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jié)
賀蓮房關(guān)切地問道:“徽音,你可還好?可有按時(shí)服用我命人送來的藥丸?” 雖然陳太醫(yī)口口聲聲說決不為燕徽音看診,但他仍然與陸mama一起做出了能潤肺止咳、靜氣凝神的藥丸。 聞言,燕徽音投以感激的眼神:“勞你費(fèi)心了,蓮房,多謝你送來的藥,否則……我怕是連話都說不好了?!闭f完,又開始劇烈咳嗽起來,咳了沒幾下,他連忙抓起白色的帕子捂住口鼻,再松開時(shí),賀蓮房驚見其一片殷紅! 陳太醫(yī)說,若是燕徽音開始咳血,那便是離死不遠(yuǎn)了! 他們二人雖是萍水相逢,但卻是君子之交,見面次數(shù)雖不多,卻都將對方當(dāng)做知己好友。 青奴連忙捧來清水讓燕徽音漱口,她面色凄苦,望著燕徽音的眼底淚光閃爍,卻一語不發(fā),安安靜靜地候著。 “蓮房,我一生孤單,無親無友,幸而臨死前,還能與你相逢,也不算枉活這一世?!彼戎M量將話語說得完整。“如今燕家人口凋零,我、我若撒手人寰,于蓮生,卻是不能舍得,他是我一生摯愛,我與他……我與他……一生以禮相待,最親近,也不過牽手,蓮生秉性溫純,又天真良善,若是沒我護(hù)著,怕是難以活命。如今我快要死啦,蓮房,你可否答應(yīng)我,在我死后,多多照拂他一二?” “朋友之間,哪里需要如此客氣?”賀蓮房輕聲道,看著燕徽音渴求的眼神,給了他承諾:“但凡我不死,便不會讓蓮生受到委屈?!?/br> 有了她的承諾,燕徽音便放心了。他并不想以朋友的身份去麻煩賀蓮房,可除了賀蓮房,他能將蓮生托付給誰呢? 一直隱忍眼淚的青奴終于忍不住了:“公子!公子你還要傻到什么時(shí)候?那蓮生不過是個(gè)白眼狼,他哪里值得公子您待他這樣好?!您把心都挖給了他,他也仍舊想著另外一個(gè)人!”說著,她撲簌簌落下淚來,扭頭看向賀蓮房。“王妃!您可曾見過如我家公子這般癡情之人?怕蓮生不喜,十幾年也不曾碰過他一根手指頭!如今我家公子快要死了,那蓮生……甚至連看他一眼都不愿,仍舊待在自己的院子里頭,如此狠心之人……公子你到底喜愛他什么?!” 說罷,她竟痛哭失聲。 青奴是燕徽音的貼身丫鬟,據(jù)說是從小便伺候著他的,兩人情同兄妹,由于燕徽音身體不好,所以青奴一直未嫁,就留在府中伺候,燕徽音為蓮生付出的,她都一一看在眼里。她本就覺得那蓮生出身低微,身份下賤,配不上自家天神般的公子,如今蓮生心狠若此,她更是恨毒了對方,若不是怕燕徽音傷心,她恨不得將對方千刀萬剮,五馬分尸! 第181章 廿年癡心,生死兩空 “好了,青奴,莫要再哭了,我已是行將就木之人,你便給我留一些念想罷。”燕徽音輕聲說,嘴角隱隱有殷紅血絲滲出。 青奴哪里止得住眼淚,她已經(jīng)忍耐的太久太久,“奴婢是給公子留了念想了,可蓮生不留,又有何用?公子天人之姿,什么樣的佳人找不到,偏偏、偏偏就——” 燕徽音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而后又咳嗽起來,他咳的實(shí)在是太厲害了,看得賀蓮房都為之揪心。然而他卻毫不在乎自己所受到的傷痛折磨,一雙烏黑真誠的眼睛定央央地凝視著賀蓮房:“蓮房,你若應(yīng)了我,可一定要做到呀!” “你放心,既然答應(yīng)了你,我便會竭盡我所能,護(hù)著蓮生的。” 燕徽音這才放心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片刻后,他略一沉吟,便命青奴將房內(nèi)所有人等都撤出去,只留下賀蓮房一人。天璇搖光本不樂意,可賀蓮房堅(jiān)持,她們也只能聽令守在門外。 待到房內(nèi)只剩下他們二人,燕徽音才對著賀蓮房招了招手:“蓮房,你靠我近些。” 賀蓮房依言走過去,在離燕徽音三步之遙停下,站定。與他靠得近了,便愈發(fā)將他的憔悴和蒼白瞧的清楚。他看起來形容枯槁,眼里一點(diǎn)光芒都沒有,顯然已是視死如歸?!