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節(jié)
“去見燕徽音了?”青王問。 賀蓮房嗯了一聲,神色低落:“他……快要死了?!?/br> “生死有命,你無法改變?!鼻嗤跷橇宋撬暮诎l(fā),握著她柔軟的小手,不是很高興她的注意力放在除他之外的另一個男子身上?!八揪蜎]多少時日好活,他自己也不想再活,你莫要傷心?!?/br> 賀蓮房又嘆了一聲,拿出那本賬冊,說是賬冊,其實(shí)上頭記錄的并非全是細(xì)目,而是燕徽音整理了數(shù)十日,近期來每一筆異向糧草布匹等的清單。上頭除了燕家之外,還包括了另外幾家大商?!斑@是他給我的,我瞧不大懂,只能看出其中每筆交易都有些奇怪,但卻不明白是為何。你應(yīng)該看得懂吧?” 青王接過賬冊翻了幾頁,神情凝重,他甚少露出這樣的表情,因?yàn)檫@說明事情很大:“我們一直認(rèn)為,聶無跡是勾結(jié)了朝中其他大臣募集的糧草等物,可若是……他沒有呢?從始至終,他都是走得光明正大的路子?” “這樣的話,誰也不會查到他頭上,最危險的方式,反而是最安全的?!闭?yàn)槭撬饺塑婈?duì),所以他們理所當(dāng)然地便認(rèn)為信陽候不敢大張旗鼓的采辦糧草等物,可若是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呢? “走正經(jīng)大商之路,每一筆都光明正大,反而最安全?!币?yàn)閿[在明面上的,基本上不會有人去查?!叭舨皇茄嗷找簦率俏覀冊俨橄氯?,也是一無所獲?!碑?dāng)真是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了。燕徽音不在局中,不清楚事情經(jīng)過,所以反而清楚明白。“我們應(yīng)該好好謝謝他才是。” 賀蓮房點(diǎn)了下頭:“我答應(yīng)他,在他走后,會替他照料那個叫蓮生的男子,也答應(yīng)他,會為他安頓好青奴,他似乎還有別的事情想要托付于我,可他在掙扎。” 聞言,青王微微瞇了瞇眼睛:“說到這個,我剛剛得到一個很有意思的消息?!?/br> “嗯?” “我命人查訪了燕家的事情,燕徽音姐弟倆神通廣大,能將過去抹滅干凈,可蓮生不能。你想不想聽?” “這不大好吧?”賀蓮房咋舌?!八墒俏覀兊呐笥眩覀冊趺茨苓@樣干涉朋友的*呢?” “那你不想知道?” “我……想?!?/br> 青王失笑,親了親她柔軟的唇瓣:“也不算是干涉*,畢竟他與你私交頗深,若是不確定他的安全性,我是無法放心的。”他抿嘴一笑,抱著賀蓮房道:“青衣衛(wèi)查訪到二十一年前……” “二十一年前?”賀蓮房失聲。“我今日聽青奴說,是十七年呀!” “燕徽音已經(jīng)足足有三十五歲了。” “哈?!”完全看不出來! “你以為,將燕家奠定為大頌朝第一皇商,區(qū)區(qū)幾年時間,夠用的么?即便是燕徽音這樣的天才,也必須穩(wěn)扎穩(wěn)打,一步一步來?!边@也是他為何不相信燕徽音的原因。畢竟燕徽音年紀(jì)這么大,而賀蓮房卻才二八年華。他們兩個,簡直就是忘年之交。見識過千帆的燕徽音,怎么那么巧,便對賀蓮房有好感呢?“青衣衛(wèi)找到了二十一年前,一家叫做楚然館的蜂窠老鴇。此人年輕之時,可謂是風(fēng)華絕代,后來年老色衰,便用畢生的繼續(xù),開了家蜂窠,蓮生正是她手中小倌兒之一。二十年前,朝廷還未命令禁止男風(fēng),不少有特殊癖好的人,便會選擇蜂窠里的小倌兒一夜春風(fēng)?!?/br> “我聽青奴說蓮生出身地下,身份卑賤,原以為他是平民之子,卻沒想到……”賀蓮房有些難以啟齒。 “那鴇母年輕時,因?yàn)樾宰泳?,不知吃過多少苦頭。臨到老來,便將這些手段都用在了她手下的人身上,蓮生容色平平,但勝在一雙眼睛會說話,所以也有不少人喜歡。其中……就包括燕徽音?!?/br> 賀蓮房被沖擊到了:“也就是說,他年輕時,便有龍陽之好?”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青衣衛(wèi)尋到那鴇母,也只得到這一丁點(diǎn)消息。燕徽音與蓮生春風(fēng)一度后,對他甚是著迷,好一陣子都朝楚然館大把大把的花銀子,年輕時的他,可謂是風(fēng)流至極,后來他喜新厭舊,玩膩了蓮生,蓮生癡心一片,便跑到燕府去找他,燕徽音避而不見,誰曾料想,卻被燕家小姐迎進(jìn)了府中。后來誰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那燕家小姐與燕徽音因?yàn)橐粋€蓮生,骨rou至親,反目成仇。都說燕家小姐憤然離家出走,但鴇母卻認(rèn)為,是燕徽音殺了她?!鼻嗤醯?cái)⒄f著,仿佛在講一個普普通通的故事。“那燕家小姐,據(jù)說是個溫柔良善的性子,燕徽音不著調(diào)的那幾年,燕家全靠她一人撐著。她失蹤后,燕徽音性情大變,再也不與蓮生親近,怕是感到愧疚了吧。他也終于變成如同燕家小姐那樣溫和謙恭的人,在他失去了這個jiejie之后?!?/br> 賀蓮房深深吐出一口氣:“他……他……怪不得、怪不得他那樣痛苦,口口聲聲,說著不想再活下去?!币?yàn)樽约耗晟佥p狂,害死親姐,這種痛苦,她無法相信。