，在他對自己做這些奇怪的事之前，劉易陽也以為他是個很有學(xué)問的人，聽話的對他非常尊敬。

    現(xiàn)在這種尊敬毀了，只剩下不想暴露的畏懼。

    劉易陽不擅長撒謊，目光游移到電梯門口，盯著底下那條縫小聲的說：“屋里熱，我覺得很悶。”

    他的毛筆老師王鑫笑了笑，過來準(zhǔn)備牽他：“暖氣開大了是嗎，關(guān)小一點(diǎn)就不會熱了，你站在這里會感冒的，來，跟老師回去?！?/br>
    劉易陽往樓梯間挪了挪，又怕他過來又不敢正眼看他，急中生智道：“我、我不想進(jìn)去，屋里有股臭味，我覺得喘不過氣?！?/br>
    王鑫細(xì)微的擰起眉想了想，隨即笑道：“那是榴蓮的味道，榴蓮是營養(yǎng)非常豐富的水果，小孩子不可以挑食哦?！?/br>
    劉易陽繃著身子盯著他的腳，跟著小幅度的往樓梯里退，要不是因?yàn)閮和煨岳飳蠋煹哪屈c(diǎn)畏懼，他鐵定撒腿就跑了。

    王鑫的眼神逐漸陰郁起來，這樣他還看不出孩子的抵觸那就枉為成人了，或許是因?yàn)榉床畲螅刮牡娜顺料履槺缺┰甑娜烁膳?。他不緊不慢的朝劉易陽逼過去，盯著他的眼神如同看著掙脫不掉的獵物。

    “陽陽不乖，老師要生氣了啊?！?/br>
    劉易陽真就不敢動了，他還太小，區(qū)區(qū)一個業(yè)余愛好老師對他來說都是權(quán)威。他把自己貼在墻上，用力的恨不得鉆進(jìn)去，王鑫將手按在他頭上的時候他忽然就崩潰了，他特別突兀的叫了一聲。

    然而預(yù)料中的拉扯沒有出現(xiàn)，倒是王鑫跟他二人轉(zhuǎn)似的也痛呼一聲，撲過來肚子撞在他鼻子上，壓得他鼻酸的眼淚直沖眼眶。

    劉易陽連忙伸手去推他，才碰到他的羊毛衫手心就空了，王鑫忽然朝后倒去，劉易陽在他揚(yáng)起來的胳膊空隙里看到了半個雪人，那是他滿身披雪的大哥。

    他雖然人秀氣，但其實(shí)不太愛哭，不過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在錢心一面前就總是哭的肆無忌憚，或許鄉(xiāng)下那頓麻辣燙，他跟人聊天的模樣溫柔，又或許是他牽過自己的掌心暖熱，這個總是一邊皺著眉一邊滿足他小要求的男人讓他覺得安全。

    劉易陽用兩只手蒙著眼睛，轉(zhuǎn)過身去對著墻壁開始哭。

    另一邊王鑫撲在樓梯上，摔的不巧牙齒磕在了踏步邊上，一陣透心涼的劇痛過后嘴里就麻了，他呵著氣緩解痛覺，抬手一摸便是一手的血，血里還有一塊牙白，他用舌頭舔了舔門牙，發(fā)現(xiàn)靠左那邊的門開了。

    他氣的太陽xue狂跳，爬著坐起來盯向錢心一，含糊不清的吼道：“瘋子吧你，你誰?。扛墒裁窗。课摇乙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