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汪子雅有些焦急地拉了杜伯嫻的衣袖，顯然是想讓她為蕭懷素求情。

    杜伯嫻卻是擺了擺手，淡然道：“老夫人決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這樣對懷素也好，你便不要再多言了?！?/br>
    玉不琢不成器，有了這次的教訓(xùn)想必蕭懷素今后行事會(huì)更加謹(jǐn)慎，即使是為了自己在乎的人，那也要權(quán)衡利弊，計(jì)較得失后果，想清楚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既然做了就不要留下痛腳，也不能讓對方逮住把柄，相信杜老夫人真正想要蕭懷素明白的是這層意思。

    人活一世，不可能只有純?nèi)坏暮谂c白，那介于黑白之間的灰色地帶隨著年齡的增長是每個(gè)人都會(huì)踏足的，怎么樣能把握其中的平衡，掌握行事的分寸，這都需要在生活與歷練中一步一步地去學(xué)習(xí)和體會(huì)。

    杜老夫人愿意好好教導(dǎo)蕭懷素，那也是她的福氣。

    想到這里杜伯嫻不由輕嘆一聲。

    從前的杜伯姝就是被寵壞的孩子，若是能看出人心險(xiǎn)惡，多一分權(quán)衡與計(jì)較，或許也不會(huì)年紀(jì)輕輕就香消玉殞。

    所以說世事洞明皆學(xué)問，人情練達(dá)即文章，這些小丫頭要學(xué)得還有很多??！

    ＊

    回到杜府后蕭懷素果然是沒再出她那小跨院，靜靜地抄寫著佛經(jīng)。

    杜延云與杜延玉來看過她幾次，只是見她這般靜心養(yǎng)性的模樣也不敢多做打擾，只坐坐便要走了。

    杜延玉還有些替蕭懷素委屈，只抹著淚道：“這次表妹你做得對，都怪那宋思渺欺負(fù)人，你是幫人反倒被罰，祖母處罰不公！”

    “好了，”杜延玉捏了捏杜延玉的小手，“祖母做事自有她的道理?！?/br>
    “三表姐別這么說，外祖母知道我心性不夠，此番也只作磨練，對我是沒有壞處的?！?/br>
    蕭懷素淡淡一笑，一身素白的夾襖穿在身上，臉色卻是水潤柔滑，眉眼舒卷猶如清波蕩漾，就像沉睡在蓮塘里的白荷，從花心到花葉漸漸舒展，有種明悟透亮的靜美。

    杜延云看得心中一顫，袖中的指尖緩緩收緊，只面上還維持著得宜的笑容，“表妹這番閉門謝客，就連顧二哥與廣恩伯世子幾次前來都沒有見到你，你可不知道他們有多失望?！?/br>
    “喔？”

    蕭懷素微微搖頭，“顧二哥只怕是想來與外祖父手談，見了也是湊巧，即使見不到也沒什么……倒是觀瀾，”說到這里微微一頓，唇邊漾起一抹笑來，“他留的信我也看過了，如今他在汴京城里也有許多事情要忙，我又幫不上他什么，只能以后有機(jī)會(huì)再敘了?！?/br>
    “表妹倒是想得開。”

    杜延云牽了牽唇角，只是眸中的笑意卻未達(dá)眼底，多了一層疏離之態(tài)。

    “那這樣我們便不多留了?！?/br>
    杜延云起身告辭，杜延玉也依依不舍地站了起來，只拉了蕭懷素的手道：“若不是祖母要這所有的經(jīng)文字跡都相同，我也能幫表妹抄寫一些……”

    “三表姐的心意我領(lǐng)了?！?/br>
    蕭懷素笑著頷首，起身送了杜家姐妹出門，回頭便又坐到了書房的案前，看著面前厚厚一疊的經(jīng)文手抄，思緒也緩緩沉淀了下來。

    這段日子她沉下心性來抄寫佛經(jīng)，倒是與從前囫圇吞棗有所不同，漸漸感悟得多，也明白要做到心性寬廣海納百川著實(shí)不易，不過她只要堅(jiān)持本心，在處事上稍微練達(dá)圓滑一些，相信也能達(dá)到杜老夫人的要求。

    其實(shí)蕭懷素也明白杜老夫人并不是在懲罰她，只是在教導(dǎo)她做人處事的種種道理，老夫人還是心疼她的，只是希望她能夠更加自強(qiáng)和獨(dú)立，將來不管怎么樣都能靜心沉思臨危不亂，以不變應(yīng)萬變。

