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將那令牌視若珍寶，小心翼翼放回了匣子的深處。沈二爺瞥見她的樣子，嗤笑一聲：“瞧你那樣兒，這令牌到時(shí)候還不是要還回去的？”

    白氏不語，只要令牌一天還在她手中，她就還能掌家一天。

    她抬起頭，忽然看見沈二爺這般衣衫不整頹廢疲憊的樣子，橫眉揚(yáng)起了聲音：“你昨夜怎么回來得那樣晚？是不是又出去鬼混了？”

    沈二爺見妻子要發(fā)怒，連忙湊過來攔住白氏的懷，笑嘻嘻道：“我就是和幾個(gè)哥們出去吃了點(diǎn)酒，別的什么都沒干，你相信我?！?/br>
    “死鬼……”白氏被他攬入，想著今日終究是心情好，不再和他計(jì)較。

    *

    壽安院里的梅花開得正好，清風(fēng)飄來一香半縷，傳來老夫人開懷的笑聲。

    沈老夫人手里捏著一封信，仔仔細(xì)細(xì)讀了三遍，眼里滿是思念：“好啊，彥安如今在南方拜訪名師、結(jié)交友人，也算有所收獲，我也算放心了……”

    沈彥安是沈家三爺，沈老夫人唯一的兒子，如今不過十五，年前離了家，說是和朋友一同去南方游學(xué)，幾個(gè)月沒有回來。

    沈老夫人自然思念兒子，月月都等著兒子從南方寄回來的書信，以慰藉思子之情。

    她這輩子已經(jīng)活得差不多了，唯一的念想和指望就是這個(gè)兒子。

    沈老夫人又細(xì)細(xì)摩挲了一遍信上的字跡，才依依不舍地將這封信收起來。

    嚴(yán)嬤嬤替老夫人將信收到信匣里，又打量著沈老夫人的神色，試探道：“如今三爺還這樣年輕，又在南方游歷求學(xué)，將來必定大有作為，只是……如今王爺回來了……”

    沈老夫人一怔，滿面的笑容收緊了些。

    十年前沈敘懷被派往邊境，沈老夫人也以為他不會再回來，她知道當(dāng)今圣上嫉恨他，絕不可能允許他活著回來。時(shí)候久了，沈老夫人漸漸撫養(yǎng)著沈三爺長大，心中也開始有了自己的打算。

    她嫁進(jìn)王府做填房，沒過過幾天好日子，丈夫就死了，她年紀(jì)輕輕守了寡，一個(gè)人撫養(yǎng)兒子，還有府中一大家子的事務(wù)。

    可偏偏還落不到什么好處，世子之位是前頭那個(gè)嫡子的，跟她和她的兒子半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家中的財(cái)產(chǎn)也多半留給了沈敘懷。

    沈老夫人不是沒想過，若沈敘懷真的死在邊關(guān)，他膝下又無子，這世襲下來的淵政王之位，是不是就落到了她的彥安手中。

    這個(gè)想法讓沈老夫人為之一振，要知道同為王府之子，王爺?shù)纳矸莺褪竦纳矸菘墒谴蟛灰粯?，若是她的兒子真的可以繼承爵位，將來便可以輕輕松松問鼎朝堂了。

    于是她等啊等，盼啊盼，沒等到沈敘懷死在邊境的消息，卻等來了他回京娶妻。

    沈老夫人如今怎能不急，娶了妻就代表即將有后，有了后……這爵位便再也輪不到她家彥安了……

    沈老夫人想到這，不禁瞇了瞇眼。

    眼下那新媳婦兒已經(jīng)同沈敘懷圓過房了，怕是再過不久，肚子就真的有消息了……

    嚴(yán)嬤嬤打量著沈老夫人陰晴不定的面色，忽然湊到她身邊，悄聲給她出了個(gè)主意。

    “奴婢聽說有一種麝香丸，長期放在身邊，女子便會不孕……”

    沈老夫人聽著嚴(yán)嬤嬤的提議，眸色漸漸清明，而后染上一絲笑，囑咐道：“好，就按你說的做?！?/br>
    *

    山月居里，沐禾凝和丫鬟們忙著收拾了一天，才堪堪將她從沐家?guī)淼哪切〇|西安頓好。

    山月居里的下人動作很快，已經(jīng)將沈敘懷的書房清的一空，又置了衣櫥進(jìn)去，收納好了沐禾凝所有的衣物。

    到了酉時(shí)，甘棠忽然提醒道：“王妃，該去給老夫人請安了。”