盎找?,你知道的,若是你肯讓陳老為你醫(yī)治,即便不能痊愈,可再活些時(shí)日,也是不難?!?/br> “不了,蓮房,不了?!毖嗷找袈冻鑫⑿??!拔乙呀?jīng)活得夠久了,我累啦?!?/br> 尾音輕飄飄的,仿佛他已然非塵世中人。賀蓮房驀地感覺一陣心酸,她的眼眶發(fā)熱,心知燕徽音是早已失去活下去的希望了。 “明知自己要死,又何必再去爭那朝夕呢?”燕徽音低低地笑,這笑聲里又夾雜著咳聲,一時(shí)間,賀蓮房只覺得心底難受的要命?!吧彿浚矣行┦?,未曾與你說過,我懇請你諒解我。不說,并非因?yàn)槲也话涯惝?dāng)做朋友,而是因?yàn)槲摇艺f不出口。蓮房,我有個(gè)不情之請,你可否愿意再答應(yīng)我?在我死的時(shí)候,你陪著我,可好?” 他抬起黑漆漆的眼睛望著她,有那么一瞬間,他的眼神像是一個(gè)迷路的稚童,濕漉漉的,帶著不安與膽怯:“蓮生不理我啦,他不會再來見我了,你陪著我,叫我不要一個(gè)人孤零零的死去,你說好不好?” “……你我有緣,我不會棄你于不顧的?!?/br> 燕徽音的笑容突然明亮起來,可這種明亮讓賀蓮房心酸不已。 “對了,我這里……咳咳、咳咳……”他一邊劇烈咳嗽,一邊自手邊取出一本賬冊來。“這里,是我標(biāo)識的,這陣子糧食布匹等物需求的進(jìn)賬,不僅是燕家的,咳咳,還有咳咳……還有其他商家,我想,對你可能會有用處。” “你的身體都這樣了,怎么還——” “總是讓你幫我,對你的事情,我卻沒能起到作用,我心中有愧。反正我也要死了,便在死前,能為你做點(diǎn)什么,也是好的?!毖嗷找粜σ饕鞯赝!拔疫@一生,也有個(gè)朋友,能陪我走完最后一程,我已心滿意足了?!?/br> 賀蓮房看著他,眼里透出無盡的憐惜。她張了張嘴,半晌,卻沒能說出什么。 能撐這么久,與她說這些話,燕徽音已用盡了所有精力。賀蓮房喚來了青奴伺候,燕徽音很快就陷入沉沉夢鄉(xiāng),賀蓮房看著他沉睡的面容,心底說不上是什么滋味。她將燕徽音視為朋友,可朋友之間,有些事情也需要彼此保留。燕徽音心底壓了太多太多的負(fù)擔(dān),是這些負(fù)擔(dān)將他徹底壓垮的。他今日便是不死,也活不了多久了。心力交瘁,孤單冷清,無親無故,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一直活下去? 她有疼愛她的長輩,寵愛她的兄長,尊敬她的弟妹,以及深愛她的丈夫……可以說,賀蓮房的人生已經(jīng)圓滿了,只要能夠徹底保住賀藍(lán)兩家,她這一生就都不會再有遺憾。 而燕徽音,什么都沒有。即使坐擁天下財(cái)富,他也仍然是這世上最寂寞的人。 他的親人早早離開了他,唯一的jiejie,也下落不明,尸骨無存,留在他身邊的愛人,心卻不在。 賀蓮房閉上眼睛,輕輕舒了口氣。她只見過蓮生一面,可就那一面看來,蓮生不似對燕徽音毫無感情。那么,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才會讓那個(gè)天真的男子不肯見他呢?青奴說,蓮生心底想著另外一個(gè)人,難道就是指那位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燕家小姐?可燕家小姐早就失蹤十幾年了,莫非蓮生到現(xiàn)在才知道不成?這未免也太荒謬了! 如果不是這樣,還能是什么原因?qū)е氯缃竦那闆r呢?賀蓮房想不出來,她靜靜地望了一眼已經(jīng)陷入沉睡的燕徽音,青奴將被子掖好,便守在了床邊,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燕徽音的呼吸非常輕,如果不是他的胸膛還在微微起伏,賀蓮房真要以為床上躺著的,已然是一具冰冷的尸身了。 “奴婢不敢閉眼。”青奴放低了聲音說,她仍然帶著哭腔,淚花在眼底打轉(zhuǎn),但她倔強(qiáng)的不許它們掉下來:“奴婢怕一閉眼,公子便再也不會醒來了。