    這些道理通通參悟在佛法中，只需要一步一步地去領(lǐng)會(huì)其中的神髓。

    過了年后的二月間，杜伯嫻母子幾個(gè)也要告辭離去，畢竟延平府那里還有一大家子的人要顧著，他們可不能在汴京城里呆上一輩子。

    杜老夫人雖然有些不舍，但也知道女兒遠(yuǎn)嫁了就是婆家人，再不舍也要笑著送她出門，又讓杜伯嫻帶了好些東西捎給在福建的杜伯宏一家人。

    汪子雅卻是很舍不得蕭懷素，臨行時(shí)還抱著她好好哭了一場，并且叮囑她以后有機(jī)會(huì)一定要來延平做客，這才一步三回頭地上了馬車。

    蕭懷素靜心抄寫佛經(jīng)，直到初夏才告一段落，又陪著杜老夫人去城外莊子上避暑去了，而這一年她已經(jīng)過了五歲。

    ☆、第【61】章 約見

    這一次去城外的莊子避暑，杜延云沒有跟隨而去，只有蕭懷素與杜延玉陪在杜老夫人身邊。

    到了山道，馬車緩緩前行，蕭懷素與杜延玉安靜地坐在一旁。

    而對面的杜老夫人則如老僧如定一般閉了眸子，只有手中不時(shí)撥弄的檀木佛珠證明她并沒有睡著。

    “表妹，你最近都瘦多了?！?/br>
    杜延玉有些心疼的撫了撫蕭懷素清瘦的臉龐，杜老夫人這樣的懲罰對大人來說都嫌太重，更何況是小孩子。

    可蕭懷素卻無怨無悔，且這一抄就是大半年，任誰看了都覺得不忍。

    “三表姐，我沒事的?！?/br>
    蕭懷素牽了牽唇角，面上笑容恬靜，“連外祖父都說我這段日子寫的字進(jìn)步了許多，這是好事?！?/br>
    “也就只有你覺得好了?！?/br>
    杜延玉噘了噘嘴小聲咕嘟道，又看了一眼對面坐著的杜老夫人，到底不再敢說什么，不然這不是生生地和老夫人作對嗎？

    蕭懷素只拉了她的手拍了拍以示安慰。

    這段日子沉靜心性她真不覺得苦，許多以前模糊的未通透的道理也如絲繭般層層剝開，過去她的靜雅多流于表面，那是因?yàn)樗哉J(rèn)有一顆成人的心，只要她愿意去做，那么絕對能比其他同齡人要強(qiáng)得多。

    可如今她是真地沉下了心來，氣質(zhì)由內(nèi)而外，連心都空明了許多，遇事也不再浮躁，她的心性是需要磨礪，而這只是一個(gè)開始。

    杜老夫人手上動(dòng)作一停，雖然未增眼，可唇角已是浮現(xiàn)一絲笑意。

    馬車不一會(huì)兒便到了莊子上，貴叔早已率領(lǐng)一眾仆從在門前恭候著。

    再次來到這莊子蕭懷素還有些感慨，她在這里與石瑞琪巧賭而勝，也是在這里認(rèn)識(shí)了葉觀瀾，時(shí)過境遷，竟然生出種淡淡的朦朧的憂傷。

    特別是在看到奉喜的老子娘也站在迎接的隊(duì)伍里，她心中微澀，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雖然奉喜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近一年的光景，可她畢竟是在這里去世的，她的父母愿意留在這里，或許一方面是為了圖個(gè)清靜，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懷念女兒吧。

    秋靈小心翼翼地扶了蕭懷素下車，又在人群里找了一陣，這才指了不遠(yuǎn)處的小玲道：“小姐，聽說奉喜的爹娘前不久才認(rèn)了小玲當(dāng)干女兒，如今這丫頭忙里忙外的倒是很孝順兩老?！?/br>
    “喔？”

    蕭懷素有些驚訝地看向秋靈，“這事怎么沒聽你提過？”

    秋靈笑道：“小姐這段日子都潛心抄經(jīng)練字，奴婢不想打擾到您，也是奴婢的爹爹上個(gè)月才捎來的信，如今小姐親眼見到，不是更好？”

    蕭懷素點(diǎn)了點(diǎn)頭，目光轉(zhuǎn)向了小玲那方，這個(gè)圓臉的丫頭還是一臉笑盈盈的模樣，就站在奉喜的老子娘身旁，雖然初初看著不太像一家人，可她那熱乎親切勁，任誰看了都不會(huì)忍心拒絕的。

    有小玲給奉喜的老子娘養(yǎng)老送終，相信她在天之靈也能安慰了吧。

    或許這次杜延云不想再來到這里也是怕觸景傷情。

    貴叔駕輕就熟地將杜老夫人一行安排妥當(dāng)，這才退了出去，老夫人又囑咐了杜延玉不要亂跑，這才回屋歇息。

    看著蕭懷素站在一旁笑咪咪的模樣，杜延玉微微癟了嘴，“怎么祖母就囑咐我，不囑咐你，好像眼下就我一人不懂事一般？”她的年紀(jì)還比蕭懷素大呢，今年十月就滿六歲了。

    “三表姐這也要吃醋呢？”

    蕭懷素笑著上前挽了杜延玉的手一起向前走，“去看看咱們倆的院子，這次就我們倆，挨著住也便利?！?/br>
    蕭懷素笑語嫣然，杜延玉想一想也就不氣了，與她高高興興地挽著手去了院子，幾個(gè)仆婦抬著箱籠跟在后面，到了院子還要好一番歸置呢。

