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姜蝶仍記得光線昏暗的鴛鴦樓內(nèi),他初次看到她的房間,沒有任何念叨她要勤快點的語言,也沒有干脆動手幫她把東西歸納齊整的意思。 他只是共同和她享有這一片空間,瘦長的身軀縮在單人床上,環(huán)抱著她,而他亦被一堆擺放得亂七八糟的家具雜物環(huán)抱。 而這樣一個人,分明是連在普吉的酒吧,都會強迫癥地撿起地上的酒瓶對準(zhǔn)中線的“患者”。 他用這樣的姿態(tài)告訴她,我完全接納你的所有,因此我不試圖扭轉(zhuǎn)這些所謂的“缺點”。那是你的生活,我想就這樣慢慢融入進來。 而那一時刻,被他抱在懷中的自己,眼眶泛酸。 原來被這樣全心全意地接納和被愛,是這么讓人想要流眼淚的一件事。 結(jié)果到這一日,她才明白她拋到的六是什么意思。 三點淚水流下,蒸發(fā)無蹤后,只剩下一。 到頭來,依舊是命運逃不開的最低點,可這個一卻偽裝自己,蒙蔽人做個好夢。 你說可不可惡。 多年前,你偽裝成我最好的朋友,奪去我再世為人的天梯,從此只能墜入艱難的窄巷求生。 而現(xiàn)在,你又來偽裝成我最愛的人,一如當(dāng)年那么狡猾,卻比當(dāng)年更加高明,更加狠絕。以為把我整個人奪去,就不需要獲得原諒了,是嗎? 可是這一回,你不會再得償所愿。 * 她和蔣閻分手這件事,很快成了那個暑假學(xué)校bbs八卦閑聊版塊的熱點。 雖然她根本沒有特意發(fā)朋友圈或者像上回那樣,還錄個視頻宣布分手。她只是悄無聲息地把關(guān)于他的所有朋友圈都刪除。 有心人立刻把這風(fēng)吹草動搬到了網(wǎng)上,嘲諷有之,慶賀有之,蠢蠢欲動的人更有之。 盧靖雯也來問她怎么回事,只不過她的消息來源這一回并不是論壇。 而是來自蔣閻。 他失去她的消息后,曾經(jīng)來問過盧靖雯。 “你們吵架了嗎?”盧靜雯咋舌,“他拿西川時裝周的內(nèi)場席來誘惑我,但我都堅守住了!沒有把你的新地址透露出去?!?/br> 姜蝶言簡意賅地說:“他是過去式了?!?/br> 盧靖雯沉默了很久,小心翼翼地發(fā)了一條。 “天下男人一般狗!” 她沒有具體問為什么,總之替姐妹先罵就對了。 姜蝶轉(zhuǎn)移話題道:“我不在的時候你多幫忙去看看我媽,如果她又偷跑出去做工或者有什么情況,你第一時間聯(lián)系我。謝謝啦!” 幾天后,她就將出發(fā)去巴黎。 有很多不安,很多不舍。但更多的,是想離開的沖動。 她無比慶幸自己在這個節(jié)點能夠離開,但一想到,又是誰幫自己爭取到的這個機會……就好像溺水之人唯一抓到的浮木,是推她下來的那個人留下的,又覺得荒唐。 離開前一晚,盧靖雯拉著她吃飯唱k,算是為她踐行。但幾乎都是盧靖雯唱,她聽著。 她表現(xiàn)得也很盡興,不斷地揮著小包里的手搖鈴。 最后盧靖雯唱累了,直接開著原唱,坐到姜蝶旁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背景音樂輪完一首,下一首是《天真有邪》。 姜蝶聽到音箱里飄出來的歌詞,心跟著猛抽了一下。 “好想知道,這個世界,會有什么人 愿意把第一支槍,送給未經(jīng)污染的靈魂?!?/br> 她拼盡全力去愛的第一個人,恰巧是曾給她天真無邪的感情上了第一槍膛的壞人。 姜蝶終于繃不住,伏在昏暗的ktv包間里無聲地開始抽泣。 背景音唱到了尾聲。 “……雖然天地也不仁,若非必要喚醒防御的本能,能不能再等一等?!?/br> 還能等什么呢?一切都已經(jīng)到了懸崖邊上,不跳就是被后頭的子彈洞穿心臟,那就只能先往下跳,運氣好下面是一灘水流,能托著人生還。 她閉上眼睛,縱身一躍。 那一晚,她們唱了通宵,清晨盧靖雯跟著姜蝶回了家,再和姜雪梅一起送她去機場。 三人停在國際出發(fā)口告別,姜蝶眼睛腫腫地先看向盧靖雯,和她擁抱了一下。 同時,她在她耳邊悄聲道:“我媽就拜托你了,本巴黎代購竭誠為您服務(wù)?!?/br> 盧靖雯調(diào)笑道:“那你可得準(zhǔn)備好,一進海關(guān)我代購list就奪命連環(huán)發(fā)過來。” 姜雪梅反倒比盧靜雯還淡定,沒有什么離別的愁緒,扶著腰道:“我腰痛,站不了太久。你趕緊進去。眼睛居然腫成這個樣子,有什么好哭的。” 她誤以為姜蝶的眼淚純粹是為了這次分別的舍不得而流,并不知道她和蔣閻分手的真正曲折。 姜蝶調(diào)整了下表情,伸手說:“那抱一下?!?/br> “你這孩子,干嘛那么rou麻。” 說歸說,她還是緩緩走上前,很瓷實地將姜蝶一把抱住,重重地拍了下姜蝶的背。 “背走路要挺直?!彼砷_手,“我們小蝶會越來越好的?!?/br> 是的,會越來越好的。 最后,姜蝶一步三回頭地進了出發(fā)口,剩下的兩個人被攔在外。 盧靖雯趕緊攙扶著姜雪梅說:“我趕緊叫車,阿姨您腰還撐得住嗎?” 姜雪梅擺手說:“謝謝你啊靖雯,阿姨腰可以,不著急走。我再看看姜蝶。” 盧靖雯一怔。 川流不息的機場,唯獨姜雪梅靜止地望著根本已經(jīng)看不到人影的出發(fā)口,眼底才浮現(xiàn)出濃重的不舍。 兩人往回走時,氣氛顯得壓抑,盧靖雯只好調(diào)節(jié)氣氛地玩笑道:“阿姨您演技可強,剛才那樣子,我還以為您巴不得姜蝶趕緊走?!?/br> “我確實盼望她走啊。”姜雪梅抬頭看了看天空,“人啊,要飛得高高的,就不能被繩子牽住?!?/br> * 姜蝶過了海關(guān)還有點恍惚。 她以為躲了一個暑假,今天或許會無可避免地再次見到那個人。 畢竟她要走的日子瞞不住,學(xué)校幫訂的機票,航班班次都一清二楚。 她以為他一定會來的,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在這里可能會遇到他來送機的準(zhǔn)備。 然而,一直到她過了海關(guān),走入登機口,上了飛機,都沒有意外發(fā)生。 這樣也許是對彼此都好的結(jié)局。 飛機在十個小時后降落在戴高樂機場,似曾相識的降落,卻已經(jīng)隔了兩重天。 姜蝶一回生二回熟地提著行李走出海關(guān),卻在到達口的地方頓住腳步。 一列排開的接機人群中,長身而立的亞洲青年過分鮮明。 而看到他當(dāng)下的第一感受,她竟然只有一個念頭——是不是瘦得過分了? 原本就鋒利的下頜線此刻幾乎要刺破皮膚邊緣,身上是一件曾經(jīng)穿過的黑襯衫,但看上去像嶄新的,大得有些松垮。 他的頭發(fā)也長了一些,額前的頭發(fā)亂糟糟地垂下來,被遮得忽隱忽現(xiàn)的眼睛和她對視。 這一剎那,她清晰地感受到心臟傳來的絞痛。 但卻分不清,這是源自于憎恨,抑或是心疼,還是殘留的愛意所帶來的延時反應(yīng)。 蔣閻走過來,假裝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的樣子,想要去提她的行李。 “我送你去學(xué)校?!?/br> 她后退半步。 “我說得夠清楚了。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彼蛔忠活D,“還是你不滿意陌生人這個身份,必須要當(dāng)——仇人?你想我到處散播關(guān)于你的英雄行徑嗎十一?清高自傲的學(xué)生會長,堂堂蔣隆集團的太子,只不過是一個陰暗背刺的小人?!?/br> 蔣閻很認真地看著她:“如果這樣能讓你消氣,我的名聲無所謂。” “消氣……”姜蝶笑出聲,“我不生氣啊。你真的自大到以為我看你被千夫所指會讓我高興嗎?你是小人,我不是。恨你也是需要力氣的。” “但我不想在你身上花費任何一點力氣了。” “我不想再記得你?!?/br> 這一連串帶著笑的嘲諷語氣,化作無數(shù)看不見的利刃,全數(shù)向蔣閻涌去。 姜蝶扎下最致命的一刀。 “所以,別再打擾我。這樣裝聾作啞死纏爛打,說實話,很難看?!彼缶o行李提手,“蔣閻不是這么不體面的人,不要毀了我對‘蔣閻’這個人最后的一點留戀。” 這句話讓他所有的偽裝潰不成軍。 他抖動嘴唇,勉強笑了一下。 姜蝶視若無睹地越過他往前走,他停在原地,兩個人漸行漸遠。 她一個人吃力地提著行李上了機場快線的大巴,車子緩慢發(fā)動。 她依然坐在靠窗的位置,恍惚間,總覺得身邊應(yīng)該還坐著一個人的。 當(dāng)大巴遠遠地經(jīng)過巴黎鐵塔,她看到那座熟悉的百年酒店,矗立在九月的晴陽之下,露臺金碧輝煌,空無一人。 但在她的視角里,卻是灰蒙蒙的,他們還站在那里,指縫夾著煙擁吻。 那是上一次離開巴黎的最后一個早晨,離登機還有不到四個小時。 睡也睡不著,兩個人從陽臺進了屋,她記得自己打開電視,酒店里有可以點播的電影,于是她轉(zhuǎn)頭問蔣閻:“我們挑一部看完走?” “你想看什么?” “……嗯,不知道?!苯烈靼肷危蛄藗€響指,“有了,這樣吧,我們擊鼓傳花。你閉著眼睛,我隨便按,然后你喊停,停在哪個算哪個?!?/br> “好?!?/br> 他們躺上被冷落了整夜的大床,姜蝶靠上他的胸口,催促著他快閉上眼睛。 他笑著閉眼,睫毛輕顫,意料之中地感受到臉頰側(cè)邊落下一個輕吻。就像蝴蝶煽動羽翼,再次留下了翅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