只因?yàn)榛貎号c潛兒的遭遇,上一世的她便恨不得化身做厲鬼報仇,那么,親手讓jiejie走上不歸路的燕徽音,又遭受著怎樣的折磨呢?“他有錯,他也……終于受到懲罰了。如今,燕小姐怕是已不在人世,而他喜歡的蓮生,也不肯原諒他,他真的受到懲罰了,也知錯了。”可一切都晚了。 青王淡淡道:“年少之時,難免犯糊涂。只是他應(yīng)該明白,已經(jīng)發(fā)生的,永遠(yuǎn)都不可能重來?!?/br> 賀蓮房緩緩地?fù)u著頭,內(nèi)心百味陳雜。 ********************************** 雖然知道燕徽音活不了多久了,可賀蓮房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那樣快。 三日后的夜里,青王府的大門被青奴敲開。她哭得撕心裂肺,求見賀蓮房,求著賀蓮房去見燕徽音。 賀蓮房在青王懷里驚醒,得知這個消息,匆忙更衣起身。她不睡了,青王又怎么可能睡得早,再說他也不可能放心讓她一個人去。 如今已是夏日,天亮的早,可東方卻只露出一片魚肚白,灰蒙蒙的天,并不是那么美好。 燕徽音躺在床上,此刻的他比三日前更加枯敗。就如同一枝被雨水凋零的花,孤零零的,他睜著無神的眼睛望著帳頂,嘴里呢喃著什么。賀蓮房靠近了,才聽清他說得是:“她怎么還不回來……她怎么還不回來。” 這個“她”,想必便是那位很可能早已死去的燕小姐了。當(dāng)年她不過豆蔻年華,一個柔弱女子,孤身離家,若說能平安活到今天……賀蓮房是肯定不相信的。燕小姐既與燕徽音是同胞姐弟,容貌必定相差不大,肯定也生得極美。美貌、孤身一人……她很有可能早就死了!而燕徽音口中呢喃的,怕也是早就明白這個事實(shí)了吧。 見賀蓮房來了,他灰敗的眼睛露出一絲光亮。他抓住賀蓮房的手,可力氣輕的很,賀蓮房只得反握住,低聲道:“我來啦,徽音,你莫要傷心?!?/br> “她不肯來見我,蓮生也不肯來見我……我什么都沒有了,我什么都沒有了……”燕徽音眼角怔怔落下淚來。他這一生,真可謂是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誰不對他忌憚三分,可他永遠(yuǎn)都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吧彿浚?、我什么都沒有了?!?/br> 他語氣凄涼,賀蓮房只覺眼眶酸澀,想要落淚。 “蓮房,我就要死啦,若、若是她回來了……你、你幫幫我,幫我照顧她,幫我照顧蓮生,今生我無法報答你,來世,我愿為你做牛做馬,用我的一切來回報你……咳……”他一說急了,便又咳嗽起來。 賀蓮房忙道:“我答應(yīng)你,若是燕小姐回來,我一定替你照料她,并告訴她,你有多么抱歉……” “哈、哈哈……哈哈哈……”燕徽音突然笑起來:“蓮房,我突然……想起小時候,我們一起讀書,一起玩耍,爹娘死的那一年,我們說好,要永遠(yuǎn)照顧彼此,不離開對方,可我沒能做到,我、我對她不起……我好悔、我好悔呀……” 他不住地重復(fù)呢喃著后悔,然后望著賀蓮房,“蓮房,你出去吧,我想你看著我死,又怕嚇到你,你還是出去吧,我……讓我一個人走完這最后一程吧……” “我說過會陪著你的?!辟R蓮房溫柔地笑,握著他的手?!拔也粫逞缘?。” “那你看著我死、你看著我死……”燕徽音嘴角溢出血來,他癡癡地望著前方,目光空洞虛無,仿佛看見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沒看見。良久,他的意識開始漸漸模糊,他張著嘴,說些他自己其實(shí)也不怎么清楚的話,有時候是一兩個字,有時候是很長一句,視線朦朧中,他似乎看見賀蓮房悲傷的眼睛,他想告訴她,叫她不要傷心,不要為他傷心,他死了,誰都不會覺得失去了什么??伤麩o法控制自己的語言,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些什么,只覺得胸口劇烈的疼痛,鮮血一口一口的往外噴涌,直到那種疼痛讓他窒息、讓他絕望、讓他無從抵抗。 他終于閉上了眼睛。 第182章 陰陽相隔,造化弄人 依照燕徽音的心愿,他死后,不發(fā)喪,不吊唁,甚至不讓人知曉。所有人都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做,也許……是為了保住燕家短時間內(nèi),不被有心人占據(jù)?可燕徽音已經(jīng)死了,這一點(diǎn)無法改變,即便瞞得了一時,又能瞞得了多久呢? 大家始終抱著這個疑問,直到燕徽音的頭七過去,即將下葬,謎底才被解開。 當(dāng)那個一身黑衣戴著面具的高大男子不顧一切闖進(jìn)來時,賀蓮房便覺得對方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氣息。不像是她對唐清歡以及燕徽音那種天生想要親近的感覺,而是有種莫名其妙的似曾相識。 她靜靜地?fù)崦`柩,頭也不抬,雖然看不清對方的面孔,但她已經(jīng)知道他是誰了:“你回來啦,她一直在等你。” 是的,是“她”,而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