    沐禾凝一拍頭，晨昏定省，她怎么給忘了。

    “怎么又要去啊……早上不是剛?cè)ミ^嗎……”沐禾凝開始犯懶，她在沐家的時(shí)候，沐夫人疼她，不舍得她每日早起晚歸，便免了她晨昏定省的規(guī)矩，只讓她每逢初一十五去請安即可。

    而且說實(shí)話，她見了沈老夫人和二房白氏一面，并不是很喜歡府中這兩位女眷。雖然都是一家人，可那兩人的顏比起她夫君來差了許多，自然也不吸引她。

    沈敘懷聽到小姑娘慵懶倚在塌上的撒嬌，默默道：“禾凝，你在沐家是什么樣，便在沈家什么樣，不必拘著自己做不喜歡的事，若是……不想去給母親請安，我改日同她說一聲便罷?！?/br>
    他答應(yīng)過她要寵她護(hù)她，自然不會讓她不舒服。

    聽沈敘懷這樣說，沐禾凝也不好意思了，她從塌上起身，吐了吐舌頭：“好吧，那我今日再去一回，明日便不去了，多謝王爺。”

    沐禾凝笑著同他告退，盈盈的淺笑恍惚了沈敘懷的心神，他不由得問：“可要我陪你？”

    “不用啦，府中的路我都記著了?！便搴棠辉诤醯?，他早上已經(jīng)帶她走過兩回，白日里又帶著她在府中認(rèn)了一圈，她早就熟悉路線了。

    從山月居出來，外頭早已漆黑一片，桑榆在前頭打著燈籠，感嘆道：“奴婢今日瞧了一日，見王爺對王妃還是挺體貼的，處處維護(hù)王妃?！?/br>
    沐禾凝得意點(diǎn)頭：“當(dāng)然了，他大我那樣多，自然是要處處護(hù)著我的?！?/br>
    兩人拐了幾道彎，才來到沈老夫人的壽安院，嚴(yán)嬤嬤在門口給她打簾子，迎她進(jìn)來。

    “王妃來了，老夫人可盼了有一會了?！?/br>
    沐禾凝疑惑，老夫人盼她做什么。

    她進(jìn)去同沈老夫人行了禮，老夫人對她的態(tài)度簡直比早上還要好，拉著她噓寒問暖了一遍，才從懷中取出一對赤金纏絲手鐲。

    “早上來得急，母親差點(diǎn)忘了給你見面禮，這鐲子我瞧著樣式挺適合你，你快戴上試試?！?/br>
    沐禾凝低頭瞧一眼沈老夫人遞過來的手鐲，面色一下子就變了。

    她眼神微涼，二話不說把鐲子推回去，道：“母親，這見面禮我就不收了，母親且自己留著吧，山月居還有事，我這就先回去了?！?/br>
    她說著不等沈老夫人反應(yīng)，自顧自就行了個(gè)告退禮，帶著丫鬟出去了。

    沈老夫人錯(cuò)愕地望著背影，心中又驚又怕，待人走后，她連忙將鐲子給了嚴(yán)嬤嬤，小心問道：“她這是……發(fā)現(xiàn)端倪了？”

    早上她聽了嚴(yán)嬤嬤的話，尋來了那麝香丸，藏于鐲子的暗扣之中，只消將鐲子送給那丫頭，讓她日日戴在手上，便可悄悄避孕。

    可誰知這丫頭居然看了一眼就拒絕了，且瞬間就負(fù)氣走了。

    嚴(yán)嬤嬤也擔(dān)心這招數(shù)被沐禾凝發(fā)現(xiàn)了，連忙反復(fù)檢查了一遍鐲子，那暗扣之處嚴(yán)絲合縫，并無半點(diǎn)不妥。

    她搖搖頭：“奴婢亦不清楚，晚些派人打聽一番?！?/br>
    *

    從沈老夫人的壽安院出來，沐禾凝便擰起了眉，一臉不高興的模樣。

    桑榆小心翼翼打量著她的臉色，問道：“王妃怎么了，怎么突然對老夫人變臉了??？”

    方才老夫人明明還要送她鐲子的，她怎么還突然生氣了。

    小姑娘蹙緊一雙秀眉，始終不發(fā)一言，然而越想越氣，終于忍不住將帕子一扔，抱胸負(fù)氣。

    “那沈老夫人是不是瞧不起我，給我一副成色那樣差的鐲子！”

    一旁的桑榆愣住了。

    她沉默半晌，問道：“……您是因?yàn)椴粷M意那鐲子？”

    “是啊?！便搴棠拱?，“那赤金的鐲子成色那樣差，必然是壓箱底不要的破爛貨，她怎能說是適合我？還要送給我？”