    等到夜深人靜，一切忙妥當(dāng)了，蕭懷素這才松了口氣。

    推開了本就虛掩的半扇窗欞，皎潔的月亮如水銀一般傾泄而下，蕭懷素閉著眼靜靜感受，任月華沐浴在周身。

    山清，月明，夜風(fēng)，蟲鳴……

    耳邊突然出現(xiàn)了一絲細(xì)微的響動(dòng)，蕭懷素心中一動(dòng)，不由增開了眸子，果然見得不遠(yuǎn)處的院墻上有個(gè)黑影遙遙對她揮了揮手，再下一刻，黑影已經(jīng)落下，幾個(gè)起落間便靠近了窗欞。

    待得近處才能看清，面色黝黑樸實(shí)的中年漢子赫然便是羅絕。

    “羅叔，來得怎么這么早？”

    蕭懷素有些驚訝地看向羅絕，她以為還要等上一陣子羅絕才會(huì)出現(xiàn)呢。

    羅絕低著嗓音說道，“少爺?shù)炔患傲?，這才讓我先來看看動(dòng)靜?！?/br>
    得知蕭懷素跟著杜老夫人來莊上避暑，羅絕與葉觀瀾早就提前來了，在汴京城這段日子，因?yàn)槭拺阉乇唤愠瓕懡?jīng)文，所以倆人雖然有些書信往來，可大半年都沒再見過一面。

    葉觀瀾回府后也忙碌了起來，這次好不容易抽空往莊上走了一遭，對外還是保密的，還不是因?yàn)橄胍娛拺阉匾幻妗?/br>
    “那我給秋靈說說，咱們就走?！?/br>
    蕭懷素轉(zhuǎn)身去找秋靈，還好這次她只帶了秋靈一人來，這丫頭又熟知她與葉觀瀾的關(guān)系，自然懂得打掩護(hù)。

    羅絕帶著蕭懷素來到那汪清泉流泄的潭邊，這才躍上大樹將葉觀瀾也給抱了下來，放他一人在地上不安全，這片森林里晚上會(huì)有野獸出沒，雖然較少，但也要小心才是。

    “觀瀾！”

    見到眼前漂亮的男孩，蕭懷素唇角一彎已是湊上了前來，又給他拍了拍肩膀上的葉子，關(guān)切地問道：“你一個(gè)人躲在樹上沒危險(xiǎn)吧？”

    “羅叔給了我防獸的藥粉，再說在那么高的樹上，除了蛇以外還有什么能上樹的。”

    葉觀瀾笑咪咪地看向蕭懷素，一雙桃花眼晶晶亮亮，泛著如水的光澤。

    大半年沒見蕭懷素，這次再見，總覺得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面前的小女孩笑容清淡沉靜，就像池畔里靜靜開放的夏蓮，讓人無端生出一種靜美之感，仿佛一個(gè)說話一個(gè)動(dòng)作都會(huì)打破眼前的這副美好的畫面，他連聲音都不覺壓低了些。

    蕭懷素伸手比了比葉觀瀾與自己的身高，笑道：“觀瀾長高了呢，氣色也好多了！”

    從前的葉觀瀾大概就只有一米六五左右吧，人看著又消瘦，只如今又向上躥了一截，她目測怕是快接近一米七了。

    葉觀瀾才十歲，男孩子正是長個(gè)的時(shí)候。

    “是長了一些，”葉觀瀾柔柔地笑道：“回府后我早晚都練你畫的那個(gè)‘太極圖’，我自己都感覺身體好多了?！?/br>
    “這還差不多?！?/br>
    蕭懷素笑著點(diǎn)頭，就近尋了塊干爽的草坪坐下，又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示意葉觀瀾也過來。

    羅絕已經(jīng)自動(dòng)退守到了不遠(yuǎn)處，就如從前一般靜悄悄地守衛(wèi)著，讓人絲毫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蕭懷素盤腿坐著，伸手抓了把青草在鼻間一嗅，濕氣混雜著草香，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這就是自由的味道啊！”

    “你這丫頭，莫不是被關(guān)傻了？！”

    葉觀瀾牽唇一笑，俊美的臉龐沐浴在月光下，仿若天神之子。

    蕭懷素一時(shí)之間看呆了，回過神來卻是連聲感嘆，“觀瀾，你就是個(gè)妖孽，我可沒見過比你更美的人了?！?/br>
    葉觀瀾的美偏陰柔，柔得像水，偏生他有又種文弱的氣質(zhì)，看得人好想欺負(fù)他！

    “咳咳……”

    葉觀瀾被嗆得干咳了兩色，紅暈爬上了臉龐，卻是狠狠地瞪了蕭懷素一眼，“我是男人，怎么能說美？你這丫頭越來越不像話了！”說著竟是撇過了頭不理蕭懷素，顯然是生氣了。

    “真生氣了？”

    蕭懷素順手拔過不遠(yuǎn)處的一叢狗尾巴草，毛毛的像蟲子一般的狗尾巴草伸到了葉觀瀾的脖頸、耳根、臉龐，撓得他連連求饒，倆人又笑作了一堆，最后齊齊仰倒在了草坪上，就如從前一般，肩并肩地靠在一起，看著滿天繁星，以天作被，以地為席。