每當(dāng)聽不見公子的呼吸,奴婢便會將他喚醒,奴婢真怕……那一天來得太快。” 賀蓮房望著她。 “公子他……一生孤苦無依,老爺夫人去得早,他僅憑一己之力,撐起整個(gè)燕家,早年便耗盡了心血,后來蓮生出現(xiàn),他連笑都不會笑了。蓮生陪在他身邊,卻沒能給他絲毫幸??鞓贰!鼻嗯坪跸萑肓嘶貞浿?,她語氣清淡,自顧自地往下說,似乎并不在意賀蓮房聽沒聽。“奴婢曾經(jīng)出府,見過民間那些窮苦百姓。奴婢想,公子有什么不快活的呢?他有那么多的銀子,他富可敵國,就連皇家,都要對他忌憚一二,這樣的人物……想要什么得不到?!可奴婢瞧見,那碼頭上每日只有十二文工錢的挑夫,滿身泥濘的回到家中,他的妻子,為他端來一碗熱水,他的孩子,抱著他的腿喊爹,甚至他家中養(yǎng)的黃狗,都圍在他身邊?!?/br> “然后奴婢就明白了,有些東西,公子這輩子都沒有辦法得到。”青奴溫柔地注視著沉睡中的燕徽音?!巴蹂?,您瞧,我家公子生得多俊吶!便是比起青王殿下,也是不遑多讓的?!?/br> “可他不快活。他這輩子,都沒幾天快活日子?!?/br> “現(xiàn)在他就要走了,他走了,燕家怎么辦,奴婢……又該怎么辦呢?若是沒了公子,奴婢活著,又有什么意義?”青奴似是在自問。 “他……讓我照顧蓮生,也叫我為你尋戶好人家,讓你下半輩子有個(gè)依靠?!辟R蓮房輕聲說。“他說,他死了,你也就不必再為他如此擔(dān)憂,也就可以放心去過自己的安生日子了。” 青奴的眼淚止不住地朝下掉,“公子仍然想著蓮生,他這輩子都忘不掉蓮生!蓮生蓮生蓮生……他心中,就只有那個(gè)看都不看他一眼的蓮生。奴婢又能說什么好呢?公子他是個(gè)死心眼的,蓮生不過是個(gè)小倌兒,可這些年來,公子將他當(dāng)成珍寶般護(hù)著、供著……可他換回了什么?蓮生永遠(yuǎn)都不會感激他,喜歡他,蓮生心里,永遠(yuǎn)都想著另外那個(gè)人。奴婢在蓮生院子外頭跪了七天七夜,他都不肯出來見公子。公子已經(jīng)連路都走不了了,可是這么多年來,整整十七年、十七年呀!他甚至都不曾讓蓮生知道他已病入膏肓!” “為什么?到底是為什么?蓮生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公子如此?!” 對于燕徽音與蓮生之間的事情,因?yàn)樗麄兘允悄袃荷恚运龔牟煌哟y,這是對朋友的尊敬。可賀蓮房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世上竟還有燕徽音這般癡情之人?!八嫘南矚g蓮生,自然不會舍得讓其為他擔(dān)心。即使……蓮生永遠(yuǎn)都不可能擔(dān)心他?!币苍S是燕徽音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奢望,隱瞞自己的病情,除了不希望蓮生知曉外,也是希望蓮生能夠發(fā)覺,從而關(guān)心他、喜歡上他。 青奴搗住嘴,不敢哭出聲,生怕驚醒燕徽音。公子因?yàn)椴⊥蠢p身,十分淺眠,有時(shí)候疼得徹夜睡不著,像是今日這樣的熟睡,已經(jīng)很久沒出現(xiàn)了。也許是因?yàn)榍嗤蹂冢闹袌?zhí)念有了寄托,所以,也就放了心,不再屢屢驚醒了。 賀蓮房沉默地站在原地,看著青奴伏在床邊無聲痛哭,輕輕嘆了一聲,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因?yàn)檠嗷找舻氖虑?,賀蓮房心情一直十分低落,回府后也一直沒能緩過來,她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那種眼睜睜看著親人死去,卻無能為力的感覺,竟在燕徽音身上感受到了。 想到這里,她輕輕嘆了口氣。身后一雙手臂環(huán)來,下一秒她便從椅子上,坐到了某人結(jié)實(shí)的大腿上?!澳慊貋砝玻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