    小姑娘越想越氣，抱著桑榆的胳膊，直接問道：“桑榆你說，那沈老夫人是不是借著鐲子給我難堪呢？”

    桑榆看了眼自家小姐一身的金玉珠釵，心里默默沒敢說話。

    姑娘自小含著金湯匙出生，渾身上下不是名貴的寶石頭面，就是西域南海的琉璃玉鐲，或是皇宮里賞的瑪瑙簪子，樣樣首飾都是最頂級的貨色。

    這樣看來，姑娘看不上那赤金纏絲鐲子，也是正常的。

    可這不代表那鐲子廉價(jià)，桑榆回想了下，若她看得沒錯(cuò)，那鐲子少說也值幾百兩銀子的。

    她小心翼翼看一眼姑娘，試探道：“王妃……也許是誤會了呢？”

    第12章 才子佳人

    壽安院里，沈老夫人聽見下人報(bào)回來的話，面色青一陣白一陣。

    “她真這么說？”

    “是……”下人回稟。

    沈老夫人臉色僵硬地拿出那對赤金纏絲鐲子，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了一遍那鐲子的成色樣式。

    這鐲子確實(shí)有些年頭了，還是她當(dāng)時(shí)嫁到沈家來時(shí)，沈家給的聘禮中的一樣。

    當(dāng)時(shí)的沈家如日中天，即使是續(xù)娶，聘禮也極為隆重，這鐲子也是其中頗為珍貴的一樣。

    她留了好些年沒舍得戴，直到今日新媳婦進(jìn)門才翻出來的。

    她確實(shí)是在里面做了些手腳，可她自認(rèn)為鐲子本身沒有問題，怎料居然會被沐禾凝當(dāng)場嫌棄太過廉價(jià)。

    被人嫌棄見面禮寒酸，沈老夫人心里自然不太舒服，她自己身上穿戴的這些還不如這只鐲子呢。

    嚴(yán)嬤嬤道：“老夫人沒錯(cuò)，這鐲子本身沒問題，色澤也是一等一的好，便是拿出去賣，也是一個(gè)相當(dāng)高的價(jià)錢?！?/br>
    沈老夫人不爽：“那怎么那丫頭還瞧不上呢？”

    嚴(yán)嬤嬤想了想：“王妃原是國公府的嫡女，自小金尊玉貴，又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女，從小在宮里什么好的沒見過，怕是早就被養(yǎng)的嬌貴了，尋常一些的東西她確實(shí)是瞧不上……”

    是了，那是國公府來的嬌小姐，沈老夫人早就聽說過這沐家三姑娘驕奢yin逸的作風(fēng)，聽說她在沐家睡的閨床都是用西域罕見的暖玉打造而成的。

    她今早見了小姑娘乖巧恭順的模樣，還以為外界那都是不實(shí)的傳聞，沒想到卻是被她給騙了。

    嚴(yán)嬤嬤又道：“聽說王妃今日一大早便在山月居大肆改動，又是換床又是換梳妝臺，連王爺?shù)臅恳脖凰剂擞米饕聶环?。?/br>
    沈老夫人眉目皺起，“王爺居然也容得她這般胡鬧？”

    “這些都是王爺同意了的?！眹?yán)嬤嬤說著湊近沈老夫人的耳朵，小聲道：“奴婢還聽說，王爺這次娶王妃，是以皇室公主的聘禮規(guī)格?！?/br>
    公主的聘禮！

    沈老夫人臉色越發(fā)難看，心里也心疼得要命，那得花了府上多少白花花的銀子，這敗家女是要攪亂他們沈家門?。?/br>
    “簡直是胡鬧！”沈老夫人氣極拍桌。

    “老夫人息怒。”嚴(yán)嬤嬤提醒她：“眼下王妃奢靡是小事，重要的是……這麝香丸……”

    她說著眼神示意了一下那對鐲子，沈老夫人愣了愣，心緒慢慢平靜。

    是了，跟她兒子的爵位比起來，沐禾凝那丫頭的驕奢作風(fēng)還算不得什么。

    且那丫頭已經(jīng)進(jìn)門，來日方長，作為婆母，還愁治不好她這性子么。

    沈老夫人幽幽品了口茶，終是狠下決心，“嚴(yán)嬤嬤，你從我屋里取些銀錢，去外頭那金玉樓打一對鐲子。記住，要最名貴的?！?/br>
    等到來日她的彥安襲上爵位，不只沐禾凝，連沈敘懷和這整個(gè)沈府的財(cái)產(chǎn)，都是她的了。

    這些銀子，還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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